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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心狠手辣

韦松耳闻洞外哀悲号,心中直如刀割,忍无可忍,举着手猛捶着洞口巨石,厉声叫道:“住手!我答应你,给你——”他此时柔肠寸断,几近疯狂,只求能挽救徐文兰免受“百蚁钻心”的痛苦。便是要他替她而死,也不会稍有迟疑。

欧阳琰得意地放声大笑,道:“老夫只说你是铁石心肠,原来你也有甘心屈服的时候?”

韦松颊上热泪横流,凄声道:“只要你不再害她多受痛苦,我宁愿把碧罗地府得来的东西,跟你交换——”

欧阳琰笑道:“好!你先把东西从缝隙中递出来,老夫检视之后,如无虚假,方能饶恕你们三条性命,这是额外施恩,便宜了你们。”

韦松暗叹一声,道:“你会言而有信?取到宝藏后,不会失言反悔?”

欧阳琰道:“老夫是何身份?焉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韦松无可奈何,首先取出“碧罗秘册”,从洞口缝隙中塞了出去。

欧阳淡接过,略一翻阅,道:“这是本教失窃之物,理当归还,另外地府奇珍,你也须缴交出来。”

韦松又从怀里取出那份“毒经”,心中百感交集,忖道:韦松啊韦松,你福缘何其太浅,才得到的奇书,便将拱手送人,这本书册落在万毒教手里,天下苍生,不知将遭受几许困苦,今日为了一已之私,铸此大错,你怎对得起惨死的父母?怎对得起北天山神手前辈毁己济危,缔造你的一番苦心

他犹豫再三,有心牺牲了徐文兰,终觉于心不忍,何况东方莺儿对他有救命厚恩,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人万毒教魔掌,一时好生难决——。

欧阳琰等了处刻,不见洞中动静,冷又道:“韦松,你如果想玩弄什么手段,别忘这两个丫头都将遭到何种惩处,那时候你却怨不得老夫!”

韦松闻言一横心,暗道;罢了!今日权且让他拿去,待救了兰表妹和东方姑娘,然后舍命也要从万毒教夺取回来。

心念一决,匆匆将“毒经”卷成一束,塞进缝隙。

欧阳琰嘿嘿笑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什么珍宝,一并也呈交出来吧!”

韦松冷冷道:“还有一盆返魂香,只是这缝隙太小,无法还你。”

欧阳琰沉吟一下,道;“既然如此,老夫不妨将巨石再移开一些,但是,你要是胆敢妄想冲出洞来,应当先考虑那不幸的后果。”

接着,吩咐道:“蓝荣山,你用火筒对准洞口,听我一声‘动手’命下,立刻扳动机簧。青冥道长,你可将巨石再移开一尺,如果洞中有人冲出来,只管出手,格杀无论。”

青冥道长傅然答应,双手扣住巨石,运起神力,那千斤大石缓缓移动,缝隙渐渐扩大到一尺以上。

韦松注目仰望,已可看到碧蓝阴霆的天际,但见日晖如火,大约已是黄昏时候了。

夕照之中,华山掌门人“夺命判官’蓝荣山,正擎举着通体乌黑的“华山火筒’,目不转瞬地盯视着洞口。

他暗自发出一声凄凉的浩吸,双手捧起那盆异香扑鼻的“返魂香”,从洞口递了出去—

欧阳琰左手一探,接过瓷盆,目光掠过洞里,见韦松已是双手空空,只当再没有别的珍宝了,蓦然杀机大起,右掌疾起疾落,搂头向韦松劈出一掌,同时沉声喝道:“蓝荣山,动手!”

蓝荣山闻声之下,立扣机簧,‘克嚓”轻响,一团烈火,直向地洞中飞射而出。

韦松万没想到欧阳琰果然心怀诡谋,竟会出其不意施展杀手,等到惊悟过来,欧阳琰凌厉的掌风,已如泰山压顶般,首先袭到。

仓促间,双全一翻,一式“天王托塔”,向上迎去。

掌力甫交,一个蓄势已久,一个仓皇对架,“蓬’然一声,韦松的身子直被震得滚滚跌在石级上—一

这刹那,‘华山火筒’也同时发动,阵阵烈焰,涌进地洞来。

韦松幸好先被掌力震倒,一线之差,竟未被烈火所罩,慌忙就势翻滚,沿着石级在跌下去,身上衣襟已有数处着火燃烧起来。

他索性全身滚动不停,藉此压熄身上火焰,循甬道急急向里闪退,只听欧阳琰纵声大笑道:“难得你寻到这等好洞穴,正可当作埋骨之所。”

