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济南。铁府。
几天前的一场大雪,将济南城四周的小山都裹上一层银白色的素妆。
济南城中的积雪已开始融化,天气也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冷。
这里的冬天也同样宜人。
住在济南,实在是一种福气。
铁人凤自然是个有福之人。
自张飞鸿动身前往圣火教总舵之后,铁人凤很过了一段比较开心的日子。
一天到晚阴沉着一张脸,十句话倒有九句中呛得人难受的田福田总管跟着张飞鸿一起去圣火教了。说起话来总爱摆出一付交心交底的样子的韩广弟呢,也带着他的“燕云一百单八骑”暗中保护张飞鸿去了。留在铁府的谷氏兄弟,李越李相俩兄弟,乐清江、田军剑、张掖等人虽然是张飞鸿素来倚重的心腹爱将,但对铁人凤一直都还算得上恭敬,而且对铁府的事务也从不插手,从不多问。随他们一起从海外来的武士们自然就不用说了。
这一个多月来,铁人凤总算是当上了名符其实的铁府主人,日子当然过得比较地舒心。
更让他开心的是,这段时间里他又设法筹集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银。这其中自然包括从徽帮江南七大分舵的钱庄里劫来的那一笔。
虽然近来徽帮对此事追查甚紧,铁人凤却是半点也不担心。再怎样查,要能查到威名赫赫的济南铁府头上,那才怪了。
济南铁府素来就是武林中人所景仰的“泰山北斗”,“泰山北斗”怎么会干劫人钱财、偷鸡摸狗的勾当呢?
这个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
再说,这次行动是由铁人凤亲自策划、亲自安排、亲自坐镇指挥的,他有十二分的把握在现场没有留下丝毫破绽。
济南铁府的名声近来又有所上升。因为就在十天前,铁人凤还亲自率领“铁氏双雄”,会同泰山、嵩山两大剑派和黄河老船帮的高手们,一举剿灭了盘踞在太行山上达十三年之久的一股响马,并且从响马的山寨中发现了前段时间几家镖局被劫的镖车。
镖车自然是空空荡荡,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了,但被劫的几个镖局仍然对铁人凤感激万分。
他们哪里知道劫镖的其实亦是济南铁府,这些空镖车只不过是铁人凤安排人手悄悄塞进山寨里的。
山寨被攻破后,铁人凤又对这些响马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于是大部分响马在铁人凤的感召下,决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投身到了济南铁府的门下。
“铁面孟尝”的名头,简直足以与少林空云大师比肩了,你说铁人凤能不开心吗?
一直到今天中午,铁人凤的心情还很不错,眉眼之间一直挂着一丝笑意,但临近黄昏时,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他直觉得嘴里像是咬了一口苦瓜似的,苦得他简直将舌头都要咬下来吐掉。
舒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因为一直没有消息也不见踪影的慕容旦忽然在济南现身了。
慕容旦现在正坐在铁人凤的书房里。
他面前的花梨大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这些账本是铁人凤从书柜后的一个暗格里捧出来,执意请“慕容先生过目”的。
慕容旦连看也没看几眼,目光闪动着,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铁人凤小心翼翼地道:“慕容先生……”
慕容旦含笑道:“铁老伯,慕容是后生晚辈,您老要是这样客气,分明是把小侄往外赶了。”
铁人凤忙摇手道:“贤侄言重了,贤侄言重了……这是近一段时间里各地征集起来的钱、粮、武器、马匹的细目,请贤侄……”
慕容旦推开面前的账本,微笑道:“这些事,且等田总管来了再说吧……其实,主公一直依老伯为干臣,老伯又何必在些许琐事上如此拘礼呢?”
铁人凤笑道:“是、是。”
“这话简直跟韩广弟嘴里说出来的一模一样!老子要是傻呵呵地真信了这些话,这颗脑袋只怕早就没有了!”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慕容旦转开话题:“主公应该已经到达圣火教总舵了,近来有没有什么消息送回来?”
铁人凤道:“没有。老朽近几日也一直在担心,就怕慕容冲天另有打算。”
慕容旦目光闪动道:“老伯以为他会有什么别的意图呢?”
