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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钟大先生

夜已深,雪仍然下个不休。

这场雪由黄昏开始,已经下了两个时辰,傅香君跪在苦修庵的前院地上到现在却已经三天。

积雪盖过了她的膝盖,她的面庞已因为寒冷变苍白,可是神情仍然那么坚决,眼珠仿佛已冰桔,凝望着那紧闭的门户。

冷风吹飘,竹下那两盏灯笼在风中抖动,昏黄的灯光挥映下,檐前的冰柱闪亮夺目,就像是一支支出鞘的利剑,是那么无情,又是那么肃杀。

门内仍然有灯光,梵音将绝未绝。

一声青罄,梵音终于停下,一个声音随即响起来:“师傅──!”

“香君还跪在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接上。

“回禀师傅,已经三日三夜。”

“三日三夜又怎样?”苍老的声音叹息:“未悟禅机,就是跪上三年也没用。”

语声甫落,大门打开,苦师太在两个中年女尼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恒山派虽然弟子不多,但剑术另创一格,在武林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只是弟子大都是出家人,也大都不问世事,不大为一般人认识。

苦师太剃度苦修庵,执掌恒山派以来,更就是足不出户,但武林中人却大都知道恒山派除了绝师太之外,也有一个苦师太。

绝师太纵横江湖,据说未逢敌手,人前人后却不时表示非独对佛法的钻研修行不如其师姐苦师太,武功方面也一样。

表面上看来,苦师太却完全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给人的永远是慈祥的感觉。

“夜课以毕。你们休息去──!”她挥手打发了那两个女尼,来到傅香君面前。

傅香君眼中立时露出了一丝喜悦之色,苦师太却摇头一声叹息:“痴儿!”

“师傅,你就成全弟子,替弟子剃度出家……”傅香君哀求。

“跪了三天三夜,可见你的决心、,剃度却只是一种仪式,最重要的是你是否有佛缘,能否参悟禅机。”苦师太接问:“你的心现在怎样了?”

傅香君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弟子已心如净雪。”

“心如净雪。”苦师太淡然一笑,抬手接下了一把雪,轻握又将手摊开:“此地又何来雪?”雪已化成水从她的手滴下,滴在傅香君身前地上。

傅香君不由一怔。苦师太接道:“你入庵虽然已经三年,为师看你仍然是尘缘未了,不宜出家。”

“弟子甘愿长伴我佛,此生不再踏出庵门。”傅香君口里这样说,心头一阵说不出的苍凉,她本性善良,善恶分明,虽然出身邪派逍遥谷,冰清玉洁出污泥而不染,也所以泰山玉皇顶云胡扬决战独孤无敌,傅玉书──她的兄长要乘机暗算云飞扬的时候,他还是出手阻止。

傅玉书因而身死,她当然难过,那到底已是她唯一的亲人。

然后云飞扬也不告而别,不知所踪,她不知道云飞扬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尽了她的所能,始终找不到云飞扬的下落。

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到底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终于绝望,带着创伤的心灵投入苦修庵吉师太门下,到现在已经三年,一颗心仍然未能够平静下来。

所以她考虑到剃度出家,削发为尼。

“何苦?”苦师太显然很明白傅香君的心情,伸手轻抚着她的头:“佛门并不是一个逃情的地方。”

“弟子已经想清楚。”傅香君眼中闪现泪光。

苦师太还是摇头:“为师再等你三年,三年之后你仍要出家,一定成全你。”

“三年?”傅香君苦笑。

“这三年之内,你既已心如净雪,也不必留在庵内。”苦师太抬手接一招:“你起来,为师另外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傅香君无奈站起来,但因为跪地太久,一时间竟然不能够站稳,摇摇欲堕,幸得苦师太伸手扶着才没有倒下。

积雪纷落,飘散地上,傅香君的心情亦有如这从她身上抖落的雪花一样无奈。

一封信,一个小小的锦盒,使香君接过这两样东西,才发觉苦师太神态有异。

庵堂中烟飘缭绕,苦师太眼神仿佛因而凄迷,又仿佛有很多的心事。

她的语声亦显得很不稳定:“明年百花节,你替我将这封信送上嵩山少林寺,到时你会看见一个人与少林寺的心禅上人决斗,胜的若是心禅上人也就罢了,否则,你就将这个锦盒交给那个人,明白吗?”

“弟子明白。”傅香君随即问:“那个人到底是什么……”

“到时侯你便会知道的了。”苦师太缓缓转身,突然跪倒坛前:“佛祖慈悲,请饶弟子凡心未净──!”傅香君吃了一惊,上前去俯身正欲掺扶,苦师太已半转过头来,眉宇间无尽哀愁。

“莫说你,为师苦修三十年,到现在尚且──!”她摇头叹息,没有说下去,傅香君怔怔的看着,十时间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一会,苦师太的心情才平复,沉吟着接道:“我还有两句话要你跟那个人说。”

她随却俯耳说出来,庵堂内只有她与傅香君二人,可是她仍然不放心。

傅香君听着目光闪动,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苦师太随又谨慎的叮瞩:“要是他胜了,跟他说第一句,否则,说二句,记好了。”

“师傅放心。”傅香君忽然叹了一口气。

苦师太垂下头,口诵佛经,再无说话。

二月春风清柔如水,吹过小镇长街。

这条长街原是这座小镇最热闹的地方,现在却只得傅香君一个人走着。

两旁的店铺全都门窗紧闭,一片死寂,傅香君看在眼内,当然奇怪。

莫非出了什么事?动念未已,一阵小孩子的哭声便传来,傅香君循声望去,只见数丈外的一条大木柱上赫然捆绑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面青唇白,看见傅香君走近来神态显得更惊惧,放声大哭。

傅香若在柱下停下,方待跃上去将那个小女孩解开一问究竟,旁边那间客栈的门户便突然打开。

傅香君立部发觉,目光及处,只见一个锦衣人缓步从客栈内走出来。

锦衣人已入中年,唇上那两撮胡子令他更显得成熟,神宋飞扬,衣饰虽然普通,整个人看来不知怎的令人总有一种不寻常的感觉。

他举止优闲,阳光照耀下,微带笑容的面容更悦目,傅香君直觉这不是一个坏人,却奇怪他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小女孩动不得。”

“是你缚在柱上的!”傅香君不由这样追问。

锦衣人摇头,傅香君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过路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这个过路的却非独袖手旁观,而且还阻止别人。”傅香君冷笑。

锦衣大笑笑:“我只是担心你惹不起要来的那些人。”

“不管怎样,这个小女孩这么辛苦,我非要将她救下来不可。”傅香君身形随却拔-起来。

锦衣人同时拔起身子,伸手正好截住了傅香君的去势,傅香君“手挥五纾!”,五指立即划向锦衣人手腕穴道,锦衣人的反应相当快:“分花拂柳!”,连接傅香君三招。

两人拔起的身形不由落下,便香君又是一声冷笑:“我看你一身武功,果然不错。”

语声一落,一掌又拍出,锦衣人倒踏七星步,连接十掌,转身跃入客栈内,傅香君去势未尽,夺门抢进,又是三掌攻去。

锦衣人左闪右避,再一个“鹞子翻身!”到了傅香君身后,顺势将门关上,接一声:“他们来了。”

傅香君不由住手,锦衣人连随窜到窗旁,顺手点破了一格窗纸,从破洞往外望去。

傅香君看在眼内,倾耳细听了一会,亦自将旁边的一格窗纸点破,偷眼外望。

长街上静寂无人,捆绑在木柱上那个小女孩给傅香君与锦衣人的飞来跃去一惊,早已收住了哭声。

又是一阵风吹过,衣袂声突响,四个白衣人翻越瓦面跃下,跟着四个红衣人,四个蓝衣人,四个黄衣人,最后是四个青衣人。

这二十个分穿五种不同颜色衣服的人非独有一身不错的轻功,而且经过严格的训练,迅速在长街上聚成一个鲜明夺目的图案,甫聚合便又散开。

长街的进口同时一股彩烟涌来,一群百数十个分穿红、青、黄、白、蓝衣服的人掠着两顶肩舆相继从彩雾中穿出,来到了那条木柱前面。

肩舆上各坐一值一身银衣,面容苍白干瘪,既高且瘦,殡尸也似的中年人。

两人相貌相似,神态也是,令人看来不寒而栗。

肩舆停下,他们的眼睛才张开,白多黑少,妖异之极的眼珠往木柱上一转,眼盖便又垂下。不约而同地一点头。

两个白衣人随郎拔起,一跃上了木柱,将捆绑在柱上那个小女孩解开,然后双双挟着那个小女孩跃下。

肩舆前面两个青衣人已经将一个麻袋打开,迎向那两个白衣人,正好将小女孩迎进麻袋内,接用绳子将袋口束上,丢进后面四个蓝衣人抬着的木箱内。

木箱内已经放着一个同样的麻袋。

将木箱盖上,这群人便又前行。

傅香君看着忍不住问:“他们是……”

“白莲教徒。”锦衣人压着嗓子:“肩舆上那两个便是教主以下天地人三尊中的天地双尊,苦海双妖。”

“哦?”傅香君再问:“他们要那个小女孩干什么?”

没有回答,傅香君侧首望去,那边窗户打开,锦衣人已然不在,她一怔跃过去往外望,只见长街上彩烟未散,锦衣人仍然不见踪影。

她稍作考虑,身形一动,亦掠了出去。

黄昏,傅香君走在山坡上。

晚霞虽然瑰丽,傅香君无心欣赏,一心监视着那群白莲教徒。

居高临下,她看得很清楚,那群白莲教徒仍然在赶路,她不知道那群白莲教徒要到什么地方去,也猜不透他们抓去那个小女孩有什么目的。

还有那个行踪飘忽的锦衣人一样令她深感迷惑,所以她只有追踪前去,希望能够有一个水落石出。

那个锦衣人固然不像一个坏人,白莲教在她的印象中也一样不太坏。

以她所知白莲教是一个半公开的组织,有时侯被称为明教,有时侯被称为弥勒教,以烧香、点灯、吃素、做礼拜为主,深信弥勒佛下凡转世,作人间的明王。

其实名教本身最初叫做摩尼教,是一个波斯人摩尼综合波斯拜火教,印度佛教、犹太罗马基督教创立的新宗教,主张点灯点到天亮,助光明战胜黑暗,吃素不吃荤,所谓吃荤并非牛羊肉,乃是大蒜,每一个密日的夜间秘密聚会一次,唐朝时侯便已传入,到了宋朝势力日大,徽宗年间曾经造反。

白莲教则可以说是一个佛教支派,与崇拜阿弥陀佛的净土宗不无渊源,却逐渐转变为民间结社,据说每每在“民不聊生!”的乱世揭竿而起。

弥勒教的历史最神秘,没有多少记载。弥勒佛面貌兴身材一团和气,俗称笑佛,据说是释迦摩尼成佛以后的次一佛陀,亦即最后降生人间的一个佛陀。

这三个不同来源的宗教在元朝末年却都被反元复宋的志士借用来掩护他们的行动,也由于志同道合,逐渐便混为一体。

傅香君也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误知识。

反元结果并没有复宋,朱元璋一统天下,创出了一个明朝,据说他曾经被明教、白莲教、弥勒教奉为首领,登基后论功行赏,这三个宗教也因而从此没有在民间出现。

傅香君行走江湖以来也是第一次遇上白莲教徒,既奇怪他们的出现,也担心那个小女孩的安全。

夜渐凉,那群白莲教徒终于在荒野中一个草坪上停下来。

傅香君也就藏身草坪外的一株高树上,继续监视。

那个草坪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那群白莲教徒也显然没有在草坪上驻扎的打算,却是一色一组,分开五组非常有规律的静立在那儿,仿佛在等候什么。

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有一群自莲教徒聚集在那儿,数以百计,却绝无疑问都是以苦海双妖天地双尊辈份最高,看见双尊到来,慌不迭迎上前去。

也只有以客盘膝坐下。

一盏红灯在黑惜的草坪中亮起来,跟着是一盏蓝灯,然后黄灯、白灯、青灯。

五排不同颜色的灯能紧接在那五盏灯笼后亮起来,五色分明,排列整齐,黑暗中蔚为奇观。

灯光照亮了那个草坪,傅香君也这才发现那群白莲教徒的前面停放着一盏奇大的金灯,金灯下一朵欲放未放的奇大白莲花,也不知是什么打就,灯光照耀下闪闪生辉。

白莲花前面三个较小的白莲花座,左右坐着天地双尊,当中一个却空着。

那盏奇大的金灯终于亮起来,金光照耀中,白莲教徒齐声高呼:“莲花净土,光明极乐,弥勒降世,普渡众生!”

也就在白莲教徒高呼中金灯下那朵奇大的白莲花盛开,当中赫然盘膝坐着一个须发俱白,一身金衣的老人。

老人双手按在膝上的一张古琴上,两条长长的白眉陡扬,张开眼睛,眼神有如两道电闪,不怒而威。

他的目光落在天地双尊当中那个空着的莲花座上,缓缓问:“人尊呢?”

语声并不高,每一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禀教主,人尊已经失踪三年。”天尊连忙回答。

老人就是江湖上传说武功高深莫测,身份神秘莫测,有不老神仙之称的白莲教主“失踪。”他的面色沉下来:“二十年来本座第一次出关他竟然不来朝见,是不将本座看在眼内了。”

天地双尊不敢作声,五灯使者与那群白莲教徒更就是禁若寒蝉,草坪上死寂一片。

不老神仙目光一扫,接道:“今夜本教大会,有两件事要大家知道。”语声重重一顿才接下去:“二十年前本座与少林心禅上人泰山论道,由于信仰有别,行事作风不同,白莲教竟然被视作邪魔外道,也因而相约二十年后百花节决战嵩山,败的一方要率领门下归附,你们若是对本座有所怀疑,可以立即脱离,本座绝不为难追究。”

“教主神功盖世,白莲必胜,少林必败!”白莲教徒显然早有默契,异口同声,一齐高呼。

“好一句少林必败。”不老神仙一笑:“削发为僧,青罄红鱼度日到底不是你们能够适应,万一本座战败,你们看见本座发出的信号,立即下山虽开便是了。”

白莲教徒面面相视,没有作声,不老神仙向称不败,现在这样说话。难道并没有必胜的信心?

不老神仙目光转向天地双尊:“另外一件事就是白莲教乃是一个有组织有信仰的圣教,所以被视为邪魔外道,可以说咎由自取。本座虽然闭关练功,江湖上的事仍然瞭如指掌,据说本数当中有不少害群之马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是否事实。”

天尊若无其事的回答:“本教弟子一向循规蹈矩,江湖上种种不利于本教的传说,只怕别有用心。”

不老神仙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玉牌,向着各人,沉声道:“碧玉令下,那一个隐瞒事实,教规处置。”

众人诚惶诚恐的拜倒。

不老神仙接道:“本座已知道近日有人危言恐吓,强迫无知村民奉献童男童女,藉以修练白骨魔功,本座最后警告,立即停止这种邪恶所为,否则本座嵩山事了,必杀无赦!”

众人不敢作声,天地及尊面无表情,仿佛非独与已无关,而且一无所知。

“本座让你们看些东西。”不老神仙接一拍手。

两个白莲教徒应声在他身后的林子内抬着一个木箱子出来,一眼瞥见那个木箱,天地双尊终于面色一变。

木箱在不老神仙莲座前放下,那两个白莲教徒随即退下。

“这是木教的东西载的是什么你们应该心知肚明。”不老神仙接喝一声:“还不出来!”

四个白莲教徒随即从树林中垂头丧气的走出,正是之前替天地双尊扛木箱的那四个。

不老神仙待他们停下脚步才问:“人臧并获,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教主冤枉──!”那四个白莲教徒一齐跪倒。

“大胆!”不老神仙双眉一扬:“本座就让你们尝尝冷焰搜魂的滋味!”

