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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临风茶楼

九月二十三。济南。

临风茶楼。

临风茶楼的规模并不算小,是一座二层楼,楼上楼下加起来足有一百四十九张桌子,自巳初开始营业,到酉正关门,楼内一直就是人声鼎沸,笑语喧哗,你甚至很难找出一个空座来。

现在,正是一天内生意最好的时候。茶楼内更已是座无虚席。

最近三四天来,临风茶楼的气氛比往常更是要热闹三分。

近来,江湖上发生了几件颇为震动的大事。这一类事情,岂非正是客人们下酒消闲的好材料。

议论声最大的,当数临窗一张桌子上的几个人。

临风茶楼的常客小秃子,就坐在那一桌上。

他的脸已涨得通红,油亮的额头和脑门上也迸射出红光。

其实,他今天并没有喝多少酒,他的脸是被气红的,脖子更是被气得粗了整整一圈。

气他的是坐在对面的一个干巴老头儿。

老头儿像是存心要跟他过不去似地,一直起劲地跟他抬杠。

“你小子知道个屁!”

老头儿一双眼睛已喝得醉红,脑袋也在控制不住地左右摇晃着。“你小子知道个屁!我说哇,白袍会就是专门为了报仇的事来的,他们在暗处,你在明处,那还不总是你吃亏倒霉!”

桌边围坐的几个人都点头,道:“老张的话有些道理。”

小秃子冷笑道:“我知道个屁?你只怕连屁都不知道哩!”

老张眯着眼笑,很不屑地道:“急了吧?没话说了吧?

老子就知道你小子一说不过就要骂人!”

小秃子笑得更冷:“我才懒得骂你?我问你,你的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老张道:“这件事早已风传江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四面围坐的几人一起点头。

小秃子不屑道:“嗐!道听途说、捕风捉影。”

老张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秃子一挺干瘦的胸脯,大声道:“我姐夫!”

他的姐夫是济南铁府的人。

中原一带风头最健、名头最旺的白道大豪,是济南的“铁面孟尝”铁人凤。

铁人凤为人极是豪爽,仗义疏财,急公好义。江湖上不少大纷争,都是由他出面调停才得以和平解决。所以济南“铁府”的名声,早已高高在七大剑派、八大门派之上,仅次于少林、武当而已。

小秃子的姐夫,是济南铁府中的一名卫士。

自从半年前有了这样一位姐夫后,小秃子几乎成了临风茶楼里江湖问题的专家;每次只要争论一起,靠自己的身分也招架不了时,小秃子就会把他的姐夫抬出来。

小秃子道:“我姐夫说了,白袍会这么干下去,是猖狂不了几年的!总归是要完蛋的!”

风向立转。

一个小贩打扮的中年人笑道:“小秃子说的有理,白袍会也实在太狠了一点,杀了人,还要把他的陈年丑事抖落出来,那倒了霉的一边越是抬不起头,心里还不就越恨得紧嘛!”

旁边一桌上一个又瘦又小的人也凑了过来,道:“我看老张今天的酒是多了点,你也不算算,白袍会总共能有几个人?各大门派加起来又有多少人?真的逼急了人家,大伙儿一联手,师祖师叔师姑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七姑妈八姨妈抄家伙一拥而上,白袍会能有好果子吃吗?”

旁边几人撇着嘴直乐,。道:“老张,哎,老张,没话说了吧?”

老张一张嘴:“说你们不懂,还硬要冒充人屎!我老人家活了这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

他咽下口中的花生仁,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像一般的江湖仇杀嘛,多半是两边都有不是,黑吃黑,但这次么,嘿嘿,情况可是大不相同喽!”

小秃子道:“喳喳,你还来劲了!那你说说,有什么不同?”

老张端起一碗清茶,慢悠悠啜了一口,道:“白袍会肖无濑杀嵩阳七子的事,你们都知道吧?”

小秃子冷笑道:“这都是哪一年的旧事了?你还有脸翻出来充新鲜?”