铁人凤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主公此去亦集乃,身边只有田总管、黄石公、曹勋三人,实力未免单薄,难保慕容冲天不以实力相迫,提出过分的要求。”
幕容旦点点头,却没有答言。
铁人凤顿了顿,方道:“贤侄以为情况会怎样呢?”
慕容旦笑了笑,道:“慕容冲天能有多大野心,不过是想一统中原武林罢了,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答应他嘛。”
铁人凤道:“是、是。老朽的想法和贤侄一样,而且有韩广弟带着‘燕云一百单八骑’暗中相随,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慕容旦道:“韩广弟有消息送回来吗?”
铁人凤道:“没有。”
慕容旦皱了皱眉,道:“老伯可曾派人与瓦刺联络?”
铁人凤道:“主公临行前,田总管已经派人通知韩广弟,命他设法与瓦刺人接触,尽快与也先搭上线。”
慕容旦道:“此事进展如何,韩广弟也没有回报?”
铁人凤苦笑道:“也没有。”
慕容旦叹了口气,道:“这个韩广弟!”
铁人凤忙道:“韩广弟办事一向很认真,也很谨慎,进展得比较慢,也是有情可原。”
慕容旦道:“老伯也应该加派得力人手前往大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然后才好相机而动嘛。”
铁人凤道:“田公子和李氏兄弟三天前已经动身去大同了,至迟明天中午,一定会有消息送回来。”
慕容旦道:“那就好,那就好。”
铁人凤心里暗自诧异。
慕容旦似乎很有些心不在焉,神志也有些奇怪,但到底奇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其实,慕容旦问东问西问了一大堆问题,只不过是借此与铁人凤套套交情,好找机会问问他知不知道殷朝歌这么个人。
如果铁人凤知道或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那情况可就严重了。因为慕容旦曾当着木潇潇将张氏复国大计向林抚远做了较详细的说明,而木潇潇又是被殷朝歌救走的。
要是殷朝歌跟中原武林有联系或干脆就是中原武林人土的话,这些惰况必定很快就会传遍中原,自然也很快就会传到官府耳中。
这样一来,复国大计岂非要毁在他幕容旦手里么!
慕容旦定了定神,淡淡道:“不知老伯可曾注意过江湖中近来有什么新出道的高手?如能将这些急于扬名立万的年轻人聚为我用,对复国大计必将有很大的帮助。”
铁人凤怔住。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容旦怎么忽然将话题转到这上面。
慕容旦横了横心,索性挑明了:“小侄近来曾听说有一位少年高手,好像是姓殷……”
铁人凤恍然道:“哦,是是是,是有一个叫殷朝歌的少年人,据说曾在上方山力敌圣火教教主幕容冲天。不过,江湖传言大多不可信。慕容冲天内力深不可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又如何能与他相抗衡呢?”
慕容旦一呆,一股凉气自脚底直窜上来。
他顿了顿,这才叹了口气,低声道:“铁老伯,实不相瞒,小侄这次是从大理来。”
铁人凤吃了一惊,诧异道:“贤侄怎么会……怎么会……”
慕容旦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小侄也是误信江湖传言,以为圣火教教主慕容冲天率众南下大理,这才一路追下去,想尽快与圣火教搭上关系。”
铁人凤点头道:“贤侄为主公大业,不辞辛苦,远涉南疆……”
慕容旦哪里有心情听这样的废话。
他截口道:“小侄这次在大理,曾碰上过这个殷朝歌。”
铁人凤看着他,忽然间觉得心里有点凉嗖嗖地。
听慕容旦的叙述,他更是像被人扔进了冰窟里,浑身上下都已冰冷。
好在慕容旦没有向林抚远透露济南铁府正是张氏在中原的重要据点之一,即便复国计划就此泄露,他仍然可以做中原的大豪、“铁面孟尝”。
他总算明白了刚才幕容旦的态度为什么那样不自然。
很快,他已定下心神,不禁又暗自冷笑起来。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张飞鸿对他非常敬重,并且很放心地将中原的一应大事都交给他管理,但铁人凤对自己在张氏一族中的地位十分的清楚。
