黄石生无暇替应家兄弟担心,但心里却暗暗着急,皆因他已在西厢梁上躲了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
饥饿犹可忍耐,最难耐的是口渴,偏是下面越“渴”,下面越“急”,昨天吃的汤汤水水,在肚里存了一整天,令人忍不得,熬不住,尘板梁间,又没个宣泄之处。
俗话说:水火不容情,屎尿胀死人。黄石生憋得满脸通红,额上直冒冷汗,万般无奈,瞅个空隙,悄悄从屋梁溜下来,蹑足潜出了西厢房。
屋边墙角,有丛矮树,枝叶掩遮,黝暗不明,正是“方便”的好地方。
黄石生迫不及待,低头钻到树下,三把两把看开裤结,“嗬!”好一个痛快。
谁知正在舒畅,突然一声娇嘀嘀的轻呼:“呀!害人什么地方没找遍,原来余香主躲在这儿。”
黄石生吃了一惊,连忙整衣而出,一抬头,却见丫环紫茜,正噘着小嘴直朝自己笑哩。
不期然脸上一阵热,只好硬着头道:“找我有事么?”
紫茜自然听到“声响”了,含羞带笑说道:“各处都布置妥当了,堂主吩咐,请余香主去上房,同用晚饭,以便议事。”
黄石生点点头道:“知道啦,就说我随后就到。”
紫茜迟疑了一下,道:“碗筷都摆上桌子,堂主坐候,要婢子请余香主现在就过去。”
黄石生道:“我回房去净净手,立刻便去,耽误不了一会工夫。”
紫茜道:“上房也有水盆,干吗不去那儿净手呢?”
黄石生语塞,只发信口诌道:“我还得更换一件衣服,紫茜偏是个死心眼,又道:“香主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很好了吗?”
黄石生正色道:“你知道什么,上房是小姐和姨娘们的居处,这身衣服怎能见人?”
紫茜霎着两只大眼睛,迷惑地道:“可是,今天清早香主去上房,不也穿的这件衣服?”
黄石生几乎无词以对,挥道:“清早是清早,现在是现在,衣服穿了一整天,也该换一件了。别唠叨啦,你先去吧!”说着,径自转身向前院小屋走了。
紫茜略一沉吟,竟也举步赶了上来,一面嘀咕:“婢子还是等香主一块儿去的好,省得回去挨骂。”
黄石生诧道:“你没有做错事,谁会骂你?”
紫茜噘着嘴道:“还说哩!为了急等香主议事,堂主已经派出了几位姊妹去了,此刻正在发脾气骂人呢!”
正说着,另一名侍女也气急败坏寻来了,一见黄石生,便如获至宝般紧紧拉住,喘息道:“我的大香主,谢天谢地,总算让婢子把你给找到了,堂主等着传见,前前后后哪儿没寻遍,都以为你老人家失踪了,谁想竟在这里,求求你快去吧,再过一会,盘碗都叫堂主摔光啦。”
不由分说,和紫茜一人拉一起一条胳膊,拖着就走。
黄石生连忙叫道:“别啦!别啦!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空有“鬼脸书生”之名,号称“一步百计”,如今被两名侍女缠住,别说脱身无计,便是想再拖延些时候,也不能够了。
其实,他挨了一整天饿,此时正饥肠辘辘,何尝不想饱餐一顿,为难的是,宅里还有另一位“余坤”,稍等,两个“余坤”都应召而至。三头六面,岂非天大荒谬? ,心里虽然焦急,无奈势成骑虎,直被两名侍女半拖半拥。脚不沾地就到了上房。
上房楼分二层,楼上是卧房,楼下是书房和客室,另有一间饭厅,与客室相邻,乃内眷进餐之处,穿出厅后侧门,一列七八间平层,便是仆婢们卧房和小厨房。
两名侍女没有说假话,饭厅中,尤宁正满脸怒容在绕室徘徊,地上摔了一地碎碗断匙。
黄石生刚到门外,紫茜高声传报道:“回堂主,余香主到了。”
尤宁霍然止步抬头,戟指着黄石生的鼻尖,怒喝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全院子都见不到你的人影?”
黄石生整衣欠身,答道:“属下就在宅中,并未远离。”
尤宁截口道:“胡说!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再派人去找,怎找你不到?”
黄石生平静地答道:“回堂主,属下正在巡查各号暗桩,以便会主万一突然驾莅时,事先能获得消息,不至应对失措。”
尤宁似乎颇感意外,微微一怔之后,脸色顿霁,轻哦道:“难为你想得周到,这件事,我竟疏忽了。不过你怎先提我这个醒儿?害我空在这儿着急?”
黄石生道:“属下刚布置妥当,正要桌告堂主。”
尤宁忙换了一脸笑容,招手道:“我也正有细细节经跟你商来,来!饭菜都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谈吧!”
几名侍女急急动手,清扫残物,重整杯筷,倾刻间,酒菜都上了桌了。
黄石生恭谨地道:“怎不见小姐和两位姨娘?”,尤宁笑道:“她们已经吃过了,莲儿正在楼上整妆,咱们浅饮几杯,预卜个吉兆,赏罚功过全靠今夜—举了。”
黄石生在下首落座,强笑举杯,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如何应付即将发生的尴尬惊险场面?虽面对满桌佳肴,竟食而不知共味。
他万万料想不到,就在这同一时候,那位“余坤”,早已经遭遇到另一个尴尬而惊险的场面了。
当侍女紫茜在西厢墙下找到黄石生的同时,那位“余坤”正藉着黄昏掩蔽,独自穿过花圃,观查着后园那道封闭园门。
看形势,前后两座花园,应该属于同一宅第,可是,他却猜不透园门为什么被封死?更不知道那一墙之隔的后园中,是否有人居住?假如有人,,是不是尤宁的一伙?
他仔细查看过园门,铜琐犹新,显然封闭不久,封堵门户的木石,也像新堆置的,而且,封堵之物是在园门的另一边,这更说明是由后园方面封堵通路,园中必有人居住。
这些发现,此起他强烈的好奇心,颇想觅个机会,探一探园中秘密,于是,便顺着围墙,登上了假山。
由假山顶上望去,后园内亭台房舍已可大半人人目,果不出所料,小楼正亮着灯光呢!
他心里暗喜,正蹑足长身向园内张望,假山洞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机钮声。
“余坤”猛吃一惊,急缩身,紧贴洞侧,凝神屏息而待。
片刻之后,机钮声没有了,却听见洞内有人哑声叫道:“四爷!四爷!”
“余坤”默然不响,暗吸一口真气,已将力道贯注双掌上。
那人叫了几声,不闻回应,喃喃自语道:“奇怪,刚才明明年见还站在假山顶上,难道这会儿又走了?”说着,竟蹑脚掩近洞口,伸出头来向下窥探。
那人一身下人打扮,头戴圆顶缎帽,正是老苍头蔡福“余坤”显然并不认识蔡福,掌势疾翻,闪电般一把扣住;了老苍头的肩沉声喝道:“不许声张!否则,我会扭断你的颈;子。”
蔡福惊骇失措,颤声道:“你你你不是四爷”
“余坤”冷笑道:“我是追命无常爷爷,你认错人了。”
掌心一推,将蔡福推回假山洞里,自己也紧跟着跨了进去。
山洞里光线十分阴暗,但“余坤”目光如炬,只略一扫视,已看清洞底一道暗中兽口盆张,犹未关闭。
当下淡淡一笑,低问道:“那道暗门,可是通往后园去的吗?”
