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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生死死定前昆

天色终于大亮,这种天亮你像是置身在天地间,永远是那么的突然,没有人能够完全确定什么时候天亮,往往都是突然发现,一阵天亮的感觉也就在那时候突然袭来。

“天亮了──”老姜第一个开口,他完全是那种天亮的感觉突然袭来,突然这一声。

“哦──”李商隐好像这才知道,仰首望一眼。

这片刻天又亮了很多,晨星非独寥落。而且更显得遥远了。

“天亮了──”老姜突然又再嘟喃这一声。

“天亮了便天亮了,有什么不妥?”李商隐奇怪的看着老姜。

“有什么不妥?”老姜周围看一眼:“你这儿天亮,好像欠了些什么。”

“什么?”李商隐纵目四顾,亦没有什么发现。

也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鸡啼声,老姜应声接问:“对了,你这儿没有养鸡。”

“有──”李商隐随口应一声,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那都是母的了。”

“不是,只是今天没有啼叫──”李商隐语声突然一顿,叫起来:“那头公鸡──”

老姜打了一个“哈哈”:“要不是害了病,定是平日吃喝不好,今天息工了。”

“白衣紫冠,那头公鸡。”李商隐再叫起来:“捧起那两头小狗,跟我来。”

也不等老姜回头,他已放步奔了出去,老姜立时明白他必定有所发现,不敢怠慢,捧起了两头小狗,紧追在他后面。

一路走来,遇上婢仆,李商隐便呼叫他们加入,跑到了后院,过半数的婢仆都来了。

小蔡也就是这个时候烧好了水,从后院的厨房走出来,正遇上李商隐他们。

“老爷,怎样了?”小蔡立即迎上去,他当然看出事情已经有了变化。

“你可有看见那头大公鸡?”李商隐反问,握着剑柄的五指抓得更紧了。

“那头大公鸡?”小蔡马上省起来:“那头紫冠白毛的?”

“平日他总是叫的──”

“我看他好像害了病,呆在厨房内一声不发,不会吧,就是它给施了术?”

“你看它害了什么病?”李商隐追问:“是不是眼睛有什么不妥?”

“说来倒像,它就是半闭着一双眼睛,好像睁也睁不开的,实在有些奇怪。”

“是它了。”李商隐双手一振:“大家把厨房包围起来,那头公鸡若是往外闯,只管打杀了。”

一众婢仆呆了一呆,面面相觑了一会才移动脚步,看见李商隐态度那么认真,他们要怀疑也怀疑不来了。

小蔡却是忍不住再问:“老爷,真的是那头扁毛畜生?”

“是不是很快便有一个明白。”李商隐目光一转:“你杀鸡一向很本领。”

小蔡撸高了袖子:“不管怎样,我先把那头扁毛畜生抓起来。”一面洒开大步,往厨房走去。

老姜随即起步,抢在小蔡前面,李商隐的脚步亦放开,紧跟上前。

那些婢仆这时候亦已把厨房包围起来,各提木棒,叫他们杀人他们一定有所犹疑,只是打杀一只鸡,当然全都狠得下心肠。

厨房很大,但他们进门还是第一眼便看见那只公鸡,高高的立在灶头上。

那只公鸡比一般的显然大上了很多,紫冠白毛,那些白毛两翼的部分有几处都翻开,李商隐看在眼内,立时省起了箭射那个白衣人双袖的情形。

看见那紫色的鸡冠,他更就不由省起了那个白衣人头上束着的紫头巾。

然后他留意到那只大公鸡的左眼紧紧地闭着,眼角一缕红痕,就好像在淌血似的。

小蔡无疑已留意到大公鸡的左眼有异,但显然看得并不清楚,那不是半闭,是根本睁不开来,可以说是眼病,但在李商隐看来,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在黄泉路上射出的那一箭,正中白衣人的左眼。

大公鸡好像已发觉李商隐在看着它,偏开脸,一缕白色的液体同时从它的左眼眼角淌下来。

李商隐横移三步,目不转睛的瞪着那只大公鸡,往后摆摆手。

老姜随即将那两头小狗放下来,再将箭移到两头小狗的鼻子前。

两头小狗极不愿意的嗅了一下,到老姜将箭移开便嗅索往前。

所有的目光立时集中在那两头小狗的身上,大公鸡睁着的右眼也没有例外。

就是看到大公鸡的右眼往下移动,李商隐的目光才移动,他几乎已经肯定了。

两头小狗嗅索着一直来到灶前,不约而同一齐抬起头来,吠向那只大公鸡。

大公鸡看似一惊,睁着的右眼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光芒,瞅着李商隐。

接触这目光,李商隐完全确定,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是你──”

大公鸡由咽喉发出了一下怪声,每一个都听得清楚,也都不禁由心一寒。

“你们看这扁毛畜生的眼睛多么邪恶?”小蔡脱口一声,探手抓住了旁边的菜刀,他用这把刀斩瓜切菜,亦不知屠杀了多少鸡鸭。

大公鸡的目光随着一转,双翼张开,脖子的毛全都竖起来,一触即发。

老姜看着又打一个寒噤:“我可是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公鸡。”

李商隐深深的吸一口气:“就是这东西,只看它的眼睛我便已肯定。”

“它给施了法,不知会变成怎样子?”老姜抓着乱发:“早该找一头大狗到来。”

小蔡再一掳袖子:“倒要看它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锋利。”

李商隐也就在这时候轻喝一声,拔出了利剑,他仍然带着传说中英雄的气势,这拔剑出鞘,动作利落,多少有点剑客的威风。

那头公鸡的双翼再张开,脖子的毛尖针一样仿佛要射出来,咽喉再发出两下怪声,睁着的右眼看来更加邪恶,也更加怨毒了。

小蔡不由打一个寒噤,刀咬在口中,左右再一卷袖子,怪声怪气的:“看我的──”