笑声落时,烈火亦尽,‘蓬’地一声,洞口大石重又封闭。

甬道中复归寂暗,触鼻皆是硝黄药余味。

韦松踉跄退到山腹那间石室,一时又怒又恨,身上被火焰灼伤的地方,更感觉阵阵刺痛,废然跌坐地上,羞恼,忿恨、追悔—一像浪潮般淹没了他,良久、良久,才颤抖地扶着冰冷的石壁。忍不住热泪滚滚直落。

谁说丈大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眼泪,并非懦弱绝望,而是怨恨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居然会相信那老奸巨猾的欧阳琰,如今白白牺牲了奇书异草,除了换来遍体鳞伤,何曾数得徐文兰和东方莺儿?

石壁是冰冷的,他的心也是冰冷颓丧难以名状,唯一能使他稍感安慰的,是那一匣“返魂丹”尚未落在欧阳琰手中。

他缓缓取出铁匣,凝视嗟吁不已,喃喃自语道:“如能用这一盒仙丹,使六大门派恢复神志,摆脱枷锁,纵负愧于兰表妹和东方姑娘,也算问心稍安了,应该去做的事正多,我怎能躲在这儿流泪?”

意念及此,满腔豪念,顿时又激昂起来,略为调息了一会,便振作精神,重又奔洞口,侧耳倾听,洞外已不闻声息。

他举手托住巨石,默运其力,嘿地吐气开声,巨石应声掀起。

跃出洞穴,附近已不见欧阳琰等人,连东方莺儿和徐文兰也踪迹渺然,不用说,准是被欧阳琰劫掳而去了。

韦松悲愤无限,仰面向天,长嘘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座充满悲伤的山谷。

黄昏时的金霞夕照,映得满谷黄澄澄地,景物不改,落花依旧,但这一天之内的变故,对韦松来说,将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循着出山方向,连夜迤逦而行,天亮不久,到了山麓。

山中经月,历尽艰困,来时满怀热望,去时一身羞惭,他不但没有拯救到东方莺儿,如今连徐文兰也失陷了,站在山脚下,不期然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行寻到一条小溪,韦松屈膝半跪在溪边,掬水而饮,溪中人影,蓬头垢面,衣衫破碎形同乞丐,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是谁了。

他一面盘算着应该先到什么地方去,一面掺水洗净脸上泥污,水波粼粼,荡起一圈圈涟漪,忽然地看见溪水中映出一张秀丽的面庞。

那是属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倒影,柳眉斜挑,挺直的鼻梁,长长睫毛之下,覆盖着一对明澈的大眼睛,正凝目不瞬地望着他。

韦松初感一惊;假作没有发现,慢慢打量,才看出那少女竟是个身着缁衣的年轻尼姑,肩上荷着一柄小巧精致花锄,手挽藤篮,站在小溪对岸,也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韦松并未抬头,只是平静地问:“小师父觉得在下很狼狈吗?’那女尼突闻这句话,仿佛吃了一惊,左右张望一阵,好像弄不懂韦松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韦松见了,有些好笑,缓缓从水面仰起头来,又道:”“请问小师父,在西岳哪处名庵大寺修行?”

年轻女尼微微一怔,登时双颊绯红,轻应道:“你—一你在问我吗?”

韦松道:“此地只有在下和小师父,自然是动问小师父。”

那女尼连忙摇头道:“啊t你弄错了,我不是华山寺庙里的。”

她停了一下,又道:“但是,我正在奇怪,你那肩上有许多细如米粒的焦孔,背后更有一大片燃烧过的痕迹,是不是被华山火筒灼伤的呢?”

韦松心中微微一动,诧道:“小师父既不是华山寺庙中人,怎识得华山火筒伤人后的痕迹?”

女尼淡淡一笑,道:“因为我时常到华山采药,四五年来,认识几位出身华山派的道友,所以识得出华山火筒厉害,听说那种火筒歹毒无比,华山派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轻易不肯使用,不知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他们竟用火筒伤你?”

