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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侯门生变

——我们现在去哪里?

——扬州。

——为什么去扬州?

——为了小金。

于是他们就来到了扬州,来到镇南侯府。他们要去找金盏花。

廖牵牛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居然已站在门口欢迎:“文姑娘风采一如往昔,公子小白更是贵客!侯爷夫人已在大厅相候,请两位随廖某来,请。”

文丹丹柔声道:“怎敢有劳廖大侠,我们自己知道路。”

看她那文静娇弱的模样,谁会知道她杀起人来跟拍苍蝇似的呢?

廖牵牛叹道:“廖某忝为侯爷府统领,怎敢不遵侯爷夫人之命?两位,请。”

白牧微笑着,牵着文丹丹的手,迈进了侯门。

府里好像很安静,上次蜂拥而出的卫士这回居然不见影子。

白牧笑道:“廖大侠,近日侯爷府上,想必有不少贵客吧?”

廖牵牛干笑道:“一个也没有。”

白牧道:“不会吧?公子无父即使不在,他的手下也会来的。”

廖牵牛道:“侯爷府里倒是真有一个公子无父的下属,也只有一个。”

文丹丹道:“是谁?”

廖牵牛淡淡地道:“我。”

文丹丹娇声笑了起来:“廖大侠是在开玩笑吧?廖大侠在武林中的名声地位,决不会在萧慎之下,怎么会成为他的下属呢?”

廖牵牛道:“廖某并非是萧慎的下属,而是公子无父的走卒。”

文丹丹笑得更迷人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廖牵牛不答。

白牧却觉得很奇怪,难道公子无父已和萧慎分庭抗礼了吗?

七弯八绕了片刻,他们已来到一座巍峨的高楼前,廖牵牛停住,沉声道:“请两位稍候,廖某这就进去禀报。”

看着廖牵牛拾级而上,文丹丹苦笑道:“小金天天呆在这里,实在太可怜了。”

白牧淡然道:“也许她未必觉得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至少她还可以对廖牵牛这种有身份的人发发脾气。”

廖牵牛显然已听见了这话,但只微微一顿又走了起来。

文丹丹叹道:“其实你枯居丽水,我掌管金谷园,也都太可怜了。”

白牧看着她,柔声道:“可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文丹丹得意而又深情地瞟着他,悄声啐道:“虽然你看起来像我舅舅那么老了。”

白牧苦笑着摸摸下颏上的胡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廖牵牛已出现在门口,冷冷道:“夫人有请白大侠和文女侠。”

斜倚在绣榻上的贵妇,就是金盏花吗?

白牧凝视着贵妇丰润冷傲的面庞,终于找到了昔年金盏花的影子。

她虽然保养得很好,但眼角还是爬上了浅浅的鱼尾纹,眼睛也不似当年顾盼飞扬,但比当年更冷酷。她的下巴丰满得快成了双层,她的嘴角往下耷拉着,显得傲慢而尖刻。

她冷冰冰地看了看文丹丹,又瞥瞥白牧,微微抬起白藕般的胳膊,圆鼓鼓的手指懒懒地动了动。

“看座。”

立即有两名侍女走过来,各捧着一只锦墩放在离绣榻三丈远的地方。

白牧转头看看文丹丹,文丹丹也看看他,两人微微一笑,分别落座。

金盏花微微移了移腿,让两个捶腿的侍女给她按摩腰背,淡淡地道:“我已多年不走动了,往日的朋友来得也少。两位肯来坐坐,也能替我解解闷儿。”

文丹丹只是抿着嘴儿笑。白牧微一欠身,不置可否,神态安详。

金盏花闭上眼睛,好像被按摩得很受用,声音也略略高了一些:“云儿!”

小侯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苍白着脸,寒声道:“云儿在,母亲有何吩咐?”

金盏花也不睁眼,慢慢地道:“这两位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白牧白大侠和文丹丹文女侠,你应该过去见见。”

小侯爷冷冷道:“孩儿不愿和江湖中人来往。”

金盏花懒懒地道:“古时有个盂尝君,门下食客三千,但真到了救命时刻,却还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有用。”

小侯爷道:“是。”转身朝白牧和文丹丹拱拱手,冷笑道:“在下胡云,见过白大侠、文女侠。”

白牧仍只欠欠身,文丹丹却柔声笑道:“小侯爷不必多礼,令堂昔年就曾和我们两个鸡鸣狗盗之辈,过往甚密,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小侯爷尖声道:“那不过是你们无能。”

金盏花道:“云儿不得无礼。”

小侯爷愤恨地瞪着白牧,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拔剑。

金盏花又道:“两位今日来,可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我虽然也不是财主,可好歹还顶个虚名。——牵牛啊!”

