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
马神龙神情索然地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在黄河岸边俄踯躅着,不远处,就是渡口,看样子他想过河,却似乎又没打定主意。
他俊美的脸颊已消瘦了许多,而且也失去了血色,但更让人恻然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忧郁、寂寞、深情的眼睛。
他望着奔涌的大河,望着渡口忙碌的人们,望着河上的船帆,一时间似已痴了,连有人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来人是郑愿。
郑愿望着马神龙萧瑟的背影,心中不禁也有一种深沉的怆然之感。
他叹了口气,道:“你要走了?”
马神龙浑身一颤,好像已无法坐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马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是的,我要走了。”。
郑愿感到自己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似乎又无话可说。
良久,郑愿才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话说吗?”
马神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情,他的声音竟也似在颤抖:“对……对不起。”
郑愿苦涩地笑了:“没什么。”
马神龙倏地回头,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泪水却流出了眼眶。
郑愿柔声道:“别放在心上,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许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再说,我现在很好。”
马神龙突然尖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怪我?你为什么不骂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郑愿微笑道:“好啦好啦!你写信把我招来,是想让我杀你?……有些事情,我们自己可能做不了自己的主。
我明白,你也明白。”
马神龙一跃下马冲到他面前,嘶声道:“不,不!我无耻!我两面三刀!我……”
郑愿将双手放在他肩上,微笑道:“贼响马,别说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马神龙斯底里地叫道:“我是的!”
郑愿双手一紧,诚恳地道:“响马,如果你是的,那天在楼下,你不会放花深深走的,你也不会毁去她留下的血脚印。你知道我藏在哪儿,但你没有说……”
马神龙浑身颤抖着,河边的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乱发泊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他看起来已快支持不住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郑愿扶着他,柔声道:“走吧,找个酒店喝几盅,定定神,别责怪自己了。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马神龙呜咽着,摇头道:“杠…·杠头,咱们曾经……
曾经是好朋友,可——可被我毁了。我……我再也……再也不是你的朋友了。郑兄,我要走了,我该走了”
郑愿正色道:“响马,谁不做错事?要是做错了一点事就自怨自苦,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马神龙抬起泪眼凝视着他,嘴唇颤动着,半晌才哑声道:“谢谢你,郑兄,可我真的要走了。我…··、我想告诉你,宋捉鬼……”
郑愿拦住话头,微笑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你的情我领了。响马,你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马神龙瞪着他,眼神极其复杂。他显得很愤怒,很怨毒,很悲哀,也很绝望。
他缓缓道:“如果你给我一刀,或是抽我一个耳光,华啐我一口,我会觉得我活得还像个人。”
他转过身,机械地向坐骑走去,口中喃喃道;“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不是人,真的没一点人样。”
郑愿哑然。
他理解马神龙此时的心情,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马神龙。
马神龙爬上马背,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深沉的绝望和悲哀,令他心悸。
马神龙冷冷道:“我会记着,我欠你一条命,我迟早会还你!”
郑愿木然而立,目送着马神龙融人渡口的人群,一动不动。
花深深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幽幽地道:“她欠你的太多,她受不了这种折磨,你如果真地打她骂她,她心里‘会好受得多。”
郑愿知道她说得很对。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我也欠你太多,你为什么不打我骂我?”
花深深悠然道:“我用不着打你骂你,我对你的惩罚要严重得多。”
郑愿显出很吃惊的样子:“哦?”
花深深微笑道:“我把你挂得牢牢的,逼着你娶我,岂非比打你骂你更让你难受?”
郑愿眨了眨眼睛:“哦?”
花深深伸手挽住他胳膊,陶然道:“不过,你若想逼着马神龙嫁给你,我也不反对。”
郑愿叹道:“深深,马神龙好像真是女人。”
花深深道:“你想娶她?”
郑愿苦笑:“我已经要娶一只醋坛子了,哪里还有娶第二只醋坛子的勇气。”
花深深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我不是醋坛子。”
郑愿道:“你不是?”
“不是。”花深深咬着唇笑道:“我是醋缸。”
郑愿哈哈大笑起来。
花深深渐渐不笑了,道:“你为什么不让马神龙把话说完?她也许可以告诉你一些内情,至少你能知道是谁让她杀你的。”
郑愿道:“他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何必让他告诉我?若是有人知道马神龙告诉了我什么秘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花深深道:“可你不让她说,岂非更让她伤心内疚?