老张悠然道:“那你知道肖无濑为什么会一个人,一把剑,泼出命也要杀嵩阳七子吗?”

小秃子一怔。

中年小贩已然接口道:“谁不知道?不就是因为嵩阳七子奸杀了他的姐姐嘛!”

老张冲他拱了拱手,道:“谢谢,谢谢。”

中年小贩奇道:“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老张笑道:“谢你替我说了句公道话呀。”

中年小贩一头雾水。

老张笑道:“这说明人家行得正、坐得直,杀一个人,就能说出那人的该杀之处。前些天北京城外那一仗,禇东海临死时不也认账了吗?’”

他又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仁,道:“这叫师出有名,你们懂不懂?”

他挨个儿点着这边几人的脑袋,道:“懂不懂?嗯?

懂不懂?”

小秃子挥手掠开他的手指,不服道:“‘师出有名’又能怎样?”

老张叹了口气,道:“不然怎么说你‘愣头青’呢!

名门大派那可都是有面子、要面子的,自己的丑事让人揭了,自己这边的人也认了账了,还能再去打人家?那不是找着让人瞧不起么?”

干瘦矮个儿道:“我看你不仅酒喝多了,人也老朽了。”

老张道:“老子怎么老朽了?告诉你,姜还是老的辣!”

矮个儿道:“那明的不能动,暗的还不能来吗?自己不能动,还不能请别人动吗?吃了亏的各门各派都来几手暗活,白袍会不垮才怪呢!”

老张道:“拉倒吧!名门正派能请得到什么人?请来请去,还不是名门正派的人?”

矮个儿道:“你真是老朽了!现在只要有钱,就能……”

他四下看了一眼,忽然住了口。

老张道:“你说呀,能怎么样?你说嘛!”

矮个压低了声音:“就能请到职业刺客!”

老张怔了怔,伸手挠烧后背,迟疑道:“这……这怕不能吧?名门大派里,讲道理的人到底多些……”

一句话还没说完,众人都哄道:“原来你自己也拿不准,到厚起一张老脸皮来教训咱们!”

老张顿时气焰全消。

加入争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好多茶客干脆提着方凳坐到这边来,各抒己见。

没有参加这场争论的人,也自顾海聊神侃,反正没让自己的嘴皮子闲着。

人们来临风茶楼,本就是因为这里能畅所欲言,本就是想到这里来解放解放自己的嘴皮子,又怎么会闲着呢?

可这临风茶楼上,此时还真有个人自上楼坐下直到现在,不仅没说几句话,连面前的酒菜清茶也很少动一动。

这是一个锦袍玉带、公子哥儿打扮的英俊潇洒的年轻人。

他的嘴虽然一直闲着,很显然耳朵却忙得很。

一看就知道,他在很认真地听着这场争论。

争论已渐渐平息下来,小秃子这一边已稳占上风。

看着几乎已无力反驳的老张,小秃子心里那个美就别提了。

他口沫四溅地道:“其实,白袍会已经不新鲜了,近来最最新鲜的,要数一位初出江湖的青年高手。”

老张一下来了精神。他总算有了反击的机会了。

不待小秃子云山雾罩下去,他便截口道:“你小子可真是可怜!”

小秃子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张道:“你打听打听吧,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比你知道的早?”

在座众人都笑了起来。

事实上也不是笑起来的人都比小秃子知道的早,只不过要不跟着笑,不就显得跟小秃子一样消息不灵了吗?

老张笑道:“你要说的这个年轻人,是不是那位与圣火教教主慕容冲天大战于上方山云水洞前的殷朝歌?”

小秃子这回却不发急,只是笑模笑样地冲老张道:

“你也就知道这个!”

老张道:“那你还知道什么了?”

小秃子道:“你知道殷朝歌到底是什么人吗?”

老张一怔。

小秃子道:“你知道他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一手什么绝活么?”