语声一落,不老神仙中指连弹,急激的破空声随着响起来,那四个白莲教徒应声惨叫倒下,面色惨变,有如白垩,一个身子卷曲,一阵抽搐便气绝。

众人只看得心惊胆战,天地双尊反而平静下来,他们知道不老神仙一向护短,而且强敌当前,既然惩戒了这四个叛徒,暂时就不会再追究。

不老神仙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回手拂袖,急风飞卷,那个木箱四面裂开,放在木箱当中那两个麻袋却一些也不变影响。

“解开来──!”不老神仙再吩咐。

旁边两个白莲教徒忙上前将麻袋缚着的绳子解开,随即怔在那儿。

麻袋里载着的赫然是两头小猪。

天地双尊与那群百莲教徒不用说,不老神仙也不由一怔。

傅香君高树上看在眼内,立时想到是那个锦衣人做的手脚,再看两头小猪到处乱窜,那群白莲教徒的狼狈情形,不由得“噗哧!”失笑。

不老神仙立即有反应,两条白眉的眉毛箭猪也似一条条高竖,接一声冷笑:“好一个偷天换日,阁下能够在本教双尊之旁来此一招,实在高明,也可以警惕本座手下劣徒,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天地双尊面无表情,眼瞳中已露出杀机。

傅香君看不到天地双尊的反应,不老神仙的说话却一字字如雷贯耳,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方才一笑已然被不老神仙发现藏身所在。

不老神仙接道:“两位偷窥本教聚会已经不少时间,也该走的了。”

傅香君正感奇怪,一个人已然猿猴般从树梢上倒悬下来,正是那个锦衣人。

“他是说我们。”锦衣人满面笑容。

傅香君白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不老神仙的说话接传来:“今夜本座有事在身,不便招呼,日后有机会定当向两位请教,如今就以琴音送客!”

锦衣人笑容立敛:“姑娘快走!这七煞琴音,不是你我所能应付。”一个身子随即倒掠开去。

傅香君欲叫又止,一下琴声已划空传来,霹雳也似,她虽然内功也有相当造谙,仍然被这一下琴声震得心神一阵恍憾,急从树上跃下。

放目望去,那个锦衣人经已不知所踪,傅香君不由摇头苦笑。

“这个人──!”第二下琴声紧接传来,傅香君身形迅速开展,三个起落,消失在黑暗中。

不老神仙没有再弹第三下,也果然是任由傅香君锦衣人离开,在他来说没有事比与心禅在嵩山的一战更重要的了。

以马代步再赶了三天,傅香君终于来到嵩山,循例在下马碑下马,步行到少林寺。

“今明两天,本寺不接外客,施主请回。”两个知客僧将傅香君挡在寺门外。

“我是恒山苦修庵弟子,奉师傅之命,来见贵派掌门。”傅香君接将信拿出。

两个知客僧接过一看,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拿信往内走,一个合什道:“请施主稍候片刻。”

傅香君方待回答陡发觉这个知客偕目光突然一远,循目望去,果然有人向这边走来,竟然就是那个绵衣人。

锦衣人看见傅香君也显得有些奇怪,来到了傅香君身旁才微笑着道:“真巧,!”

“我到那儿,你到那儿,实在巧得很。”傅香君淡淡的:“可惜少林寺今明两天不接待外客。”

“是么。”锦衣人转向那个知客偕:“麻烦大师通传一声,京师的人来了。”

那个知客僧一怔,脱口一声:“安乐侯──!”一顿忙合什施体:“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锦衣人挥手:“不敢当──!”

“内进请坐──!”

“这里也是一样。”锦衣人笑接:“人在江湖,理当守江湖规矩。”

知客僧一声佛号:“贫僧这就去禀告掌门。”随郎转身奔出去。

傅香君这才问:“安乐侯徐廷封?”

“正是。”徐廷封有些意外:“姑娘──!”

“安乐侯文武双全,是昆仑派钟大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江湖上那一个不知道。”

“哦。”徐廷封一揖:“高姓大名。”

“傅香君,恒山派的。”傅香君淡应。

徐廷封“啊!”一声,没有说什么,看他的神态,对恒山派与傅香君这个性名多少都有些印象。

傅香君冷然接问:“你不在京师享福,跑来少林寺干什么。”

徐廷封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傅香君也没有追问下去。

也没有多久,一群僧人便出现,傅香君虽然不认识,看眼色亦猜测得到当先第一个就是少林派的掌门无我大师。

“看,少林寺的掌门也亲身出来迎接你了。”傅香君这句话语声更冷淡。

徐廷封亦只是笑笑。

无我第一个却是向傅香君招呼,接问:“令师安好?”

傅香君虽然意外,并未失态,施礼道:“很好──!”

“送傅姑娘到清心院休息。”无我接吩咐。

傅香君没有多问,苦修庵三年,她已理得更冷静。

无我随却向徐廷封:“侯爷请到大殿说话。”

在大殿内说话的只有少林派掌门无我,戒持院无为,徐廷封三人。

“皇上连番厚赐,侯爷现在更亲临本寺,未知有何指示?”无我不卑不亢,也不作废话,单刀直入。

“少林非独佛学正宗,而且是中原武学根源所在,皇上心仪已久,想请掌门大师赴京一趟,宣扬佛学,还想拜掌门大师为国师。”

“皇上好意,贫僧心领。”无我接一声佛号。

“皇上乃出于一番诚意……”

“贫僧明白,只是贫僧出家人,早已看破一切。”无我轻叹:“况且少林寺面临一扬浩劫,自顾不暇。”

“大师是指白莲教不老神仙与心禅上人的一战。”

“这一战约在明天,关系少林派存亡,本寺上下,今夜将诵经不绝,恭迎长老出关。”

“心禅上人未入关之前已经名震武林,邪魔外道又何足为惧,大师不必挂心。”

“希望如此。”无我长叹一声。

“皇上……”

无我挥手截住,将话岔开:“钟大先生安好?”

“在下每年都有上昆仑,师父他老人家一向都安康。”

“长老未闭关之时曾经三上昆仑兴钟大先生讲经论道,当时贫僧都有追随左右,算算不觉二十有三年。”无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徐廷封那还听不出无我心意已决,沉吟转问:“然则大师可否让我一见听涛轩那位客人?”

“哦?”无我一怔。

“这也是皇上意思。”

无我看着旁边的无为,无为笑了笑:“未尝不是天意。”

“天意莫测。”无我一声佛号。

听涛院听的是竹涛、千万修篁中一座小楼,急风吹过人坐在竹楼中就像是坐在惊涛骇浪上的轻舟内。

云飞扬却早已没有这种感觉,也许他早已习惯,又或者他的感觉经已麻木。

连他也这样以为,可是看见徐廷封,他还是不由自主迎上前去。

“侯爷,别来无恙。”他的语声也仍然是那么热情。

“还好。”徐廷封抓着云飞扬双臂:“老弟,没事儿了。”

云飞扬点头:“正要多谢侯爷的救命……”

“又来了。”徐廷封笑笑:“这其实与我无关。”

“三年前我在泰山玉皇顶硬接独孤无敌灭绝魔功与天魔解体心法,虽然幸胜,经脉亦断去大半,若非遇上侯爷,慨赠千年接续,再送我到来少林寺,恳得无我大师,金针度穴,再通经脉,我现在即使不死,相信亦已是一个废人。”

这也是他当年悄然离开傅香君的原因,他自知不治,唯恐傅香君难过,只有躲开去,不料竟遇上徐廷封,反而获救。

-“千年接续乃是地官员送给皇上的东西,我只是慷他人之慨“无我大师若非菩萨心肠,我就是舌颤莲花也无用。”徐廷封笑笑:“都是过去事,不说了。”

“侯爷这一次到来?”

“其实是奉皇上之命。”徐廷封欲言又止。

“侯爷有话无妨直说。”

“皇上想见你一面。”

云飞扬当然意外,沉吟了一会才道:“山野之夫,不懂礼节,不见为妙。”

“不相瞒──!”徐廷封一正面色:“朝中大权,今日尽入刘瑾手中,刘瑾此人,野心极大,朝中排除异己,在外吸纳邪魔外道,皇上希望你能够进宫助一臂之力。

“江湖中人不……”

徐廷封截问:“难道你忍见大好江山落在奸臣手上,生民涂炭。”

“侯爷言重了。”云飞扬一笑。,侯爷乃钟大先生得意弟子,武功才智过人,有侯爷在,什么人敢对皇上不利?”

“独力难支──!”

“明天少林白莲一战,侯爷想必已知道。”云飞扬岔开话题。

徐廷封淡然一笑:“明天一战,以你看如何?”

“胜负已分。”

“哦?”徐廷封想不透。

“我只是坚信一点,邪不能胜正。”云飞扬笑笑:“再说上人金刚心法外另创鹤舞九天,闭关二十年,相信已到了移形换影的境界,少林数百年基业,长老又焉会轻易断送?”

“这样说,明天一战,白莲必败无疑。”徐廷封接问:“一切有待明天了。”

云飞扬不答,忽然道:“听──!”一阵严肃雄壮的诵经声随风吹来,云飞扬微笑接道:“少林不愧是少林,难得万众一心,我焉能不深信邪不能胜正,少林不灭,心禅必胜?”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徐廷封叹息。方今天下,权臣当道,武林中人若是能够摒除门户之见,齐心协力,效忠朝廷……”

“侯爷又来了。”云飞扬笑截。

徐廷封笑接:“听到这诵经声,我便不由想到京城内的文武百官,他们若是像少林弟子这样团结,大明江山一定固若金汤,国泰民安,何致于今日这般地步?”

他面上虽然有笑容,眼瞳中仍尽是忧虑之色。

旭日已高升,诵经声末绝。

烟霞洞前无我与少林群僧了无倦容,神态既安详,排列得也仍然是那么有规律。

对着烟霞洞的石门终于在内缓缓移开,阳光直入,照亮了当门而立,须发银白,长披及地的心禅上人。

两只白鹤栖止在他以肩上,他面带笑容,简直就像是来自九天仙界。

诵经声悠然停下,众僧齐呼:“弟子恭迎长老出关。”

心禅无言挥手,白鹤振翼而起,飞入青天外,白云里。

无我随即双手捧着一袭金红色的袈裟走前去。

披上金红色袈裟,心禅更显得宝相庄严,他在大殿前空地的高台上盘膝坐下,接受所有少林弟子礼拜后才道:“二十年前老衲与白莲教教主不老神仙相遇于泰山,老衲讲经三昼夜,不老神仙不为所动,约在二十年后今天一较高下,败者率领所有门人归降,老衲坚信拂法无边,正道永存,毅言答允,本派弟子若是担心胜败,不愿向外道低头,可以自行离开,无须免强。”

众人一齐拜倒,没有一个离开,傅香君徐廷封虽然意料之中,仍然感觉他们有别于白莲教徒,是出于真心诚意。

“好!”心禅笑了笑:“只是白莲教主七煞琴音摧人心魄,以你们的修为未必禁变得住,到时必须退出本寺,以免无谓伤亡。”

“弟子遵命!”众人齐应。

心禅目光转落在傅香君面上:“令师兴白莲教主的事老衲亦略知一二,对于令师所请,老衲并无异议。”

侮香君虽然不知道苦师太信中写的是什么,听心禅这样说:亦只有点头称谢。

心禅目光最后落在徐廷封面上:“钟大先生还是四海逍遥啊。”

“二十年如一日。”徐廷封恭恭敬敬的回答,他虽然是中山王之后,贵为侯爷,人在江湖,仍然遵守江湖上的规矩。

“太好了。”心禅欣然。

也就在此际,一阵奇怪的乐声遥遥传来。

“不老神仙果然是信人。”心禅接一声:“迎客去──!”无我一声佛号,率先供迎。

听涛院内云飞扬亦听到了那种奇怪的乐声,反而盘膝坐下来,行气运功。

与之同时他的神情越来越安详。

进入大殿前空地的只是白莲教主不老神仙一个人,手抱古琴,悠然步上心禅对面的另一个高台上,盘膝坐下。

心禅随即一声:“阿弥陀佛──!”不老神仙从容将古琴放下,一笑:“心禅,别来无恙?”

“还好。”

“嵩山少林,不愧名山古刹,气势非凡。”

“少林寺普度众生,气势如何,又何足教主挂齿?”

“本座只是可惜明日此时,嵩山少林将会面目全非。”

“未必。”

“心禅,二十年前此的你可有悔意?”

“阿弥陀佛。”心禅淡然一笑:“出家人戒绝诳言,出口无悔,未知教主……”

“本座一言九鼎,今日之战,若是不将你震成粉碎,也算输了。”不老神仙两条白眉飞场起来。

心禅淡然一笑:“我佛慈悲,七煞琴音纵然厉害,只怕亦难如教主所愿。”

“好,心禅,本座先接你鹤舞九天,再破你金刚禅定!”不老神仙大笑而起。

“敢不从命?”心禅原势不变。

不老神仙一声暴喝,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身形暴喝声中离开高台,凌空飞越,直取心禅,身形过处,疾风呼啸,走石飞砂,站立高台两旁少林弟子的衣衫亦飞舞起来。

心禅同时虽开高台,仍然是盘膝打坐的姿势。

不老神仙先出手,拳掌脚齐施,肘膝头也成为攻击的武器,一个身子简直就像是没有骨头的,任何一个部份仿佛都能够随意转动,从不同的方向攻击敌人。

有人以好刺猬来形容一个高手的反应敏锐。身手迅捷,但一瞥之下,也令人真的有刺猬的感觉的,相信也就只有这个不老神仙。

无我徐廷封傅香君全都瞧出心禅整个身子任何一个部位尽成为不老神仙攻击的目标,也实在怀疑心禅的动作是否同样迅速。

心禅没有接,也根本不用接,那刹那他的身形已不在原位,已脱出不老神仙攻击的范围。

以他的坐姿,应该不可能有多大的变化,即便有也不可能快得过不老神仙的动作,但他还是做到了。

只有不老神仙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他的眼中,心禅并不是一个,已化身数十,他根本不能够确定心禅的位置,攻击有偏差,不能够正中心禅,意料中的事。

高手过招原就不容有偏差,只是不老神仙反应敏锐,出手迅速,心禅亦未能从偏差中抢进还击。

他的动作远比不老神仙缓慢,却恰到好处,绕着不老神仙旋转起来。

不老神仙身形千变,大笑:“好一个移形换影──!”笑语声并未影响他的身形变化,他的目光也随即落在地面上,心禅虽然化身数十,移形空中,阳光照射下,留在地上的影子只有一个。

那个影子随即缩小,心禅双臂一振:“一鹤冲天!”,身形冲天飞起,他看见不老神仙目光落向地面便知道无所遁形,当机立断,立即高飞。

移形换影原就是身形变化配合精神力的影响,所谓精神力与魔教移魂大法,南宫世家摄心术,密宗催眠功异途同归,不老神仙的眼睛不与他的眼睛接触,已无所施其技,再抓住阳光下他留在地上的影子,连先机也失去了。

不神仙没有追上去,大笑着接道:“心禅,你生关二十年,反而沦于魔道。”

“是佛非魔,是魔非佛,是魔是佛,非魔非佛。”心禅应在空中,环飞一匝。

“胡说八道!”不老神仙大笑声中,身形飞旋直上。

心禅垂手鹤翔,展袖鹤舞,逍遥九天。

不老神仙身形飞旋,左三匝,右三匝,仍然追不上心禅的身形。

心禅牛空再鹤舞,又到了不老神仙头上,双手化鹤嘴,连变为鹤爪,连琢带抓,迅速将不老神仙迫降地面。

不老神仙身形着地斜刺里倒掠回高台上,双手虚空一抓,那张古琴便到了他膝上。

心禅同时掠回那边的高台。

“鹤舞九天,果然高明,本座虽然先被你移形换影,还是不免在鹤舞九天之下落下风。”不老神仙面上仍然有笑容。

无我徐廷封傅香君兴一众少林弟子虽然看在眼内,听不老神仙这样说,才不禁露出喜悦之色,心禅的身手无疑比他们意料中高明,他们却也实在太紧张,到现在才能松一口气。

不老神仙接道:“倒不知金刚禅定又如何?”