你连这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郑愿怔了怔,苦笑着摇摇头,叹道:“但这贼响马已经上船了,你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他眺望着已到中流的那条渡船,似乎看见了马神龙那双悲哀绝望的眼睛。
花深深幽幽道:“我一直在吃她的醋,可现在…现在我并不反对你娶她。”
郑愿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真的?”
花深深捶了他一下;“假的!”
回到王家没一会儿,阿福就匆匆赶了回来,将郑愿拉到一边,悄声嘀咕起来。
“老杨”生气地瞪着他们,直到阿福说完,郑愿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阿福正准备转离开时,“老杨”才冷冷道:
“你们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为什么瞒着我?”
阿福哈了哈腰,道:“郑少爷会告诉你的,我还有事,马上要去城里。”
“老杨”叱道:’‘站住!”
阿福只好站住,尴尬地看着郑愿,道:’‘少爷,你看这……”
郑愿微笑道:“赶车的老兄,我会把情况都告诉‘老杨’的,你先回城吧!”
然后阿福又转头请示“老杨”:“小……我……”
“老杨”冷冷道:“你去吧!”
阿福连声应是,扭头就跑,“老杨”走到郑愿面前,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几天和他总是前嘀嘀咕咕的,在搞什么鬼?”
郑愿笑眯眯地将她扯进房,悄声道:“阿福已经找到宋捉鬼住的地方了。”
花深深吃了一惊:“真的?”
郑愿点点头:“一点不错,这几天阿福一直在城里找宋捉鬼的住处,终于找到了。”
花深深忙问道:“宋捉鬼现在哪里?”
郑愿道:“一家妓院里。”
花深深呸了一口,道:“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郑愿微笑道:“你若以为宋捉鬼是个老实人,那就大错待错了。实际上宋捉鬼经常出入青楼,只不过这回是被迫的。”
他见花深深又瞪起了眼睛,忙转开了话题,“明天清晨,我和阿福去救他出来。”
花深深道:“阿福又是怎么找到他的?难道阿福也……”
郑愿道:“阿福自然是通过他的一些关系才找到了那个地方。”
花深深冷笑道:“阿福虽是老江湖,但对济南很陌生,他会在济南有什么关系?只怕不是他的关系,而是你的吧?”
郑愿矢口否认:“怎么会呢?我对济南也不熟,怎么会有什么关系?”
花深深狠狠地瞪着他,咬牙道:“鬼才相信你!晚上找你算账,有你好受的!”
郑愿柔声道:“求之不得。”
又是黄昏,济南城里的花街柳巷渐渐开始喧闹起来。
老老少少的嫖客们,红红绿绿的妓女们的“一天”开始了。
宋捉鬼也已从睡梦中醒了。
李婷婷笑盈盈地飘然而入,像朵绯红的云一般落在了床头。她好像刚洗了个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浑身散发着一种清新宜人的甜香。
宋捉鬼冲动地捉住了她,一迭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李婷婷娇声道:“好啦,你先去洗个澡,吃点饭。今晚没多少功课了,还剩最后五页没有译完,只要你译完那本书,我就一辈子不离开你了。”
宋捉鬼很乖很听话,松开她,踉跄走进了邻室。
郑愿和花深深也已入城。
郑愿经花深深妙手改妆易容,扮成了一个面色憔悴的落拓书生,花深深自己则扮成了老家人,弯腰驼背,皱纹满睑。
他们找到了和阿福约好碰头的客栈,阿福果然已在那里等他们。
进房之后,阿福悄声道:“窗子对面就是浴仙楼的后院,左边那座小阁楼就是来促鬼住的地方,晚上很好找,一直亮着灯。”
郑愿道:“附近有新动静没有?”
阿福摇摇头,又道:“出出进进的都是女人,没有男人进去过,至少白天是这样。”
郑愿沉吟半晌,道:“老兄,你守着深深,在这里等我,明天一早,我一个人去。”
阿福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退了出去。
郑愿踱到窗前,仔细端详着浴仙楼。
他看见了那座小阁楼,也看见了楼上一扇窗户上挂着的一只鸡毛掸子。
郑愿服中闪现出欣喜的微笑——一点不错,就在今夜明晨。
花深深将他从窗边拖开,拉上了窗帘,悄声道:“那鸡毛掸子就是暗号?”