“小心小心──”老姜很自然的亦将袖子卷起来。

两头小狗这时候吠得更急了,一面吠着一面往上跳,到底个子小,怎也跳不到灶头上。

小蔡脚步终于往前移动,就像是一头猿猴,怪模怪样,一双手越张越开,五指如钩,看样子便要一扑而上,双手一下子把那头公鸡抓起来。

“小心小心──”老姜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双手亦张开,一步步迫前去。

那只大公鸡也是剑拔弩张的,恶毒的目光不停射向李商隐,咽喉“咯咯”有声。

李商隐感觉到那种恶毒,左手探抓,握剑右手青筋毕露,也是一触即发。

小蔡再前进三步,终于一跃上灶台,双手急抓而出,与之同时那头大公鸡发出了一声恐怖已极的啼叫,一下子振翼飞起来,扑向小蔡的面门,尖利的嘴疾啄向小蔡的右眼。

那一声啼叫实在恐怖,小蔡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么恐怖的鸡啼声。

他平生屠宰鸡鸭也不知有多少,可以说听尽了鸡鸭的惨叫抢号,但从未因此而惊惧,然后他突然惊觉那是怨毒愤怒的啼叫声。

平日屠宰鸡鸭的人有多少个听过鸡鸭怨毒愤怒的啼叫?

也许他们根本分不出来,亦可能沦为鸡鸭,亦只得怨命,没有什么愤怒怨毒可言。

这只大公鸡可以说例外又例外。

这一叫只叫得小蔡一颗心几乎跳出来,到他惊觉大公鸡的啄击,已经来不及闪避。

他的眼珠曳着鲜血一下子从眼眶飞出来,不由得惨叫一声。

老姜也就在这一声惨叫中探手抓住了大公鸡的一只左翼,他的动作无疑很快,大公鸡也不慢,一连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两下,只啄得鲜血淋漓。

他痛极缩手,大公鸡一跃而起,抖下了数根羽毛,扑地又起。

这一次它扑向李商隐,那只右眼瞪得又圆又大,怨毒也更浓。

它眼中就只有李商隐,忘记了旁边的小蔡,小蔡虽然瞎了一只眼,并没有昏倒,看见大公鸡在旁边扑过,双手便抓了出去。

他左手抓空,右手没有,一把抓住了大公鸡的右腿,一抡,痛摔在地上。

大公鸡尖嘴乱啄,小蔡手臂鲜血淋漓,就是抓紧了那支鸡腿不放。

“畜生畜生──”他狂叫着猛将大公鸡摔倒在地上,一时间鸡啼连声,羽毛纷飞。

老姜那边同时疯了也似的冲过来,一个身子扑起,向大公鸡扑去。

小蔡也就在这时候将大公鸡摔脱了手,他不是故意,只是激怒之下想一下子将那头大公鸡摔碎在地上。

这一摔,那头大公鸡连打了两个滚,也同时避开了老姜的一扑,它挣扎而起,两头小狗已扑近来,一边一口咬住了它的双翼。

它挣扎,一鸡两狗随地打滚,乱作了一团,一时间狗吠声鸡啼声此起彼落。

小蔡老姜那边随即双双扑上,他们还未扑到,大公鸡已将两头小狗挣脱,凌空跃起来。

李商隐就在这时候扑到了,他的反应一向很敏锐,只是这一次显得出奇的迟钝,黄泉路上,那两头怪兽,那大群生魂都没有令他震惊,也许就因为有叶长卿壮胆,亦可能就因为他自觉不是平常人。

方才他也有不是平常人的感觉,但那只大公鸡与小蔡老姜的一番厮杀,非独令他比平常人变得更平常,而且茫然不知所措。

他可以说是一个一生追求美好的人,有时他甚至是活在幻想中。

如梦如幻,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

翡翠的死,万重山的死,可以说由于叶长卿的关系,虽然苍凉,但苍凉得来亦美丽。

现在的厮杀,却是那么的现实,那么的残忍,惊心动魄,毫无美丽可言。

老姜小蔡变得就像是两头野兽。

对付一只那么邪恶的大公鸡,他们若不是那么疯狂,又会有什么结果。

看着瞎了眼仍然拼命要抓住那只公鸡的小蔡,一股兽性亦从李商隐的心底涌出来,他吼叫着挥剑扑前,一剑急斩而下。

他惊怒中剑仍然很准,那种大公鸡怪叫声中振翼而起,一条腿仍然被剑刺下来。

大公鸡溅着血转扑向李商隐,鲜血溅了李商隐一脸,他惊叫着挥剑狂劈,也不知劈出了多少剑,更不知有多少剑劈在大公鸡身上。

大公鸡鲜血羽毛漫天飞洒,仍然一扑再扑,睁着的一只眼睛怨毒交迸,啼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它终于被李商隐一剑劈翻地上,李商隐狂叫着挥剑再劈,将大公鸡连砖石劈开了两边,那把剑亦同时断为两截。

李商隐收势不住,连人带剑栽翻地上。

分开两边的大公鸡左右挣扎而起,竟然还要再向李商隐扑击。

李商隐断剑一挥,击开了左半边,小蔡一扑而上,抓起了右半边,随即冲前去,揭开了那锅沸水的盖子,将那半边鸡投进去。

老姜跟着抓住了那只大公鸡的左半边,亦投进沸水里,李商隐也不慢,把地上那截断鸡腿抓起来,投进沸水去。

“还有没有?”小蔡盖上盖子,怪叫着问。

“没有了──”老姜应着冲前,伸手压住了盖子,咬牙切齿的。

盖子裹不住的作响,那分开了两边的大公鸡竟然仍然能够在沸水里挣扎。

水已经在沸腾,血泡从盖边不停的冒出来,又不停的破灭。

老姜小蔡的双手被沸水溅的通红,仍然紧咬着牙龈,不肯将手松开,唯恐手一松,那两边鸡便挣开盖子扑出来,不可收拾。

盖子里仍然响声不绝,好一会才停下来,又等了好一会老姜才问:“怎样?”