老张又一怔。

小秃子不屑地道:“我看你才是硬充人屎!”

老张瞪眼道:“我……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

小秃子道:“啊呸!拉倒吧!”

老张哑口无言。

小秃了环顾四周诸人,得意洋洋地道:“这个殷朝歌,便是白袍会的帮主。”

四下里发出一声惊异地“哦——呀”声,众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对他这话显然是半信半疑。

小秃子说得兴起,一踮脚跳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桌沿上,两手乱挥:“大家一定要问,白袍会的帮主不是秋水吗?怎么成了殷朝歌呢?嘿!不瞒各位,这里面的故事多着呢!”

中年小贩,小矮个儿,甚至连老张的兴趣也被他逗弄了起来,同声道:“秃子,说给大家听听!”

他一挥手,大声道:“你们知不知道,秋水的围棋技艺堪称一代国手啊?”

众人都茫然地摇头。

老张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倒是听人说起过,连洛阳、长安的七八位围棋高手,都已败在他手下了。”

小秃子不记前嫌,拍了拍老张的肩头以示夸奖,接着道:“那一日,在洛阳,殷朝歌不服秋水棋艺,要跟他赌个上下输赢。这赌注么,便是白袍会的帮主之位了。”

众人听得入神,连呼吸声都轻了很多。

小秃子道:“那秋水的棋艺自然极是厉害,素来喜好乱战。你们知道吗?其实长安有两位高手的棋艺本不在他之下,就是因为敌不过他的乱战之法,这才大龙愤死,败下阵来的。但殷朝歌硬是不怕他。你们知道吧,他也是以乱战对乱战,结果还未到中盘,秋水已是死伤累累呀!急得秋水那个直冒冷汗哪!……白袍会里的人在一旁看出不对,便开始大耍无赖手段……啊哟!”

“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小秃子脑袋猛地一偏,差一点自桌上掉了下来,左脸颊上,顿时爆起了五道紫红的指印。

他只觉得脸上一痛,鼻梁一酸,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却没看清是谁打了他。

他一梗脖子叫道:“哪个王八蛋打的?看爷爷不……

啊哟!”

又是一记清脆之极的耳光声。

小秃子的右脸颊也肿了起来。

这下他不敢再骂了,抬起手抹去眼泪,这才看清是谁打了他。

打他的是一个身材不高的老头儿。

老头儿穿一袭浅灰长袍,颌下一部胡须几乎已全白,年龄不会低于六十。

小秃子直着脖子叫道:“你凭什么打我?”

灰袍老人冷冷道:“谁让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小秃子道:“我什么时候胡说八道了?我说的都……”

灰袍老人不搭理他,大声道:“大伙儿不可听这小杂碎满嘴喷粪!棋呢,是秋水输了,可输得堂堂正正,更没有什么赌注一说!”

小秃子嘟哝道:“没见过下棋没有赌注的!哼哼!输了棋的人心里能不窝火,那还不……”

灰袍老人冷冷地盯着他。

小秃子缩了缩脖子,不敢支声了。

灰袍老人瞪了他一眼,又斜眼看了看那位锦袍公子,道:“你小子在这儿喷粪,有人的耳朵可是一直没闲着!”

锦饱公子泰然自若地饮酒,看也没向这边看一眼。

众人大半都已看出这灰袍老人一定跟白袍会有关系,说不定便是秋水本人。那位锦袍公子众人都是陌生得很,以前从未见过这人到临风茶楼来。

谁也记不清那公子是什么时候上楼来的,更不知道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灰袍老人笑道:“打扰各位清兴实是不该,各位都请随意、请随意吧。”

他又瞪了小秃子一眼,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道:

“喏,纹银十两,一个巴掌五两……”他看了看小秃子肿起的脸颊上十道紫红的指印,笑道:“一根指头印一两。”

小秃子哼哼叽叽地道:“牙齿都松了……”

灰袍老人怒道:“你还敢讨价还价?!”