韦松愤然道:“这么说来,小师父大约很久未曾到西岳来过了!”

女尼道:“是啊!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了,难道有什么变故?”

韦松叹道;“岂止华山一派发生变故,现今天下武林,业已不幸沉沦—一”

女尼惊问道:“为什么?”

韦松便把六大门派被迫饮下“迷魂毒酒”,沦入万毒教掌握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那女尼听罢,惊愕不已,失声道:“真有这种事,我得立刻去告诉师父——。”说着,身形一转,飘上岸边草丛,竟踏着草尖,迈步如飞而去。

韦松骇然忖道:这女尼年纪甚轻,居然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草上飞”绝技,她师父,必非等闲人物。

正在诧讶,蓦闻对岸一阵在袂飘风声响,那女尼踏着草尖,直如御风飞行,匆匆又奔了回来。

只见她挽篮荷锄,从容举步,毫未费力,便已跨过小溪,僧鞋上连一滴水珠也没沾到,正色对韦松说道:“你肯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么?”

韦松拱手道:“在下虽有拜谒之心,无亲身有急事待理,实难延误,请小师父赐告宝庵地址及今师上下尊讳,他日有缘,定当亲往拜谒。”

女尼急声道:“不!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的,我师父性情很孤僻固执,你如果不肯去.她老人家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

韦松沉吟一下,道:“不知宝庵坐落何处?”

女尼道:“很近,就在少华山,途中若不耽误,一去一返,最多一天时间就够了。”

韦松见她十分诚挚,便道:“既然这样,在下就陪小师父一去吧!”

那女尼大喜,领着韦松立刻动身,西奔少华。一路上,但见她僧衣轻拂,步履从容,身法有如行云流水,竟是施展轻功中最上乘的“蹑空蹈虚”身法。

韦松暗觉骇然,乃因北天山“神行缩地之法”,已称得是武林一绝,现在和这年轻女尼比较起来,竟然难分轩轾,怎的从未听说过,少华山中,隐居着这等绝世高人?

他心中疑念顿起,一面加紧脚步,一面问道:“小师父身负绝学,令师必是隐世高人,不知法讳上下怎样称呼?”

女尼笑道:“家师上百下忍,虽然说不上绝世高人,据我知道,她老人家在少华山隐居修行,已有二十年,平时从不离开少华山一步。”

韦松惊道:“令师潜修多年,无怪小师父武功如此精湛!”

女尼却摇摇头,道:“错了,我跟随师父才六七年光景,不过学到她老人家三四成武功,师父总说我尘缘未尽,不是修行练武的材料,除了轻功尚堪造就。其他内外功都不许我练得太深,六七年来,都不肯为我剃度,直到三天以前,被我央求不过,才勉强答应,你看,我的头发还是新剃不久哩!”

书松恍然而悟,忖道:“难怪她言谈举止,全无一些出家人拘谨之态,原来其中有这些内情,但她年纪甚轻,却因何要坚请剃度出家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小师父皈依三宝,当有法号?”

女尼嫣然道:“我从小由师父收养长大,俗家姓氏不太明白,师父平时叫我小慧,剃度落发以后,法名就叫慧心。”

韦松又问:“你年岁尚轻,怎会看破红尘,决心落发皈依呢?”

慧心女尼忽然朗声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不肯服输,师父说我不是练武的材料,我偏想练成绝顶武功,师父说我尘缘未断,我就偏偏要落发给她老人家看看!”

这几句话,在她说来十分轻松,韦松听了,却大感诧异.但仔细看她,只觉她温文娴静,并不像是个任性倔强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慧心见他面色凝重,笑问道:“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奇怪,是么?”

韦松茫然道:“在下的确有些不解。”

慧心笑容突然尽敛,幽幽叹了一声,道:“你自然不懂我的意思,实在对你说,我是舍不得离开师父——。”

韦松愣道:“剃度出家,和离开令师有什么关系?”

慧心点点头道:“关系大着哩,你想想看,我师父是个出家人,长居深山,孤单寂寞,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我若不剃度出家,将来总有一天要出嫁离开她老人家,所以,才决心落发,不外表示终身不嫁,愿意长远陪伴她老人家礼佛修行,以度余年。”

韦松听罢,心中深深一震,他初见慧心之时,感觉她言谈轻佻随便,全不似出家之人,暗中原有些疑窦,现在听了这些因由,竟使他陡然生出无比崇敬之意来,暗道:韦松啊韦松,她不过是一个女流,竟有这般敬师向道之念,你身受恩师十年教养,又得北天山神手老前辈活命助长功力,似此天高地厚的大恩,你拿什么去报答?