小蔡血流披面,空出一只手掩着瞎了的眼睛,语声颤抖着:“等、等下去──”

李商隐看着他们,魄动心惊,双手紧抓着断剑,只等有什么变化便奋勇扑击。

那些婢仆这时候已闻声来到了门窗附近,有些亦看见方才惊心动魄的恶斗,怔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蔡居然又支持了好一会,突然喘着气的嚷起来:“嗅到肉香,差不多的了。”

老姜鼻子一抽一抽的:“肉香,是肉香──”

李商隐也嗅到了,但双手仍然紧抓着剑,不敢松懈,那只大公鸡给他的印象非独已不是一只鸡,简直就是一只妖怪。

叶长卿曾经说过,若是今生为什么仍然念念不忘前世的仇恨,那仇恨的深重已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现在看来那头公鸡非独仍然有前世的记忆,而且刻骨铭心,只因是一只公鸡,有心无力,否则早已有所行动。

当然,那亦有可能是因为他的仇恨已由他的儿子万重山来解决,他也就只有等待那解决降临的一刻,看着李商隐倒在万重山的剑下。

这一切无疑就是早有安排,否则好像李商隐一个这样的诗人,实在没有可能会招惹到万重山那样的杀手。

公鸡司晨,无疑就是侍候李商隐的起居,若说前世完全是李商隐的不对,似乎没有这种可能。

李商隐那刹那想得很多,他实在难以明白其间的恩怨是非,也所以他又想起了叶长卿的话。

叶长卿显然也分不清楚,当时李商隐原也有些怀疑不是不知,只是不想泄露天机,但现在想起,的确是有些高深莫测。

他很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亦明白不能清楚,叶长卿以外,还有什么人能替他解决这个疑问。

现在连叶长卿也似乎不可能再出现,当然更就无从着手了。

然后他想到无论清楚与否其实都无关要紧,即使他怎样清楚亦不可能再作任何的改变,只是得一个清楚明白,人生在世,其实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清楚明白的。

肉香味越来越浓,老姜仍然紧抓着盖子,双手已给熏得通红,小蔡也一样,他们都没有松手,甚至忘记了双手的灼痛,盖子内也一直再没有异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姜才嘟喃一声:“我看它是死定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语气显然并不肯定,他与小蔡都已被大公鸡方才的一番挣扎乱了分寸,已完全失去了平日应有的判断力,他们当然都明白,只是没有说出来。

李商隐连这一点应有的判断也没有,他只希望烧得熟透一些,那吃下去的时候最低限度也放心得多。

“还是再烧一会吧。

小蔡这样应一声:“多烧一会我看总是比较好的,这根本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看来看去还是一只大公鸡。”老姜接一句:“好像这样大的公鸡倒是罕见,我看它已经很老的了。”

“很老的了。”小蔡嘟喃着:“我早就奇怪怎会活得这么老,而且每天都蹄得那么响亮,反而其他的公鸡总是叫不响的,都给我杀了。”他显然省起了很多事,接又嘟喃着:“我早就看出这东西有些怪,就是看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原来真的是一只怪物,懂茅山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它是最近才被施了法的。”老姜随即提出这疑问。

“不错──”小蔡亦已省起来:“是最近才被施了法的,但为什么不找别的,只找上这只大公鸡?可见得这只大公鸡本来就有些问题。”

“有道理。”老姜实在想不出小蔡的话有什么问题。

“人老成精,这只公鸡活到这把年纪只怕也成精的了。”小蔡有他的一套道理。

李商隐没有插口解释,也没有表示态度,他不以为小蔡这种解释有什么不妥,他若是局外人也不难接受小蔡这种解释。

“要不是成精也不会变得这么厉害。”老姜心有余悸:“方才我胆子也几乎吓破了。”

“扁毛畜生。”小蔡突然又省起那伤了的眼睛,咬牙切齿的:“不吃掉你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吃不得──”李商隐脱口叫出来:“这必须我来吃掉。”

小蔡好像这才省起李商隐:“老爷,这东西──”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还有什么变化,非由我吃掉不可,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想别人冒这个险。”

小蔡点头:“那是叶公子吩咐的,当然有一定的道理,小的方才只是说气话。”

李商隐看着他那仍在流血的眼窝:“它伤了你的眼睛,这又不知是怎样的债了。”

小蔡听不懂,老姜也是,他们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当然不明白李商隐说的其实是因果报应的问题。

小蔡的前生与那只大公鸡若是没有过节,又怎会赔上那只眼睛?但若是这也是因果问题,大公鸡这一次的死在他们手中也是有前因后果的了。

而倘使真的如此,一切无疑又是冥冥中早有安排,那叶长卿根本没有就没有改变什么的了。

说不定,叶长卿的一切改变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只不过叶长卿参不透,以为是自己改变一切。

李商隐实在不能肯定是不是这样,然后他有一种感觉,一个脑袋仿佛要变成两个,他明白想得太多,只是又不能不想,这一想之下,自然便想到命运安排方面。

若是叶长卿一切努力其实都是早有安排,一切冥冥中有定数,什么也变得没有意思的了。

小蔡老姜看见李商隐一面茫然的表情,也不由奇怪起来,但怎也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它伤了我的眼睛,我把它活活烧死,也总算消一口气。”小蔡不明白之余又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老姜吁一口气:“我们总算及时找到来,否则让它有时间变化,也不知会变出什么来,到时候要收拾它,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现在其实也不容易。”小蔡打一个寒噤,很自然的双手再用上力,紧压着那个盖子。

盖子内早已没有任何异动,肉香味越来越浓郁,小蔡做了这么多年厨子,还是第一次嗅到,他抽着鼻子:“好东西,哪有弄得这么香的。”

老姜亦一抽鼻子:“你也弄不出这样的肉香来。”

“实在不容易弄到,这简直就不像是鸡肉的香味,我就是分辨不出是什么肉香。”

“或者老鸡老肉,烧起来就是这种味儿,总要找一只老鸡弄来试试看。”老姜突然有这个念头。

“哪有这么老的。”小蔡摇头:“我早就觉得不可能活到这么老,果然大有问题。”