郑愿惊讶地看看她,微笑道:“好眼力。”
花深深冷笑道:“进进出出的都是女人,挂鸡毛掸子的人,想必也是其中的一个。”
郑愿含笑不语。
花深深咬牙道:“想必她也是你的老朋友。”
郑愿走过去抱住她,在她耳边悄声道:“我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花深深挣扎着,道:“那好呀!那边就是浴仙楼,要洗澡,到那边去和你的老朋友一起洗。”
郑愿柔声道:“我只想用醋洗澡,而你恰巧又是一只天下最大最漂亮的醋缸。”
花深深的睑一下变得血红:“你这混蛋,你……”
郑愿将她抱到床上,笑道:“现在我这个混蛋要进醋缸了。”
花深深推着他的手,恨声道;“休想!你若不告诉我实情,瞧我还理你。”
郑愿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大局已定,他们再也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了。”
花深深奇道:“他们?他们是谁?”
郑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想听?”
花深深啐道:“鬼才想!”
郑愿叹道:“本来我是要说给你听的,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不想听。”
花深深气得直拧他,郑愿突然神色一整,耳朵也竖了起来,花深深也住了手,探询他望着他。
郑愿的嘴唇微微翕动起来,一丝极低的声音传入了花深深耳中。
“传音入密!”
花深深又惊又喜,她没想到,郑愿居然会这种奇功,她只是听长辈们说过这种功夫,但总以为那不太可能,可。
这小冤家的内功居然已深湛到了如此地步,怎能不让她芳心更甜?
郑愿传音道:“右边房里有两个人,似是他们一伙的,正在偷听咱们说话,现在你装着已经知道内应的是两个半老徐娘,开始骂我就行了,要装得像些……”
花深深惊叫起来,“什么?两个?你……你这混账… …呜呜呜……你气死我了!
郑愿急声辩解道:“深深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
我只是利用她们一下,没别的意思!深深,深深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虽然仍很低,但也足以让隔壁偷听的人听清楚了。
花深深假戏真作,哭得像梨花带雨一般,又抓又挠,又拧又咬:“我不信,我不信!呜呜……你这大骗子!你连那么老的女人也……也……呜呜……你不要脸,不耍脸郑愿一面听着隔壁的动静,,一面叹道:“深深你莫哭,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花深深翻身骑在他身上,怒道:“你说!你要不说明白,我……我……我……’,
她虽然在发怒,但小手已开始轻轻抚摸起来,眸子里也孕满了调皮的笑意。
郑愿道:“其实,其实我很早就认识铁线娘和苏想容,……
这次为了救老宋,只要求她们帮忙,花深深差一点惊呼失声。
铁线娘和苏想容都是数年前名满江湖的荡妇,面首无数,手段毒辣,偏偏这二人武功又极高,又兼有各种厉害的暗器迷香,各大门派均奈何她们不得。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不知何往,至今一提起这两人,江湖上仍是咬牙切齿。
郑愿是不是真的认识她们?是不是曾经和她们有过那种事?
花深深已全然忘了这是在演戏,顿时醋意上冲,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哭哭道:“你混蛋!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滚!滚!
郑愿抚着热辣辣的睑,冲她一瞪眼,口里苦笑道:
“深深,你听我说好不好?深深……”
花深深痛哭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郑愿沉声道:“深深,我和她们真的只是认识,没别的关系,花深深哀哀地泣道:“你还……骗我?呜呜……没别的关系……她们会帮你?……”
郑愿听得邻房二人在悄声交谈。
“错不了!准是那两个骚浪货干的!”
“老丁,你守在这里多听听,我去告诉刘堂主,准是大功一件。”
“你守着,我去。”
“咱们自己兄弟,谁去不一样?”
“好吧!算你小子会拍。”
郑愿一笑,传音道:“深深,他们已经上当了,别演戏了!”
花深深怒道:“你说实话!”