蔡福答非所问地道:“四爷,你不认识老奴了么?我是蔡福!”
“余坤”哼道:“你是‘夜壶’没有用。快答我问话,休要自讨苦吃。”
蔡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半晌,才颓然长叹一声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余坤’’五指微收,沉声道:“老东西,快说实话!”
蔡福顿觉颈上如被钢箍紧勒,奇痛彻骨,忙道:“你要老汉说什么?”
“余坤’’道:“我问你,这条暗道是不是通往后园?”
蔡福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是的。”
“余坤’’又问道:“后园里住的是什么?为何将园门封堵,却另辟暗道来往?”
蔡福摇摇头,道:“老汉只是受雇于园内主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用暗道。”
“余坤’’冷晒道:“看来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
蔡福急道:“老汉句句实话,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过去看个明白。”
“余坤”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去吗!”
蔡福道:“老汉情愿带路。”
“余坤”眉峰山,剔,傲然道:“很好!蔡老头,假如你不想活了。就尽管弄鬼吧,带路!”
声落,五指带撤,扬手一掌拍在蔡福背心“灵台”穴上。
蔡福两脚一软,杉L伶伶打个寒襟,只觉内俯一缕真气,全被那轻轻一掌拍散,再也无法凝聚起来了。
他暗自一叹,咬咬牙,举步向洞底暗门走去。
“余坤”迅速回头望了一眼,紧随而行。
暗门内,是一条螺旋形的石梯,蜿蜒下降,其深不知几许?底下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
蔡福走到口,忽然停步问道:“朋友,你身边带着火摺子没有?”
“余坤”冷冷道:“要火摺子干什么?’’
蔡福道:“地道内暗得很,石梯又滑,老汉走熟了不打紧,朋友却是第一次,难道不怕失足吗?”
“余坤”一哂道:“不劳挂心,区区几级石梯,还难不倒我。”
蔡福道:“既然如此,老汉就在前面领路了。”
“余坤”微笑道:“请吧!但最好别走得太快,当心你这副老骨头,跌倒了爬不起来。”
蔡福略一沉吟,便低头循梯而下,移步之间,果然十分缓慢。
行约十余步,已到石梯转角处。回目一望,那“余坤’’仍然站在暗道门口。
蔡福问道:“朋友怎么不肯下来?”
“余坤”淡淡一笑,道:“梯道太窄,容不下两个人,你只管往下走,不必招呼我。”
蔡福心中暗喜,点头说道:“不错,这梯道太狭窄了些,走过这一段,前面就宽敞了……”
话声甫落,突然扬手向左侧石壁猛推一掌,身形遽缩,抱头,拳腿,朝石梯直滚了下去!
那一掌推落在石壁上,触动机钮,暗门立闭。
整座石梯高达二十余丈,等于假山洞直人地底,石梯尽头,是—条黝黑甬道,穿过围墙,能往后园那座凉亭。
蔡福只求脱身顾不得高低,滚落梯底之后,挣扎着爬起身来,向甬道便跑。
刚奔数步,肩头一麻,已被人从后扣住了穴门, “余坤”的声音在耳边吃吃笑道:“蔡老头,何必如此着急呢?”
蔡福浑身猛震,险些当场晕倒,失声道:“你——”
“余坤”一笑道:“我第一次来,身边又没带火摺子,你可别得手太快!”
蔡福心胆俱裂,突然大叫道:“六爷救命呀!”
才叫得一声,脑后重重挨了一掌,登时闭口昏倒。
“余坤”顺手将他抛去壁角,耸肩冷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的不畏死!”
说着,撤出腰际长剑,举步向甬道中走去。
他不知甬道内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是以步步谨慎,身形尽量贴近石壁,长剑则反藏身后,提气蓄势,准备随时应变。
行了丈余远,突闻对面传来的脚步声音。
“余坤”急忙停步,一侧身,靠壁仁立,剑尖下垂,凝神倾听。
可是,那脚步声也及里而止,来人显然跟他同样打算,也在屏息观察甬道中的动静,竟然久久没有移动。
“余坤”眉峰一挑,心忖道:“这样耗下去,我虽不惧,就怕尤宁寻我不见,必定起疑,看来只好用点诈术了。”
心念疾转,便压低噪音,模仿着蔡福的语声,低声呼叫道:“六爷,救……救命救……”
果然,对面十丈处有了回应,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蔡褐,你怎么了?”
“余坤”故作喘息道:“我……我不行了……六爷快……快米……”
那人却十分机警,沉声又问道:“甬道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是……的”
“可是,我刚听见有人在说话,不像你的声音?”
“那个人已经被我制住了,六爷,快请过来,我伤得太重。 ”
对面寂然片刻,似在思索,好一会儿才:“蔡福,熬着点。我这就来。”
接着,是一阵悉索轻响,却未见有人现身。
“余坤”虽然凝聚目力张望,无奈那人藏身处正在甬道转弯的地方,视线被石壁隔阻,看不真切,于是,喘息着又道:“六……六爷请快些……”
对面应道:“蔡福别慌,我来了!”
话落,一缕黑影突然从壁后闪出,飞一般掠了过来。
“余坤”大喜,低笑道:“朋友,你上当啦!’’身形半蹲,长剑疾扫而出。
他竟欲生擒活捉,并不想伤那人性命,是以出剑舍上取下,有心避开要害。
谁知剑锋过处,虚而不实,刃飘落的,只是一片衣角,那黑影直飞到甬道底, “噗”地一声撞在石壁上,原来仅是一件黑色外衣,其中包着了一块石头而已。
“伞坤”骇然一惊,才知道上当的竟是自己,急忙收剑回护回护全身,扭头看时,那人已经飞步疾奔而去。
他未逞多想,振腕一抖,长剑已脱手激射而去,轻声喝道:“朋友,你还走得了吗?”
剑芒掠过黑暗的通顺,只听那人—声闷哼,颓然倒地。
“余坤”逼近几步,·一扬手,晃燃了火摺子。
火光乍见,蓦闻一声。
“打!”
紧接着,破空连响,大蓬牛毛飞针,突向火光处疾射过来。
“余坤”全未料到那人还有余力反噬,一时间,倒弄了个手忙脚乱,皆因甬道狭窄,那人又是用“满天花雨”手法施为,令人不易趋避,而己明彼暗,目力受制,更增加应变的困难!