老姜实在忍不住了:“我们拿开盖子看看。”

小蔡看看他,又看看李商隐:“老爷,我看也是时候的了。”

李商隐看着他们已被熏得红肿的双手,终于点头:“好──大家小心了。”

小蔡老姜相顾一眼,不约而同松开左手,小蔡右手随即使劲一提,将盖子抓起来。

一股白烟立时涌出来,香味更就是中人欲醉,到他们将白烟扇去,终于清楚看见那只大公鸡倒毙在开水中,一动也不动,看颜色也显然已经熟透。

“扁毛畜生,看你还能够凶到哪儿?”小蔡笑脸才展开,锅底一个沸腾的水泡便冒起来,“卜”的爆开,这一声竟然有些像是鸡啼的,小蔡冷不提防大吃一惊,一声惊呼,倒跃开去。

“又活了──”老姜亦不由叫起来,跟着跃开。

看见他们这样,李商隐哪能够不惊,断剑一挥,大着胆子跃前去。

更多的水泡从锅底涌出来,在公鸡的旁边一一的爆开,是那么怪异。

公鸡的身子亦因为水泡的爆动一抖一抖,好像要振翅飞起来。李商隐看到是什么原因,但仍然有那种公鸡要飞出锅外的错觉,断剑挡在胸前,只等公鸡扑出来。

小蔡老姜惊魂甫定,看见李商隐那样子,亦以为其中有变化,左右齐上。

“这也死不了?”小蔡抓了一把菜刀在手,看准了便一刀劈出去。

老姜双手张开预备随时来一个虎扑,他不知道那只公鸡若是仍未死会有什么结果,但已经准备随时拼命。

除了拼命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只怪物。

李商隐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呆望着那浸在沸水中的公鸡,他不敢分神,唯恐一个分神公鸡扑出来,措手不及。

“这么煮也煮不死,是什么怪物。”老姜双手一张一张的,越来越紧张。

小蔡的菜刀亦不知不觉的不停扬动。

水泡继续涌出,声响不绝,水烟弥漫,这令他们实在很难看清楚那只公鸡。

鸡肉的香味仍然是那么浓郁,深深的刺激他们的食欲,那只公鸡一直在锅里没有变化。

好一会,李商隐的断剑终于放下来,重重的吁一口气:“只是气泡。”

小蔡往水烟吹一口,吹散了部分的水烟:“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没有烧过一支这样的鸡,竟然会弄出那么多的气泡来。”

“怪物到底是怪物。”老姜嘟喃着:“我本来也有意思吃一口的,现在完全提不起兴趣了。”

小蔡摇摇头,终于探手进锅里抓起了那只公鸡,沸水仍然在沸腾,他却是完全没有知觉的。

据说做厨子的对水温大都比较迟钝,亦可以或是习惯。

小蔡菜刀往旁边一插,随即双手齐施,左一把右一把的将那只公鸡的羽毛拔掉。

那些羽毛轻易便被拔掉,只有熟透了才能这样,小蔡自是越拔越放心。

他到底是老手,轻易便将那只鸡弄得干干净净,斩开一块块,连鸡头也斩开,堆满了一个碟子,一直到弄妥了放到李商隐面前他才完全松弛,然后又感到了眼睛的疼痛,脱口叫出来。

老姜看着他,摇头:“好小子,我以为你真是铁打的,不知道有所谓痛苦。”

小蔡苦笑:“方才那种情形,哪还顾得这许多,现在放下心便什么也来了。”

小蔡目光回到李商隐面上:“现在可要看老爷的了。”

李商隐目光落在鸡肉上,叹息一声:“若是没有看进眼里,吃掉倒是一件乐事,现在──”

他又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拿起了一块来,鸡肉的香气有异一般,但绝对嗅来肉香诱人,咬进口中也是非常香脆,绝不难下咽。

李商隐却有一种要吐的感觉,却忍着没有吐出来。

小蔡老姜看着他也有于心不忍的感觉,他们明白李商隐的感受,就正如他们本来对那只公鸡也是兴致勃勃,也不得把它吃掉,但恶斗下来,哪里还有这种心情。

在他们眼中,那已不是一只鸡,是一只怪物,就是煮熟了还是怪物,要将一只怪物吃下肚子里,多少需要一些勇气。

他们佩服李商隐的勇气,虽然知道那若是不吃下去,说不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李商隐实在迫不得已,但到底还是需要一定的勇气。

小蔡弄来了几碟调味的东西,目的也只是要李商隐吃来没有那么乏味,酸、辣的全都有了,然后他便与老姜一齐悄悄退出去。

在门窗外看热闹的人也全都被他们赶走了,他们明白在众目睽睽之下吃那只鸡的感受。

老姜尊重李商隐,小蔡是直性子,虽然没有了一只眼睛,也没有半句怨言,甚至几乎忘记了那回事,所以连老姜看着,也忍不住脱口赞一声:“好汉子──”

就是这一句小蔡已经心满意足,他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总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一个人庸庸碌碌的一生午夜梦回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包紧伤口,说长话短,诸如此类他们要打发时间当然要比李商隐容易得多,到最后他们甚至忘记了李商隐在厨房吃鸡的一回事。

那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们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李商隐来了。

他捧着肚子由厨房出来,面上的神情有些怪,仿佛在忍受着什么事。

老姜小蔡是突然察觉,回头一看,不约而同一齐站起来,迎上前,左右挟着李商隐。

“没事没事──”李商隐苦笑着:“我只是吃得太多,肚子有些不舒服。”

“有些?”老姜叹一口气:“我实在佩服你的肚皮了,那么大的一只公鸡……”

“吃之前我根本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东西,所以肚子本来已有些空。”李商隐抚着肚子:“现在非独一些空的感觉也没有,而且塞得满满的。”

老姜打了一个“哈哈”:“你居然能够完全吃下去,那要不佩服你也不成了。”

李商隐又苦笑一下:“开始的时候不错是有些要吐的感觉,但忍着不吐,以后就不会吐的了。”