心禅悠然道:“二十年禅定,正是为了领教教主的七煞琴音。”

“知音难遇,这一曲本座非用心弹奏不可。”不老神仙轻理古琴。

心禅目光一扫,挥手:“寺外去。”

无我一声佛号,领着各人往外走,傅香君徐廷封无可奈何,亦只有随着离开。

心禅随即取下颈挂佛珠,眼盖亦随着垂下,一面手数佛珠,一面默诵经文。

不老神仙亦好整以暇,细整衣衫,轻分鬓发。

无我在手外草地盘膝坐下,亦将颈挂佛珠拿下,默默的数着,无为以下众僧亦不约而同,一齐取出佛珠来。

徐廷封看着众僧,目光转落在傅香君面上,道:“姑娘小心了。”

傅香君没有作声,在旁边一方石上坐下,默运真气,准备抵抗不老神仙的七煞琴音当地不老神仙琴音送客,只是随意弹来,已经令她心惊魄动,此际定必全力施为,威力可想得知。

心禅的小心,立令众人退出寺外,傅香君绝不以为夸张。

不老神仙双手终于落在琴线上,霹雳一声,动地惊天。

心禅应声混身一震,但立部稳定,面容却是毫无变化,不老神仙看在眼内,面露冷笑,手指轮转,琴声连响,由缓而急,每一下都是那么威猛,紧接而来,便成为排山倒海之势。

栖止在附近的雀鸟全都被惊动,纷纷飞起来。无数树叶亦纷纷落下。

这种琴声以内力发出,非独摧人心魄,亦伤残天地间的生机。

心禅似乎再没有感觉,手中佛珠非常有规律地转动,嘴唇颤动,默默的细诵经文。

琴声响亮而怪异,似是随意弹来,但细听之下显然又有章法。

天下间相信再没有比之更妖异的乐章。

心禅听不到,他心中开始只有经文,逐渐连经文也没有,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琴声越来越妖异,也越来越凌厉。

无我到底还有我,并没有心禅的定力,表面看来虽然并没有感觉,心已惊,魄已动无为的额上已冒出汗珠,比起无我他又逊一筹。

徐廷封表情越来越严肃,傅香君黛眉终于蹙起来,不难看她正在力持镇定。

众僧反应不一,有的摇摇欲堕,有的已经双手掩耳,在草动上翻滚。

在寺外尚且这样,若是在寺中,这些内力不足的只怕已魄散魂飞。

神仙越弹越急激,手指在琴线间飞舞,越来越青白,也越来越晶莹,仿佛就变成了十根碧玉。

心禅闭目如故,手数着的佛珠仍然很有规律,只是已逐渐缓下来。

叶落更多了。

傅香君额上终于冒出汗珠,双手也不由自主掩住双耳:“崩!”的一声,发插玉钗的坠子突然断飞,横射开去。

徐廷封立被惊动,抬手正好将那个玉坠接下,向傅香君苦笑了一下。

傅香君白了他一眼,偏过头去。

徐廷封亦说不出话来,连随闭目调息,额上亦开始冒出汗珠。

十指而双手,不老神仙的一张脸亦逐渐变成碧玉般,在琴线间飞舞的十指已化成十缕碧光在回环闪动,琴声之急灭,尽天地之造化,也绝尽方圆百丈天地间之生机。

叶落尽,脉络亦尽断,树皮开始枯裂:“毕剥!”有声。

面对不老神仙的心禅仍然毫无变化,佛珠转动得虽然慢,到底不停在转动。

长空突然一声鹤唳,那早已飞进青天外白云里的一只白鹤竟然在这时候飞回来,飞向心禅坐关二十年的烟霞洞,还未飞近,生机便绝,随毙地上。

心禅听到了这一声鹤唳,也同时想起了那只白鹤在洞内方诞下不久的四只幼鹤。

那双白鹤是必就因为四只幼鹤才飞回来,连那双白鹤亦难免一死,四只幼鹤又焉能悻免。

心禅算无遗策,也考虑到手中所有弟子的生命安全,却疏忽了四只幼鹤。

不是人才有生命,心禅不由自主张开了眼睛,随即看出了枯裂的树木,随毙树旁的一只白鹤。

然后他才看出不老神仙,也立即感觉到不老神仙目光的锐利、森寒、妖异绵密的琴声也乘虚而入,一下紧接一下击在他心头上!他的心禅迅速被击碎,再也不能够集中。

出家人慈悲为怀,那两只白鹤伴他多年,也助他练成“鹤舞九天!”身法,彼此间已经有一份深厚的感情,四只幼鹤更就不用说。

人却也到底是人,难免有疏忽,面对不老神仙,他立却考虑到没有相当的内力修为难以抗拒七煞琴音,考虑到所有人的安危,却疏忽了雀鸟的生命,没有作好妥善的安排。

到听到鹤唳,突然惊觉自咎,却忘了七煞琴音,这鹤唳便成了他的致命伤。

他心禅旁移同时,经文便从他的脑海消散,数着佛珠的手亦停下,到他再省起不老神仙的存在要收拾心情,已来不及了。

琴声迅速占据他的神经,血脉也迅速的责张。

汗珠开始从他的毛孔涌出,才涌出便蒸发,化成丝丝缕缕的白烟。

他的面色也变了,由嫣红而酡红,再变成赤红色红血色。

不老神仙看得清清楚楚,须发皆张,双手挥舞更急,琴音铺天盖地而来,非独天地,连风云也仿佛为之色变。

心禅眼前一片血红,逐渐转变成暗黑,他体内的水份已然逐渐蒸干,连血也快干透了。

他肌肤的光泽逐渐消失,面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握着的佛珠突然碎断,右手同时压落地上,中指爬虫般在高台石板上刻下了“白鹤!”二字。

他的肌肤也同时开始龟裂,由慢而快。在一下惊天动地的琴声中一个身子突然爆开,爆成粉碎。

不老神仙双手同时停下,仰天大笑三声。

徐廷封傅香君无我无为惊魂甫定,立即奔进来,跟着是众僧。

无我在高台前停下,看着那风中飘飞的尸灰,心头激动之极。

“阿弥陀佛,长老去了。”他拜倒在地上。

众僧亦拜倒,一声梵唱,天地间刹那一片苍凉。

不老神仙迎首向天,梵唱后目光才华下,傲然笑说道:“无我,心禅此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仍然难免一败,灰飞烟减,少林派还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无为一声佛号,仰天长叹。

“如此还不脱袈裟,毁佛珠,骂佛祖!”不老神仙回首戟指大殿内佛像!

众僧哗然,徐廷封傅香君怒形于色。

“我佛慈悲。少林浩劫,贫僧愧为掌门,无力挽救,只得一死以保清白。”无义凄然一笑,反手一掌击在天灵盖上,气绝倒地。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惊呼四起。

“食古不化。”不老神仙若无其事,冷笑:“无为,你又如何?”

无为转顾众僧。

众僧有些悲愤满面,磨拳擦掌,有些却是垂头丧气。

无为目光一转,沉声道:“掌门以身殉佛,贫僧理应追随,只是身为护法,必须交代清楚,你们若是愿意归附白莲教,以保性命,贫僧绝不会阻止,若是不愿意,如待贫僧打点好寺中各事,一齐追随长老与掌门下去。”

“宁死不屈啊?”不老神仙打了一个“哈哈!”,笑顾众僧:“有那一个要活下去的,站起来。”

一阵沉默后,一个年青僧人终于走到不老神仙高台下,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也不多,只是十四个。

其它僧人大都投以不屑的目光。

不老神仙笑望着那十四个僧人:“本座说过,脱袈裟、毁佛珠、骂佛祖。”

那十四个僧人犹疑着终于将袈裟脱下。

群僧中到底不乏年少气盛的,忍不住破口大骂:“叛徒──!”两个年青僧人随即双双扑出,扑向不老神仙,一个更大呼:“邪魔外道,与你拼了!”

他们事实全力出击,但武功相差太远,人在半空已然被不老神仙“冷焰搜魂!”弹指击中要害,惨叫着倒摔回去,当场毙命。

“少林名门大派,想不到多的厚颜无耻,言出无信之徒。”不老神仙连声冷笑:“那一个不服气的,只管出手。”

三个僧人立即抢出,傅香君比他们更快,却还是快不过无为。

无为截下傅香君,一声佛号:“这是少林派兴白莲教的事,请施主不要插手。”

“大师──!”

“此地不宜久留。”无为数了一口气,转向那三个僧人:“少林弟子可以死,不可以做辱没师门的行为。”

那三个僧人悲愤退下,不老神仙目光再回到那十四个僧人:“毁佛珠!骂佛祖!”

“不老神仙。”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且莫得意!”

不老神仙目光循声落在不知何时已上了高台的徐廷封面上:“你又是什么东西。”

“好管闲事的。”

“管得了?”不老神仙傲然又一个“哈哈!”无为正要说什么,徐廷封已道:“只问你是否言而无信之徒?”

“你以为白莲教跟少林派一样?”不老神仙冷笑:“本座一向一言九鼎──!”

“心禅长老与你如何分胜负?”徐廷封接问:“七煞琴音下不成飞灰就算你输了?”

不老神仙傲然一笑:“除了灰你还能找到什么。”

“只是一截断掌。”徐廷封俯身挑开了死灰上的一角袈裟,那之下赫然有一截断掌,虽然龟裂,并未粉碎,他也就因为有所发现才跃上高台来。

不老神仙目光及处,笑容僵结。

徐廷封接大呼:“心禅长老尚存一掌,虽死仍胜!”

众僧一阵愕然,纷纷不由自主的跪下,热泪亦不由夺眶而出。

“阿弥陀佛。”无为一样激动:“佛法无边,少林不灭!”

“想不到──!”不老神仙须发皆颤:“心禅这个老秃颅较本座还要狡猾,明知金刚禅定难敌七煞琴音,竟然将真气内力都聚在一掌之内,本座今日,虽败犹荣!”

“阿弥陀佛──!”无为合什一损:“教主果然信人,贫僧佩服。”

不老神仙胸膛一下起伏,嘟喃道:“七煞琴音毕竟天下无敌。”

无为又是一声佛号,不老神仙霍地拂袖:“事已至此,不必多言,这些少林叛徒还你处置。”

那十四个僧人面色已发青,听说慌忙跪倒在无为面前,无为不等他们开口求饶,淡然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怪不得你们,愿意留在少林的,面壁思过去。”

那十四个僧人一个个面露羞愧之色,叩了三个头,爬起来颓然走向寺后。

无为转向徐廷封,拜倒:“多谢……”

“千万不可。”徐廷封跃下急忙扶起来。

其余僧人已同时拜倒地上,不老神仙看着实在不是滋味,冷笑:“想本座七煞琴音天下无敌,竟然败在一只断手上,少林气数未尽,本座想不承认佛法无边也不成啊。”

“佛法固然无边,心禅长老未能够尽全力,却是战败主要原因。”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烟霞洞那个方向传来。

一听这声音,傅香君心头抨然震动,云飞扬的音容笑貌她刻骨铭心,又怎会忘记。

来的果然云飞扬,双手捧着一大四小五只鹤尸流水行云般掠来。

傅香君的目光已凝结,她实在做梦也想不到三年后的今日竟然在这样这样再遇上云飞扬。

地想叫,但没有叫出来,一声“云大哥!”到了咽喉便哽住,突然有一种要哭的冲动。

泪光涌现,她到底没有哭出来。

云飞扬也终于发现了傅香君的存在,一怔,目光还是转向不老神仙。

“那一个?”不老神仙瞇起眼睛,他当然瞧出这个年青人不比一般,内力犹在徐廷却之上。

“武当云飞扬──!”

“云飞扬。”不老神仙有些讶异:“你就是击败独孤无敌,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那一个云飞扬?”

“言重。”云飞扬淡应:“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这确话不是年青人说的,年青人若是有这种思想,如何能够纵横天下。”不老神仙接问:“心禅未尽全力,何以见得?”

云飞扬将堕毙树下那只白鹤也拾起,从容掠上高台,将鹤尸放在袈裟旁边:“心禅长老闭关烟霞洞,白鹤为伴,及至发觉七煞琴音绝尽天地间生机,省起烟霞洞内的幼鹤未有适当的……”

“这是疏忽。”不老神仙冷截:“出家人心细如尘,普渡众生,竟只知有人命,不顾鹤命,罪无可恕。”

“也就因为心悬鹤命,心禅长老才为琴音所乘……”

“那是定力不够,金刚禅定至高境界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心禅因白鹤而动摇,不错出家人慈悲为怀,亦可见仍欠火候,疏忽于前,旁鹜于后,未尽全力,咎由自取,死无可怨,怪得谁来?”不老神仙大笑:“如此金刚禅定,纵然不败于鹤命,亦难免败于其他物事,本座倒是错说了一句胜负决定于将他身体化为飞灰。”

云飞扬无言,不老神仙接说道:“胜者非胜,败者非败,天下第一还得算本座七煞琴音──!”他突然住口,好象省起了什么,目光闪动,上上下下的打量云飞扬。

无为心念一动,一声佛号,徐廷封傅香君的面色同时变了,不老神仙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并不难明白。

不老神仙笑了笑,随又道:“心禅当年少林派第一人,天下知名,二十年闭关,正如本座一样,记得起来的人应该已不多,第一什么无疑自说自话,江湖上的朋友未必认同。”

云飞扬叹了一口气,他怎会不明白将会有什么烦恼降临。

“你我今日这一战是免不了。”不老神仙又笑笑:“天蚕神功江湖上传说神妙无比,武当派弟子中只有你练成,连独孤无敌的灭绝魔功也不是对手,难得有这个机会,非要向你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好好的领教一番不可。”

“江湖人难道就是这样!”云飞扬摇头。

“不战也可以,只要你承认不是本座敌手,武当派武功不如白莲教,门下弟子以后遇上白莲教的弟子懂得回避就是了。”不老神仙说得倒也轻松。

云飞扬只是问:“教主可要歇息……”

“心禅又能够耗我多少内力?休息到现在若是还未完全恢复,这二十年闭关就是白做工夫的了。”不老神仙傲然一分须发。

霉飞扬盘膝坐下,有意无意望了傅香君一眼,傅香君欲言又止,虽然没有说话,那一份关心已然在眼瞳中表露无遗。

无为与众僧梵唱中退出,徐廷封傅香君走在最后,傅香君一步一回头,心乱如麻,不老神仙的七煞琴音云飞扬能否抗拒得来她当然不能够肯定,她虽然见过天蚕功的威力,却方在七煞琴音下心惊魄动,又怎能不担心?

出到寺外,无为忍不住摇头叹息:“想不到不老神仙这个年纪仍然好勇斗狠。”

“否则二十年后的今日他也不会如期到来,坚持与心禅长老作一个了断。”徐廷封苦笑:“个人的成败得失,难道真的是如此重要?”

无为明白徐廷封言下何所指,一声佛号。

徐廷封接道:“方才他虽然口上认输,心里到底不服,既不会号令白莲教徒归附少林,他个人留在少林寺内,始终是少林心腹大患。”

傅香君插口问:“以你看这件事要怎样才能够解决。”

“除非他心服口服……”

傅香君黛眉应声深锁,这便已心神恍恍惚惚,徐廷封似有所觉,接一声:“姑娘小心了。”

语声未落,琴声已传来,一开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傅香君如梦方醒,在方才那块石上盘膝坐下,真气运行一周天。

不老神仙非独十指,整双手部已变成碧玉般,眼瞳中亦似有碧光射出来,迫视云飞扬。

指落处,琴线上碧芒闪射,尖锐的琴声无孔不入,七煞琴音演变到这个阶段,已接近极限。

不老神仙将心禅震成飞灰用不到九成功力,现在已用到差不多十足,汗珠开始从他的毛孔冒出,手额上也青筋毕露,一条条蚯蚓般爬突起来。

坐在他对面高台上的云飞扬却竟然连汗珠也没有,神态也始终那么安详,非独听不到琴声,完全不受影响的,而且其它什么感觉也都似没有。

这份定力看来已然在心禅金刚禅定之上。

心禅身在佛门数十年,四大皆空,金刚禅定又是以凝神静心为本,云飞扬却是这么年轻,怎可能有这种定力。

不老神仙实在奇怪,他盯稳了云飞扬,手指再增功力,七煞琴音发挥至极限。

也就在这时侯云飞扬双睛暴睁,猛喝一声。

这一声之威猛匪夷所思,也无可形容,非独将琴声掩盖,而且铁锤一样撞击不老神仙的心头。

“崩崩崩!”同时三声,不老神仙指下琴线连断三条,指头皮肤亦迸裂。

不老神仙两条白眉飞扬,急弹剩下的四线,迹近疯狂。

云飞扬深吸一口气,再一喝,又是三条琴线应声断去,不老神仙十指弹空,面色一变再变,汗珠从额上冒出,突然一声怪啸,手指落在最后的一条,也是最粗的一条琴线上,疯狂的拉弹。

这条琴线在这种情形下发出来的声响当然极尽妖异,威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劲。

云飞扬披肩的散发那刹那都飞舞起来,目光电闪般落在最后那条琴线上,突然长身而起,同时一声大喝!