仓促之下,只好将火摺子迎面掷出,一提真气,身子平空而起,用了一式“驾鹤凌虚”,背脊紧贴在石壁顶端。
飞针像雨点般由身下卷过,几乎擦到“余坤”鼻尖,真是毫厘之差,险而又险。
等到飞针过尽, “余坤”身形飘落,藉火摺子上余光,再看时,那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甬道尽头是另一座石梯,梯下有一滩血渍。显然, “余坤”掷剑出手时,那人正攀登梯,恰好避开了要害,故能强忍剑伤,打出大把牛毛针,趁机逃出甬道。
“余坤’’仰面打量石梯顶端,见出口暗门已经封闭,心里不禁犹豫起来,暗忖道:那人负伤带剑逃脱,必然已将变故传扬出去,假如后园之人与尤宁果真是一路的,自己形迹已露二说不得,只好放手一拼了,如果他们不是一路的,这条秘密南道却从何而来?那蔡福又怎么会与“余坤”相识. 自己硬闯出去,是否太过鲁莽了些?
正迟疑间,甬道内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音。鼻中更嗅到一股异样香味,神志顿感晕眩。
.·“余坤’’情知不妙,急忙再度晃燃火摺子,不觉骇然犬惊,原来甬道壁角,正有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溢出,不用猜,那准是“迷香”。
“余坤”深纳一口真气,随即闭住呼吸,一长身,窜上石梯,匆匆运目搜寻,见石梯旁有块微凸的活动主石,连忙挥掌拍去。
谁知一连拍打了三四掌,那方石虽然应掌伸缩,暗门却纹风不动。
这进,那味带幽香的淡黄色烟雾,已经在甬道中弥漫开来,而“嘶嘶”声音犹未停止,火摺子闪了两闪,忽然无风自灭。
“余坤”情急,顿萌退意,忙又转身穿越甬道和“迷香”,奔回到假山洞人口处。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人口暗门机关也同样失去了作用。
两端暗门都被拴紧,甬道又密不通风, “迷香”迅速充斥,成了个“香熏活人”,在这种情形下,武功再高也是白“高”了。
“余坤’’被困在后园甬道,黄石生恰好又补上了“缺”,两人一隐一现, “走马换灯”,竟然天衣无缝,丝毫未露破绽。
与此同时, “关洛第一楼”后院内,应氏兄弟却在互斗心机。
自从“节孝坊”败兴而归,应氏昆仲便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各在肚里藏着满腹心事,一直哑吃闷睡,难得说句话。
但“吃”得即不多, “睡”也没睡熟,不过是碍于应伯伦和一剑堡主易君侠等尊长在座,午晚两餐,到饭桌上去应个卯,低头扒完小半碗饭,就回房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哥儿俩口虽不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一那就是“节孝坊”巨宅门前邂逅的冉肖莲。
说不出为什么?只那么匆匆一面,冉肖莲的影子,已深深印在哥儿俩脑中,无论“寝”与“食”,无论他们是望着“屋顶”或“饭碗”,那些尘板或碗盘中,都浮荡着冉肖莲勾魂蚀骨的眼波,扯动着冉肖莲玲珑剔透的胴体,睁开眼,是她的笑靥,闭上眼,是她的娇容那些撩人遐思的峰峦,那些扣人心弦的笑嗔,竟是挥之不去,紧紧纠缠在他们心头。
晚饭后,哥儿俩闷闷不乐回到房中,各据一榻,默默想着心事,但谁也不愿把自己想的告诉对方。
一灯临窗,烛影摇动,院中虫鸣应合,墙头猛儿嬉戏,一声声嘶叫,听得人心烦意乱,浑身痒痒的难受。
应虎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一动,应龙也同时挺身坐起,沉起问道:“老二,你要到哪儿去?”
应虎咒骂道:“哪里来的死猫,鬼哭狼嚎的,叫得人冒火,我非把它捉来摔死不可!”
。
说着,就想开门外出。
应龙冷冷道:“别忘了,爹交待过,叫我们未得吩咐,不准单独外出。”
应虎在门外止步,扭头吼道:“谁说我要出去?我只是被那野猫吵得睡不着,去院子里赶它走!”
应龙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睡不着,与猫何干?何苦拿畜牲出气呢?”
应虎道:“它叫难听,才害我睡不着的。”
应龙笑道:“老二,别借题目作文章了,分明你自己有心事,就算世上的猫全死绝了,你也一样睡不着。”
应虎犹不肯输口,悻悻然道:“笑话,我有什么心事?嘿嘿!”口里说着,人却回到床边,一歪身子,又倒回枕上了。
应龙长长吁一声,说道:“可怜!可怜!”
应虎侧过头道:“谁可怜?”
应龙以手托颚,仰望着屋顶,冷冷笑道:“除了我,这儿还有谁?”
应虎不悦道:“你是说我?”
应龙道:“大概是吧。”
应虎截口道:“我有什么可怜的?”
应龙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滋味不好受,自然可怜啦。”
‘应虎脸上忽然一阵燥热,哂道:“大哥只怕是在自怨自吧!不然,怎么知道是何种滋味?”
.应龙道:“老二,不必再撇清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应虎道:“什么对不对?我根本就不懂?”
应龙撑起半截身子,注目道:“不懂?要不要我直说出来?”
应虎冷声道:“直说怎样?横说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心中有无隐病,不怕鬼叫门’。”
应龙道:“好一个‘不怕鬼叫门’,若不是今天上午‘鬼叫门’,这会儿也就不会怪那墙头上的猫儿打架了。”
应虎冷哼道:“今天上午先叫门的虽然是我,后来眼巴巴望着人家门板摇头叹气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应龙也红了脸,讪讪道:“我是替你惋惜。”
应虎扬眉道:“谢了!哑巴吃汤团一心里有数。”赌气一翻身,面对墙壁,不再开口。
应龙本想讥笑应虎,不料反被他抢白一顿,怏怏的好生没趣,却又自知拙于雄辨,说他不对,只好也闭了口。
房中复归寂然,但墙着上两只讨厌的猫,竟然越叫越有劲,其声紧迫急促,仿佛已到了“要命”关头。
应虎实在忍不住, “呼”的一声跳下床来,从壁上摘了自己的长剑,一面怒冲冲推门向外走,一面连声咒骂道:“死猫!死猫!是哪一个混账东西?吃饱饭役事干,养这种混猫来吵人。”
这一次,应龙没有再问他,只是在心里暗笑不已。
谁知过了许久,墙上猫叫如故,却没有看见应虎回来。
应龙蓦地警觉,心念电转,忖道:赶猫何须携带兵刀?这小子莫非……连忙推窗一望,可不是,园内空空,应虎早已不知去向了。
应龙大急,忙不迭地也取了随身长剑,吹灯推门而出。
举首游目张顾一遍,一长身形,便上墙头。
两只野猫是被惊散了,但应龙也没有回房,径自飘落墙外,匆匆向西而去。
夜深沉,月朦胧,檀云镣绕,幽香弥漫。
月下,冉肖莲浅卷翠袖,轻舒皓腕,独自端坐庭中,对月焚香抚琴。
只见她,身穿一袭水绿色的无领罗衫,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脸儿无半点脂粉,襟角无一件饰物,只用一幅绸中,紧紧束着小蛮腰,衬托在疏落花影,淡雅月光下,越发显得如花似玉,凝肤赛雪。
看她这身衣打扮,纯是晚妆初卸,兰汤浴罢,春慵倦散,早寝难寤,才借那如诗如画的月夜,调弄筝弦,解解闷儿的意思。
本来,富贵人家千金女,终日里四肢不勤,无所是事,干什么全有丫环仆妇侍候着,慵懒是难免的,趁这夜阑人静之时,焚上一炉香,抚一曲琴,这是雅事,本无足怪。
但,女孩儿家抚琴,多半都在后园绣楼,冉肖莲却偏偏选上前面庭院,非但薄衫露体,不畏夜寒,甚至连个贴身丫环也不带,这就有点透着邪门了。
再听,那琴声叮咚,缓徐音韵,如哀如诉,仿佛吉土横笛,倩女思春,竟是一曲引人人胜的“风求凰”。
冉肖莲虽非绝美,却具有一种妩媚蚀骨特殊风韵,胴体非腴;肌肤晶莹,兼备少妇般成熟和少女般娇艳,浑身上下,散发着火一样的热力,令人一见,便不由自主会兴起“灯蛾扑火”的欲望。
是的,她才特意选择了月夜,更特意舍浓抹而取淡妆,月夜琴挑,有女如玉,此情此景.,纵是大罗神仙,只怕也难“幸,免”。
’ 檀雾飘逸中,一曲甫毕,争琮音犹未尽敛,门外有人抚掌喝采道:“好琴!好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园侧小“门”呀然自开,一身白色剑衣的应虎,含笑跨了进来。
冉肖莲故作骇异的推琴而起,纤手按着酥胸,惊呼道:“什么人?”