“味道还好吧。”小蔡再提出这个问题。

“还好,所以要吐完全不是味道,是那种要吃下一只怪物的感觉。”

“我只嗅那香气便知道味儿是不错的了,就是那种吃怪物的感觉。”小蔡叹一口气:“要是没有那一场恶斗应该是好的。”

李商隐嘟喃着:“也不完全是这个问题,看来以后的日子我要吃素了。”

小蔡一怔:“吃素──”

“只有吃素才没有那种吃怪物的感觉。”李商隐仍然忍着没有说出来,他口中的怪物其实是人,那只大公鸡的前生是人,生魂出来也是人的模样,人吃人那种感觉不知道倒还罢了,既然知道,当然强烈。

那若是一只怪物倒还容易忍受,无论是怎样的怪物,到底没有人的感觉。

六道轮回,还有什么可吃的生物不是人的化身,只要一想到这些,李商隐不由毛骨悚然。

他实在有些奇怪那些和尚尼姑所以吃素是不是都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小蔡不知道李商隐的感受,却是忍不住一句:“吃素也是吃怪物差不多的。”

老姜不由接上口:“吃素怎会是吃怪物,它们的形状虽然有些奇怪,但样子其实并不恐怖,更不会张牙舞爪,颜色也大都很美丽。”

小蔡只是说:“你没有留意它们生长的情形,一颗种子埋在地下,只有那么细小的一颗,但生长起来,甚至会是一株参天古树。”

老姜摸着胡子:“很奇妙。”

“若说它们没有生命,不是生物,那是怎样解释?既然有生命,我们把它们割下来,算不算杀生?把它们吃下去,算不算吃素?”

“我们怎会把树吃下?”老姜不由笑起来。

“我说的是菜草之类,它们也不是不停在长大的,把它们斩下来──”

“没有血,也不会听到什么声响。”老姜的反应倒也不慢。

“你总是以为红的才是血,虾血是什么颜色的?你杀它们的时候会不会听到它们叫号?”

老姜怔住,小蔡叹息着:“即使方才我们杀的那只大公鸡,它的叫声也不是我们意识中所认为的惨叫声的。”

老姜盯着小蔡:“你怎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我是个厨子,每天都不知杀上多少生,道理上应该不会再有感受的了。”

“那你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李商隐终于也忍不住提出这问题。

“那种杀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就正如斩瓜切菜的时候,那一刀斩下切下的声响就像是惨叫呼号声。”

李商隐微喟:“你一直都没说,一直都干下去。”

“我除了干这些不懂得干别的了,这是求存。”

“就正如我不能不吃掉那只公鸡一样,这是求存。”李商隐长叹一声:“你说的总有一定的道理的,我们吃素,只因为素的本身不能够像我们眼中的生物那么移动,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小蔡点头:“那么吃素与不吃素有什么分别?”

“没有分别。”李商隐苦笑:“看来人为了求存总会想出很多方法来替自己分辨解释的。”

老姜点点头:“若是吃素都是杀生,那些和尚尼姑都要饿死的了,你这个道理还是留着不要宣扬,否则也不知要杀上多少条人命。”

小蔡笑了:“我想到的很多人都会想到,只是很多人都已习惯了拒绝接受事实,替自己安排足以令自己心安的理由。”

老姜嘟喃一声:“我就是没有想到,甚至从来没有想到吃素是什么,但求活得开心快活。”

“那你最好不要多想了。”小蔡打了一个哈哈:“反正已经杀了这么多的生。”

老姜随亦打一个“哈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蔡笑得更开心:“就是这个道理,你已经可以活得很快活开心的了。”

老姜点头:“你也可以的。”

小蔡摇头:“我只是想着一生杀生,地狱是难免走一趟的了。”

“你甚至完全不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套。”

“不是不管,而是放下屠刀,我连活也活不下去,莫说成什么佛的了。”

“求存──”李商隐叹息,这一声叹息之中多少无可奈何,小蔡老姜不难听出。

“我现在所以这样做又何尝不是求存?”李商隐不由又一声叹息。

小蔡不由接问:“老爷已经将那只鸡全都吃光了。”

“可以吃的都吃光了,若是吃的不对或者有什么问题,那不是我的错。”

“叶公子若是在一切才简单,老爷大可以问他吃得对不对。”

“若是吃得不对,他总会跑来告诉我的。”李商隐不觉说漏了嘴。

小蔡老姜不由奇怪的望着李商隐,老姜忍不住追问:“吃得对不对他怎会知道?”

李商隐的反应也不慢,想想已有了解释:“我若是吃错了,那个会茅山的既然死不了,一定会找到他那儿找他麻烦,他放心不下,为了我这个朋友,又怎会不跑到这儿来一看究竟?”

老姜不由点头:“小叶真的很够朋友,他是会这样做的。”

李商隐长叹一声:“我一生仕途不得意,但总算写了这许多好诗,也交了这许多好朋友,还有这么多好的人侍候,就是此刻有什么三长两短,也不枉此生的了,只望我的朋友都活得好好的,无灾无难。”

老姜小蔡也听出李商隐说话的诚意,不约而同亦一声长叹。

一会老姜才摇头:“我只怪小叶走的时候也不跟我这个朋友打一个招呼说清楚。”

“他是身不由己,若是他有足够的时间,一定会好好的跟你说清楚的。”

老姜笑了笑:“你当然比我更清楚他,这个人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李商隐只有苦笑,到这个时候,他当然明白老姜绝对是一个可靠的朋友,小蔡也绝对可靠,只是叶长卿既然交代下来不可以对其他人透露,总有他不可以透露的原因,他也就只好保守秘密到底。

老姜一直在留意李商隐的表情变化,这时候好像已有些明白:“小叶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们也无谓盘根问底,强人所难。”

李商隐微喟:“就是这样了,总之,他是一个很够朋友很够朋友的朋友。”

老姜点头:“这是不用怀疑的了。”一顿接问李商隐:“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李商隐看着天:“现在其实是最难过的时候。”

“还有危机?”老姜追问,小蔡更就是眉头大皱,一只大公鸡已弄到这般麻烦,若是再来什么,他实在怀疑是否有能力应付下去。

李商隐看在眼内,笑了笑:“不是再有什么发生,只是要等到入夜,看是否有什么事发生,等整整一天,还有漫漫长夜,难过不难过?”