一时间,顿感惶恐无度,忡然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边谈边行,午刻左右,使已赶到少华山麓,仰首上望,山中奇峰重峦,巍峨参错,形势风光,不在西岳之下。

慧心轻呼一声,僧衣如柳絮迎风,当先纵掠登山,韦松连忙收摄纷乱的思维,紧紧跟在后面,两人各展身法,飞驰顿饭之久,来到一处绝壁下。

慧心女尼仰头遥指壁顶,含笑道:“你看见峰顶有片竹林没有?竹林后面,便是茹恨庵,我和师父就住庵里。”

韦松见那绝壁高逾百丈,壁面平滑如镜,无可供驻足着力之处,就算是武功通玄的绝世高手,施展“壁虎功”,最多仅能达到绝壁一半,决难一口气通过百丈峭壁,不禁皱眉道:“你们平时就从这绝壁上下出入吗?”

慧心颔首道:“不错,师父为了不愿俗人干扰清修,特意选了这片滑不留步的绝壁,我们叫它‘云崖’,平常人万万上不去的。”

韦松咋舌摇头道:“在下自忖功力尚浅,似此百丈峭壁,无法攀登,只好望壁兴叹了。

慧心笑道:“不妨,我带你到这儿来,自然要带你上去。”

说着,以手撮唇,仰面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破空激扬,直冲霄汉,啸声未落,壁顶忽然如飞坠下一团黑忽忽的东西来。

那东西渐近地面,韦松才看出竟是一只巨大牢固的藤篮,篮上有粗绳系挂,想是从崖顶直放下来的。

慧心跨进藤篮,招招手道:“来!咱们一块儿上去!”

韦松好生惊讶,依言也跨进篮里,刚站稳身子,慧心女尼举手摇动粗绳,片刻工夫,藤篮已冉冉向上升起。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绝崖顶端,可有绞盘桩柱,用来控制这藤篮升降?”

慧心微笑道;“你真聪明,要是没有绞盘,篮子怎会自动上下呢?”

韦松惊道:“你说庵中只有令师和你相依为命,此外并无他人,难道是令师在峰顶亲自绞动藤篮,接我们上去?”

慧心扬声笑道:“等一会到了峰顶,自然就知道了。”

那藤篮瞬息已升到半崖,山风吹拂长绳,使篮身时有些轻微的动荡,仰望俯视,置身皆在浮云之中,氤氲絮云,几乎探手可及。

慧心女尼秀目微合,面含浅笑,僧衣猎猎,就仿是一尊凌空飞升的佛像,韦松本想再问下去,这时也不便出声,只好默默领受着这平生第一次的奇妙经历。

朦胧间,藤篮忽然一顿而止。

韦松睁开眼来,才知已达峰顶,临崖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片竹林,林前架设着绞盘,奇怪的,是那推动绞盘的并非人类,而是四头魁梧粗壮、面目狰狞的黑熊。

其中一头黑熊背上,高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猿,正吱吱嘶叫,指挥黑熊们绕绳定桩,俨然头目神态。

慧心女尼含笑跨出藤篮,那白猿吱地一声欢呼,电掣般窜上前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臂,跳跃呼叫不已。

慧心轻轻摩拳灵猿头顶,笑道:“巧巧,别闹,没见有客人来了么!”

灵猿掉头向韦松低鸣两声,呲牙作态,好像有些认生。

韦松赞叹道:“想不到世上具有这种通灵神兽,在下第一次开了眼界。”

慧心道:“你别小看了巧巧,师父对它的钟爱,有时比我还深些,庵中粗事,全靠它和四头黑熊分担,云崖篮绳放收,更是巧巧的专责,现在你明白了吧!”