应虎笑得好贪婪,抱拳欠身道:“小生应虎,见过冉姑娘。”
冉肖莲连忙倒退了两步,大叫道:“紫茜!紫茜快来呀!”
应虎剑眉微剔含笑道:“姑娘何须惊怕,小生是抱阳山庄二少庄主,日间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姑娘忘了么?”
冉肖莲一面拍胸口,一面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媚眼,向应虎细细打量了一遍,似已惊魂稍定,娇嗔道:“喂!你这个人好没道理,白天来烦人还不够,怎么夜晚又偷偷跑到人家私宅里来?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应虎道:“小生夜中巡行,适巧由贵宅门外经过,听得姑娘琴音,一时情难自禁,就冒昧进来。”
冉肖莲螓首连摇道:“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不得允准,就擅人人家私宅?”
应虎笑:“姑娘这园门并未上栓,小生才有幸拜见姑娘。”
’冉肖莲顿足道:“唉呀!一定是紫茜这丫头忘了拴门,紫茜!紫——茜!”
应虎忙陪笑道:“姑娘休要责怪紫茜姐姐,喏!小生这儿替他拴好就是了。”果然转身无门挂妥,缓步向庭中走来。
冉肖莲又退后一步,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应虎只作没有听见,施施然行到几前,曲指轻弹,叮咚两声,然后仰面笑道:“适闻姑娘琴韵,何殊天籁纶音。小生对音律虽属门外汉,但是——”
冉肖莲突然掩口道:“你躲在门外偷听,本来就是门外汉”。忽而笑意一敛,又扳着脸孔道:“喂!你怎么还不出去,站在这儿算什么意思?”
应虎含笑不答,却手抚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似是沉醉在先前那一曲“风求凰”中,迄今犹未清醒。
冉肖莲媚目偷转,玉掌一扬,在应虎手背上“拍”地打了一下,嗔道:“嗨!你这只手怎么不老实,人家女孩子的东西,谁让你乱摸乱弄的?”
应虎心中一荡,就势翻时,—把握住那只打人的小手,轻佻地道:“姑娘适才那一曲弹错了。”
冉肖莲竟未挣扎,仰面道:“怎么错了?”
应虎低笑答道:“雄为见,雌为凰,应该由小生弹给姑娘听,那才与曲意相符。”
冉肖莲娇靥;红,羞怯无限,轻啐道:“胡说八道!快放手!”
应虎目睹那宜喜宜嗔的娇态,欲拒还迎的神情,一颗心,早巳腾腾狂跳,按捺不住,手上一使劲,便想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
冉肖莲连忙撑拒叫道:“不行!不行!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快放手快放手!”
口里香喘吁吁,纤手推拒无力,一颗螓首,却向应虎怀里钻动。
应虎但觉血脉喷涨,通体火热,大胆抱住了娇躯,喘息道:“姑娘是瑶风,小生是彩风,咱们抱阳山庄就是梧桐窝,只要姑娘答应,小生愿一辈子永做裙下不贰之臣。”
冉肖莲扭着身子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快些放开我,唉!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了”藉着争吵扭动,双掌已搭上了应虎后腰“志堂”穴。
正待吐劲下手,蓦闻一声断喝道:“老二,放手!”
一条紫色人影由墙头飞射而至,闲电般探手抓住应虎的衣领,奋力拖了开去。
应虎一惊手,扭头回顾,失声道:“大哥你……,,话没出口,脸上已重重挨了应龙一巴掌,踉跄颠出三四步,险些摔倒地上。
冉肖莲心里暗叫“可惜”,表面却装作惊骇欲绝的模样,“哇!”地一声,掩面哭泣起来。
应龙急忙抱拳道:“肖姑娘休害怕,劣弟无札冒犯,自有区区在下会惩治他。”回头又向应虎叱道:“还不快些跟冉姑娘赔礼道歉,咱们抱阳山庄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应虎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怒火闪射,哼道:“我做了什么错事?要你来狗拿耗子!”
应龙喝道:“你夜人私宅,调戏闺秀,犯下了五门淫行,要是让爹爹知道,你还想活命吗?”
应虎冷笑道:“笑话!男女相悦,这是人之常情,圣人尚且载之明教,谁敢斥为淫行?”
应龙道:“那是指明媒正娶,不逾礼教,岂是你这般夜闯深闺,恃强施暴的无耻行为!”
应虎沉声道:“你最好嘴里放干净此,若说恃强施暴,请问冉姑娘何曾有毫发损伤?叵说夜闯深闺,我是由园门进来的,你自己却是越墙而来,嘿嘿!咱们两人倒不知谁才是真正无耻呢!”
应龙口齿原就笨拙,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青,怒骂道:“好呀!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反咬我一口。”应虎冷冷道:“假如你没有企图,怎会深夜跑到节孝坊来?黄鼠狼跟鸡拜年,难道还安着什么好心吗?”
应龙手持剑柄,叱道:“你再敢目无兄长,休怪我要出手教训你了!”
应虎昂然不惧, “呛”地一声,竟抢先抢拔出长剑,瞪目道:“你无兄弟之情,我就无同胞之义,真要动手,谁也不会怕谁。”
冉肖莲“吓”得顿足道:“喂!你们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千万别在这儿行凶杀人呀!”