老姜小蔡齐松一口气:“这实在难过。”他们异口同声:“但我们侍候一旁,总比较易打发的。”

李商隐看着他们:“我就是不用你们侍候,你们也不肯的了。”

老姜回看着李商隐,笑得有些奇怪:“老实说,你就是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也会偷偷的溜回来一看究竟。”

小蔡却摇头:“这是你,不是我。”

老姜瞟一眼小蔡:“你担心他会把你赶走,生活没有了着落?”

“不能不担心。”小蔡笑着:“我两只眼的时候已不容易找到工作,只剩下一只眼睛怎能不担心。”

老姜摇头:“废话──”

李商隐嘟喃着:“可以说的我都已说了,不可以说的一定不会说。”

“你也承认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的了。”老姜又笑笑:“但无论如何,我们都相信这不会是一件坏事。”

“好坏在每个人眼中都不同的。”李商隐再次仰首向天,又一声长叹。

老姜小蔡相顾一眼,要留下来的决心自然更加强烈。

李商隐没有阻止老姜小蔡留下来,他觉得没有这种需要,也觉得有他们留在一旁,时间也容易打发。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老姜一向说话很多,也因为曾经在皇宫内生活,见闻也多得很,东拉西扯的总有许多说话,在李商隐听来也甚为新鲜,在小蔡来说更就是一种刺激,听来眉飞色舞。

小蔡虽然是一个厨子,思想很灵活,也有他的一番见解,尽管似是而非的,有他在一旁,更加热闹。

李商隐需要的就是这种热闹,在这种热闹当中很多烦恼都不觉忘掉,甚至连吃掉那只鸡的不快也不知不觉间抛诸脑后。

一直到夜色降临,他们说话才逐渐减少,到入夜,三个人更就一句话也没有,面面相觑。

李商隐知道在等什么,小蔡老姜虽然不清楚,心情亦不由随着夜色的深浓沉重起来。

他们仍然等在厨房外,那只大公鸡的残骸已然给烧为灰烬,连鸡毛也没有例外。

可是他们仍然有一种感觉那只大公鸡会随时复活,不知哪里再冒出来。

当小蔡老姜的目光落在自己肚子上的时候,李商隐更就有一种那只大公鸡会破肚而出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捧着肚子。

老姜小蔡这看在眼内,也立即明白李商隐的感受,急忙将目光移开,三个人随即大笑起来。

若是其他人一旁看着,一定会以为他们是疯子,他们那种大笑也实在有些疯狂。

“我居然会想到那只大公鸡会从肚子里跑出来。”李商隐大笑着说了这一句。

“我们也是这样想。”老姜看着小蔡。

“你不用看我,我的确是这样想。”小蔡的笑容却突然僵结,一只眼睁得老大。

李商隐老姜不由随着小蔡的目光望去,然后不由一样瞪大了眼睛。

一个人正从那边走来,他们都认识那个人就是叶长卿,却是从来没有看过那种装束。

那种装束很奇怪,但看来多少都有些威风凛凛。

“小叶──”老姜终于嘟喃一声。

“他是怎样出现的。”小蔡一旁轻声问,那刹那,他是看见叶长卿突然出现。

连他也不清楚,李商隐老姜当然不清楚的了,当然李商隐不会奇怪。

叶长卿既然是一个鬼差,无论怎样突然出现也是不值得奇怪的了。

小蔡却是不知道这个秘密,不等李商隐老姜回答,已经嘟喃一声:“这就是高来高去的轻功?”

老姜忍不住一声叹息:“我知道传说中高来高去的轻功,但就不是这种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小蔡追问。

“出没无常,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老姜随即苦笑起来。

给他这样一说,小蔡立时亦有同样的感觉,老姜看看他,嘟喃着接下去:“昨夜我见他,也是那么突然,眼前一花便来了。”

说话间,叶长卿已移步走过来,他走来与常人无异,李商隐却不知怎的有一种轻飘的感觉,他明白这可能是因为知道叶长卿的身份生出来的一种错觉。

老姜带来的两头小狗也就在这时候低声吠起来,那种吠声很奇怪,连小蔡也感觉到了。

“这两个小家伙怎么了?”小蔡不由问。

老姜看看那两头小狗,又看看叶长卿:“他们对你好像有些畏惧。”

叶长卿微笑:“我对它们也是的。”

“你的话总是这么难明白。”老姜打了一个“哈哈”:“看你一个大侠,剑出鞘已经剑气纵横,只有它们害怕你,哪有你害怕它们的。”

叶长卿仍然微笑着:“你只看出它们眼中的恐惧,却没有看到我眼中的恐惧。”

老姜目光深注叶长卿面上:“我实在看不出,却是有一种你在说笑的感觉。”

叶长卿“哦”一声,绕过那两头小狗,来到李商隐身旁,上下打量了李商隐一眼:“很好──”

“什么很好?”李商隐不明白。

“要吃下的你都吃下了,那还不好?”叶长卿接问:“你要听到我这句话才放心?”

“你看出我都吃下了?”

“只有这样你才会有两个瞳孔的。”叶长卿又笑了:“我怎可能瞧不出?”