那条琴线应声而断,冒出了一股白烟,迅速蔓延开去,到白烟飞散,整具七煞琴已,变成焦黑色。

不老神仙的面色却惨白,倒翻在七煞琴后,手指鲜血奔流,挣扎着要爬起身子,口一张,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云飞扬身形一动,凌空飞越,落在不老神仙的身旁,探怀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药丸一把接将不老神仙扶起来。

不老神仙目光药丸上一转,摇头:“没用的……”

云飞扬仍然将药丸放进不老神仙口内,不老神仙勉强咽下,又摇头:“七煞琴音伤敌不伤主,若是不能伤敌,必然反伤主人,本座经脉已尽被震断,即使太罗神仙也无可救药的了。”

一阵佛号实时传来,无为率先领着群僧走进,但很快便被傅香君越过。

傅香君脚步零乱,血气到现在才平静下来,她心悬云飞扬的安危,精神未能够集中,若不是内功造诣真还不错,已经伤在七煞琴音下。

徐廷封紧跟在傅香君身后,他也看出傅香君这一次应付得非常辛苦,却只以为是内功问题,并没有想到其它,准备随时救助,傅香君这么快便回复正常,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看见云飞扬平安无事,傅香君一颗心才完全放下,再看见不老神仙那样子,立时省起师傅的叮咐,脚紧再加快,急奔向那边高台。

不老神仙冷眼看着无我与群僧,突然笑起来:“据说少林派的运气一向都不错,果然是事实,可惜击败本座的并非少林,是武当──!”一顿转向云飞扬:“你这个天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这句话说完,他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傅香君实时掠上高台,在他身旁蹲下来。

“晚辈恒山派傅香君!”不老神仙一怔,目光一转:“你……”

“奉师命带来一吻。”

“你是苦修庵的弟子?”

“正是。”傅香君取出了那个锦盒。

不老神仙目光落在锦盒上,眼角的肌肉一阵颤动,忽然问:“她还记得我啊?”

傅香君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不老神仙双手也头抖起来,接过锦盒打开。

放在锦盒内的是一支金钗,不老神仙看在眼内,神情更渤动,嘟喃道:“她还留着这支金钗……”

“师傅还有话要晚辈转告……”

“快……快说……”

傅香君附耳说出了苦师太要她说的话,不老神仙听着眼瞳中泪光涌现,伸手从锦盒中取出了那支金钗,紧握着,仰首向天,嘴唇颤抖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老前辈──!”傅香君欲言又止。

“天意!”不老神仙长叹一声:“你若是二十年前跟我说,又怎会变这样?”

再一声叹息他方垂下头来,目光落在傅香君面上:“好好的侍候你师傅。”

“老前辈放心。”

不老神仙笑起来,笑得是那么无可奈何:“不放心也得放心。”

他的心情也显然平静下来,环顾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无为的面上:“少林也好,武当也好,今日之败,本座心服口服,现在依的定发出讯号,着白莲教所有弟子上山,皈依我佛,只望你们能够好好的开导他们,本座死亦膜目。”

“阿弥陀佛,本寺上下一定尽力而为。”无为合什再喧一声佛号。

不老神仙随即探怀取出一支烟花火炮,打上半空,那支烟花火炮也就在牛空中爆开,爆出了一朵血红色莲花也似的烟花,经久不散。

到那朵烟花散尽,仍然没有反应,不老神仙终于露出了疑惑之色。

“教主──!”徐廷封到底忍不住:“我看他们是不会上山的了。”

不老神仙看着徐廷封,突然省起了什么的:“你就是用猪换去小孩子的那个人?”

“得罪了。”徐廷封没有否认。

“所以你怀疑本座发出去的讯号?”

徐廷封摇头:“晚辈绝对相信教主是出于一番真心诚意,只是教主闭关二十年……有所不知……”

“不知什么?”

“白莲教徒今非昔比,为祸江湖已不是一朝一夕,今番教主战败,那还不乘机背叛,另立门户。”

“你是说天地双尊?”

“江湖中人早已改称他们为苦海双妖,晚辈若非已知道他们胡作非为,也不会出手……”

不老神仙沉吟了片刻,叹息道:“本座也知道他们居心叵测,只待嵩山事了再清理一番,现在──!”他又是一声叹息,深注徐廷封:“阁下高性大名?”

“徐廷封。”

“好──!”不老神仙考虑着:“看你绝无疑问是侠义中人……”

“教主有话无妨直说。”

“本座希望你能够答应,帮助本座解决一件事。”

“晚辈尽力而为。”

“本座一死,白莲教徒再无顾虑,是必变本加厉,而天地双尊偷练白骨魔功,相信已经有相当火候,一旦练成,更难对付,你必须及早找到他们,替本座清理门户!”不老神仙随即拿出那块碧玉,塞进徐廷封手里:“这是本数碧玉令,一向由教主执掌,见令如见人──!”

“晚辈已拜在昆仑派……”

“那你就替本座物色一个适合的传人,白莲教数百年基业,万万不能够毁在本座手上。”不老神仙的语声越来越弱,也不停的吐血。

徐廷封看在眼内,如何忍心将碧玉令推回去,终于颔首:“教主请放心。”

不老神仙干笑一声:“这个碧玉令……”下面的话尚未接上,一大口鲜血便呛咳出来,他摇头,目光落在手中金钗上,百感交集的凄然一笑。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笑,眼盖随即无力的垂下,他的生命虽然已结束,腰背仍然挺得笔直,身子没有倒下去。

无为长喧一声佛号,梵音接从少林群僧中响起来,回荡于天地间。

徐廷封看着手上的碧玉令,看看不老神仙,再看着那边高台上心禅的尸灰,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傅香君的目光却是由不老神仙手中紧握不放的金钗转落在云飞扬的面上。

云飞扬仰首向天,面无表情,没有人能够看出他心中的感受,即使傅香君也不例外。

短亭。

云飞扬将徐廷封送出了少林寺,送到这座短亭前才停下来。

傅香君追随左右,她实在害怕再失去云飞扬!也到现在她才明白苦师太为什么一直夭扛再史六四九不肯让地出家,对云飞扬她实在情深一片,一见便不能自主。

徐廷封一路走来保持沉默,现在才开口再问:“老弟决定了。”

云飞扬淡然一笑:“侯爷何必再多问这一句。”

徐廷封打了一个“哈哈!”:“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

“若是有缘始终会再见的。”

“不错。”徐廷封笑接:“有天到京城你却也千万记得走一趟西域铁狮子胡同,只问姓徐的,自会指点你找到去。”

云飞扬点点头,徐廷封转向傅香君:“傅姑娘,目前不敬之处别记在心上,姓徐的生来任性,要改也改不了,这个玉坠还你。”

他探怀取出傅香君被七煞琴音震断飞脱的那个玉坠子。

“侯爷言重。”傅香君接过玉坠,回顾云飞扬:“早知道侯爷是云大哥的朋友,焉敢冒犯。”

她眼中柔情万缕,云飞扬似无所觉,目光也只是停留在徐廷封面上。

徐廷封随即告辞,目送他远去不见,云飞扬才回顾傅香君:“香君,事情已了,你有何打算。”

“你呢?”傅香君反问。

“听涛轩三年我经已习惯,还是留在少林寺好了。”云飞扬语声异常的冷淡。

傅香君仿佛没有听进去,垂下头一会,才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师傅说的话。”

“她说了什么?”云飞扬有些奇怪。

“说我尘缘未了,不宜出家。”

云飞扬一怔,脱口问:“你想出家?”

“现在不想了。”傅香君摇头:沉吟着接一句:“我习医多年本就该替贫苦的病人尽此心力。”

这绝无疑问并不是她要说的,云飞扬却似听不出,点头道:“对,而且你还这样年青,应该好好的珍惜,以你的善良,也总有好日子的。”

“我还有什么好日子?”傅香君偷眼看着云飞扬。

“肯定有!”

“你是说不会再离开我?”傅香君喜形于色。

云飞扬总算明白,面上掠过了一丝苦痛之色:“香君──!”

“我虽然在苦修庵三年,一颗心可是──!”

“香君──!”云飞扬截断了傅香君的话:“我已经看破红尘,不想再牵挂儿女私情。”

“我知道配你不起──!”傅香君又垂下头去。

“错了,这句话应该我说。”云飞扬重重一顿:“只是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以来都只是妹妹一样。”

傅香君霍地抬头,脱口问:“你从来没有……”

云飞扬又截道:“我一生中只喜欢过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师妹伦婉儿,还有一个是我的妹妹独孤凤……”

“她们都死了。”傅香君不觉伸手扶着短亭的柱子,一个身子在颤抖。

“不错,但永远活在我心中。”

“云大哥,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傅香君眼中泪光闪现:“我知道你重情义,也别无所求,只想侍候你一辈子。”

“我不要别人侍候。”云飞扬霍地转身:“我也不想再负累别人,你走吧──!”他断然拂袖。

傅香君眼泪夺眶而出,一面摇头一面往后退。

云飞扬头也不回,直立不动,非独心肠,整个身子也像是铁打的。

傅香君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双手掩面,转身疾奔了出去。

云飞扬听着远去,身心到底崩溃,挥拳痛击在柱上,随即抱着那条柱子喘息起来。

“香君──!”他的眼中也有泪光,一下呛咳,突然吐出了一口群血。

“云大侠──!”无为从那没竹林惊呼着奔出,奔到云飞扬身旁,忙伸手扶住。

“大师──!”云飞扬回顾无为,摇头。

“七煞琴音非同小可,贫僧早就看出有些不妥。”无为叹息:“也所以才左右留意──!”

“我们先离开这里……”

“傅姑娘对你一片情深,你又何苦拒人于千里?”

“大师出家人,又何必理会俗世儿女私情。”

“出家人慈悲为怀,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傅姑娘冰雪聪明……”

“大师有所不知,我身受内伤极重,命不久矣……”云飞杨终于说出了这个秘密。

无为震惊道:“是不老神仙的七煞琴音。”

“不全是。”云飞扬叹息:“当日玉皇顶一战我虽然击败独孤无敌,亦伤在他的天魔解体大法之下,得遇安乐侯,概赠千年断续,再送来少林寺由无我大师金针度穴,接通断去经脉,三年下来,已恢复七八……”

“还未完全痊愈啊?”无为恍然。

“是以方才又断在七煞琴音之下,一断再断,纵然再有千年断续金针度穴这种灵药妙术,也难以再续的了。”一顿云飞扬突然一揖:“大师,我求你一件事。”

“云大侠对本派恩重如山,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

“大师言重了。”

“请说──!”

“香君若是再找到来,就说我已经离开。”

“这个……”

“大师,你一定要答应!”云飞扬心里一急,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好、好……”无为忙点头:“你身受内伤,千万不要激动。”

“有劳大师。”云飞扬仰首向天,眼中泪光闪现,他毕竟是性情中人。

无为沉吟着倏的嚷起来:“本派藏有达摩祖师所传易筋经,据说参悟其中变化便能够洗髓易筋,脱胎换骨,只是非有相当内功造诣,非凡智能不易明白,云大侠却无妨一试。”

“大师──!”

“云大侠既是爽快人,又何必多说,事不宜迟,快随贫僧到藏经阁。”

云飞扬无言点头,心头又燃起千重斗志。

月升月落,长夜终于逝去。

傅香君呆坐在山巅高石上经已一宵,眼泪也经已流干,看着那高升旭日,冰冷的心深处又有一股烈火燃起来。

她随却跳下高石,奔向少林寺。

知客僧将傅香君迎进听涛院小楼前。

人去楼空,傅香君正在奇怪,无为便出现了。

“傅姑娘还未下山。”无为叹息在心中,面上却并无任何化。

“大师──!”傅香君急问:“云大哥他──!”

“已经离去了。”

“去那儿?”傅香君追问。

“没有说。”

傅香君怔怔的望着楼外,喃喃自肃:“他走了,他走了……”

无为叹了一白气:“有缘无缘,上天注定,若是无缘,强也无用,否则始终会再见。”

傅香君茫然点头,梵音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离开少林寺何去何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京城,大街两旁多的是摊档,林林总总,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有,而人来人往肩摩踵接,大呼小喝,总是那么的热闹。

徐廷封不惯走在大街上,不因为认识他的人太多,尽管他便服出游,,人又随和,认识他的人仍然不忘施礼,乃因为人在京城便不由自主的变得很紧张,事都讲求速度、效率。

在他的眼中,天下只是表面上太平,实在孳蔓难图,京城内尤其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少林寺一转,请不动云飞扬,回到京城来,他更有势单力薄的感觉。

可是现在走在大街上,他非独心境平和,而且笑容满面,这当然完全因为忆兰的关系。

忆兰是他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八岁,长得既美丽聪明,又活泼可爱,看出这个女儿他便很快乐,而快乐之余,又难免有些伤感。

忆兰二岁丧母,并无兄弟姊妹,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他这个做父亲的忙于朝政,有空他当然会陪伴着这个女儿,忆兰要到大街上看着,他当然不会拒绝。

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

热闹的大街对小孩子原就有一定的吸引,何妨忆兰这个小女孩生活在王侯府中,难得到大街上一趟。

她手上又是风车又是糖葫芦,三步一跳的,笑得合不拢嘴,看见女儿这样高兴,徐廷封那还不快乐。

大街的前面围拢着一大群人,锣声不绝。

“爹,我要到那儿去。”忆兰拖着徐廷封便要走过去。

“那是卖解的,没有什么好看。”徐廷封摇头,可是禁不住忆兰又跺脚又皱鼻一顿撤矫,连咬带求,还是走过去。

难忆兰随即从人丛中钻进去,她个子小,身手又灵活,自然是毫无困难。

徐廷封只有在外面看着。

打锣的是一个老苍头,须发俱白,却长着红红的,老大的一个酒糟鼻子,头脸跟身子也都是圆圆的,两条短脚,站在那里就像个不倒翁。

好象这样的一个老头儿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身手竟然那么敏捷,猴子也似的一时跳到东,一时跳到西,偶然还来一个“铁板桥!”,翻一个筋斗,手里一面铜锣敲过不绝,震天价响。

他的表情也很多变化,时喜时惊,时怒时乐,大笑中突然来一声惊呼,叫人提心吊旭,难得静下来,却是不忘拿起身旁凳子上的大红葫芦:“骨嘟嘟!”喝一口酒。

在他面前配合锣声表演的那个年青人却也实在令人提心吊胆。

一样是翻筋斗,那个年青人就像是没有骨头的,连翻百十个筋斗,一个身子仰变圆形,头脚相接,皮球也似弹飞半空,落在插在地上,两丈多长的一条竹竿顶上,随即在那之上团团滚转,突然像失手,滚跌下来,到了一半却又滚回了竿顶上去?花式之多之深,也实在罕见,难怪围观的喝采不绝,大拍手掌。

忆兰亦看得又叫又笑,一双小手掌都拍红了。

年青人腰身一直,竹竿顶上再来一个“倒竖蜻蜒!”才翻身落地,面不红,气不喘,飞扬的散发令他看起来更觉得活力充沛。

他的相貌令人有一种顽皮淘气的感觉,却绝不讨厌,一面的笑容,一双大眼睛亦是充满了笑意。

老头儿待他落到地上才拉开那张略带沙哑的嗓子“各位叔伯兄恪─!”

“叔伯兄弟!”,青人帮上腔,接取过铜锣大力的敲了一记。

“今天是我们师徒二人在京城的第六天,虽然不能说是初到贵境,到底还是人地生疏,我这个徒儿的胃口又特别好,赚到的还不够填他的肚子,现在非独我这个师父,他这个做徒儿的肚子也空了,只好又来献丑。”

“师父──!”年青人一敲铜锣,接口:“是娱乐各位叔伯兄弟。”

“你这个小子就是不怕笑话。”

“师父,徒儿又说错了什么?”

“方才你那几下子好就是好了,可惜──!”

“可惜什么。”

“有些脚步虚浮。”

“那里。”年青人转向观众,伸手掩着半边嘴巴,语声也压下来:“肚饿当然脚软。”

众人一阵大笑,老头儿耳朵好象有些问题,随即问年青人:“你跟他们说什么?”

“没什么。”年青人一摊双手。

“只是这几下子便要讨卖了?”老头儿随即拿起了插在旁边的另一条竹竿。

年青人一眼看见,立即来一个猴跳,慌不迭的摇手:“徒弟就是表演得不好,师父要教训徒弟也得待回到家里,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你知道表演得不好,还不加倍卖力?”老头儿竹竿一抡,看似要打在年青人身上,但抡到一半那条竹竿便脱手,正好飞落在年青人方才拿来表演的那条竹竿顶上。

眼看摇摇欲堕,年青人团团急转,伸手便要接下,竹竿却没有掉下来。

“师父,这是干什么?”年青人接问。

“还不爬上去?”老头儿挥手。

“爬上去?”年青人一张脸好象在发青,语声也颤抖起来:“这么高……”

“越高越刺激──!”