正说着,紫茜抱着一件外衣由后楼匆匆赶到,一见这情景,失声惊呼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冉肖莲又喜又嗔,娇骂道:“你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现在才来,真把人急死了!”
紫茜道:“婢子恐夜深露重,去替小姐取件外衣,怎么?”压低声音问道:“小姐,这两位公子是谁呀?怎么有些面熟?”
冉肖莲娇喘咻咻道:“还问呢!他们就是白天来过一次的那两个,是什么山庄的姓应的。”
紫茜“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小姐惦念了一整天的日月双……”
.冉肖莲低喝道:“胡说!谁惦念了,快叫他们出去,他们在这儿打架哩!不管谁伤了谁都不好的。”
这番话在应家兄弟耳中,竟比官方秘炼的“消痰化气丸”更有效,应虎连忙收回长剑,堆笑道:“冉姑娘请放心,咱们兄弟常常斗嘴,只是意气之争,不会当真的。”
应龙呆了一下,也接着说道:“咱们本来就是闹着好玩,既然姑娘不喜欢,这件事就算了。”
紫茜回眸笑道:“啊!我明白啦,敢情你们二位是在扮戏都想讨我家小姐的欢心?”
应家兄弟脸上同时一热,腼腆笑道:“惭愧!惭愧!”
紫茜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两位公子出身名门,少年英俊,自从日夜一晤之后,我家小姐心里一直仰慕得很呢。”
冉肖莲娇羞无限,轻喝道:“紫茜,不许胡说!”
紫茜却吃吃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呀! 《关睢》之篇,《诗经》之首,只要彼此诚心诚意,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两位公子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即使一时情不处禁,也甚失礼之处,小姐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应虎忙躬身长揖,道才“紫茜姐姐说得对,适才我有失仪;小生这儿给姑娘你赔礼告罪。”
冉肖莲低着头,只有眼角偷望,却没有答理。
应龙也应了一声,道:“在下来迟了一步,也请姑娘原谅。”
紫茜轻轻推了冉肖莲一下,低声道:“小姐,人家应公子都在向你赔罪啦,总得请人家去厅里坐坐呀。”
冉肖莲扭着腰肢道:“那恐怕不大好吧!”
紫茜道:“怕什么?反正老爷又不在家!”
冉肖莲摇头道:“不行啦,深更半夜的,他们又都带着凶器我觉得好害怕。”
两女低声交谈,应家兄弟却听得字字人耳,这一次,应龙居然“福”至心灵,当先解下佩剑放在琴几上,一面对应虎道:“老二,快把兵刃取下来,别惊了冉姑娘。”
应虎连忙答应,也将长剑解下。
紫茜一伸手,含笑接去两柄长剑,说道:“婢子暂代二代公子保管,且请人厅奉茶。”
两女在前,兄弟俩随后,相偕同人大厅落座,紫茜捧着两柄长剑转去屏风后,不片刻,用银盘托来三杯香茗,两柄长剑已不知放去何处了。
冉肖莲举杯俯首,羞答答说道:“夜半客来茶代酒,二位公子休嫌怠慢,请用茶。”
应兄兄弟双双欠身道:“深夜叨扰,实在太不安了。”同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紫茜笑道:“小姐说起‘酒’,婢子倒险些忘了,前天凶不是新买了几坛窖藏汾酒吗?可要婢子去厨下弄点下酒菜,请两位公子品尝品尝?”
应龙忙道:“不敢当,怎好劳累深夜下厨!”
紫茜道:“二位公子是贵客,岂能怠慢,火灶都现成,费不了什么事。”
冉肖莲笑叱道:“死丫头,要去就快去吧,哪有这样问客杀鸡的道理。”
紫茜一伸舌头,道:“小姐刚才还害怕哩,边会儿又催人家快走了?”
冉肖莲龈然嗔道:“你再胡说……’
紫茜掩口道:“好!婢子不说了,话都留着小姐自己说吧!”巧笑中,翩然转身而去。
冉肖莲装着羞恼的样子,娇靥绊红,眼皮向两人俏媚的一转,轻啐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没规矩的,两位公子别见笑。”
应虎想卖弄才学,摇头幌脑道:“在下倒觉得这位紫茜姐姐真是可人,足堪媲美那《三笑姻缘)中的秋香, {西厢记)中的红娘。”
冉肖莲越见娇羞,垂首道:“公子比喻太过分了。”
应虎道:“不!一点也不过份——”
应龙低喝:“老二,少说两句!”
应虎不服道:“为什么?”
应龙面露温色,沉声说道:“她是红娘,冉姑娘是莺莺小姐,咱们俩谁算张生?”
应虎冷笑一道:“那就要各凭本领了。”
应龙哼道:“长幼有序,怎样也轮不到你。”
应虎嗤道:“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年纪大有屁用。”
两人眼看又要闹僵,冉肖莲适里轻启朱唇,嫣然问道:“日间与公子们同行的,还有一剑堡易姑娘和两位姓袁的姑娘,她们跟公于是何关系呢?”
应龙抢着答:“一剑堡堡主的夫人,跑我娘是同胞姊妹,所以咱们跟他们的女儿,也是姨表兄妹。至于那袁家姊妹,跟易表妹又是结义姊妹,咱们也就跟她们兄妹相称,他们结义姊妹中,还有白云山庄李家两姊妹,一共是五姊妹。”
冉肖莲忍俊不住,摇头笑道:“这么许多姊妹,真把人弄糊涂了。”
应龙讪讪地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
冉肖莲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姊妹在一起吗?”
应龙点点头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冉肖莲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姊妹在一起吗?”
应龙点头道:“是的!是的!那是因为咱们跟易表妹是亲戚,有时候常见面。”
冉肖莲笑道:“我说呢,两位公子如此温文多札。敢情是常跟姑娘们在—起的关系?”
应龙忙道:“啊!不!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偶尔见面,在家都能‘相敬如宾’就是了。”
冉肖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应龙自知比喻不太恰当,急道:“不不不!不是‘相敬如宾’,而而是”无奈拙意迟, “而是”好了半天,却想不出一句妥贴恰当的话来,直急得面红耳赤,无法下台。
冉肖莲斜睨笑道:“既然是亲戚,彼此相互砥励切磋,休戚相关,这也是应该的。”
应龙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砥励,互相切磋!’’冉肖莲又道:“不过,以我看,两位公子与表妹倒能‘相安无事’,但兄弟之间,却未免‘相煎太急’了些!”
一句话操红了两张脸,应家兄弟俩不胜腼腆,双双低头无浯。
这时,紫茜推着一辆四轮小车,笑嘻嘻走了进来。
小车上,放着盘盏碟筷,五六样精致卤味和一小坛酒。
紫茜暗向冉肖莲点了点头,将酒菜碗筷,都搬上桌子,含笑裣衽一礼,说道:“小姐,两位公子,请—边吃一边慢慢谈吧!”
应家兄弟正感尴尬,连忙欠身而起,藉那谦谢之辞,掩去窘郝之态。
大厅内,绮罗飘香,檀袖传情!