不论他多么地卖力,有多大忠心,在张飞鸿的心目中也只是个能善加利用的外人而已。张飞鸿真正视为心腹的,除由福之外,便只有赵西屏、慕容旦等九人了。
这次却恰恰是慕容旦将数十年来一直在暗中顺利进行的计划泄露了出去。铁人凤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意思当然只能放在心底里。
慕容旦也正在心里冷笑着。
铁人凤的花花心思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铁人凤的地位陡然变得重要起来,所以他只能隐忍不发。
只要铁人凤一句话,就能将殷朝歌变成武林公敌。
武林公敌的话,当然就不再会有人相信,然后他们再调集人手,设法将之击杀,则这次泄密所造成的困境当能挽回。
慕容旦在到铁府前,就已想好了这个计划。
他知道,铁人凤必定也能想到这个计划。他等着铁人凤先开口。
铁人凤一直做沉思状,眉头皱得紧紧地,一付很紧张,很为难地样子。
慕容旦暗自冷哼一声,正欲开口捅破这层窗纸,书房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是铁英。他的神色竟很有些慌张。
铁人凤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铁英看了看幕容旦,道:“刚刚得到消息,徽帮帮主突然传下江湖令,说是要所有帮众全力查找、追杀幕容将军。”
慕容旦猛吃一惊,脸色顿时惨白。
铁人凤道:“有没有他们分舵的钱庄被劫的事?”
铁英道:“没有。”
铁人凤道:“查明了徽帮为什么要下这个‘击杀令’吗?”
铁英道:“没有。”
铁人凤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铁英深深一躬,退了出去。
铁人凤、慕容旦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慕容旦虽然素来机智过人,现在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想不通徽帮为什么会全力追杀他,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与徽帮打过任何交道。
难道说殷朝歌竟会是徽帮的重要人物?
铁人凤也想不通,因为据他所知,殷朝歌与徽帮之间,也是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江湖传言,殷朝歌是白袍会的人。白袍会是不久前才在江湖突然崛起的一个新组织,而徽帮已经立帮几十年了。
再说,徽帮一直都只是埋头做生意、赚钱,几乎不过问江湖上各门各派及黑白两道的事情。
这样的一个帮会,为什么要跟慕容旦过不去呢?
铁人凤权衡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慕容贤侄,以老朽之见,贤侄在大理这档小事儿,最好还是先不说开,以免乱了军心。”
慕容旦叹了口气,道:“是,是,这件事还得铁老伯多多费心才是。”
铁人凤道:“贤侄放心。江湖上,知道贤侄的人几乎没有,更很少有人见过你。老朽马上派得力人手去探明徽帮此举意欲何为,然后再做计较。不过……”
慕容旦道:“老伯有话请直说。”
铁人凤凑近他,低声道:“贤侄最好尽早离开这里。”
慕容旦道:“哦。”
铁人凤看看他的脸色,解释道:“贤侄不要多心,老朽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旦让徽帮知道贤侄跟铁府关系密切,老朽就无法出头名正言顺地对付殷朝歌了。”
慕容旦心烦意乱地点点头,道:“老伯所言,甚有道理。”
铁人凤道:“再说,主公身处圣火教总舵,我等总是放心不下,如果贤侄能前往,正能助主公一臂之力。”
慕容旦叹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小侄今夜便起程去大同,会同田、李三位,干脆直接去瓦刺走一趟。”
铁人凤喜道:“有贤侄亲往,诸事必定顺利。中原的事有老朽罩着,贤侄不必过虑。”
慕容旦长揖到地:“多谢老伯费心。”
铁人凤忙道:“自己人哪用这般客套,……只是……
有一件事倒真的很让老朽担心。”
慕容旦道:“什么事?”