“徒弟害怕。”年青人伸手掩着胸口。

“没用的东西,平日师父是怎样教你的?”老头儿瞪眼睛吹胡子。

“帅父可没有教徒弟爬到这么高。”年青人突然省起了什么的:“还是师父先来表演一下,好让徒弟知道如何才能够爬得这么高。”他转向围观众人:“大家认为怎样?”

众人当然大声啡好,老头儿也似乎因而技痒趄来,拿起大红葫芦“骨嘟嘟!”喝了一囗酒,搓着双手走前去:“看好了!”

他走来摇摇幌幌的就像只醉鸭,走到竹竿前,双手抱看竹竿。

年青人实时一敲铜锣:“当!”的一声,老头儿双脚应声一缩,夹住了那条竹竿。

那条竹竿一阵摇幌,难得顶在竹竿顶上另一条竹竿竟然没有掉下。

“好──!”年青人喝一声釆,再一敲铜锣。

老头儿应声手脚一伸一缩,又爬上了三尺,年青人连声叫好,铜锣一阵乱敲,老头儿应声一阵乱爬,突然失手,一个筋斗掉下来,摔了一个元宝翻身。

众人大笑,年青人锣捧一丢,掩目不忍卒看,老头儿揉着腰爬起来大叫“人有锚手,何况我这个老头儿还喝多了几口老酒。”

话口未完,他又已摔翻地上,年青人索性转过头去,冷不防老头儿乘机拿起了锣棒,用力一敲。

年青人应声一个猴跳,双手正好抓住了那条竹竿。

老头儿铜锣紧接一阵乱敲,年青人不由自主的一阵乱爬。爬完第一条竹竿,接爬上第一条竹竿顶着的第二条竹竿。

“好──!”老头儿叫得震天价响,脚一挑,将地上的另一条竹竿挑飞半空。

那条竹竿正好落在第二条竹竿上,不偏不倚。

老头儿手中的铜锣没有停下,年青人的动作也是,越爬越高,越过了第二条竹竿,再爬上第三条,一直爬到竿顶上。

锣声这才停下来,年青人也好象这才发觉人在那么高,怪叫一声,闭上眼睛,猴子也似缩起身子,这一动,竹竿立时一阵幌动。

三条竹竿接连差不多有六丈高,年青人那样子悬着,当真是惊险万分,尽管摇幌却是没有掉下来。

众人又是惊呼,又是拍掌,喝采不绝。

年青人展颜一笑,双目一睁,翻身竹竿上“金鸡独立!”,接在竹竿上打出了一套“醉八仙!”。

这套拳打来滑稽,难度也甚高,在平地上打来已经不容易,何况在竹竿上。

年青人没有喝酒,打来却醉态可掏,滑稽至极,只看得众人又惊又笑。

徐廷封亦微笑,他看得很用心,也看出这个年青人身怀绝技,不是一般的江湖卖解。

他当然也看出年青人一面正气,也所以面上才有笑容。

拳套终于打尽,年青人双拳收腰,收得却显然急了一些立时翻下来。

众人脱口惊呼,忆兰更不由自主抢出,年青人身形将近地,身突然一挺,一个风车大转,正好落在地上,双脚立得稳稳的,那有什么事。

他伸手轻拍忆兰的面颊,接将忆兰捧回原位,还掏了一把花生进忆兰小手中,然后三个筋斗,落在场中,正好接下掉下来的两条竹竿,往地一插,抱拳一转。

众人大声喝采,不由自主将铜钱拋出,老头儿连声多谢铜锣一翻,身与之同时“滴溜溜!”地转,正好将拋来的铜钱都接在铜锣内。

忆兰看着,一双小手落在身上,才省起身上并没有铜钱,正要钻出去找徐廷封,年青人已出现在他面前:“小妹妹,借你手上的糖葫芦给我一用可以不可以?”

老头儿这时侯已将铜钱都接下,也正好转到这没,插口道:“千万不要答应他,这个人馋嘴……”

话还未说完,忆兰已然将糖葫芦放在年青人手里,老头儿立时伸手掩住眼睛。

“你是要变戏法?”忆兰问。

“你怎么知道?”年青人含笑反问。

“我而且知道你一定会变得很好。”

年青人方要答话,老头儿已分开掩着眼睛的手指,从指缝里瞧出来:“变进肚子里可就不好了。”

忆兰摇头:“我不相信你。”

老头儿一缩肩膀,向众人一摊手,众人一阵笑,年青人也就在笑声中将糖葫芦拋起来,一面说:“看稳了。”

忆兰瞪着一双大眼睛,围观众人也没有例外,两个锦衣卫也就在这时侯挤进来,大模斯样的交搭双手,冷眼看着那个年青人。

年青人双手翻飞,将那串糖葫芦拋来拋开,绕场一周,又回到忆兰面前,忆兰仍然看出那串糖葫芦,可是一眨眼便不见了。

年青人双手同时握拳,放在忆兰面前,忆兰左看右看,叫:“在左手!”

年青人左拳一翻摊开,那里有糖葫芦,忆兰接笑嚷:“在右手!”

“也不在。”年青人右拳亦一翻摊开,果然亦空无一吻。

“在那儿?”忆兰好奇的追问。

“当然在他的肚子里了。”老头儿叹着气,大摇其头:“叫他张开嘴巴,说不定还有些剩下来。”

年青人不等忆兰开口已张开嘴巴,也是没有。

“在那儿?”忆兰上下打量年青人。

“他们其中一个的身上。”年青人环顾一眼。

忆兰目光随着一转:“怎会的。”

“不相信。”

忆兰摇头,年青人打了一个“哈哈!”,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再一个,翻落在那两个锦衣卫面前,仍然是面向忆兰。

忆兰追前三步,伸出小手:“还我糖糖。”

“在这里。”年青人转望左面那个锦衣卫:“在这位军爷身上。”

那个锦衣卫一皱眉,年青人一手已抹在他腰上,顺手一抽,果然抽出了那串糖葫芦。

众人看见是锦衣卫,如何笑得出来,忆兰却是不管那许多,大拍手掌。

那个锦衣卫给年青人那么在腰间一抹一抽,两条眉毛便扬起来,怒形于色。

年青人那有在意,转身方待走向忆兰,那个锦衣卫的左手已落在他肩头上,看来万无一失,年青人的肩头有意无意旁移,立时落空。

“小子──!”那个锦衣卫一步抢出。

“你认识我啊?”年青人有些意外似的。

老头儿同时大笑着走过来:“原来是认识的串同玩这个把戏。”

那个锦衣卫面色一沉:“老头儿-!”老头儿一怔,傻了脸:“怎么连我你也认识,这个嫌疑如何躲避的。”

“老头儿──!”锦衣卫叱喝:“你在胡说什么,大爷什么时候认识你们。”

“你却是知道我叫老头儿,我这个徒弟叫小子。”老头儿一脸的诧异之色,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胡闹!”另一个锦衣卫接一声喝骂。

老头儿转顾小子:“我早就叫你改过另一个名字的了,是不是,总是没有人相信你叫小子。”

“我相信。”忆兰接笑嚷:“小子,老头儿。”

老头儿开怀大笑,小子随即翻身落在忆兰面前:“小妹妹,葫芦糖还你。”

“我叫忆兰。”忆兰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小子,你也吃──!”小子摇头:“我要吃拳头了。”

话口未完,那个锦衣卫已窜到他背后,一拳击来,小子转身闪开,笑顾:“何必这样认真!”

“你是吃了狮子胆,老虎心,斗胆捉弄大爷!”那个锦衣卫呼喝着拳脚展开,尽往小子身上招呼。

小子身形矫活,一面双手乱摇,一面闪避,看似狼狈,都是闪避得恰到好处,那个锦衣卫拳脚虽然快,还是不免处处落空。

“好小子,原来真的有几下子,难怪敢来寻大爷开心!”另一个锦衣卫随亦扑出来小子若无其事:“醉八仙!”身形展开,从容周旋在两个锦衣卫当中,仍然只是闪避,并不还手。

围观众人难得看见一场真打,除了真正怕事的,非独不散开,而且呐喊助威。

忆兰亦没有离开,只是紧张的看着。

那两个锦衣卫以二对一,好一会儿非独不能够击中小子,甚至连衣角也没沾着,一张脸如何放得下,老羞成恼,一个眼色,拔刀出鞘。

众人看见动兵器,慌忙散开,忆兰却没有事儿的,小子一眼瞥见连忙跃过来:“小妹妹,别再看了,快快回家。”

忆兰看着那两个锦衣卫,摇头:“我可不怕他们。”

那两个锦衣卫已然左右迫近,双刀齐举,正要劈下,一声喝叱已然传来:“住手!!”

徐廷封喝叱同时人丛中跨出,不怒而威。

“爹──!”忆兰叫着奔过去,牵着徐廷封的袖子:“那两个不是好人。”

徐廷封牵着忆兰,继续走前去,那两个锦衣卫一见立时变了面色,收刀忙要施礼,徐廷封已然挥手道:“这位少兄弟只是爱戏法,并无恶意,你们又何必这样认真?”

那两个锦衣卫自知理亏,也素知徐廷封为人,不敢分辩,垂下头去。

“去!”徐廷封也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

两个锦衣卫如释重负,齐吁了一口气,慌忙退下。

老头儿随即走过来,连声:“了不起了不起。”接顾小子:“你就是没出息,看这位大爷,随便几句话,事情便解决了。”

小子耸耸肩膀:“他们是同一条路的,当然容易说话解决。”

“真的?”老头儿偏着头打量徐廷封。

“老前辈!”徐廷封抱拳:“令徒身手不凡,若非手下留情,他们连拔刀的机会相信也没有,用不着等到我来说话。”

“是不是?”老头儿反问小子:“你这么本领,怎么不弄翻他们。”

“师父,你是喝醉了,徒儿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罪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老头儿好象突然清醒过来,露出了恐惧的神态。

“两位──!”徐廷封再抱拳:“尚未请教高姓大名!”

“我不就是老头儿,他不就是小子了。”老头儿突然打一个寒噤:“你查根问底,是要找我们──!”徐廷封苦笑截道:“只是要跟两位交个朋友。”

老头儿有点受宠若惊,小子却冷笑:“不必了,我们江湖卖解的高攀不起朝廷中的贵人。”

他随即走过去收拾东西,忆兰跟着走过来,轻声问:“小子,你什么时候再在这儿表演?”

“要是没有人来找麻烦,每一天都在。”目光落在忆兰的面上,小子又有了笑容。

“好啊──!”忆兰雀跃:“我明天再来。”

“最好不要跟你爷一起。”小子压着声音。

“为什么。”忆兰奇怪地。

“他气派太大,有他在,谁还有心情来看我们表演。”

“我明白了。”忆兰点头。

徐廷封听着不由莞尔,他看出这师徒二人身怀绝技,有心结交,但对方既然不大乐意,也不勉强,他相信缘份,若是有缘份,总会成为朋友的。

也不知怎的,那刹那他突然又想起了傅香君。

回到侯府已接近黄??。

守门的侍卫看见徐廷封回来,神色都显得有些怪异,徐廷封没有在意,只颐吩附亿兰:“洗干净双手?爹再跟你玩。”

“一定的──!”忆兰当然开心了。

徐廷封随即带着轻快的心情步向大堂,也进了大堂,才发觉有些不妥。

在大堂内的几个家人神态都是怪怪的,呆在那里,其中一个更是不停向徐廷封眨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徐廷封这句话出口,身后衣袂声便急响,一股劲风紧接数来。

只听衣袂声响他便知道来人的距离,脚踏七星,从容不迫的闪开。

袭击他的是一个头罩黑布袋,身穿黑市长衫的人,身手也甚敏捷,一击落空,凌空翻身,双手曲指如爪:“猛狮搏兔!”,再扑击徐廷封。

看见这个人的出手徐廷封经已心中有数,再见黑市长衫下露出的一角黄袍更加肯定,没有硬接,倒退开去。

这个人身形翻腾,紧追在徐廷封,拳击、掌劈,再来鸳鸯连环脚,攻势紧密而威猛徐廷封一退再退,后面已经是画壁,只有还手,点到即止,守多于攻,连接十八招,借势败倒,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只等再来一招便索性连人带椅翻倒地上。

黑衫蒙面人显然看出徐廷封的企图,大笑住手,卸下黑市长衫,接将罩头蒙面黑布袋拉下,那之下,头顶宝冠,身穿龙袍,赫然是九五之尊装束。

与之同时,一个小太监与一群锦衣卫照壁后两路奔出,向着这个人跪拜地上,口呼:“皇上万福!”这个人事实就是当今天子朱厚照,他是孝宗皇帝的独子,张皇后所生,十五岁却位,定年号正德,现年十九岁还不到。

中宫所出,又是独子:自然是视作奇世奇珍,张皇后溺爱不在话下,孝宗皇帝亦由于小时侯曾经孤儿孽子的凄凉岁月,对这个独子特别纵容,终于将他弄成了一个特等的纨裤,双料顽童,到大限将临发觉有愧于祖宗臣民,为时已晚,唯有寄望于顾命大臣,辅之以正道,做一个明主。

在小皇帝朱厚照来说,这群顾命大臣当然没有侍候他的八个太监可爱。

这八个太监号称“八虎!”,也就是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邱聚、谷大用,张永、刘瑾。本性有好有坏,本领有大有小,其中秉赋最狠毒、手段最狡猾的就是刘瑾。

顾命大臣要弄倒“八虎!”,可是皇帝摆出了威风:“八虎!”非独没有倒,反而冒起来,最得势的当然是刘瑾,非独被提升为司礼监,而且提督十二团营,东西厂以外再创设内厂,权势之大,一时无两。

司礼监可以为皇帝代批奏疏,参预军国大计,再兵权在握,刘瑾现在的地位已可以说稳如泰山。

皇帝这差不多已经将皇位让给刘瑾的了。

做了三年多皇帝,这个皇帝也总算有些明白事理,也所以才会与徐廷封走在一起。

徐家世代忠君爱国,徐廷封也没有例外,发现皇帝发奋图强,更加积极。

好象现在这种玩笑,徐廷封仍然可以接受,对一个九五之尊来说,开这种玩笑虽然荒唐,但比起走马逐兔,无论如何都安全得多。

徐廷封也清楚这个皇帝精力实在太充沛,更明白皇帝现在开这种玩笑是另有目的。

他方待跪拜,皇帝已伸手扶住:“不必了。”

皇帝随即坐下,带笑摇头:“你就是不肯用真本领,几下子便装败,一些趣儿也没有。”

“皇上的武功事实越来越好。”

“再好也比不上昆仑派的入室大弟子。”皇帝大笑。

忆兰就在这时候走进来,一见皇帝便笑了,挥着小手方待走过去,徐廷封已喝住:“忆兰不得无礼。”

忆兰立时省起了什么似的,跪下叩了一个头:“皇上,忆兰向你请安。”

皇帝伸手将忆兰抱起来:“这次来得匆忙,可没有给你带来吃的玩的。”

徐廷封随即插口:“皇上这次到来,未知道有何……”

皇帝笑截:“我只是突然省起已太久没有跟你比试本领,但现在看来,还是找你一起到城郊射猎来得有趣。”

“难得皇上有此兴致,微臣一定奉陪。”

皇帝接问忆兰:“你想不想去看着热阔。”

“当然想了。”忆兰看着徐廷封:“可是爹一定不给我去的。”

“射猎是大人的玩意。”徐廷封盯问皇帝:“听说铁御史陆迁最近上了一道奏章,皇上看过了没有。”

那边的太监小德禄眼瞳中立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皇帝有意无意以忆兰挡开小德禄的视线,冷冷瞟了徐廷封一眼,漫不经意的回答:“那一个有兴趣看这种东西,让刘瑾处理好了。”

徐廷封鉴貌辨色,如何不明白,淡笑道:“不少人都将这件事挂在口上……”

“管他们那许多,明天早上,看你的箭快还是我的。”皇帝语重心长。

人在马上,皇帝非独神采飞扬。而且显得活力充沛,他跨下的绝无疑问是万中选一的骏马,但他的骑术只有令这匹骏马更增添光采。

马行如龙,人亦是人中之龙,那份气势,就是徐廷封亦自愧不如。

猎场中并无猛兽,只有鹿兔之类并无攻击性的动物,皇帝在没有多大选择的余地下,一向都是喜欢猎射奔鹿,那最低限度还能够得到一份追逐的刺激。

这一点顾命大臣当然不能够阻止,他们阻止皇帝冒险,总不能够连一点快感也不给皇帝。

而尽管猎场如此安全,随同皇帝射猎的锦衣卫仍然数以百计,分开左右,遥遥保让,这也是皇帝的气派。

小德禄这个贴身太监当然紧随着,可是射猎一开始,便逐渐被皇帝与徐廷封拋离,,但坐骑与骑术都有一段距离,皇帝与徐廷封却双双追着一只奔鹿,弯弓搭前,喝叱连声,催骑如飞。

他们的箭几乎同时离弦,疾如流星,正中鹿身,鹿负痛奔走更快,两骑也追得更急,眨眼间便已将小德禄拋飞不见。

伤鹿急奔了一阵终于倒毙草丛中,皇帝与徐廷封亦在死鹿旁双双将坐骑勒停,齐皆收住了笑声笑脸。

“廷封,你可知昨天差一点闯祸?”皇帝的语声也变得深沉。

“铁御使奏章一事?”