酒郁,人艳,哥儿俩唇未沾杯,人已经醉了。
前厅软语温馨,一墙之隔的后园,此时却正在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小楼灯火熄灭,门窗紧闭。除了少数不谙武功的仆妇仍留在楼中,其余人手全都劲装束扎,兵刃出鞘,散布于园墙阴影下。 ”
这些人,大多是骆伯伧新由保定府带来的死党,约有二十多名,原本散匿宅外提任暗村庄警戒,不久之前,才奉令进入后园,准备作倾力一战。
骆伯伧已更换短装疾服,背插金背砍山刀,神情凝重地亲自守在园内凉亭里, “黑牛”李铁心紧随身后,手里倒提着两柄各重八十余斤的大铜,锤上满布锐齿。
亭栏条凳上,斜躺着“飞蛇”宗海东,右股裤腿全被鲜血染透,虽然已经敷过药,伤口犹在渗血。
“余坤”那柄和剑,横放在石桌上,两名黑衣大汉怀抱“弩匣”,直挺挺侍立亭边,这种“弩匣”一次性可发连弩二十五支,威力远达十丈,而且弩簇都淬过毒极为霸道。
骆伯伧时而凝眺前院,时而低首徘徊,显得十分焦急不安,园中那二十余名高手,却屏息静伏,寂然无声。
园子里静得不闻一丝呼吸声,但人人心弦紧绷,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良久,骆伯伧一声轻吁,向两名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时间差不多了,启开暗门机关吧!”
两名大汉转身应诺,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将亭栏左首第七根横条转动了三匝, “卡”的一声轻响,解开了暗门锁扣。
另一名黑衣大汉走进凉亭,准备打开甬道暗门。
宗海东忽然低叫道:“大哥何不再忍耐片刻?那人武功颇高,又很机警,须防他使诈!”
骆伯伧冷冷一笑,道:“甬道内密不通风,迷香已施放了一个多时辰,他武功再高,岂能一个多时辰不换气呼吸?’,宗东海道:“话虽如此,宁可谨慎一些,再等一会。,,骆伯伧轻喟道:“我何尝不愿意等,只是,你黄四哥仍在前院,迄今难卜吉凶,万一神情一黯,挥手接道:“不必再迟疑了,动手!”
黑衣大汉不敢怠慢,应声旋机钮,亭前石阶沉落,暗门甫开,大股迷烟立即涌了出来。
骆伯伧取一粒解药含在口中,探臂撤下砍山刀,便想冒烟进人甬道。
“黑牛”李铁心抢前一步,低声道:“大哥请留步。’’骆伯伧一怔,道:“什么事?”
李铁心道:“大哥千金之体,怎好涉险。”
骆伯伧凄然一笑,道:“如今还顾这些?你六哥身负重伤,黄四哥吉凶难测,倘若真有危险,谁去都是一样,你要是不放心,也跟我来吧!”
两名黑衣大汉同声道:“主人和七爷都请留步,属下等理应代劳。”
骆伯伧道:“不必,你们好生守在门口,不可远离,假如发觉有变,务必要全力先护卫六爷。”
李铁心道:“俺替大哥开路。”双锤一提,抢先钻进了甬道。
骆伯伧拦阻不及,忙叫道:“老七,小心了!”紧随而人。
黑牛李铁心天性耿直,胸无城府,仗着一身十成火候“铁布衫”横练功夫不畏刀剑,倒提铜锤,大步直向甬道中奔去。
初入暗门,目力犹可分辨石梯方面,再行十余步,满目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迷香烟雾充斥,即使含着解药,也难免感到呼吸窒滞。头晕脑胀。
李铁心一心只想顾要抢在骆伯伧前面,一昧埋头疾行,走着走着,脚下忽然绊着一样东西,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他心粗意莽,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锤横扫过去。
“蓬”地一声暴响,只见火星进射,其声震耳,大片石壁应锤崩塌,连地面也颤动起来。
骆伯伧骇然止步,沉声道:“老七,碰见什么了?”
李铁心愣愣地道:“好像是一个人躺在地上,险些绊了俺一跤。”
骆伯伧忙道:“虽鲁莽,先亮火摺子,看看是不是蔡福!”
李铁心一面答应,一面锤交左手,正探怀掏取火摺子,猛觉劲风起自下盘,双踝一紧,已被人牢牢扣住。
李铁心奋力了挣,没有挣脱,刚叫了声:“不好!”铁塔般的身子轰然倒地,两柄铜锤也脱了手。
骆伯伧就在后面一丈内,竟未看李铁心是怎样被人弄倒的?心头一震,急忙挺刀来援,烟雾中难分敌友,又怕误伤了李铁心,方自惊疑,却见一团黑铁铁的影子,劈头盖脸向自己扑来。
那黑影来势十分迅捷,乍看晃若一只巨大蝙蝠,凌空展开,几乎占去整个甬道:令人不敢硬接其锋。
骆伯伧侧身错步,紧靠着石壁,掌中金刀一翻,用一式“削’’字诀,刀锋上迎反挥, “嗤”地一声轻响,将黑影一削两半。
等到断幅飘坠,仔细看看,却是一件外衣。
骆伯伧情知中计,急急收刀护身,扭头回顾,果然瞥见一条人影正如飞向暗门人口掠去。
他来不及招呼李铁心,连忙顿足疾追,一面喝道:“宗六弟,截住他。”
喝声未毕,那人已迅捷无比的跨越石梯,冲出了甬道。
飞蛇宗海东大吃一惊,虎地从拦凳挺上身跃起,沉声道:“放箭!”
两名黑衣大汉应声而动,弩匣一举, “哒哒”连响,各自射出一排毒弩。
那人挫腰半蹴,身形如螺陀般一个飞旋,罡风绕体而生,大蓬毒弩堪堪由头顶掠过,全都射空。
却趁两名黑衣大汉尚未换装第二支弩匣的间隙,双臂一张,直扑进凉亭内。
飞蛇宗海东睹状骇然变色,急忙探手去抓石桌上的长剑。
他手指触及剑柄,那人也同时沉掌按住了剑身。
四目相接,那人忽然一怔,脱口道:“你……”
飞蛇宗海东没等他开口,左臂猛挥,奋力劈出一掌,便想埂夺长剑。
那人侧身闪开掌势。脑后又传来金刀破空之声,骆伯伧已蹑踪而至。
刀掌夹击之下,那人竟临危不乱,脚下一滑,藉势旋身,闪电般绕到石桌对面,不仅避开了刀风掌力,其应变之快,身法之妙,严然武林绝顶高手。
骆伯伧一刀落空,心头暗震,正待变招,不料那人左掌疾翻,又将金背砍山刀牢牢按压在石桌上。
那人双手按着一刀一剑,目光飞扫二人,突然屈膝跪倒,低叫道:“骆伯父,宗六叔,手下留情了。”
骆伯伧—愣,惊声喝道:“朋友,你是——”
那人松手仰面,匆匆举袖抹去脸上易容,郝然道:小侄是康浩。”
“康浩!”宗海东失声轻呼,踉跄倒退了两步,“蓬”地跌坐在栏凳上,触到了伤口,痛得直抽冷气。
骆伯伧也弃了金刀,独臂一探,紧抓着康浩肩膊,凝目看了又看,老泪滚滚而落。
好半响,才嘴角掀动,挤出一句颤抖的声音,道:“孩子,想煞伯父了!”