铁人凤道:“不知道除了徽帮之外,江湖上是否还有别人已经听到了风声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担心。
他说这话,只不过是想让慕容旦更深刻地认识一下他铁府的重要性而已。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句话还真“不幸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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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就已经知道了张氏复国的计划。
三天前,在北京城里,他收到了第五名的密函。
第五名一直都没找到他,是因为他离开济南后,便一直呆在京都的一幢别墅里。
这幢别墅已经很破败了,除了满院的荒草和结满画梁的蛛网之外,这里只有三个又聋又哑又老的守门人。
秋水每年都会甩开所有的人,独自一人悄悄地溜进这幢别墅里,安安静静地住上十天半月,然后再从这里悄悄地离开。
白袍会中所有的人,包括他最钟爱的云湖、烟阁、无濑、无忌四大弟子和他最疼爱的英君、良子、芳名、南施这四个小丫头,也都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帮主在哪儿。
但今年他住在这里的十来天过得却不怎么舒心,因为他脑中总有一个人影忽隐忽现。这个影子就是张飞鸿。
有时,他会觉得这个影子不是张飞鸿,而是他见过的另外一个人,但想破了头,他也没想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看过第五名的密函,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老觉得以前曾见过张飞鸿,一直在他脑海中时隐时现的那个飘忽的影子也一下清晰起来了。他以前的确没见过张飞鸿,但他见过张飞鸿的祖父张士诚。
其实他也没见过张士诚本人,他见到的,是张士诚的一幅画像。那幅画像简直就像是对着张飞鸿画的。
在济南城一见面,他便意识到张飞鸿是个极难对付的扎手人物。
张飞鸿的武功之高,尤其是临机处理事务的能力之强,天下之大,只怕也很难找出几个能与之抗衡的人来。
这样的一个人,再加上一班忠心耿耿的部属,就会形成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
因为他自己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且他也已经亲手组建了白袍会这样一个极强大的帮会。
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势力,天下间只怕很难有做不到的事情。
秋水叹了口气,背着双手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来踱去。
他知道第五名为什么急着用密函将这件事通知他,同时也深深地被第五名的良苦用心所感动。
他越走越快,脸色也越来越沉重,两道眉毛几乎全挤到了一起,在眉心结成了一个球。
用心急如焚这四个字来形容秋水此时的心情,是再恰当不过了。令他如此着急上火的,却不是张飞鸿,而是密函上所写的另一件事。
他万万没想到殷朝歌刚刚自大理返回中原,便中了圣火教的圈套,让圣火教给“请”到总舵去了。
和第五名一样,他也将殷朝歌视为生平不多的几个好朋友之一,当然不能坐视殷朝歌陷入圣火教之手而不管。
三天来,白袍会的人几乎是全班出动,动用了一切能拉得上的关系,却还是没能探听出圣火教的总舵到底在哪里。
自慕容冲天执掌圣火教以来,圣火教在中原几乎没什么大的行动,中原武林自是不清楚圣火教现在的情况了。
想到慕容冲天,秋水不禁又想起第五名在密函中提到的另外一个人——慕容旦。
虽然他没见过慕容旦,但仅从他在大理的所做所为就可以看出此人也是个极难对付的扎手人物。
为了张飞鸿的复国计划,竟然杀了自己的师叔,而且干得很突然,很冷静,很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个年轻人也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张飞鸿身边全是慕容旦这一类人物,则他们一旦真的起兵,还真够明廷喝一壶的。
秋水使劲晃了晃头,又将思绪拉回到该如何才能营救殷朝歌这件事情上来。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第五名的密函,叹了口气,将密函凑近桌上的烛火,不一会儿,密函就成了一堆卷曲的纸灰。
他拍了拍手,大声道:“云湖,无濑!”
范云湖肖无濑应声走进房间。
秋水道:“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吗?”
范云湖道:“都回来了。”
秋水道:“有什么新消息吗?”
范云湖道:“没有。我们已经向十七个门派打听过了,没人知道圣火教总舵的确切位置。”
秋水的脸色更难看了,阴沉的就像是暴雨将至前的天空。
肖无濑悄悄叹了口气,道:“第五帮主带着徽帮的一百一十四名好手,三天前已经到达榆林。”
秋水一瞪眼,道:“老子早就知道了……哼哼!光带着人跑到榆林去有什么用,找不到圣火教的总舵,就算在榆林驻扎上千军万马,还不是白搭!”
范云湖低声道:“殷公子是在榆林附近被带走的,在榆林一带打探消息,只怕要容易一些吧。”
秋水一拍桌子,叫道:“放屁!放屁!放屁!”