郑愿伸手搂着她纤腰,轻快地抚弄着她,口中叹道: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于真万确。明天天一亮,她们就会里应外合,帮我们把老来救出来。”
然后,他又听到了邻房中另一个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不由低笑道:“他们都走了,深深。”
花深深瞪着他,冷笑道:“你难道真的……”
郑愿传音道:“这两个毒妇作恶多端,我一直想除掉她们,就是没找到,这回恰巧发现她们也是那个组织里的人,就设了这个反间计。”
花深深悄声道:“可你一直在养伤,你怎么会知道她们在这里?”
郑愿道:“阿福见过她们出入浴仙楼。”
花深深咬牙道:“阿福又是怎么知道老宋关在那里的?”
郑愿双手不老实起来:‘我真喜欢你这副醋娘子模样。
·。…·你知不知道,老宋在济南有个同乡?”
花深深一怔,旋即吃吃笑了起来;“太守?”
郑愿道:“一点不错。”
花深深不想再问,郑愿已抱着她走到窗前坐下,悄笑道:“咱们看看会有什么变故。”
花深深缠绵地偎着他,伸手将窗帘掀起一角,但却没朝浴仙楼看,她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脸上:“可太守怎么会……”’
郑愿看着对面的动静,悄声道:“太守虽然是济南的第一号大官,却不是最有实力的人物,所以太守心里很不痛快。”
花深深有些明白了:“孟尝公子?”
郑愿微微点头:“不错,孟尝公子面子上虽然很看得起太守,但背地里却处处和他过不去,现在有了机会对付孟尝公子,太守自然不会放过。”
花深深道:“可……那幕后主使人竟会是孟尝公子?”
郑愿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但肯定和他有关系,这浴仙楼就是孟尝公子的产业之一,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老宋被关在这里,孟尝公子会不知情?”
花深深眨了半天眼睛,才叹道:“我一直听说益尝公子是个光明磊落的豪客,没料到他竟会干这种事情。”
郑愿冷冷道:“难道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应该干这种事情?”
花深深一呆,眼中渐渐漾出了欣喜柔媚的光彩,面上也绽出了迷人的微笑,她兴奋得简直快唱歌了“噢,你吃醋了!你这小冤家,你也吃醋了……”
郑愿睑有点红:“胡说!”
花深深缠着他,娇笑道:“你吃醋了!”
郑愿突然低叫道:“快看,那两个就是铁线娘和苏想容。”
花深深忍不住定睛细看,她实在想看看,这两个淫名满江湖的荡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只可惜暮色已深,她只能看见她们模糊的侧影,看见她们婷婷袅袅地走向宋捉鬼住的那座小阁楼。
她刚想质问为什么认得那么清楚,一转头,却见郑愿神色凝重,只好存疑。
看见铁线娘和苏想客走路的男人,都会忍不住心神荡漾,欲念大炽。
她们都是美艳而成熟的女人,深知如何表现自己的美艳和成熟。
李婷婷早已在门外等候,微笑道:“两位前辈这么早就来了?”
她称呼她们“前辈”,自然以自己綺年玉貌而骄傲。
铁线娘瞟着她,娇笑道:“李才女这几日红光满面,喜上眉梢,想来宋捉鬼很够味儿。”
苏想容也笑道:“李姑娘居然喜欢玩傻子,可也真是异数。”
李婷婷微笑道:“两位前辈阅人无数,只怕所阅之人和这个傻子比起来,都是银样蜡枪头呢!”
三个女人虽然在互相挖苦,但面上都一直笑得很甜很自然。
苏想容道:“令主有旨,今晚由我和铁丫头看守宋捉鬼,李姑娘可以歇息一夜了。”
李婷婷心里一凛,口里却笑道:“也好,我这几日累得腰疼背痛的,正好歇歇。两位前辈可要多注意身体,夜长得很,两位明早别爬不起身才好。”
铁线娘媚声道:“李才女才名虽著,只怕体质不强,我们两个‘老前辈’的体质,都是胡打海摔练出来的,不会像李才女那么不济。”
李婷婷笑道:“令牌何在?”
苏想容从怀中摸出一枚黑沉沉的铁块,递了过去,李婷婷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小妹让贤。”
铁线娘道:“宋捉鬼呢?”