廖牵牛在门边恭声道:“小的在。”

金盏花打了个哈欠,疲倦地道:“你领两位去帐房支二十两银子,我有点累了,恕不再陪两位。”

白收和文丹丹居然都没有生气,居然都笑眯眯地站起身施礼。

文丹丹福了半福,人已弹起,利箭般后退,冲向廖牵牛。白牧深深一揖,身影也在刹那间闪近绣榻。

小侯爷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两个给盏花捶腿的侍女已被白牧摔下绣榻。

等到小侯爷剑出鞘时,廖牵牛已惊叫着向门外跌出,文丹丹也冲了出去。

白牧看都没看拔剑茫然而立的小侯爷,径自蹲下身去查看侍女的手。

她们右手的无名指上,都戴着一枚戒指,一枚有刺的戒指,针尖上泛着星星碧光,显见淬有剧毒。

白牧苦笑:“又是雀灵。”

不用说,她们是公子无父的手下,金盏花已被她们控制。

金盏花还是闭着眼睛,但面色已惨白,睫毛也在不住颤动。

白牧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反抗?以你的身手,这些下三滥又能奈何得了你?”

金盏花哑声道:“外面有强敌,你快去救丹丹。”

外面果然已经乱成一团,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看来文丹丹的对手不会少于二十个。

白牧转头对小侯爷吼道:“保护你母亲!”身子已射向大门。

一阵凛冽的剑气封住了门口,白牧迫得向后跃开。一个苍老豪迈的声音大笑道:“贤婿,别来无恙啊?”

“萧慎?”白牧吃惊地叫出了声。

一个威猛的高大老人出现在门口,手执长剑,面带微笑,正是天目派掌门人萧慎。

萧慎看着白牧,叹了口气,痛心地道:“贤婿,你离家出走已近月半,我可实在是急坏了。丽娘就算有什么不是,也好慢慢说嘛,你何苦要跑呢?害得我这一把年纪,还四处找你,你于心何忍?”

白牧冷笑道:“萧慎,你要我白家的家财,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慎叹道:“你这孩子!跟老岳父说话,口气也这么狂,唉——”

白牧大声道:“萧慎,你要识相,马上带你的人滚开,回你的天目山称王称霸去。你不要欺人太甚!”

萧慎道:“要我退兵也很容易,只要你回去,我可以一切都既往不咎。”

他叹得更真诚了:“俗语云: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情海样深。丽娘想你,都快疯了,你就忍心?”

白牧不再说什么。和萧慎这样的老狐狸讲道理,实在是件愚不可及的事情。

要想逼退强敌,力挽狂澜,他只有出手。

白牧缓缓伸手入怀,他的眼睛一直冷冷盯着萧慎的眼睛。

萧慎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白牧眼中的杀气使他觉得眼睛刺痛,背上发冷。

他也知道白牧的手再伸出来时,手中会握着什么。

小白钩!

只可能是小白钩!无坚不摧的小白钩!

小白钩已在手。

明亮的阳光映照下,小白钩雪亮。

天地似乎在刹那间变得阴暗,空气似乎在刹那间变得凝固。萧慎的脸也在刹那间变得惨绿。

庭中忽然间已不见了白牧的身影,只有一道青茫茫的冷光流星般奔向萧慎。

钩落。天惊。

萧慎似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他并不是被击倒的,他只是飞了出去,像鸟儿一样飞出去。

萧慎的轻功之佳,世所罕见,所以他往往能在败中求生,卷土重来。

他在廊柱间、假山间、花树间疾闪,迅如鬼魅。

小白钩扫过,柱折、山摧、花飞。

转眼间,萧慎已退出了侯府的大门。白牧冲出时,萧慎已哈哈大笑着挤进了人流中。

白牧无法再追杀,那势必会伤及无辜。他突然转身往回冲。他想起了文丹丹和金盏花,他要回去救她们。

他冲回客厅外时,战斗早已结束,文丹丹微笑着站在一大堆尸体边,轻轻摇着一把淡雅的生绡纫扇。

她看着他,咬着嘴唇笑着,眼中满是浓浓的柔情。

这么美的女人,这么美的纫扇,怎么会杀人呢?

白牧怔怔地凝视着她,一时竟已痴了。

文丹丹柔声道:“你去看看小金吧!”

白牧惊醒,叹道:“你……你竟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文丹丹娇嗔道:“你这人又怎么了?我若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死我!难道你想我死呀?”

白牧哑然。

文丹丹走近,悄声笑道:“好啦,大善人,别傻站着啦!小金在里面,你再不进去,她真要生气了。”

白牧苦笑:“你和我一起进去。”

文丹丹摇头:“小金看见我,心里就酸死了。我看见她,醋劲也十足……放心喽,我给你把门。”

她俏皮地笑了,低声道:“这回我决不唱歌气你了。”

金盏花还躺在绣榻上,寒着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侯爷已不在。

白牧站在榻前,默默凝视着已开始发福的金盏花,什么话也想不起来。

金盏花睁开眼睛,冷笑道:“你进来干什么?”