韦松道:“御猿使兽,威被畜类,若非大智大慧,怎能及此,令师百忍老前辈,定必已得仙道,使在下不胜钦慕。”

慧心女尼笑了笑,低头对灵猿道:“巧巧,去看看师父的功课完了没有?今天有客人莅庵,并且有一桩大事,要向她老人家禀告。”

白猿应命如飞而去,慧心领着韦松,缓步走进竹林,才到林边,却正色叮嘱道:“竹林暗藏奇门阵法,千万跟着我,不要乱撞。”

韦松唯唯答应,那慧心女尼领先入林,东转西拐,足行了盏茶之久,方才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园圃,园中繁花似锦,清香四溢,沿着青石小径,直达花圃中一栋简陋茅屋,檐前悬挂一方横匾,写着“茹恨庵”三字。

慧心女尼在茅屋前停步,轻笑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一路上连你的姓氏名讳都忘了问,怎样向师父通报呢?”

韦松忙拱手道:“在下韦松,乃是南岳门下,象师上百下练,系三清弟子。”

慧心女尼低声重复念了一遍,又道:“我师父有些怪脾气,等一会见了她老人家,最好别说你师父是玄门中人”

韦松蓦地一惊,脱口道:“为什么?”

慧心女尼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平时常听她说:‘天下道士,除了张三丰,再没有一个好人了’。”

韦松薄怒道:“三清三宝,原是一家,既然令师如此鄙视异教,在下不见她也罢!”

慧心忙道:“你不要生气,好在是我求你来的,她纵或不高兴,也不会怪你—一。”

正说着,茅屋木门呀然而开,灵猿巧巧从屋中飞跃奔来,牵着慧心衣袖,不住吱吱低叫,好像要拉她进去。

慧心匆匆道:“师父功课正好完了,你等一等,我去通报一声!”一边说着,一边已快步奔进茅屋去了。

韦松长吐一口气,负手伫立,心里十分不悦、暗道:“这位百忍师太想必循世太久,竟养成许多孤僻怪诞性情,等一会她不问我师门则已,如果真的出言不逊,辱及恩师,我却不能甘心堕了师门声誉,好歹须质问她一个道理出来。”

心念至此,忽听茅屋中传出一声怒叱,道:“我这云崖之上,从无外人踏进一步,你怎敢轻易就将他领上峰来!”

韦松吃了一惊,连忙凝神倾听,只听慧心的声音哀求道:”师父,那位韦少侠不是坏人,是徒见求他同来的,如今江湖魔焰已起,六大门派全沦入万毒教手中,这等大事,你老人家能够不闻不问吗—一?”

忿怒的声音吼道;“管它什么六大门派七大门派,便是世上的人全死光了,关我们何事?你趁早把那小辈赶下山去,别惹我生气。”

“师父—一!”

“不许再说,赶他走,赶他走——!”

韦松勃然大怒,扬声叫道:“武林不幸,正义沉沦,老前辈既然只图洁身苟安,在下原无求助之意,不须驱赶,自会告辞。”愤愤说完,转身就走。

才行了几步,突闻茅屋中传来一声冷哼,一条黑影,疾如电掣般从他身侧掠过。

韦松连忙错步侧转,左掌一式“拂柳分花”护住面庞,定神一看,一个神情阴鸷的中年尼姑已经拦住去路。

那尼姑约有四句上下,穿一件宽大粗布僧袍,双目神光湛湛,皮肤却白皙红润,左手挂着一串闪闪发光的念珠。

韦松心知她便是慧心女尼的师父百忍师太,但胸中怒火未熄,傲然屹立,并不见礼。

中年尼姑两眼犹如冷电暴射,迅速在韦松脸上扫视了一阵,怒声喝道:“好狂傲的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韦松也不示弱,抗声答道;“在下韦松,相信令高足已经转告过你了—一。”

百忍师太鼻准一连耸动了几下,显然愤怒已极,沉声叱道:“你小小年纪,就敢口出不逊,责辱尊长,难道你师父只教了你这点骄形傲物的规矩?”

韦松叉手道:“恩师十年耳提面命,教导在下,敬的是德高长者,重的是豪义侠士,但对那孤傲自赏,自以为超尘绝世,却不屑为苍生道义援手分忧的人,值不得在下去尊重礼敬—一。”

百忍师太气得嘿嘿干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当面辱骂老身的人。”

韦松话已出口,自觉略有些过火,道;“在下怎敢辱骂前辈,方今江湖困危,魔长道消,六大门派沉沦险境,前辈身负绝世武学,如任其旷废深山,岂是济世渡危的佛门善心。”

百忍师太暴喝道:“住口!你倒敢教训起我老人家了,慧心,取我的三刃剑来!”