范、肖二人都不敢吱声了。
他们跟着秋水已经八九年了,还从未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
秋水气哼哼地瞪着他们,忽然道:“云湖啊,你知不知道老子为什么说你是在放屁?”
范云湖道:“弟子不知。”
秋水道:“殷小子第一次被抓是在徐州,按你刚才的说法,那我们现在就应该去徐州附近打探消息去了?”
范云湖顿时涨红了脸。
秋水接着道:“自徐州到榆林足有一千四五百里地,圣火教能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带着两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上一千多里地,有谁敢断定他们现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敢说他们现在还在榆林附近?”
肖无濑道:“云湖师兄的意思是,既然圣火教的行踪最后是出现在榆林,应该能在附近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秋水直摇头:“不通。还是不通。第五名是个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
肖无濑笑道:“不过是个老爱在帮主您老人家这里打秋风的老财迷呗。”
秋水冷着脸道:“你看看你,咹,跟了老子这多年了,就只学得一副好油嘴,你也是个有老婆的人了,怎么就没有半点稳当劲儿呢!现在是让你油嘴滑舌的时候吗?”
肖无獭吐了吐舌头,道:“帮主教训得是,无濑今后再也不敢学帮主油嘴滑舌的功夫了。”
秋水狠狠瞪起了眼,直瞪得肖无濑不敢抬头,方道:
“唉,你们不知道,第五名那老小于简直就不是人!”
范云湖忍不住问:“不是人?第五帮主不是人?”
秋水道:“当然不是!他是个油成了精的老狐狸了。
你们也不想想,油成精的老狐狸都找不出一点线索来,你们去能找出什么来?难道你们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肖无濑小声嘀咕道:“帮主的本事,我们连一成还没学到手,我们的鼻子当然比狗鼻子差多了。”
秋水又瞪眼,却绷不住笑了起来,骂道:“无濑啊,你可真是个无濑!”
笑过一阵,秋水的心情好多了。
越是遇上了困难,就越是要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境。
只有心境平和,思路才会清晰。
秋水调节心情的办法就是和几个心爱的弟子一起胡天胡地、没大没小地胡侃一通。也正因为这个,他才最喜欢肖无濑。
肖无濑总是能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出些鬼话来让他开心。
现在,他就不心烦也不急躁了。
于是他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据木潇潇所说,向守志和路不平是带着她和殷朝歌向西走的,而且后来突然出现的李乾元等人,好像也是自西而来。然后他又想起了一个传闻,据说幕容冲天与瓦刺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甚至还曾出动过圣火教的力量帮助也先的父亲脱欢统一蒙古诸部。
看起来,圣火教的总舵极有可能就设在沙漠中的某一处绿洲。
秋水一下来了精神。
他决定带上白袍会全班人马,取道大同,前往榆林与第五名汇合。
虽说绕道大同要多走二百多里地,但他这样决定,是有其充分的理由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同附近有徽帮的一个大马场。
此去榆林,路途遥远,没有好的马匹代步,是不行的。再说,到达榆林后很可能就会与圣火教发生冲突,所以他们必须保持体力的充沛。
另一个原因是如果自北京直趋榆林,势必要经过很多道关卡,白袍会全班人马足有二百余人,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一路之上势必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从大同到榆林,一路之上几乎都是荒漠、戈壁、草原等无人地带,走起来要安全的多。
到了大同,秋水便下令让所有的人都换上了瓦刺服饰,这一行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小队牧民。而在边境地带出现这样一队瓦刺牧民,无论是明军还是瓦刺人就都不会感到奇怪而多加注意了。
就算沿途有圣火教的暗桩,凭他们现在的装束,也完全可以蒙混过去。
时令已是深冬,加之沿途皆是苦寒之地,有时一整天都碰不上一个人,甚至看不到一棵树,一根枯草,但二百多人统一行动,到也不觉寂寞。
秋水一路上直觉得自己太笨。
以前怎么没想到在严冬时将他们拉到这寒风刺骨,荒无人烟的沙漠戈壁中来磨练呢?