小秃子捏紧银锭,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灰袍老人又摸出张银票,扔到老张面前道:“这是给你的,算你几句话说得还中听!”

小秃子盯着那张银票,顿时觉得脸上痛得更厉害了,忍不住低声道:“办事不公!办事不公!”

灰袍老人斜睨着他,忽然一笑,奇道:“咦,这小杂碎还真敢找碴儿……”

灰影一闪,众人眼前一花,楼中已没有了灰袍老人的身影,再回头看看,那位锦袍公子也没影儿了。

老张使劲眨了眨眼睛,拿起那张银票左看右看,又捏又摸折腾了好一顿,叹了口气,道:“这俩人只怕要打起来。”

小秃子喷出一口血沫,恨恨地道:“哼!凭什么给你二十两?”

矮个儿道:“小秃子,别不知足,你他妈的够美的了!”

中年小贩接道:“一个巴掌五两,嘿,真划算,我倒真想他能打我五十下,就再也不用整天东跑西转了。”

一旁的胖客人笑道:“打你五十下,命都没了,那二百五十两银子,正好让你老婆给野汉子买虎鞭、鹿鞭什么的。”

小秃子捂着脸哼哼道:“还得买顶绿帽子给他戴上!”

中年小贩道:“你小子净胡扯!挨嘴巴子还没挨够呢?”

他看看老张手里的银票,长长叹了口气,道:“哇!

还是老张划算,两张皮一碰,二十两!”

***

***

***

秋水闪身出了临风茶楼,走出好远了,还是忍不住想笑。

其实,他的面上也一直挂着微笑,那种实在忍不住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很奇怪。

“这个小老头是不是刚刚捡了两个大元宝?瞧把他美的!”

秋水都没注意这些人诧异的目光,一边走着,一边暗自嘀咕:“嘿,这小子还真敢找老子的碴、这小子还真敢!”

像小秃子这样的泼皮,他以前还真没见过。

虽说时令已是深秋,但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颇为燥热。街上人来人往,几乎人人脸上都行色匆匆。街边的饭馆面摊上飘起的阵阵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秋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生出颇多感慨。

刚才,在临风茶楼上碰见的老张、中年小贩、小秃子等人,也不过是混混泼皮、贩鸡屠狗一流人物,茶楼里其他的客人大都也只是些普通百姓,普通得一如这街上来来往往为生计而奔波的普通人。

但就是这些普通的下层人,对江湖中的一些隐秘之事却很清楚。

如果他们仅仅是知道而已,倒也引不起秋水的感慨,毕竟,消息也好、流言也好,都是随风散开的,有时甚至跑得比风还要快。

真正让秋水大吃一惊的,是那些人对事件的本质的分析能力和对武林大势的判断能力。

一些上层人物绞尽脑汁、苦心筹划的所谓“妙计”,这些普通百姓竟能一眼就看出它的实质来。

今天,直到今天,秋水才真正感到“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的的确确是绝对真理。

他心里不禁发出一阵嘲弄,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他嘲笑那些一心想愚弄百姓的朝廷的当权者们。

他们一直以为可以将天下百姓皆玩弄于股掌之上,可以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但他们却不知道,真正被愚弄了的,正是他们自己,也只有他们自己。

事实上,百姓们看着他们出将入相,明争暗斗,就像是在看一场猴儿戏,看一盏走马灯。

看着身边这些一天到晚都在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小人物,忽然间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书算是白读了,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绝世神功也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得意之处。

他觉得自己实在只是一个很渺小的人。

与茶楼上那几位小人物相比,他又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呢?