白牧一怔,道:“看看你。”

金盏花冷笑道:“看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丹丹好看,你去看她。”

白牧叹道:“我来看看你的伤重不重。”

金盏花脸色更冷:“我已被萧慎废了武功,又中了雀灵之毒,马上就要死了。

白牧道:“你没有中毒,也没有被废武功。你只不过不想见我而已。”

金盏花一下就坐了起来,怒道:“我就是不想见你!”

白牧苦笑道:“你不想见我也情有可原,但你和萧慎联手骗我,就太不够意思了。”

金盏花一扑而上,揪着他的耳朵,恨声道:“你听谁说我和萧慎联手了?”

白牧苦笑:“那你怎么会让廖牵牛传讯,叫我去苏州送死?”

金盏花一呆:“我没说过!”

白牧握住她的手腕,叹道:“你松开手好不好?这成什么样子?”

金盏花冷笑道:“哼,你和丹丹肯定好过了,我为什么不能揪你耳朵?”

白牧道:“可你已是侯爷夫人了。”

金盏花浑身一震,缓缓松开了手指,凄苦无奈地看着白牧,泪水已溢出眼眶。

她咬着嘴唇,嘶声道:“我……我忘了,忘了,原来……原来我已……已是镇南侯夫人……”

白牧低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他不敢抬头,怕她看见他眼中的泪光。

金盏花突然尖叫起来:“你既然知道我是侯爷夫人,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白牧低声道:“丹丹说,小金被天目派的人挟持了,我们就……就……”

“就来救我是不是?”金盏花大笑起来,“可我根本就没有被人挟持!我就是和天目派联手骗你,就是!”

文丹丹走了进来,柔声道:“可我知道,你没有。天目派告诉你,如果你不和他们合作,他们就要杀害大哥。你是怕大哥出事,才故意不见他的。”

金盏花止住笑,背转身,冷冷道:“我不认得你。”

文丹丹抱住她肩头,柔声笑道:“可我偏偏认得小金,你说怎么办?”

金盏花怒道:“我已是镇南侯夫人,我已不是小金。”

文丹丹笑得更柔了:“好啦好啦,还在吃醋哪?你今天可把我和大哥骂惨了,你还不知足?你不是小金,那女泥娃娃身上刻的两个字是什么?”

金盏花的脸已绯红,她突然挣开身子,恨声道:“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

文丹丹笑弯了腰,金盏花啐道:“笑笑笑!再笑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白牧尴尬地站在那里,局促不安地微笑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文丹丹和金盏花很快就相拥着说起了悄悄话,至于她们在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想去听。他只是在暗暗感叹人生的聚散离合。对“小白长红越女扇”十九年后的重逢,他说不出是喜还是愁。

十九年的苦行已将他由浪子改变成了一个很认真的人,某些他少年时忽视了的东西,现在却变得非常重要,而那些他曾视若真理的东西,却已变得有些可笑了。

纵然他现在仍然在浪迹江湖,他已没有了一颗浪子的心。

十九年中,金盏花和文丹丹一直是他魂系梦牵的人,现在他重又见到了她们,却不似梦中那么令人激动不已。

逝去的终已逝去,她们仍在他心底,但也仅仅就像泥娃娃和那束头发一直藏在他怀中,是属于过去的记忆。

丹丹虽已回到他身边,可终究已不是过去的丹丹,他也已不是过去的公予小白。他们因有过去而重逢,却不会因有过去而有共同美好的未来。

他和丹丹在一起,只不过因为他已知道珍惜,她也已知道。

而就因为他们已知道珍惜,他们已决定退出江湖。现在他已明白,萧慎之所以挟持金盏花,只不过怕她和自己联手,想利用她对付他。如果他和文丹丹隐退,萧慎就不可能再找金盏花的麻烦,白牧已无须再为金盏花担心。

和侯爷作对,毕竟不是江湖人的心愿。若非万不得已,萧慎不会惹怒官府。萧慎一向是个“慎于行”的人。

白牧默默思索着,竟不知何时文丹丹已离开,而金盏花也已站到他面前。

他们无言地凝视着对方,他们都在微笑,笑得又苦又涩。

她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丹丹是个好姑娘,你要珍惜她。”

白牧点头。

她又道:“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萧慎不敢怎样的,你们走吧,离开江南。”

白牧又点头。

金盏花低下头,哽咽着:“你走吧,丹丹在外面等你。再不走,她又要想歪了,又会……又会唱歌了。”

白牧心里滚烫,眼眶也已发热:“小金,你多保重,……有机会,我和丹丹会来看你。”

金盏花背转身,肩头不住抽搐,着,低泣道:“走吧,走!”

白牧慢慢转身,慢慢走向门口。他的心情沉重得像坠“小白!”

白牧顿住,缓缓回身。

金盏花闭着眼睛,泪水已流满面颊:“亲我一下。”

白牧走近,金盏花已抽泣着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唇薄薄的,又凉又滑又软,她的胴体也很凉……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浑身已滚烫,她的吻也更热烈。她似已快控制不住。

她突然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推开他,呜咽着冲入了屏风后面:“你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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