“你不是要离开的了。”

“能够再看看老朋友,我又怎会错过这种好机会?”叶长卿随手一整衣冠。

李商隐不由打量叶长卿一遍:“你的装束很奇怪,之前未见。”

叶长卿点头:“每一个职位都有不同的衣饰的。”

李商隐立时明白:“恭喜恭喜。”

“只见功不见过自然步步高升,既喜且忧,现在才真的放下心。”

李商隐捻须一笑:“那便真的放心了。”

“这是你平日一番指点,总算懂得舞文弄墨,否则还是不成的。”

“可惜到现在你还是不懂得作诗,否则应该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作诗这方面到底勉强不得,现在如此这般我已经心满意足的了。”

“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没有了,我这次到来只因为此后不能随意来往,另有所司。”叶长卿颇觉遗憾的。

老姜听到这里,不由插口问:“你不是一个侠客。”

“好像不是──”叶长卿笑了笑:“若是侠客,到处为家,乐得逍遥。”

“听你说来倒像个做官的。”老姜上下一再打量叶长卿一遍:“我却看不出你是哪儿的官。”

叶长卿又笑了:“哪儿的官还不是一样,反正你对做官已一些兴趣也没有。”

老姜摇摇头:“虽然兴趣是没有了,但记忆还是有的,我绝对肯定你不是本朝的官。”

李商隐看看老姜,又看看叶长卿,欲言又止,老姜接上话:“但再看你来去得这么快,做官的地方应该又不会太远。”

小蔡忽然插口一句:“他轻功这么好,瞬息千里也说不定的。”

老姜不觉又摇头:“那不是轻功,是奇门遁甲,缩地成寸之类的异术了。”

叶长卿随即问:“我们为什么要想这些,要理会这些?”

老姜立时一个“哈哈”:“对,这样做朋友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小蔡接上话:“我只是一个下人,根本不适宜插口说什么的。”

叶长卿笑问:“有谁会想到这些?我们若是有上下什么的念头,根本不会这样谈话。”

小蔡一时间难免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老姜接一拍掌:“你说了老半天,只有这句话最中听。”

叶长卿又笑了:“那是你不懂得听,很多话都中听的。”

“的确很多话都中听的。”李商隐亦是一面的笑容,看见叶长卿的态度这么轻松,又换过这一身装束,他深信一切都已完满解决,最低限度,目前也再不会有任何烦恼。

叶长卿看看李商隐,接一句:“你就是明白人。”

“我是的。”李商隐吁一口气:“其实明白与否并不是那么重要,必须每一天都活得快乐。”

“你才明白了。”叶长卿笑看着李商隐:“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我已经这样快乐了,以后又怎能写出那么多感慨的好诗?”李商隐替叶长卿说出来。

叶长卿笑接:“但你已经有那么多的好诗,已足以自豪的了。”

李商隐只是问:“一定要感慨多年才是好诗?”

叶长卿一怔:“当然不是。”

李商隐接又一句:“好像我这种多愁善感的人总有许多感慨的。”

老姜笑接:“他就是无病也呻吟,这一点大家倒可以放心。”

李商隐仍然一面笑:“好像这些事由我来担心好了。”

“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叶长卿笑问:“那只鸡吃下去到底怎样了?”

李商隐点头:“那是只公的,我当然不会因此而多了一些母性。”

叶长卿不由大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趣?”

“自今以后你会活得比一般人健康,路走得更快,眼看得更远,当然只是一只眼。”

“因为我吃下的只有一只眼。”

“据说一个人体力充沛,精神旺盛,很多事都会变得轻松简单。”

“据说是的。”李商隐叹一口气,叶长卿那番话令他有一种感觉,体内就像是多了一个人,也所以每样体能都多了一些。

“也许你会偶然做些怪梦,但只是梦,怪一点又有什么要紧?”“知道了当然不要紧,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再来这里一趟。”

“昨夜走得匆忙,要说的都忘了,而今日一别,后会不知何时,能够来一趟总要来的。”

李商隐微喟:“对你一个这样的好朋友我还有什么话说。”

叶长卿目光转落在小蔡面上:“你眼睛是伤在那只大公鸡的爪上。”

“是它的嘴巴。”小蔡犹有余悸的。

“眼睛在哪里?”叶长卿接问。

小蔡一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本来是什么样子就该是什么样子。”叶长卿的话仍然是那么含糊。

小蔡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老姜的感觉也一样,只有李商隐好像有些明白,沉着声:“眼睛应该还在厨房内。”

他就是因为担心还有什么问题,并没有着人清理厨房,也没有让其他人进去。

叶长卿也没有再说什么,脚步移动,走向厨房,他的衣衫长及地上,所过之处却是尘土不起,不着痕迹,仿佛完全没有重量的。

李商隐以前并没有在意,这一次终于在意了,他既然知道叶长卿是什么身份,当然不奇怪,然后他发觉月光下,叶长卿甚至没有影子,只不过长衫拂动,令人有目眩的感觉,不容易看得仔细。

叶长卿脑后就像长着眼睛,走着说话突然来了:“你若是不在意就不会看到那许多,以后,好像我们这种人是难以瞒得过你的了。”

李商隐怔一怔:“你是说还有其他的来找我的。”

叶长卿叹一口气:“一个人太有名可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做官的人不一定有名,天下到处都传诵着你的诗,这还不算有名怎样才算?”

“你所以找到来──”

“我不免多少漏了一些消息,现在变得多少有些学问,得偿所愿,也不知羡慕文人。”

“我以为只有坏事才会传遍千里的。”李商隐嘟喃着:“这如何才是好。”

“你已经很有经验的了。”叶长卿的语声很平淡:“慕名而来的一定不会无礼,至于你有没有兴趣结交他们,那是你决定了。”

李商隐忽然一笑:“我若是记着这种事非独不够洒脱,而且变得很没有意思。”

叶长卿亦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是省得你去猜测,他们不可能再像我这样轻松快活的了。”

李商隐摇头:“其实也没有分别,我虽然知道,总不能一一说出来,但难免会说出来的。”

“你刚才说什么?”叶长卿反问。

“一切顺其自然好了。”李商隐又很突然的一笑:“那说不定很有趣的。”

叶长卿没有再说什么,李商隐也没有,只是跟在叶长卿后面,越看便好像看得越多,若是有第二个叶长卿那样的人再在他面前出现,除非他酒喝多了或者什么,否则只怕很难瞒得过他的了。

小蔡老姜亦不由跟上前来,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叶长卿有什么不同,在他们的眼中,叶长卿一直是一个侠客,作为侠客,一身本领,走来就是飘忽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当然发觉叶长卿李商隐的对话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追问,在他们只以为是学识的问题,好像李商隐这种大诗人,若是每一句话都那么容易听懂,是没有可能的。

他们很自然便想到李商隐的诗,连老姜也不太明白小蔡当然更加不会明白。

李商隐的人就是像诗那样不容易明白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就好像昨夜与今天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

厨房里没有灯火,叶长卿飘然进去,虽然没有说什么,李商隐很自然的停下来,他实在看不清楚,却绝不怀疑叶长卿会不会看清楚。

老姜小蔡不由亦停下来,探头望一眼,看看李商隐,一齐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们固然看不清楚,甚至看不到叶长卿跑到哪儿去。

“我去拿灯火。”小蔡忍不住这样建议。

老姜却是一句:“他若是需要灯火,根本不会这样跑进去。”

“他的眼睛这么好?”