“奏章已落在刘瑾手上。”皇帝叹息:“刘瑾在我身旁也已安排了细作,你我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是小德禄?”

“不错──!”皇帝目光一寒:“刘瑾安排这个奴才也可谓费尽了心思。”

“这个人也实在太过份了,近日招兵买马,东西两厂势力大增,两厂以外又私设内厂,滥用私刑,朝中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加以控制,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如何控制?”皇帝苦笑:“他今日位极人臣,跋沪横行。肆无忌惮,我当然要负绝大的责任。”

“这小─!”

“经已成为事实,现在说来也没用,看他自号九千岁亦可见他的野心,廷封,只看你了。”

“皇上放心。”徐廷封只有这样说。

“我若是真的能够放心就好了。”

“铁御史……”

“我怕亦无能为力。”皇帝有些悲哀:“希望他真的是铁打的。”目光一转,突然放声大笑。

徐廷封不用看也知道小德禄已追上来了,那刹那,不由亦有一种悲哀的感觉。

可是他仍然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很豪放,只因为他如道只样这样才能够掩饰一切。

铁御使陆迁当然不是铁打的,他赤胆忠肝,嫉恶如仇,敢言敢为,所以被称为铁御使,读书人出身,并无学过什么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护体,血肉之躯,这时侯已然在英武门外被廷杖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两旁两列太监都是刘瑾的心腹,施刑的两个更就不在话下,毫不留情。

陆迁,不住惨叫连声,那两个太监置若罔闻,打足了数目才停下来,按着陆迁手脚的四个太监也这才松手。

两旁太监随即一声呐喊,虽然阴阳怪气。仍然将陆迁的惨叫声盖过。

陆迁喘过一口气,挣扎着,呻吟着,好不容易爬起了一半身子。

两队太监也就在这时侯从殿内走出来,分列左右,当中走出了刘瑾。

这个人无论怎样看外表也不像一个坏蛋,若不是这样,也得不到皇帝的欢心,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原是陕西兴平人,本姓很怪,姓“淡薄!”的“淡!”,景泰年间净身入宫,投到一个姓刘的太监门下,因而改姓刘,成化年间领教坊司,官妓都归他管,所以颇好声色的宪宗少不得他,甚得欢心。

宪宗的死据说是吃多了壮阳的金石药,刘瑾多少也有些责任,可是并没有追究。

到孝宗,私生活非常检点,用不着他这种人,将他撵到天寿山宪宗的茂陵“司香!”,及至现在这个皇帝成长,生性贪玩,知道他这方面门路精通,才将他调回宫中,难得有这个好机会,他当然不肯错过,也实在费尽心思,新奇花样,层出不穷。

在小皇帝的心目中没有比他更可爱的人了,一即位他自然得势,但爬到现在这个地位却也实在花了不少心血手段。

没有现在这个势力他也不敢自称九千岁,朝廷百官大都让他三分,这个陆迁居然非独不让,而且还来这个奏章。诉说他的不是,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你其实并不是铁打的。”这句话出口,他便在铁御使面前坐下。

后面已经有太监准备好椅子。完全配合他的行动。

“刘瑾,逆贼──!”陆迁戟指大骂。

刘瑾不为所动,莫说陆迈身负重伤,即使不是,而且斗胆有所行动,他左有皇甫忠,右有皇甫义,足以应付。

这兄弟二人乃皇甫世家之后,各用一双判官笔,江湖上有阴阳判之称,入宫多年,是大内五大高手其中两个,被刘瑾网罗门下,现职内厂千户,对刘瑾一片忠心。

他们当然不将陆迁放在眼内,只是随月一喝:“住口──!”陆迁伸手一指,身子一裁,已昏倒地上,不用刘瑾吩咐,左右已经有太监提着水桶上前,将水泼在陆迁头上。

陆迁受冷水刺激很快又醒转,这一次却已爬不起来,仍然瞪眼大骂:“奸贼──!”

“你的胆子倒是铁打的。”刘瑾皮笑肉不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陆迁冷笑:“陆家三代忠良,身受皇恩,你要杀我,除非皇上下旨。”

“是么?”刘瑾阴阴一笑。

陆迁方待说什么,剧痛攻心,眼一翻,又昏迷过去。

刘瑾鼻子“哼!”一声:“送他回家去──!”

“是,九千岁──!”左右四个太监应命上前将陆迁拖走。

刘瑾接问近身太监:“皇上现在何处。”

“回禀九千岁,在豹房。”

“好──!”刘瑾又笑了:“我们到豹房,还有,叫常胜也走一趟。”

“是──九千岁!”

一听这称呼,刘瑾便大乐,虽然九千岁到万岁,仍然有一千岁,他并不着急,时机毕竟还未太成熟。

若是连这个耐性也没有他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个地位。

豹房是皇帝的离官别苑,在施檀寺后面,羊房夹道那儿,专供皇帝玩乐之用。

盖造这座离宫别苑也是刘瑾的主意,由一个安南人阮德策划。

这个阮德入中国经已四代,世世代代承应宫内大工,家传绝技,到他这一代更加发扬光大,绝无疑问是一个天才,再加上刘瑾手下太监指点皇帝的癖好,将这座雄宫设计得当真是既新奇,又隐密,更方便,表面看来左右两列曲尺平房围着一座大殿,平淡无奇,实则结构奇特,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千门万户,处处可通,清炀帝的迷楼亦不过如是。

户部的钱,工部的料,中军都督府征发来的军夫,要多少有多少,这座离宫很快便建成,皇帝边亲自拟名、正殿叫“太素!”,殿前大池叫“天鹅!”,两翼钩连的密室原叫“虎房!”,但后来皇帝发现老虎原来并没有豹子的矫捷威猛,便改名“豹房!”。

皇帝虽则仍然很喜欢这个地方,心情却实在已没有了,尤其是现在。

这么多年下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刘瑾的行事作风,明知道刘瑾一定会为陆迁的事到来一趟,小德禄入报,他一些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因此松过一口气,虽然他已经学会了忍耐,事情能够早一些解决总是好的。

常胜的出现他也一样不觉得意外,这个太监原就是刘瑾的心腹手下,现在更就是提督东厂。

他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太监,却不能不承认这个太监有一身很不错的本领,亦知道这也就是刘瑾宠爱这个太监的原因。

刘瑾将这个手下带在身旁,绝无疑问此行非达目的不肯罢休,他只有希望刘瑾留有余地,不要令他这个皇帝太难堪。

无论什么时候刘瑾红润的脸庞总是堆着笑容,常胜却恰好相反,面色也总是大病初愈一样,终年苍苍白白的,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例外,满布血丝,眼圈亦是赤红色,仿佛天生,又仿佛描画上去。

他的年纪并不大,头发却白多黑少,两条眉毛也是,有人说这是因为他所练的内功影响。

这种内功据说是一种邪门内功,而不管怎样,他给人的一向是一种邪恶的感觉。

小德禄知情识趣,立却退出,剩下皇帝与刘瑾常胜三人。

“陆迁勾结江湖黑道,暗中扩张势力,密谋造反!”刘瑾单刀直入:“有这种事情?”皇帝唯有装做有些诧异的。

“内厂已查得真凭实据,请皇上立即下旨,予应得之罪!”

“密谋造反──!”

“罪大恶极,非杀不可!”

“证据呢?”

“常胜就是证据、他负责调查此事,了如指掌!”

“哦。”皇帝皱了皱眉头。

“事不宜迟,微臣已替皇上拟好圣旨,请皇上过目!”刘瑾圣旨在手,迫前。

皇帝接在手中,一看皱眉:“陆迁三代忠良,我看活罪难饶,死罪则可免,改判充军塞外如何。”

“密谋造反,罪诛九族,所以只杀陆迁一人,微臣已经替皇上考虑到很多方面的了。”刘瑾随即吩咐常胜:“还不为皇上磨墨?”

墨其实经已磨好,常胜应声将笔送到皇帝手上,皇帝虽然知道这是有计划的行动,接笔在手,仍难免一呆,一滴墨汁实时纵笔尖滴下,在案上溅开了一朵墨花。

刘瑾目光一落:“你好不小心,还不向皇上请罪。”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常胜伸手抹向案面,那双手掌刹那变成铁青色,一抹而过,木粉飞扬,案面白了一片。

皇帝看在眼内,面色一变。

刘瑾接喝一声:“退下──!”常胜退到刘瑾身后,刘瑾这才道:“皇上请──!”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道:“陆迁果真有造反之心,合该处死。”手中笔也终于落下。

陆迁回到家中又昏迷了一次,这一次醒转,人也完全清醒过来,想得很多很远,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眼盖一阵急颤中张开,大呼:“丹儿──!”

“孩儿在这里。”一直侍候在床边的陆丹急忙将陆迁扶住。

陆迁一颗心这才放下。咬牙切齿的:“刘瑾这个奸贼──!”下面的话尚未接上,咽喉已然被怒气堵塞住,陆丹忙劝解:“爹千万保重,有的是机会。”

陆迁吁了一口气:“这个奸贼权倾朝野,奏章只怕根本送不到皇上的手上。”

陆丹方要说什么,陆迁话已经接上:“今日他将我杖责八十,虽然泄过一口气,但以他为人的阴险毒辣,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有孩儿在,爹大可以放心。”陆丹剑眉飞扬。

陆迁目光落在陆丹的面上,摇着头叮瞩:“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清楚这个儿王大生侠骨,好打不平,而且明辨是非,自幼被他送上武当山,更学得一身武功。

他时常以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为荣,也虽然只得这一个儿子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放踪溺爱,否则根本就不会送上武当山去,事实他亦时常鼓励陆丹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不同。

“别人怕刘瑾,孩儿可不怕!”陆丹握着拳。

“大内高手如云,刘瑾身旁不乏能人异士,你只手单拳,孤掌难鸣,又起得了多大作用?”

“只要孩儿小心谨慎──!”

“一击不中,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万一不幸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爹时常教导孩儿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要杀刘瑾的大不乏人,让他知所防备,再要对付他使困难了。”升迁叹息:“陆家三代忠良,人所共知,他纵然陷我于不义,罪诛九族,我之外相信也不致祸及其它人。”

陆丹显然没有考虑到这许多,听说不由怔住。

“切记爹就是刚复自用,才落到这般田地……”

“我们走──!”

“走不得!”陆迁摇着头:“这一走便是畏罪潜逃,烦尽长江之水也难得清白的了,再说,刘瑾只怕亦已早有准备……”

话口未完,一声“圣旨到──!”已传来。

“爹──!”陆丹面色大变。

“来得倒快。”陆迁反而笑了:“生死有命,乱臣贼子迟早也会得他应得的报应的。”一顿他接喝:“来人,侍候我整装接旨。”

家人仓皇奔进来,陆丹没有作声,跪倒在陆迁身后。

陆迁从容不迫的换过一身光鲜的朝服,在家人的掺扶下走出大堂。

陆丹目送,目眦迸裂,握拳双手的指节已发白,心头一股怒火,一触即发。

圣旨外边有一杯毒酒,要陆迁自行了断,皇甫忠皇甫义与阴差同来,可见刘瑾的决心。

陆迁接过圣旨,取酒在手,冷笑:“陆迁死不足惜,只惜逆阉弄权,大明江山总有一天断送在这个逆阉的手上。”

“住口──!”皇甫忠暴喝。

陆迁目光转落在皇甫忠面上,不怒而威,皇甫忠竟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升迁也没有再说什么,仰首将毒酒饮尽。

夜已深,小酒家内只剩下三个客人。

陆丹其实才来了不久,连尽三壶酒,已有些醉意,那卖解的老头儿小子在陆丹进来、而便已在,老头儿那时侯便以已醉倒,伏在桌上,鼾声如雷。

小子一直在吃着花生,拋得高高的,但总是落在他口内,无一落空。

他们没有理会陆丹,甚至陆丹将桌子拍得震天价响他们也仍是毫无反应。

陆丹摇着空酒壶拍桌大呼:“小二,拿酒来!”

小二经验丰富,如何不知道这种喝闷酒的客人开罪不得,慌不迭将酒送上来。

陆丹才拿起酒壶,一把花生便散落在桌面上,抬头正好看见小子的一张笑脸。

“一个人喝闷酒,很易醉的。”

“走开──!”陆丹挥手。

小子大摇其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听不得气话。”他非独不走开,反而在陆丹对面坐下来。

老头儿也就在此际梦呓般喃喃道:“喝酒有什么用?既然没有用又喝来干什么?”

陆丹冷冷的看着老头儿,小子实时接道:“这个是我的师父,别看他喝醉酒胡说八道,很多事都很有道理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陆丹再挥手:“你我素昧生平,还是走开,别阻我喝酒。”

他举起酒壶便要住口里倒,冷不防被小子一手夺去。

“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个你也不懂?”小子仰首接喝了一口酒。

“拿回来!”陆丹一气,伸手急抢。

小子酒壶左手交右手,右手再交回左手,凌空三个筋斗,翻上旁边的桌子,盘膝坐在那里。

陆丹原是不在乎这壶酒,但双手接连落空,也激发了好胜之心,身形展开,凌空扑上,小子一声:“还你──!”酒瓶送到陆丹面前,陆丹伸手正要接下,那知道小子已又将酒瓶收回,乘势一个筋斗从陆丹头上翻过。

陆丹轻喝一声,半身疾转,脚踢出,截向小子下落的身形,小子那刹那竟然还能够再来一个筋斗,落到另一张桌子上。

“好身手,难怪敢来寻我开心。”陆丹冷笑着扑上,武当“八卦游身掌!”身法展开,纠缠上前,一个截小子的身形,一面抢那壶酒。

小子左闪右避,已没有方才那么轻松。眼着陆丹的手便要抓在酒壶上,掌心忙一登,那个酒壶立即飞起来,陆丹一眼瞥见,身形拔起,小子也不慢。

两人凌空双手又交了数招,都能够腾出一只手来,抓向凌空落下的酒壶。

他们的出手部很快,可是另一只手更快,抢先将那个酒壶接去,正是那个老头儿。

他将酒壶接下,身形一翻,便上了横梁,半身往梁上卧倒,仰首“骨嘟嘟!”的连喝了三口酒才大笑道:“这壶酒果然特别好喝,难怪你们争夺得这么起劲。”

他双眼半开半闭,仿佛酒醉未醒,一个身子摇摇晃晃的好象随时都会掉下来,但到底没有。

陆丹小子一抓抓空,齐皆一呆,身形落下,看见老头儿那样子,小子倒不觉得怎样,陆丹不由脱口道:“别再喝了。”

老头儿应声探头往下望来,似乎忘了在梁上,一个身子立时倒栽,陆丹上前待要接住,那知道老头儿一个身子有如泥鳅般,半空中一转,又回到梁上,举起酒壶又喝了三口。

“好酒好酒──!”他摇头晃脑:“我本来喝不下的了,可是这样好的酒,不喝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陆丹又怎会看不出这个老头儿身怀绝技,不由得苦笑。

老头儿接问:“小伙子,陪老头儿喝一杯如何?”