在这种严酷的自然环境之中,加上他一贯严格苛刻的要求,这些身负血海深仇,时刻都想着练好武功、尽早复仇的汉子们在武功方面的进展必定会比在平常的环境之中要大得多。
而且,这种环境更能磨炼一个人的精神力量。
在生死相争的决斗中,精神力量往往比武功更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想到这里,秋水确信圣火教的总舵一定就设在沙漠之中。因为慕容冲天一直意欲重振圣火教,重新入主中原武林,这些年中一定会励精图治,对部下的作战能力和精神力量诸多方面的训练也必是非常重视。
除了这西北苦寒之极的大沙漠,只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训练场所了。
秋水决定,以后每年冬季,都要将白袍会拉到沙漠中来做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
他一面盘算着这个计划的具体细节,一面抚起了颌下花白的胡须。
这种时候,他是最最不愿有人来打扰他了。
偏偏有人来打扰他了。
负责押后的铁千秋和范云湖急驰到他身边,低声道:
“帮主,后面有人追来了。”
秋水不经意地道:“附近有很多瓦刺的牧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铁千秋道:“来人是江湖人服饰。”
秋水勒住马缰,侧耳听了听,淡淡道:“唔,四匹马,赶得还挺急嘛!”
他沉吟着,道:“你们怎么就肯定这些人是冲咱们来的?”
铁千秋道:“咱们进入瓦刺已经四天了,后面从没有人跟得如此紧,这几人想必是从大同一路追来的。”
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秋水点点头,沉声道:“严加戒备。没弄清来人意图前,不得做出任何反应。”
四匹马很快接近了,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转眼间就超过了他们,一直往西奔去。
只有一个玉带貂裘、公子哥儿打扮的年轻人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
秋水很不高兴,冷哼一声,道:“现眼吧?以后不要这么一惊一乍地,这么大的地方,咱们走得,别人就走不得?”
铁千秋、范云湖闹了个大红脸,一声不吭地拨马回后队去了。
秋水嘴上虽说得轻松,心里却也升起了一点疑云。
“刚才过去的这四人会不会是圣火教的信使呢?”
他转头道:“无濑,你带几个人,跟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如果这四人真是圣火教的信使,反倒是一件好事,秋水真真是求之不得。这样一来,他就可弄清圣火教总舵的确切位置了。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是圣火教的人。
当天夜里,肖无濑回到白袍会的宿营地,说白天那四人已在前面约六十里处宿营。他悄悄摸近了他们的帐篷,虽然没有弄清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却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了他们也是要去榆林,而且听口气,他们不太像是江湖人,当然更不会是圣火教的人了。
秋水颇有些失望。
如果他知道曾回头看了一眼的公子打扮的人便是第五名密函中提及的慕容旦,只怕会后悔地恨不能一头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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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旦知道今天碰上的那群人正是近来在中原武林哄传的沸沸扬扬的白袍会。
他自济南赶到大同,找到田、李三人后,四人l略加商议,便决定先赶往榆林。
因为韩广弟带着他的“燕云一百单八骑”自张飞鸿到达亦集乃后,一直驻扎在亦集乃东南一百余里的一块绿洲上。
只有先与韩广弟汇合,弄清张飞鸿现在的处境之后,才好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慕容旦已将他在大理的遭遇和盘托出,田军剑却对他的担心很不以为然。
一件事情的成功与否,最主要的是看你花费多大精力去做和如何去做,跟它进行的秘密与否,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慕容旦虽然暴露了复国计划,但同时也争得了大理段氏和思机发这一路强援。
只要能多获得几路强援,他们尽可以提前起兵,也就不在乎计划是否泄露了。
再说,计划迟早总是要实施的,一旦起兵,则天下皆知,又怎么谈得上泄秘不泄秘呢?