慧心女尼变色叫道:“师父——”

百忍师太断喝道:“不许多说,快去!”

慧心偷偷扫了韦松一眼,目光中满含焦急和责备,轻叹一声,缓缓移步进了茅屋。

韦松心中好生为难,拱手道:”老前辈敢情是要跟在下动手?”

百忍师太冷哼道:“凭你还不配!”

韦松正容道:“在下虽是武林中末学后进,但老前辈如以武力相逼—一。”

话未说完,慧心已捧着一只奇形兵刃奔了出来,那“三刃剑’长约二尺六七,通体乌亮,形如钝鞭,兰面锋凌,各嵌血槽,乍看起来,竞似一柄木匠用的巨型刮刀。

但韦松一见那三刃剑型式古怪,乌亮闪烁,便知必非凡品,不觉甚是为难,皆因这位百忍师大隐居深山达二十余年,武功超凡,自不待言,何况她不过孤傲自负,未允济困武林很危,本来算不得差错,自己乃是晚辈,竟然出口讥讽,于理已亏,难道当真要跟她动手过招,性命相搏?

不!决不能这样做,无论如何,她总是前辈—一正在迟疑,却听百忍师太冷冷说道:“慧心,你替师父教训他一次,限你十招,砍下他一条手臂!”

意心女尼轻呼道:“师父,您—一”

百忍师太接口道:“师父教养你六七年,第一次要你办点事,就有许多噜嗦?”

慧心眼中泪光滚动,默默低下了头。

百忍师太又道:姓韦的骄形傲物,必有所恃,慧心,可不许挫了师父的威名。

慧心黯然点了点头,转身捧剑走到韦松前面,哀怨无奈地牵动嘴角,用低微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韦少侠,师命难违,请你亮兵刃赐教。”

韦松见这情形,反倒豪迈地笑道:“小师父不必为难,在下言语冒渎令师,理当领受责罚,好在令师只限于十招!”

百忍师太接口冷笑道:“十招之数,乃是我对门人的限令,你要是识趣,何不早些亮出兵刃!”

韦松笑道:“在下军只然一身,并无兵刃,前辈如肯惠允,在下就空手接小师父十招。”

百忍师太道:“既然这样,慧心,改限五招,必须断他一条手臂,否则,你也不必再见我,我也不要你这种徒弟。”说罢,反身负手,径自回到茅屋中去了。

韦松轻叹一口气,苦笑说道:“都怪我只图一时快意口舌,激怒了令师,但万没想到,竟使小师父作难。”

慧心哀怨地道:“应该怪我不好,要是我不求你同来,也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她老人家独处深山数十年,性情变得太孤僻怪诞,你又心直口快,才会顶撞了她——”

韦松道:“事到如今,悔已无用,小师父就请动手吧!”

慧心横跨一步,三刃剑交到右手,方一出式亮招,忽然又垂下手,道:“不!我不能这样做,你并没有错,我不能砍断你一条手臂。”

韦松笑道:“小师父只管放手施为,在下自信五十招也不至断送一条手臂。”

慧心道:“你不要太小觑我师父精心研创的“惊虹八剑’,如果赤手空拳,你决难支撑到五招以上!”

韦松傲然道:“这么说,在下有幸一试令师不传之秘,小师父更不必顾忌藏珍了。”

慧心想了想,低声说道:“也罢,你仔细~些,五招之内,我要在你左臂上划伤一道创口,师父如要责备,只好由我去承担了。”

说罢,双手捧剑遥遥一举,然后缓缓剑交右手,左手骈指挽诀,轻轻一领剑身,神态肃穆庄严,宛如山寺岳立。

韦松身负南北双奇培育,武功造诣,已入高手之列,陡见她持剑时凝肃之态,心头顿时一惊,飞忖道:啊!招藏如封,心神凝定,这是绝顶剑术名家的手法—一这念头尚未转完,慧心女尼突然抖腕一震剑柄,低叫一声;“仔细看剑!”左臂忽撤,拧身疾转,那柄乌黑发亮的三刃剑陡然划空而起,一溜乌光,直射他左臂“臂贞’大穴。