康浩埂声说道:“侄儿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伯父,适才多有失礼冒犯,还求……”
骆伯伧噙泪而笑,一把拖起康浩,道:“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孩子,别说客套话,快谈谈这些日子的经过吧!”
康浩目注飞蛇宗海东,颇感内疚,正要上前赔个罪,还没开口,已被宗海东摇手拦住,道:“自己人,不兴虚套,能得早些相见,再挨一剑,六叔也是心甘情愿的。”
黑牛李铁心刚由甬道扛着蔡福出来,闻言“嘿嘿”笑道:“六哥只好怪自己不结实,像俺,挨几下算甚么!”
康浩腼腆笑道:“是小侄粗心,没有看清六叔,更没想到伯父和叔叔都来了洛阳。”
骆伯伧道:“咱们接到信鸽,便分批赶来了,却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谁知咫尺天涯彼此竟住在同一座宅子里。”
忽然一顿,问道:“孩子,你见到黄四叔了吗?”
康浩茫然道:“没有啊!小侄是昨夜才混进姓尤的宅中,黄四叔他在哪儿?”
骆伯伧脸上掠过一抹惊讶困惑之色,又问道:“你怎知尤宁在洛阳城内的住处?又怎么会想到假扮余坤呢?”
康浩道:“小侄是在城外护城壕中,无意间发现余坤被人制住穴道,藏在草丛内,便把他带往郊外讯问,从他口里得悉尤宁潜来洛阳,才想到假冒他的身份,混入节孝坊。”
骆伯伧截口道:“你有没有发现节孝坊中,另外还有一个“余坤’?”
康浩摇头笑道:“真正的余坤已由小侄隐藏起来了,怎么再有余坤?”
骆伯伧戛然一愣,回顾宗海东道:“这就奇怪了?”
宗海东压低声音道:“大哥,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且回楼中再详细商议吧!”
骆伯伧纵目眺望,果见前院正楼上,已有人推窗向后园窥探,于是吩咐众人暂时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康浩、宗海东、李铁心退入小楼密室内。
一俟坐定,康浩便将离开保定府以后所发生的事,详细述说了一遍。
骆伯伧默默倾听着,神情显得万分凝重,直到康浩说完,方才正色问道:“依你所见,那夜人‘关洛第一楼’向你索取风铃剑的人,是否就是在九峰山麓荒祠中杀死法元大师的同一个人?”
康浩毫不迟疑道:“那匹夫两次现身,衣着容貌都扮得和师父一模一样,当然就是同一个人。”
骆伯伧道; “除了衣着容貌之外,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康浩摇头道:“小侄看不出来”。
骆伯伧凝目道:“可是,他分明正在‘关洛第一楼’向你索讨风铃剑,那另外一个在‘洛河桥’杀害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杰的人又是谁呢?”
这句话,问得康浩心头一震,沉吟了好半晌,才答道:“想必那匹夫有意绊住小侄,暗中派人假冒小侄去洛河桥应约……”
骆伯伧肃容道:“孩子!当时洛河桥畔埋伏重重, ‘活灵官’孙天民和‘抱阳山庄’应伯伦都非易与之辈,那人孤身只剑,杀人之后又从容离去,这岂是轻易办得到的。”
康浩惊道:“骆伯父的意思是……”
骆伯伧缓缓说道:“假如我没有料错,那出现在‘关洛第一楼’的人,或许是假冒,但‘洛河桥畔’青衫客,很可能就是令师。”
康浩骇然失声道:“伯父是说现在世上竟有一真一假两位风铃剑?”
骆伯伧道:“恐怕正是如此。”
康浩颤声道:“伯父何以会有这种揣测?”
骆伯伧答道:“因为,我也见到了令师……”
康浩霍地跳了起来,惊呼一声,道:“真的?”
骆伯伧点点头,便把关一天由底地秘镜中窥见: ‘会主’真面目,以及尤宁自投陷饼,租赁前院的经过一一地告诉了康浩。
康浩激动得哽不成声,说不出是惊是疑?是喜是愁?呐呐道:“伯父真的断定那位‘会主’就是家师吗?”
骆伯伧道:“当时隔着镜管,虽不能看得十二分清晰,但那人音容举止,无一不似,世上易容之术再精妙,只能假扮一个人的外貌,无法模仿一个人的神髓,尤其有许多习惯和动作,更不是凭藉易容之术可以蒙混的,我与令师论交多年,谊属知己,自信不会看错”。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接道:“不过,有一点,却令人猜测不透……”
康浩道:“伯父是指二十年前灭门惨案?”
骆伯伧颔首苦笑道:“不错。无论怎么说,我总不敢想象令师是杀害我全家的仇人。”
康浩脱口道:“那也可能是尤宁私自下的手,也可能那时候尤宁还没有受师父的约束……”
骆伯伧耸耸肩,道:“当然有此可能,但是我与姓尤的素不相识,何来如此深仇?”
康浩奋然道:“好在姓尤的人已人掌握,只须将他擒住,不难问出实情,伯父怎么迟迟没有动手呢?”
骆伯伧道:“我早想动手了,是你黄四叔劝我暂时忍耐,以免打草惊蛇,加以那‘会主’酷肖令师,也使人迟疑不便妄动……”
正在说着,门外飞报道:“四爷回来了!”
康浩连忙推椅而起,室门开外,果见黄石生也是一身“余坤”打扮,匆匆跨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黄石生猛的却步,愕然道:“你……”
康浩身施礼道:“小侄康浩,拜见四叔。”
黄石生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上前一把拉康浩双手,激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我说呢!世上易容术还有强过咱们爷儿俩的?哈!哈哈!”
飞蛇宗海东强忍住疼痛,接道:“本来嘛,要不是你们爷儿俩的易容术妙绝天下,咱们也不会挨这一剑了。”
笑声中,骆伯伧又把康浩所述经过,大略向黄石生复述了一遍。
黄石生听罢,慨叹不已,道:“幸亏我先现,总现及时回避,没有闹出双包,不然,这残局更难收拾。”
康浩道:“四叔和小侄的双包虽然没有露出破绽,如今家师却有了真假之疑,以四叔高见,那‘会主’究竟是不是易容化装的呢?”
黄石生正色道:“我出道太晚,无缘结识令师杨大侠,只由传闻知令师风仪,昨夜仓促一面,内心颇感震惊,说实在话,我看不出他有容易过的痕迹。”
康浩生晒:“他会不会戴着‘人皮面具’?”