“武林高手总有几下子的。”老姜只有这样解释。

“他真的是武林高手?”小蔡接问。

老姜怔住,李商隐看看他们,欲言又止,老姜接又问:“你知道他进去干什么?”

小蔡嘟喃着:“好像要找我被公鸡啄掉的眼睛。”

老姜点头:“他好像就是这样说,若是没有信心,怎会摸黑走进去?”

小蔡突然机伶伶打一个寒噤:“莫教给他踩着了,踩一个稀烂。”

老姜打了一个“哈哈”:“你现在才担心这个,不是太迟了。”

小蔡叹息一声:“身体发肤,受诸父母,我应该好好的拾起来的。”

话才说完,叶长卿已现身出来,手里托着一颗眼珠,细看来,竟然是漂浮在空气中,离开掌心总有寸多半寸的距离,就像是魔法一样。

看见那颗眼睛,小蔡不由又打一个寒噤,那当然是他的眼睛,但现在看来,与他的像是一些关系也没有的,而且好像充满了生气,在冷冷的看着他。

李商隐老姜也有这种感觉,以常理来推测,那颗眼珠离开了小蔡的眼眶,应该已死亡。

叶长卿也就在这时候一声:“好眼睛──”身子一动,便从李商隐老姜当中走过,来到了小蔡面前,探手一把抓住了小蔡,抓着眼睛的另一只手随即移向小蔡有了眼睛的眼眶。

小蔡那刹那就像是掉进了冰窖的,他想叫,连咽喉却也像冰封了也似的,口张开,吐出了一口冷烟,就是吐不出话来。

然后他感觉那只眼睛塞进了眼眶,却只是有那种塞进的感觉,疼痛什么一些也没有。

李商隐老姜虽然一旁看着,也看得并不清楚,到叶长卿将手松开,才清楚看见那只眼睛已回到小蔡的眼眶内,充满了生气的。

叶长卿随即松开了抓着小蔡的手:“你看看怎样?”

小蔡惊魂甫定,那种麻木的感觉亦消去,多少仍然感觉到那只眼睛有些不适,却是已经有一种看得见的感觉。

老姜下意识伸手到他眼前,摇动了几下,接问:“你看怎样?”

“很好──”小蔡这是由衷之言,再看叶长卿:“真的很好。”

老姜目光转到叶长卿面上:“原来你也懂得茅山,难怪看出那只鸡作怪了。”

事实只有这样解释才能够令小蔡他们不怀疑,他也乐得不再解释什么。

李商隐当然不会说出来,他一样怔在那里,看不透叶长卿弄得是什么鬼手段。

叶长卿目光终于落在李商隐面上:“我所以到来,事实也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些事未了。”

“现在你可以完全放心了?”李商隐由衷的希望叶长卿真的可以放心做他的官。

叶长卿点头:“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会出错的了。”

李商隐微喟:“你不妨仔细再想清楚,我是想不到的了。”

叶长卿亦自微喟一声:“所有一切听其自然总是最简单,但这件事能够弄到这样子,亦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李商隐沉吟着:“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尽了全力。”

叶长卿绝对同意:“我能够做的都已做了。”

“所以就是再有什么发生我们都只有认命。”李商隐眉宇突然一开:“我已经认了。”

叶长卿没有表示,小蔡老姜一旁听着实在莫名其妙,在他们的感觉事情仍然没有完结,好像还有什么事将会发生。

叶长卿立即察觉,目光一转:“我们的话虽然很难明白,但明白与否并不要紧。”

小蔡点头:“我们本来就不是明白人,只是明白你们一片菩萨心肠,绝不会做坏事。”

他仍然有些怀疑不由自主的眨着眼睛,想确定眼睛的确已回到眼眶。

叶长卿看着微微一笑:“我总算来得是时候,你的眼睛生机未绝。”

小蔡不好意思的笑了:“公子这实在神乎其技,我就是怎也想不透。”

老姜插上口:“你只要肯定眼睛无恙便是,其他的不必说了。”

“多谢总要说的。”小蔡一下子拜下去,但一动,便遇上阻力,拜不下去。

叶长卿拂袖阻住了小蔡的行动,袖子再一动,飘然向高墙那边掠去,飘然掠上了高墙,然后再飘远,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李商隐没有追前,也没有开口呼唤,他看见叶长卿走得这么轻松,一颗心才真的放下。

老姜小蔡亦目送离开,看看李商隐,再看看叶长卿离开的方向,相顾一眼,没有做声。

李商隐好一会才一句:“要去的始终要去。”

老姜不由问:“这一真的不会回来的了?”

李商隐点头:“他应该去的,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小蔡探手掩着眼睛:“我就是不明白他怎能够将我的眼睛弄回这样子。”

“你不明白的我也一样不明白。”李商隐嘟喃着:“我们也没有需要明白。”

老姜沉吟着接上话:“我看你多少明白的,但我也看出那是秘密。”

“既然是秘密,我们何不索性去忘掉。”李商隐仰首望着夜空。

他事实是这样打算,但他也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要记忆有时固然不容易,要忘记已记忆的却更加困难。

── 黄鹰《武侠聊斋》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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