出招快,认穴准,这起首第一式。已使韦松心神大震。

他骇然一惊,双掌迎胸横推,脚下飞快地一旋,施展“神行缩地之法”,飘身闪避到五尺以外,饶他应变得快,三刃剑剑锋,已贴着肘侧擦过,险些划破肌肤。

慧心女尼莲足轻提,人如柳丝迎风,一剑走空,沉腕一送,那奇形剑向上一弹一圈,呼地一声,斜点反刺,剑尖所指,仍然是左臂“臂贞”穴。

韦松不禁出了一声冷汗,皆因这“惊虹八剑’非但诡异辛辣,出手快若电闪,而且一招才过,一招又至,竟然连绵不休,势如滚滚长江大河,令人趋避不易。

一连两招,韦松傲态尽敛,大喝一声,双掌立分,一护要害,一拍剑柄。

两人乍合又分,彼此一错而过,慧心女尼身随剑走,左手原式不变.骈指如戟,遥指韦松侧背。右手握剑霍地一翻,鸟光疾闪,直努而下。

韦松不敢怠慢,上半身向前斜倾半尺,反臂出掌,一式”倒摘堕星”,避指截剑,攻中蕴守,时间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慧心女尼情不自禁喝声彩,道:“好手法,这是第四招了!”

左手忽然屈指疾弹剑身,“铮”然一声,剑花一抖,冉冉剑气,蓦地绕身回劈过来,竟在他措手不及之际,拦腰挥到。

这一招委实大异剑术常规,论理说韦松这时侧身相向,半个后背要害暴露无遗,如果趁势以快速手法连攻两剑,韦松便将落在挨打的境地,一时半刻,万难扳回劣势。

但她不此之图,却屈指弹剑作声,故意使韦松获得扭转身子的机会,然后绕身出剑横劈腰际,发招虽快,反而不难趋避。

韦松果然拧身翻转,轻轻避开剑锋,左足飞出,反踢她握剑的手腕。

谁知他脚尖刚起,这才发觉慧心女尼那柄奇形三刃剑竟是反捏在掌心里,这时时间略为一扬,剑尖正对准他的足尖。

韦松骇然大惊,脑中意念飞转,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十年艺成,离开衡山的时候,恩师百练羽士曾传他“救命三招’,其中两招掌势,一招正是身腿之法,那时百练羽士一再叮咛,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许轻用这三招绝学,现在恰好可以应用。

心念甫动,迅即仰身斜倒,单拿一按地面,双腿一齐凌空连环飞出,正是救命三招绝技之一的“卧看巧云”!

慧心女尼微微一怔,轻“噫一声,脚下疾退三步,手中剑就势向上一抛,手迎着剑柄轻拍一掌,三刃剑竟脱手射出。

韦松仗着师门绝招得解困境,趁势翻了个筋斗,落地时踉跄倒退,直退靠在一株花树下,暗地才松了一口气,忽听身恻“呛’地一声响,左肩顿感一凉——

低头看时,左臂衣襟已被那三刃剑透穿而过,连衣钉在树上,锋刃擦过,肩侧已划破寸许长一道剑口。

果然,他仅仅支撑了五招,臂上已被剑锋所伤,而且败在一个武林无籍籍之名的年轻女尼手中。

剑伤虽然很轻,内心的伤痕,却深而且重,他颓然一叹,垂头不语。

慧心急急奔过来,歉然问道:“不要紧吗?我说过你支撑不到五招以上的——。”

韦松听了,几乎无地自容,一横心,霍地拔出三刃剑来,反手向自己左臂砍了下去—一剑锋方落,蓦觉一缕劲风激射过来,不歪不斜,正撞在他腕脉穴上,一个苍劲的声音叱道:“住手!”

韦松五指一松,三刃剑登时坠落地上,仰起头来,却见百忍师太正面含惊讶地站在茅屋门前,手中念珠,迎着午后骄阳,闪闪发射着耀眼的光辉。

他又差又愤,激动地道:“要杀就杀,你不必再想凌辱报复——。”

百忍师太脸色瞬息数变,缓步走到面前,端详他半晌,忽然冷冷问:“方才你所用急救身法,是不是‘卧看巧云’?”

韦松一怔,道:“不错!”

百忍师太目光一亮,竟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又问:“那么,你的师父,必定是朱子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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