他一直自认为很聪明,认为自己的思路很严谨,虽不敢说算无遗策,也很难有想不到的地方。

但他以前的确没想到过职业刺客这回事,而临风茶楼里的一个中年小贩却想到了。

秋水感叹着,慢慢向前走,不时摇一摇头。

忽然,他心里微微一沉。他的后背上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这感觉愈来愈强烈。

是一股气机。

不是杀气,而是一股纯正的气机。

有一位高手正在向他逼近。

传说中的职业刺客在逼近要击杀的目标时,也是能够控制自己,不让杀气外露的。

直到他们已近逼到有一击得手的把握的距离之内,才会突施致命一击。

背后的这位高手离秋水尚有二十余步。

他肯定还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所以才没有露出杀机。

没有人能在二十余步外就自认为有绝对的把握击倒秋水。

秋水稍稍加快了步子。

背后那人的步子也加快了。

气机更强烈。

秋水稍稍侧了侧身,像是在给迎面过来的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让路,他忽地一转身。

纷乱噪杂的人流中,一个年轻人也停了下来。

他离秋水约摸二十来步远。

秋水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正是临风茶楼上的那位锦袍玉带的公子哥儿。

对于秋水来说,这个锦袍玉带的公子哥儿就绝对是一个生面孔。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而且可以肯定,江湖中一流高手里,也绝没有这样一号人。

他又转身慢慢向前走。

背后,那人仍然跟着他。那人一直与他保持着二十来步的距离。

秋水心里一动。他要试试这个人。

一辆马车自街心驶来,离他已很近了。

秋水忽然停步,一股杀气直逼身后。

身后那人的气机浮动了一下,又稳住。

并没有杀气袭来。这人竟会有如此实力,实在让秋水吃惊。

只有武功极高,而且经过特定的艰苦训练的人,才会具备这样的素质。而具备这种素质是成为一个一流刺客的先决条件。

如果有人想请职业刺客来对付秋水,必定只会请一流或超一流的刺客。

他真的是一个职业刺客吗?

马车驰过秋水身边,正好挡在了他与锦袍公子之间。

秋水伸手在胸前飞快地捏了个手势,一闪身,消失在街旁的胡同口里。

小巷曲折幽深,人声寂寂。

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滑洁净,石缝间丛生着一小簇一小簇的野草。

锦袍公子慢慢走在这条寂静的小巷里,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苦笑。

马车驶过秋水身边时,他已感到对于秋水来说,这是一个脱身的机会。

秋水一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果然,即便他惊世骇俗地施展出“浮光掠影”绝顶轻功冲进这条巷子时,眼前早已没了秋水的人影。

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看来,不论是武功,还是心计,自己比起秋水来都要差上一筹。

虽说差距并不是很大,但对于他们这种等级的武功高手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

他知道秋水一定是误解了他的意图,以为他是想对白袍会有所图谋。这也难怪,谁让他无缘无故地在大街上盯人家的稍呢?

锦袍公子负着手,缓缓漫步在小巷中。

他看上去很轻松,很悠闲,似乎是在领略欣赏这小巷中深深的秋意。但他的心里却绝不轻松,更谈不上悠闲。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住了。

就在他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一直与他保持着二十来步的距离。

这正是刚才他与秋水之间的距离,只不过现在他的身后,共有四人。

想都不用想,这四人一定是白袍会的人。

看来,秋水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了。

锦袍公子的心里虽说绝不轻松,但也绝不紧张,更谈不上慌张。

他只停了一下,便知道秋水的意图了。

他一停下,身后立刻就迫来四股杀气。纯正、凛烈的杀气。

他再迈步,杀气便消失了。

身后四人中,至少有一人的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如果他返身硬冲,绝对不可能脱身。

他也根本不想脱身,因为他知道,秋水一定就在前面拐弯处等着教训他。

他暗暗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直往前走。

出现了这种情况反而令他高兴,因为他原本就想结识结识这位名震江湖的白袍秋帮主。

拐弯处就在眼前,锦饱公子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真的马上就要面对秋水了吗?

拐过弯,眼前是一条大街。

街上有来来往往的人流,哪里有秋水的影子?