更何况当时慕容旦也只向林抚远谈到张氏有复国计划以及在海外和中原都已蓄积了一定的实力,并没有涉及中原任何一个据点的具体情况。
就算明廷能很快得知消息,也是无从查起。
现在他们最关心的,是张飞鸿与圣火教会谈的结果到底会怎样以及如何与瓦刺搭上关系。
如果铁人凤能利用他在中原武林的威望和势力,封住殷朝歌的嘴,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自大理回中原的路上,慕容旦心里已勾划好了一幅蓝图。
要想顺利地将它变为现实,其先决条件是能与也先及圣火教签订攻守盟约。
时机一旦成熟,慕容旦就会提前一两个月通知思机发起兵,则明廷的注意力和精锐部队必定都将吸引到南疆去,而圣火教的人马便可利用这段时间潜入京师及顺天府一带,张氏在中原的潜伏势力亦可向南直隶一带集中。
待南疆那边打得不可开交时,瓦刺与张氏便可从北面和东面同时起兵。张飞鸿率领海外及中原蓄积的力量直扑南京,而也先则率瓦刺精锐铁骑长驱北京。
一旦也先的大队铁骑逼近京师,慕容冲天就可率圣火教人马在城内举事,则京城可一鼓而下,明廷自然就冰消瓦解了。
可以肯定,在与明廷守备京师的精锐御林军的战斗中,也先与圣火教必定都会受到极大的损耗,于是张飞鸿在攻下南京之后,就可打出“抗击异族入侵”的旗号,团结中原各部力量,挥师北上,将也先逐回大漠。
对这个计划的各个细节,慕容旦都做了仔细的推敲。
他相信,只要能按部就班准确实施,则成功是必然的,是指日可待的。
“准确实施”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很难,谁也不敢保证在实施的过程中会遇上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慕容旦也不敢保证。
他所能做的,只是事先尽可能将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将一切能够想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并且准备好相应的应付手段。
比如说,在大漠中会碰上白袍会就绝对是个意外,而且对慕容旦可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因为他曾听铁人凤提到过,殷朝歌好像就是白袍会的人。
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前面的大队人马是白袍会,但即将超过他们时,田军剑在人群中认出了秋水。
张飞鸿自幼好丹青,在济南见过秋水后,便凭着记忆画了一幅秋水的小像。这幅小像田军剑等人都看过,而且都留有较深的印象。
慕容旦一听说遇上的正是白袍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是想看一看人群中有没有殷朝歌。
没有。
即使这样,他还是警戒之心大起,四人商定在这一路之上,只谈风月而不及其它,以免暴露身分。
果然,白袍会派出了跟踪他们的人。
肖无濑接近帐篷时虽然十分小心,但慕容旦还是发现了他。
他也想过擒住此人,拷问出殷朝歌的行踪,但一来看出了来人武功颇高,二来白袍会大队人马就在身后不过几十里地,相形之下,他们实在是势单力薄。所以干脆装着一点没有察觉,四人在帐篷里大谈起风月逸事来。
肖无濑离开没多久,四人便丢下帐篷,星夜起程了。
他们现在实在没心思考虑白袍会到沙漠之中来的原因,只求白袍会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一直跑到东方发白,人困马乏之时,他们才稍稍休息了一会儿,马匹的力气刚一恢复,就又开始往前赶路了。
他们只求能离白袍会远一点,越远越好。
第三天天刚亮,他们便到了榆林城外。
远远地看见那一带浅灰色城墙时,四个人都已快要站不稳了。他们的坐骑早在二十里地之外就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一进城,他们就找了个客栈钻了进去。
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一顿可口的饭菜、热乎乎的洗澡水、安静的房间和松软干净的床。
这些都是尽快地恢复体力所不可或缺的。
在客店里,这些东西只认钱,除了钱之外什么都不认。
他们手头的银两十分充足,所以他们当天下午就又变得容光焕发,精神饱满了。
养足了精神,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正事就是买马。
要想穿越沙漠,充足的食物、饮水和好马缺一不可。
榆林城内却买不到马,买马得去马市。
榆林这一带的马市设在南门外十来里地的归德堡附近。第二天一大早,慕容旦一行四人前往马市的路上,怎么也没想到买几匹马竟会有那么多的麻烦。
像这一类的事情,一向是只要有钱,便能顺风顺水,怎么会有“麻烦”可言呢’!
但偏偏有些时候,钱却起不了作用。
钱越多,麻烦只怕还会越大。
早知道会遇上那样的意外,慕容旦宁愿爬着穿过沙漠,也不愿去归德堡买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