黄石生哂道:“易容术源于‘写真’法,也就是由‘琴棋书画’中一个‘画’字演变而来。元代太原王绎所著《写象秘诀》及《采绘法》二书,即系易容术最初蓝本。所以,易容只能改变一个人外貌上的美妍俊丑,甚至加一颗痣,拔去几粒牙齿,这是可以办得到的,至于凭——张‘人皮面具’,就可以假扮成任何人,那纯粹是胡说八道。天下决没有那种变魔法的易容术。”
康浩轻吁道:“可惜小侄没有亲眼看见那人的容貌……”
黄石生道:“那人究竟是否令师,不能单从容貌辨别,咱们必须设法取得确证,再作最后的论断。”
骆伯伧忍不住问道:“要怎样才能取到确证呢”。
黄石生缓缓道:“两个字, ‘忍’和‘等’!”
骆伯伧道:“要‘忍’到何时? ‘等’到哪一天?”
黄石生凝容道:“尤宁不过是那人手下一名堂主,其组织之庞大严密,可以概见,如今洛阳城中风云诡幻,正酝酿着一场大变,咱们只要监视住尤宁,伺机而动,迟早那人会再到节孝坊来,待辨明他的真实身份,随时可以下手。”
康浩急道:“假如他真是家师,那该怎么办?”
黄石生默然片刻,才无限忧虑地道:“他若真是杨大侠,事情倒容易解决,怕只怕他不是真的?”
康浩和骆伯伧不约而同地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试想,那人的机智和武功,两皆不在杨大侠之下,他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却不惜处心处虑,假冒杨大侠的身份?而且扮得如此维妙维肖,远溯至二十年北京灭门惨案,近以承天坪变故为例,以迄四门五派的惨遭屠戳,关洛一带的血雨腥风先后种种事故,蛛丝马迹。莫不与他有关,也可说都在那人阴谋布置之下,其用心之狠毒,设想之周密,恐怕咱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骆伯伧截口道:“四弟何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凭他是三头六臂,咱们也敢斗斗他。”
黄石生淡淡一笑,道:“小弟并非不敢斗他,他知己知彼,方可稳操胜券,事实不容讳言,无论斗智斗力,咱们对付尤宁固可绰绰有余,如欲擒贼先擒王,只怕还办不到。”
骆伯伧道:“四弟是咱们心智不足与他比拟?还是武功不能胜他?”
黄石生道:“严格说来,应是两者都嫌稍逊一筹。”
骆伯伧扬眉一声冷嘿,说道:“只要他不是真正的风铃魔剑,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黄石生正色说道:“大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假如一击不中,以后就再难遇上这样的机会了。咱们忍辱负重将近二十年,岂可孤注一掷。”
骆伯伧被这几句话触动隐痛,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良久,才凝重地问道:“依四弟高见,咱们应该怎么办?”
黄石生道:“眼前形势,已成鼎足三立局面,尤宁奉命潜匿城中,并且将‘夺命双环’偷运入城,目的显然是为了对付抱阳山庄和一剑堡。今夜更是不惜以美色为饵,诱惑应家兄弟,其阴谋诡计已昭然若揭,依小弟预料,他们双方短兵相接,只是迟早间的事,何不听任彼等鹬蚌相争,咱们完全安安稳稳做那得利的渔翁呢?”
康浩突然接口道:“四叔,那应家兄弟来过了没有?”
黄石生笑道:“美色撩人,怎能不来,?冉肖莲不愧一代尤物,此时正将应家哥儿俩玩于股掌之上,这第一回合,抱阳山庄是吃定亏了。”
骆伯伧注目问道:“他们准备怎样处置应家兄弟?”
黄石生道:“方法妙得很,他们以色为饵,并在茶水中暗下‘绝情蛊’,准备利用应家兄弟去忤逆犯上,刺杀抱阳庄庄主应伯伦。”
康浩骇然一惊,失声道:“以子弑父?那应家兄弟敢吗?”
黄石生道:“‘绝情蛊’乃苗疆最阴毒的蛊母,中蛊之人除了神态略显痴呆,平时并无异状,但妒心特重,嫉情如仇,纵然远隔千里,仍受放蛊者控制,只要放蛊的人身他示意,指谁是他的情敌,他就把谁视为死仇,不惜千方百计必欲置之死地才罢,在这种情形下,父兄尊长,都不在他的顾虑之中了。”
骆伯伧讶道:“那姓冉的女人是谁?竟会放蛊之术?”
黄石生道:“会放蛊的就是尤宁的第二小妾,由她将蛊母传给冉小莲,再由冉小莲向应家兄弟下手的。”
康浩急问道:“这么说,抱阳山庄应庄主随时都可能遇害了?”
黄石生点点头道:“岂止应伯伦,便是‘活灵官’孙天民和‘一剑堡主’易君侠,也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康浩霍地站起身来,道:“这简直太可怕了,咱们得尽快把消息告诉应庄主才行!”
说着,便想离去。
骆伯伧独臂一探,及时拦住,道:“孩子,别忘了应伯伦和易君侠赶来洛阳是为了什么?那天在‘关洛第—楼’,应伯伧是怎样对待你的?”
康浩俯首道:“小侄没有忘记。”
骆伯伧道:“这就是了,在令师生死之谜尚未澄清以前,咱们跟一庄一堡仍是敌对立场,犯得上替他操边份心吗?”
康浩喟然一叹,仰面道:“不!骆伯父,小侄觉得这是两件事,无论为敌为友,咱们都不能袖手坐视。”
骆伯伧微怔道:“为什么?”
康浩道:“小侄只是尽一己之力,阻止忤逆惨事发生,这无关敌友,也不涉恩怨,但求‘心安’而已。”
骆伯伧摇头道:“可是,这世上好心往往不得好报。假如应伯伦不肯相信,反而记恨前事,只你想脱身就难了。”
康浩道:“伯父放心,小侄自有脱身的方法。”
骆伯伧沉吟良久,回顾道:“四弟,你看如何?”
黄石生微笑道:“以私来说,小弟自然不赞同太早把消息泄漏给应伯伦,但如以公来说,康贤侄这样做,却是千该万该的,既然公私无法两全,那也只好舍私全公了……”忽然笑容一敛,正色又道:“不过,康贤侄即使要去,现在也不方便,必须等天亮以后才成。”
康浩诧异道:“天亮以后岂非更不方便?”
黄石生肃容道:“今夜园内举动,业已引起尤宁注意,好在他正全神贯注前面两家兄弟,无暇顾及后园,故而嘱我赶来查看,天亮以前,最好不要再有响动,以免他起疑。”
康浩点点头,道:“依四叔判断,他们会不会要应家兄弟立即下手?”
黄石生道:“放心,一二日内还不至发动,至少,他们必须请示‘会主’才能决定。”
康浩按奈内心激动,应道:“小侄不便再去前院。倘有那位‘会主’的消息,务请四叔随时赐告联络。”
黄石生点头答应,叮嘱了几句、随即起身告退。
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康贤侄,你给彩衣娘娘田娥吃了—颗什么药丸,竟使她当场气绝。”
康浩腼腆一笑,道:“那不是药丸,是小侄新近由‘毒神’苗廷秀处得到的一种‘阴阳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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