锦袍公子愕然。

他猛地回头,身后小巷中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他的脸色变了。

虽说他一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人的动静,还是没有察觉身后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看来,那四人的武功比他估计的还要高。

他总算明白自己这是被秋水给耍了。

明知被人耍了,他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屈辱的感觉。毕竟,能让秋水费这样大的劲来耍弄的人,普天下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他只不过有点失望。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锦袍公子挤身在人流中,负着手闲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像是对什么都挺感兴趣。

走过一条街,街口处一阵轰然叫好声吸引了他,他信步往那边走去。

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圈子,圈子里,一个红衣女郎和一个大汉正打得热闹,原来是跑江湖卖艺的小班子正在混饭吃。

像这一类的卖艺班子,十有八九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居多,耍几下花拳绣腿,然后就会址开一方又脏又烂的破布,开始卖所谓的“祖传秘方”,包治百病什么的。

但这两人手底下却是颇有几分真功夫。

那大汉手中一条齐眉棍舞得呼呼生风,棍影如山,向红衣女郎劈头盖去,红衣女郎左手圆盾左挡右拦,右手单刀在棍影中欺身直进,竟似还占了一点点上风。

险招迭出,险象环生。

观众们的惊呼和叫好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紧。

班主是一个瘦削结实的五十来岁的老人。他听着围观人众的叫好声,看看人们瞪圆的眼睛,发白的脸,剧烈扇动的鼻翼,笑眯眯地不住地点着头。

从观众们的情绪看,至少今天的饭钱是有着落了,他心里当然很满意。再说,场中急斗正酣的,正是他的两位爱徒,眼看着爱徒们的功力近来显然又有长进,他心里就更满意了。

大汉似显因久攻不下,颇为气恼,忽地大吼一声,沉腰坐马,展臂直伸,齐眉棍如毒龙般直捣红衣女郎胸腹之间。

红衣女郎一拧纤腰,左手圆盾平平飞去,切向大汉的软肋,右手钢刀带起一片寒光,冷风飒然,直劈大汉脑门。

这哪里是在卖艺,简直就是拼命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半声被堵住的哑呼声,显然他们都被场中的突变惊呆了,嗓子已经不听使唤。

大汉长棍脱手,右手在平旋而至的圆盾边缘一捺,圆盾斜飞起来,恰恰迎住了女郎劈来的刀锋。

“当啷”一声,单刀脱手落地。

大汉与红衣女郎立定身形,四下团团一抱拳,慢慢走回班主身侧。

随着一阵疯狂的变了形的喝彩声,铜钱如雨点般向场中掷去。

班主身边忽地纵起一个画着花脸蛋的红衣红裤的小男孩。

小男孩两手捧着个托盘在场中东窜西跳,扔进场中的铜钱竟是一枚也没有落在地上。

喝彩声再度响起,好多人的手忍不住又向怀里摸去。

锦袍公子微笑着,摸出一锭元宝,随手丢了过去。

元宝去势甚高,但落在托盘里的铜钱堆上,竟是一点响声也没有。

小男孩闪动的身影忽地定住了。

班主、青衣大汉、红衣女郎、花脸男孩,八只眼睛一齐盯住了锦袍公子。

锦袍公子微微一点头,正欲转身离开,花脸男孩已然叫道:“谢过这位公子爷。”

班主抢上几步,拱手道:“大侠留步。敢问大侠高姓大名?”

他知道这位锦袍公子一定是个很有来头的人,而且手底下的功夫更是惊人,刚才掷银锭这一手,江湖中能做到的人绝对不多。

“这年头的事可真怪!”

锦袍公子微笑着正要答话,人群外早有一个声音叫了起来。

那声音接着道:“是人是鬼都能称大侠,这样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到大街上来丢人现眼,真让我老人家有世风日下之叹哪!”

锦袍公子目光一闪,微微笑了起来。这声音他可不会忘。

他转过身。说话的果然是秋水。

秋水正冷笑着冷冷地盯着他。

围观众人顿时叽叽喳喳低声议论起来。

“嘿,有好戏看了!”