陆丹目光一转:“叫这个小子陪你好了。”

老头儿目光落在小子面上:“这个小子?一杯摇头,三杯醉倒,最没意思。”

小子立即耳语陆丹:“别听他胡说八道,跟我比酒,十九是他醉倒。”

“那有这种事,我懂得喝酒的时候他还在跟阎王爷打交道,吃的饭还没有我喝的酒多。”老头儿接喝一声:“还不拿杯来。”

陆丹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拿起旁边桌上的酒杯,老头儿实时一翻身,壶一倾,一股酒注下,不多不少,正好注满了那只杯子,居然一些也没有外溢。

陆丹当场又一呆,老头儿的内功造谙亦是在他的意外。

“老前辈──!”他这一声称呼才出口,老头儿已凌空翻身,落在他面前。

“叫老头儿。”老头儿举起酒壶:“干了──!”语声一落,他仰首一口气饮尽壶中酒,那种速度实在罕见,陆丹看得怔在那里,小子却伸手掩着半边脸,摇头一声:“糟了──!”

“看,那一个有我这种酒量?”老头儿摇着空酒瓶:“到你了──!”陆丹举杯方待饮,老头儿已经一头栽翻地上。

“老前辈!”陆丹惊呼。

老头儿鼾声大作,小子伸手一拍陆丹的肩膀:“没事的,他本来就已醉得七七八八,这一顿狂喝,不醉倒才怪。”

陆丹方待说什么,小子又说道:“酒量乃是先天生成,再加上后天培养,不是以年纪来论高低,他就是不懂得这道理,以为年纪比我大,酒量也一定在我之上,其实,有一大段距离哩。”

他随即取过陆丹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才将杯交还陆丹,陆丹方待接,小子已连人带杯栽倒地上。

“你──!”陆丹一把扶不住,不由苦笑。

小二那那看着,大摇其头,看他的反应,老头儿小子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次。

“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陆丹问小二。

“卖解的。”小二看见陆丹已清醒遇来,说话也多了:“醉上一二两个时辰他们便会醒来,不会有事的,公子大可以放心。”

陆丹沉吟了一会,看见老头儿小子仍然是那样子,苦笑了一下:“都算在我账上。”

他探怀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转身往店外走去。

小二目送他离去,抓抓头:“莫明其妙。”探手方待将那锭银子拿起来,老头儿已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子,一手正好将那锭银子抓住,随手秤了秤:“浪费,这锭银子最少还可以买三壶女儿红。”

小二一怔,银子兴大红葫芦已送到他手上,老头儿接吩咐:“酒都浇进这个葫芦。”

小二只有苦笑。

长街上行人疏落,夜风中陆丹的酒意又清醒三分,心情反而混乱起来,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回家睹物思人,只有增添悲愤感慨,刺杀刘瑾,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

他自幼被送上武当山,早已学会了独立,但独立与孤立是两回事,现在他是感到孤立。

非独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也所以他才会借酒消愁。

他当然也不知道刘瑾深谋远虑,无论对付什么人事前一定先弄清楚那个人的底子,陆家上下除了他父亲陆迁,还要对付的就是他。

也只有他令刘瑾有危险的感觉。

斩草不除根,春风次又生,他非独是陆家的根,而且有相当的危险性,刘瑾怎会放过他?

负责这件事的是皇甫忠皇甫义,这时侯他们正在长街右侧一间酒楼二楼靠窗的座头上,陪同还有一个头戴竹笠的中年人。

中年人五短身材,压在竹笠下的一双眼睛闪动着森冷的光芒,有如毒蛇般。

接触这目光,就是皇甫兄弟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巴不得他快些离开。

中年人其实才坐下,第一句便问:“来了?”

“现在要走了,你来得倒是时候。”皇甫忠目光转向长街:“就是那个穿白衣的年青人。”

他说的也就是缓步走在长街上的陆丹,中年人目光落在陆丹身上:“你们可以动手的?”

“你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

“以你们的身份,在京城中的确不方便出手。”中年大笑了笑:“做官其实并不是一件怎样痛快的事情。”

“幸好我们有你这个朋友。”

“有钱便是朋友。”中年人说得很坦白。

“钱已经付了。”

“放心──!”

“南偷北盗──!”皇甫忠这句话出口便已被中年人挥手截住。

“是北盗南偷!”中年人只是纠正次序。

皇甫忠接道:“若是连北盗也不放心,那一个才放心。”

北盗没有再说话,悠然站起来,往外走。

南偷北盗都有一身非凡的偷盗本领,江湖中人大都闻名色变,尤其对北盗。

南偷偷的是金银珠宝,而且非常有原则,其实是侠义中人,北盗却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盗人头,有钱便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职业杀手。

也所以皇甫兄弟才会找到这个人。

路越走越僻静,走这个方向到陆家,必须经过这座小山坡。

日间这里是小孩子游玩的地方,也颇为热闹,入夜后却有如鬼域,北盗对附近的环境绝无疑问很熟悉,才选择这个地方动手。

陆丹并不知道危险已迫近,及至冷风一阵吹得酒意全消,北盗已随风从一株高树上掠下,一柄快刀自他的脑后削落。

北盗一身衣衫全都束紧,不带风声,随风而来。不急不缓,这一刀砍中,却还是致命,他用这种方式先后也不知已割下多少脑袋。

陆丹惊觉有人偷数,那柄刀已经很接近,他纵然怎样闪避,看来也难免伤在刀下,却就在此擦,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刀锋上。

“当!”一声刀被打开,北盗人亦不由翻身落下,刀环转一匝护佐身子。

陆丹目光盯住他面上,喝问:“什么人?”

北盗没有理会他,目光闪动,一心在我那个阻止他动手的人。

那块石飞来的方向实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是替北盗回答陆丹:“他人称北盗,却非独盗既无盗,而且见钱开眼、这下子可是要盗你的人头。”

一听这声音,北盗一张脸便绷紧。

“是那一个指使你的?刘瑾?”陆丹喝问。

北盗只是向那个苍老的声音来处,一声:“是你?”

一个人应声从那没一株高树上掠下,正是那个已然在小酒家内醉倒在陆丹面前的老头儿,他手捧大红葫芦,喝了一口酒才回答:“你也太不长进了,竟然沦为太监的奴才,江湖上的朋友还将你我并排在一起哩?”

陆丹心头一动,脱口嚷出来:“老前辈原来就是南偷北盗中的南偷!”

“你没有听清楚?”南偷瞪了陆丹一眼:“南偷便南偷,怎么拉上北盗一起叫。”

陆丹正要答话,北盗经已冷笑截住:“老头儿,我们河水不犯井水……”

“河水井水都是水,连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南偷打了一个“哈哈!”:“难怪更不懂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真的要管?”

“管定了。”南偷仰首又喝了一口酒。

“这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喝的酒也还是他的钱真的。”南偷拍着那个大红葫芦。

“我也给你钱买酒。”北盗扬手一锭银子飞出。

南偷伸手着似便要接下,突然转身一个虎尾脚将那锭银子踢回去:“你的钱太脏,拿来买酒喝,就是不会发酒疯也会绝子绝孙。”

北盗将银子接下,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那个臭脾气,不吃敬酒。”一顿接问:“我们有多久没有交手了?”

南偷打着酒呃:“谁有兴趣记这种事?”

“除了打架,我们每一次见面好象便没有其它事要做的了。”北盗叹息。

“你喜欢打架啊。”南偷使劲的卷袖子。

北盗又是一声叹息,人刀飞前,翻滚着当头向南偷削下,刀光如雪花飞舞,正是一招“雪花盖顶!”。

“好一招雪花盖顶。”南偷抱着葫芦滴溜溜一转,转到了北盗身后,葫芦顿势一送,撞向北盗腰背。

北盗身形刹那一快,让开葫芦撞击,顺势扑在地上,伏地一滚,刀花再展,滚削向南偷的下盘。

“好──老树盘根!”南偷大笑:“你还是这种老套,既乏创意,又无突破!”笑说着人与葫芦也贴地滚转起来,从容接下北盗滚动的刀花。

北盗没有作声:人刀越滚越急,开始只见刀花里着人身,逐渐人身也融入刀化中,最后非独人,连刀花也不见,只见一团亮光。

刀用得这样迅速,身形的变化这样灵活的人实在不多,陆丹当然看得出这种刀法并非南偷说的“雪花盖顶!”

“老树盘根!”这么简单,也不由捏一把冷汗,若是由他来应付,肯定绝没有南偷那么轻松,能否应付得也大成问题。

他江湖经验原就不多,像北盗这种刀法也还是破题儿第一趟看见。

南偷应付的方式也一样在他意料之外,与北盗相反,南偷的身形反而逐渐缓下来。

陆丹清楚的看见南偷的身形变化,也清楚的看见南偷将手中大红葫芦送进那团亮光葫芦没有在亮光中破碎,那团亮光突然消散,刀再见,人再见,北盗握刀在手:“鲤鱼倒穿波!”、倒窜了开去。

那刹那葫芦底部正压在那柄刀的护手上、陆丹虽然看在眼内,却不能够肯定北盗被葫芦撞开还是自己窜开。

南偷没有追击,长身而起,仰首喝了一口酒,笑顾陆丹:“人刀能够化成一团光的人并不多。”

陆丹不能不同意,他固然之前未见,以南偷的见识也是这样说,应该就是事实了。

“我虽然不喜欢他的行事作风,却不能不欣赏他这柄快刀。”南偷吁了一口气:“幸好我还未太醉,否则醉眼昏花,分辨不出亮光最弱的一点在那儿,可就糟了。”

北盗身形落下又起,倒跃上一株高树的横枝,冷冷的看着南偷,没有作声。

陆丹听得更用心。

“亮光最弱的一点当然就是护手刀柄部份,只攻这一点便成,但你的判断若是不够准确,身手也不够敏捷,最好还是在他人刀还未化成一团光之前出手。”南偷话是对陆丹说,眼睛却瞟着北盗。

“多谢老前辈指点。”陆丹一揖。

“当然了,你若连一点信心也没有,最好还是拔脚开溜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南偷打了一个“哈哈!”,突然一顿,摇头:“不成,他轻功一流,你如何走得了,我还是代你向他讨一个人情。”

陆丹正要阻止,南偷已大声向北盗:“这件事到此为止如何?”

北盗冷笑,南偷双手接一摊:“我既不想整天跟着这个没趣的小伙子,也不想跟你这个大坏蛋混在一起。”

言下之前,除非北盗答应,否则他一定纠缠不清,全力保护陆丹。

北盗只是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南偷反问陆丹:“难道你不是铁御使陆迁的儿子?”

陆丹苦笑,南偷接摇头,喃喃自语:“人家叫他铁御使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家父──!”-南偷截住了陆丹的话:“除了自白赔上一条性命,我实在想不到他这样做有什么用处。”

陆丹怔住,眼前这个无酒不欢,看来整天醉醺醺,难得有一刻清醒的老人显然比一般人要清醒得多。

北盗突然插口:“你知道得大多了。”

“我知道什么?”南偷打了个酒呃。

“江湖人还是回江湖去。”

“我是江湖人啊。”南偷好象现在才省起来,抓着一头乱发:“你呢?”

北盗叹了一口气:“要杀他的是刘瑾,我就是不动手,其它人……”

“我只是请你高抬贵手。”南偷又笑了。

“三年前你在西湖救过我娘亲一命──!”南偷一怔,脱口:“什么?”

看他的反应,显然并不知道所救的是什么人,北盗淡然道:“你我可谓生冤家,死对头,这么巧,偏偏有这许多恩恩怨怨。”

南偷大摇其头,北盗又道:“我知道你绝不是挟恩求报的那种人,但不管怎样,这件事今夜一笔勾消!”

语声一落,他身形倒翻,随风飞掠,眨眼间便经已消失不见。

“又会这么巧的。”南偷一头白发已然被他抓得鸡巢也似。

“老前辈──!”陆丹上前来。

“你听到的了,刘瑾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最好趁这个机会躲开。”

“晚辈可不怕……”

“你不怕我怕。”南偷半身一缩,忽然问:“你这样死掉了有什么好处。”

陆丹怔住,南偷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想通了告诉我,我脑筋有毛病,转不来,想不通。”随即转身,步高步低的往山坡下走。

陆丹追前去,南偷立即回头,双手乱摇:“你别跟着,我这个人不怕死,却怕麻烦。”突然反手一巴掌掴在自己面上:“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这你也不懂,竟然不怕死?”

他是责骂自己,陆丹听着却有如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不由省起父亲临终的话,与南偷的竟然这么接近。

临终他那个父亲亦已醒悟,现在他这个儿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这样死掉了有什么好处?应该跑到那里去?应该怎样做?他心绪一阵纷乱,到完全清醒的时候,南偷已经不知所踪。

他仍然不知何去何从,脚步举起,不由自主走向回家的路上。

走过小山坡,走进一条小胡同,这条是快捷方式,可是一走进来,陆丹便后悔了,他已感觉到杀气,右手很自然的落在配剑柄上。

剑尚未出鞘,皇甫兄弟便在胡同两端出现,判官笔在手,那种神态更仿佛已判定了陆丹的生死。

“是你们?”陆丹剑出鞘,左手提剑诀。

“你的运气不错。”皇甫忠冷笑:“只是不错。”

“南偷与你背道而驰,你走这条路连我们兄弟都意外,他纵然不放心回头,也找不到这里来。”皇甫义语声森冷:“你是死走了!”

“我们本来不想亲自动手,但时机适合亦无妨。”皇甫忠开始移动脚步。

皇甫义同时移动:“你要怪只好怪你父亲将你送上武当山,若是你没有武功,最低限度不会像现在这样短命。”

陆丹冷笑,剑护胸前,皇甫兄弟实时身形一快,前后窜上,判官笔向陆丹身上要穴招呼,陆丹剑势同时开展,急攻向皇甫忠,他是要个别击破,以免腹背受敌,可惜他的本领与皇甫兄弟还是有距离,连攻七式二十一剑,非独未能将皇甫忠砍倒,甚至迫退,第二十二剑方待出手,皇甫义已到了。

他们存心速哦速决,省得麻烦,出手极其狠辣,陆丹三个下来,身上衣衫已穿了四个洞。

胡同狭窄,长剑原就很难施展得开,不似判官笔的短小方便,皇甫兄弟合作已惯,此消波长,陆丹应付得当然吃力,险象环生。

皇甫兄弟选择这种环境动手,当然就是已弄清楚陆丹的武功特长,他们步步进迫,兵器一寸每一寸险,越接近威力便越大,也是说,陆丹的危机相应更大了。

他的剑诀仍能够把持,长剑由左支右绌而不能不放弃攻击,脚踏太极,剑走无极,千百个剑圈护住了身子,一个身子也同时疾转。

他不是不想拼命,但这种环境实在太不利,拼命也没用,他也已学会了冷静,想透了要拼也要拼得有价值,对象是刘瑾,绝不是皇甫兄弟。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如何突围。

皇甫兄弟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意,不的而同一声:“要走?没这么容易──!”皇甫义身形随即一沉,一双判官笔封住了陆丹的下盘,再下沉,插向陆丹的双脚小腿。

这也是陆丹剑圈兼顾不到的部位,陆丹双脚不由拔起来,人剑凌空一转,头下脚上。

这一个变化在皇甫兄弟意料之中,左右同时翻腾,判官笔一截陆丹剑势,一击陆丹要害!

陆丹的反应也相当敏锐,左手虎爪,抓在一侧墙壁上,剑击左右,封开四支判官笔,虎爪一印,身形一翻,便要翻到瓦面上。

也就在这刹那,皇甫兄弟手中判官笔突然一齐脱手,凌空飞射陆丹,笔端赫然相连着一条链子,多了链子,判官笔攻击的范围当然远很多。

这一着实在大出陆丹意料之外,眼见皇甫兄弟身形翻腾之后往下沉,以为他们看不透自己身形的变化,到发觉中计,已经来不及应付。

他的剑尽力而为,却也知道纵然如此也最多只能够将两支判官笔挡开,其余两支必然击在身上,虽则不是要害,但判官笔相连链子,自己的身形难免被带动往下摔去,皇甫兄弟回到手上的判官笔乘机扎到,他纵使能够避得开第一击,亦未必能够避得开第二击。

心念一转,判官笔已击到,兴之同时,陆丹突然感觉右脚足踝一紧,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往上飞起来。

四支判官笔左右交错从他眼前飞过,他惊魂未定,一个身子已落在瓦面上,剑正要刺出,已看见那抓住他足踝的人将手松开,贴着瓦面一下子滚开,接一个筋斗翻身而立。

他虽然看不清楚面目,只着这身形变化已知道是什么人,脱口一声:“小子──!”小子一脸笑容,伸手指往唇上一按:“别嚷得这么大声,给他们知道,可就麻烦了。”

陆丹知道小子又在开玩笑,只有苦笑,皇甫兄弟经已双双追上瓦面,哪还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那条路上的朋友。”皇甫忠笔指小子。

小子一个惊恐的反应:“不是东厂,不是西厂,也不是内厂。”

“你却是斗胆与内厂的人作对。”皇甫义冷笑。

“没有这种事。”小子慌忙摇手。

“这个我老头儿可以做证人,他只是贪玩,不是有心,也不是无意。”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遥遥传来。

皇甫兄弟目光应声疾转,只见南偷手捧大红葫芦正卧在不远处的一片瓦面上。

他们的面色立时沉下来,北盗有多大本领他们是知道的了,遇上南偷,北盗尚且要退让三分,这个南偷当然不容易对付。

若是有把握,在山坡上他们早已经动手,何况还多了一个小子。

“无意不就是有心。”小子苦着脸接上一句。

南偷一言惊醒的:“这怎么是好。”一顿接嚷起来:“师父代你向他们求情──!”