李坤静道:“正在工作,估计到四更,可以完成。”
苏想容点点头,收回令牌,道;“前面院中,已为李姑娘备好了香汤俊仆。”
李婷婷压仰着心中的恼怒和不甘,微笑道:“如此小妹就告退了。宋捉鬼若有什么异动;想必两位尽能照应。”
铁线娘媚声道:“明早李才女就可以回去向高二公子交差了,想必那位二公子会重重有赏。”
李婷婷淡然一笑,缓缓走开。
铁、苏二女低笑着走上二楼书房,宋捉鬼正埋头苦想,好像根本没见到她们。
铁线娘媚笑道:“宋大侠好用功啊!”
苏想容也挨了过去:“歇一会儿吧,宋大侠,可别累坏了。”
她们的目光,却都瞥向宋捉鬼圈圈点点的译稿。
宋捉鬼抬头看看她们,茫然道:“你们说什么?婷婷呢?婷婷怎么不在?”
苏想容贴在他背上,用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婷婷妹子这几天一直陪着你,累坏了。嘱咐我们二人来代她服侍你。”
宋捉怔了半晌,才傻乎乎地道:“婷婷累了?”
铁线娘用膝盖触着他,低笑道;“是呀!你天天那么下死力气弄她,她怎么能不累呢?”
宋捉鬼闷声闷气地道:“那我今夜怎么办?”
苏想容呻吟道:“你可以找我们呀!只要你工作完了,就可以找我们了。”
她们已看清了宋捉鬼写的译稿,虽然只有半页,但也已使她们心动神驰。
那是一招剑式,极其玄妙的一招剑式。她们虽不能窥透其中的奥妙,但已自觉受益匪浅。
若是整本书的译稿都能到手,何愁练不成绝世的神功?
宋捉鬼所译的,居然是一本全由波斯文字写成的武功秘笈!
郑愿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似是在倾听着对面阁楼里的谈话。
如果说阿福的听觉极佳,那么郑愿的听觉就已乎到了神明的地步,阁楼离这里虽有三十文之遥,但宋捉鬼的声音,仍能听得清清楚楚,花深深己和阿福一起,由济南府的总捕头陪着,大摇大摆地去了府衙,郑愿自然已可以完全放心。
孟尝公子就算再狂妄,也不敢和太守老爷明斗,这就是太守老爷的优势之所在。
郑愿突然看见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进了阁楼。
那人是谁?
苏想容和铁线娘正偷看译稿,书房中灯火一暗,一条人影已现身房中。
宋捉鬼一抬头,喜叫道:“婷婷!”
来人正是李婷婷。
李婷婷面色苍白,显然碰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她冷冷看着微显惊惶的铁线娘和苏想容,寒声道:“你们令主有旨,让二位马上送小妹和宋捉鬼离开这里,情况危急。”
铁线娘和苏想容相视一眼,齐声应道:“遵令。”
李婷婷走到宋捉鬼面前,凝视着他,柔声道:“捉鬼,带上书稿,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宋捉鬼乖乖地道:“好。”
他站起身,将秘笈和译稿装进一个锦袋中,送给了李婷婷。
李婷婷又扫了铁、苏二女一眼,将锦袋塞进宋捉鬼怀里,拉着宋捉鬼的手,匆匆下楼而去,铁、苏二女怔了一怔,紧随其后,离开了书房。
他们下了楼,但并没有出门。
她们走的是地道。
她们的目的,自然是想瞒过郑愿。
可郑愿已离开窗户,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追上去。
如果让她们带着宋捉鬼逃脱,再想救宋捉鬼可就真比登天还难了。
他并没有从门口出去,而是打开了窗户,从窗口飞了出去,飘飘然如一只大鸟飞进了浴仙楼的后院。
后院里很静。
郑愿一阵风似地冲上那座阁楼。
灯光仍在,书房中已空无一人。
郑愿呆住了。
他实在不该打草惊蛇。
在他方才驻足的那间房子的那扇窗户前,现在居然站着一个幽灵般的人。
幽灵从胸腔里发出了阴冷的笑声:“郑愿,你不是我的对手,永远不是。”
他实在无法不得意。
当他看见那座阁楼下腾起熊熊的烈火时,他就更得意了。
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声如惊雷一般滚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