“总算来了个找碴的,有意思。”

“这老头一把干瘦的老骨头,怕是经不住三两下。”

“你懂什么,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知道不?”

几个小混混更是大声道:“喂,别光说不练嘛,露几手给大伙儿瞧瞧!”

“就是,耍嘴皮子谁不会!”

“……”

秋水阴沉着脸,抬眼看了看,被他目光扫到的人不禁都打了个寒噤,议论声霎时平静下来。

锦袍公子负手而立,只是微笑,就像眼前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地,就像他听不懂秋水是在挤兑他。

花脸男孩愣愣道:“老人家,这位公子爷识货,赏了咱们一锭银子,又没犯着你老人家什么事……”

班头忙喝道:“金猴儿,不得多言!”

花脸男孩不说话了。

人群中一帮小混混儿顿时又鼓噪起来。

“就是嘛!人家给钱,你又不给钱,反倒在一旁挑刺,天下还真有这种人!”

“你老人家要是真的掏出个二文三文的,说起话来,底气也壮些么!”

“在场的人都能说话,单单你老人家不能说话。”

“嗳,你这话我就不懂了。”

“这就叫不给钱就没有发言权!”

秋水可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不久前刚从小秃子身上领略过的混混本色。

甭说这帮混混儿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白袍会的帮主,就算他们知道,就算来的是天王老子,只要你不把他们舌头割下来,他们还一样会起哄。

秋水眯着眼睛斜睨着锦袍公子,忽地一翻手腕,亮了亮,笑道:“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混混儿们齐声道:“钱嘛!”

秋水右手食中二指间,果真夹着一枚铜钱。

他笑着道:“好!老子也有钱,老子也有发言权!”

铜钱忽地带起一声尖利的锐啸声,“叮”地一声,击在托盘里的银锭上。

铜钱落进托盘中,白光一闪,银锭却直飞起来,直向锦袍公子面门击去。

混混儿们的眼都直了。

锦袍公子微一侧身,似是想闪避,却又定住。

银锭已在眼前,根本闪不开了。

他万没想到秋水的内力竟会如此精深、又如此巧妙。

一道优美的弧光闪了闪,又消失了。

众人只看见锦饱公子的手似乎动了动,那锭银子已经整整齐齐分成四块,落在了他脚边。

秋水眼中精光一闪,盯着锦饱公子,缓缓道:“单凭这一手快刀,阁下已可傲视江湖,怎么我老人家从来没听人说起过啊?”

锦饱公子拱手笑道:“恕在下冒昧,想必是秋先生当面?”

秋水冷冷地哼了一声。

锦袍公子道:“承秋老先生抬爱,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初来中原,乃是一无名小卒尔。”

秋水忽然间觉得这锦袍公子似乎有些眼熟,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锦饱公子道:“今日得见秋老先生,真是在下的荣幸,不知老先生可愿移步……”

秋水目光闪动着,道:“年轻人,你叫什么?”

锦袍公子恭声道:“在下姓张,张飞鸿。”

秋水道:“你刚才说你是初来中原?”

张飞鸿道:“是。在下祖居闽南。”

秋水冷冷一哼,道:“祖居闽南?嘿嘿,石和尚是你什么人?”

张飞鸿茫然道:“石和尚?什么石和尚?”

秋水眼中精芒更盛,冷然道:“张公子,不要再装糊涂了,‘狂刀三十八’是石和尚秘藏独门绝技,你当老夫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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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有三大恶处。这三大恶处是:疯人楼、恶人岗、流花女人谷。能说出恶人岗、疯人楼、流花女人谷里这秘密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大侠蘧赛花,但他从来不说。一次众豪杰一聚,众人要他说出流花女人谷的秘密,他只是笑,不说话。说到疯人楼,他只是看了众人一眼,再也不言。有人问到恶人岗,他皱着眉头,好久不语,最后才道:“但愿你我都不会再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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