“不用了──!”皇甫忠冷截:“我们兄弟受不起。”

南偷一怔,突然拍膝大笑:“老头儿只是随便说说,你们竟然以为是真的?”

皇甫兄弟不由怔住,小子竟然安慰他们:“你们千万不要介意,我师父就是这样,疯疯癞癞,喜欢开玩笑。”

话口未完,南偷已然一个翻身,凌空接一个筋斗,落在他身前。

“目无尊长──!”南偷一巴掌掴向小子。

小子翻身窜到皇甫兄弟身后:一面大嚷:“我帮口,你们帮手!”

皇甫兄弟冷笑,判官笔一齐扎向追前来的南偷。

“你们侍候那个太监的,怎么听这个小子指挥?”南偷连闪带避,一面手指小子。

“你这个小子难道也投进了那个太监门下?快快从实招来!”

着样子他使要追打小子。

“那有这种事,为了证明小子的清白,对不起两位,小子只好动手了。”小子随即跌步鸳鸯连环脚,踢向皇甫兄弟的腰背。

皇甫兄弟左右闪开,方待转身对付小子,南偷已上前来,大呼:“他不管怎样也是老头儿的徒弟,事情未弄清楚,你们怎能够对他用兵器,万一──!”话口未完,皇甫兄弟的判官笔已向他招呼,他身子滴溜溜一转,惊嚷:“好哇,这原来是一个陷阱,兵器还是对付老头儿的。”

皇甫兄弟闷哼一声,一双判官笔更快,南偷一转再转,到了小子面前,却向皇甫义一伸手:“借笔一用,老头儿今天非要好好的教训这个小子一顿不可。”

皇甫义只见手影一动,南偷那双手已到了面前,抓向右手判官笔,他一惊右手判官笔急撤,左手判官笔同时截向南偷的右手,那知道南偷右手抓到了一半便变招,正好迎向他左手的判官笔。

他目光及处,左手判官笔急扑招式,招式才展开,手腕穴道一下麻痹,五指不由自主的一松,判官笔便脱手,落在南偷手上。

非独他,皇甫忠也清楚看见南偷那刹那右手一长,中指弹向他的手腕穴道、却连一声“小心!”也来不及出口。

南偷夺笔在手,看了看:“这种笔可是不能够写字。”

“师父要表演书法?”小子问。

“要将你口诛笔伐!”南偷瞪着眼睛。

“这么严重。”小子吐了吐舌头:“幸好这种笔是拿来点穴用的。”

“点穴?”南偷目光转向皇甫义,突喝一声:“点你“将台穴!”!”

皇甫义一怔:“这穴道不是──!”一面偏身避开。

“总之是穴道便是。”南偷接挥笔大喝:“曲池穴、灵合穴、太阳穴……”

他口里叫的与手中判官笔所点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穴道,却显然早已习惯,手中判官笔非独不会点在所叫的穴道上,而且所点的另一个一点偏差也没有。

皇甫义却是不习惯,对穴道他绝无疑问是非常熟识,也就因为太熟悉,不由自主应声考虑到南偷所叫的那个穴道,虽然立即醒悟不是,已经慢了半分,这半分已足以令他手忙脚乱。

南偷点到即止,连点皇甫义十七处穴道,皇甫义虽然并没有受伤,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他虽然分心,也不能不承认南偷的出手实在太迅速,判官笔只要稍进便可以将他点倒,这稍进在南偷来说却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

皇甫忠当然看得出南偷手下留情,在跟皇甫义开玩笑,却实在不明白江湖上传说这个人妙手空空,一身轻功已臻化境,夜走千户,日盗百家,武功方面却并无特别过人之处,但现在看来,这个人的武功非独在他们兄弟之上,江湖上的高手能够与之相比的只怕不多。

这个人与陆家有什么关系,皇甫忠虽然不知道,看下来已能够肯定一点,他们兄弟要在这个人的保让下杀掉陆丹是没有可能的事,这个人虽然无意伤害他们:这样玩下去却实在太没有意思。

心念一转,皇甫忠终于出手,是扬手大呼:“风紧扯呼!”

皇甫义一听身形立即倒跃开去,南偷看着大笑:“跑便跑,什么扯呼不扯呼的,忘了自己是官门中人不是江湖客了。”

皇甫兄弟没有理会,身形展开,飞掠前去:他们都以为南偷不会追来,那知道南偷非独追,而且一股旋风也似的,刹那使到了皇甫义身后。

皇甫忠耳听风声,身形疾转,一双判官笔便要出手,皇甫义也不慢。

南偷实时道:“这个笔老头儿留着也没用,还你!”手中判官笔同时塞进皇甫义手里,皇甫义不由一把抓住,呆了呆,南偷已翻着筋斗倒掠回去。

“老大──!”皇甫义苦笑:“我们……”

“技不如人,只好认了。”皇甫忠亦只有苦笑。

二人也不再逗留,身形再展开,急急离开。

南偷没有理会他们,倒掠到陆丹面前身形才停下,忽然问:“不听老人言,下一句是什么?”

“我知道!”小子立即接上口,南偷一巴掌已向他掴到,小子的反应也算敏捷、一个筋斗翻到陆丹身后,居然还是一面笑容:“他原来是问你,但你可以不回答的。”

陆丹苦笑着抱拳一损:“多谢老前辈救命大恩。”

南偷摇头:“老头儿只觉得那两个老小子很好玩,那有心情来救你?”

“老前辈──!”

“叫我老头儿。”南偷冷冷的着了陆丹一眼:“你别胡乱拉关系。”

小子一旁插口道:“用到皇甫兄弟,可见刘瑾志在必得,还是少跟你拉关系安全。”

“说得好。”南偷赞不绝口:“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总算学到了这种识时务为俊杰的本领。”

陆丹若有所得,颔首:“不错,现在这种情形,我应该暂时回避,等候机会。”

小子接又问南偷:“这一次来的是北盗皇甫兄弟,下一次又会是什么人?”

“你以为我是神仙,能知道通去未来?”南偷一双眼瞪大。

“差不多的了,那一个不知道师父一向料事如神?”小子大拍马屁:“到底是……

“当然是比北盗皇甫兄弟更厉害的人。”南偷抓着脑袋:“就是这三个人已经令我头大如斗了,别再废话了,快走快走──!”陆丹终于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随即一揖:“晚辈就此告辞。”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举步。

小子目光一转,诧异问:“你还要回家去?”

陆丹走的正是回家的方向,应声停步:“稍作打点便动身。”

小子只是问:“不打点不成?”

南偷笑接道:“说不定他家里有很多漂亮衣饰,要好好执拾一下。

陆丹怔住,小子摇头随接道:“我看他不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一定是恐怕路上挨饿:回去拿些银两。”

“胡说,他一身武功,也不像完全未走过江湖,怎会连收买路钱也不懂?”

“你是指点他做强盗?”小子傻了脸,突然又嚷起来:“徒弟跟了你这么多年,到现在才知道你有这个本领,快快教来──!”语声未已,倒翻开去。

南偷一巴掌正好掴到,一掴落空,破口大骂:“这个也用学的。”

小子道:“我事实完全不懂,只懂得肚子饿的时候,猎山鸡,抓野兔。”

陆丹叹了一口气,抱拳插口:“多谢指点。”脚步再举起来,仍然是走向那个方向南偷大叫:“你还是走这个方向。”

陆丹方待开口,南偷已又道:“我明白了,你是神机妙算,知道危险关头,一定又有高人打救。”

小子奇怪地追问:“内厂势力非同小可,除了师父你这位高人,还有那位高人敢插手?”

陆丹忍不住截口:“刘瑾的手下一定都以为我不曾往那边走,我偏就走那边,反而……”

话口未完,南偷已拍掌:“高明高明──!”突然又嚷:“看你样子忠厚,原来也是个懂得打主意的人。”

小子亦道:“我们还是走为上着,否则一个不小心落入他圈套,可就糟了。”

南偷应声:“不错!”一个身子便倒翻开去,小子也不慢,师徒二人瓦面过瓦面,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陆丹目送他们远去,虽则已知道他们玩世不恭,亦不由得苦笑起来,然后一阵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

清晨。

在安乐侯府其它人来说,这个清晨并没有什么特别,忆兰是例外,才醒来便听到一阵奇怪的“吱吱!”声响,循声望去,只见窗下本来没有放着东西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笼,两只小老鼠正在笼中的竹架上嬉戏。

那两只小老鼠毛呈银白色,举止固然很有趣,神态也没有一般老鼠那样、令人有一种狡猾讨厌的感觉,忆兰第一眼便喜欢,跃下床,连跑带跳的走近去,捧着那个竹笼左看右看。

两只银鼠竟然一些也不畏惧,自顾玩耍,忆兰看着看着忍不住欢笑起来,片刻非常突然的停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左顾右盼。

“师公、师公──!”她高呼:“我知道你来了,你躲在什么地方。”

在她面前的窗户突然打开,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探头进来:“在这里──!”他一面慈祥的笑容,语声带着童真,忆兰看见开怀大笑,伸手便去摸他的胡子。

“怎样。喜欢不喜欢?”老人笑问,与说话同时,长长的胡子也舞动起来,忆兰双手便摸了一个空。

老人的胡子继续有节奏的飘舞,没有相当的内功造谙要将胡子这样是绝没有可能的事,这个老人也不是别人,乃是昆仑派专门人钟大先生,辈份固然高,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

认识他的人大都知道他最没有架子,但若非目睹,只怕难以相信他的心态有时竟然会跟小孩子一样,就正如现在,他童心大发,只顾逗小忆兰开心,那里还会考虑到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又是武林中的老前辈什么。

他终年浪迹江湖,行踪无定,现在突然出现在安乐侯府,只怕徐廷封也料想不到。

忆兰抓了一会都抓不着钟大先生的胡子,一些也不气恼,反而拍掌大笑。

钟大先生的胡子这才停止飘舞,笑间:“还没有回答师公呢?”

“当然喜欢了。”忆兰双手捧着竹笼:“我现在才知道老鼠并非全都是黑色。”

钟大先生点着头:“这种银鼠很罕有,师公也是第一次遇上。”

忆兰忽然问:“都是公的?”

“一公一母。”

“我就是不明白。”忆兰左看右看,皱眉。

“不明白什么?”钟大先生猜不透。

“怎么畜牲不管公母都长长着胡子的?”忆兰一本正经。

钟大先生一怔,忍不住大笑,忆萌嚷起来:“师公,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告诉我啊!”

钟大先生又是一怔,摸着胡子:“师公也不明白怎会这样。”

“没骗我?”忆兰怀疑的。

“师公怎会骗忆兰。”钟大先生省起了什么的:“这种银鼠不吃肉,只吃蔬菜水果。”

“糖葫芦吃不吃。”

“这个──!”钟大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怎么你问的总是师公不懂的。”

忆兰拍手:“爹爹说师公本领很大,原来师公也有这么多不懂的。”

钟大先生又叹了一口气,接问:“你爹爹在那里?”

“师公原来最疼兰兰,进来第一个就是找兰兰。”忆兰更高兴。

“还不给师公引路。”

“爹爹不在房间,一定在后花园练武功。”忆兰自顾戏弄那两只小银鼠。

“怎么不跟师公到后花园去?”钟大先生仿佛看进忆兰心里:“害怕给抓着练武功?”

“很辛苦的。”忆兰伸伸舌头。

“不辛苦怎会练得好?”

“爹爹也是这样说,可是天天都那么辛苦,兰兰怎能不害怕。”

钟大先生笑了笑:“幸好师公还没有忘掉后花院应该走那个方向。”

说着他悠然转身,忆兰挥挥小手,继续与那两只小银鼠玩耍。

徐廷封大清早起来,到现在已经在后化院苦练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由内功而外功,由拳脚而兵器。

剑在他手中仿佛也有了生命,明亮夺目,飞灵巧幻,虚尽变化,昆仑派的剑术原就已变化灵巧见称,能够练到他这个境界的弟子却只怕不多。

虽然苦练,到现在他仍然毫无疲态,内功的深厚可想得知。

一趟剑走下来,他仿佛又有所领悟,左手捏剑诀一副,剑路又由第一式开展。

这一趟变化显然又多了一些,钟大先生这个昆仑派掌门对昆仑派的剑术当然瞭如指掌,又怎会瞧不出,原已准备走过去,不由又停下,凝神静气。细看下去。

看出最后,他到底忍不住,脱口喝下声:“好──!”徐廷封一听这声音,一声“师父──!”出口,剑势便要停顿。

“继续!”钟大先生接喝一声,身形凌空掠出,剑同时出鞘,闪电也似射向徐廷封。

“弟子斗胆──!”徐廷封剑迎向钟大先生的剑,随即全力开展,他怎会不清楚这个师父的性格,一些保留也没有,将方才领悟到的变化也施展出来!

钟大先生连声叫好,但徐廷封的剑势变化对他并无多大威胁,还是完全接下。

“你能够领悟到那许多变化实在不容易,可惜那些变化并没有多大威力,不太难化解。”钟大先生说来倒轻松。

双剑交击有如珠走玉盘,听来非常悦耳,每一次双剑交击的位置事实都不同,声响也自然迥异,抑扬顿挫,好比天籁。

徐廷封的剑势竟然又有了新的变化,这变化出现,钟大先生终于被迫退一步。

更新的变化紧接又出现,钟大先生手中剑一连三式,最后还是不免再倒退一步,他不由大声叫好,接一句:“用天龙八式配合──!”徐廷封应声身形飞舞半天,剑势一敛再开展,又是方才那一个变化,钟大先生剑亦随着飞舞起来,身形变化与徐廷封一样,剑势却是化解徐廷封的攻势。

虽然被化解,徐廷封的身形继续在半空飞舞,攻势也紧接再出现。

钟大先生的身形随着变化,却显然没有徐廷封的灵活,但仍然将徐廷封的攻势破去。

徐廷封一变再变,越变越快,接连又六个变化,剑势也配合得恰到好处:钟大先生相应再来三个变化,身形已不由自主下降地面,徐廷封那最后三个变化已变成个人表演,到最后,人剑混成一条光带,盘旋飞舞一匝才落下,正好落在钟大先生面前。

“好,好极了。”钟大先生笑得合不拢嘴。

“请师父指正。”徐徐廷,恭恭敬敬。

“是好师父才说好,师父早就看出你悟性奇高,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事实证明师父并没有走眼,剑术变化能够练到你这个境界的昆仑弟子并不多,内功也一样,至于天龙八式,更就连我这个师父也自叹不如了。”

“师父言重──!”

“想不到这三年下来你的武功突飞猛进,听说你每日都在苦练,风雨无间。”

“弟子是临急抱佛脚。”

“形势不大好?”

“坏极了──!”徐廷封不禁叹息。

“少林一转,并无收获?”

“心禅上人在不老神仙七煞琴音下化为灰烬,无我掌门不屈自裁,剩下无为长老必须拾残局,出家入四大皆空,大劫之后弟子更难以启齿。”

“这件事江湖上也有传闻,据说最后关头,云飞扬出现,力挽狂澜击败不老神仙……”

“云飞扬武功高强,天蚕神功变化莫测,弟子望尘莫及。”徐廷封由衷之言。

“武当派的天蚕神功总算后继有人。”钟大先生显得有些感慨。

“弟子原想请他到这里来,可惜他既无意江湖,也无心效命朝廷。”徐廷封更感慨:“朝廷无话可说,连江湖也不再涉足,实在是武林道武当派的一大损失。”

“你呢?你不肯接受昆仑派掌门之位,又何尝不是昆仑派的一大损失?”钟大先生笑了。

徐廷封叹息:“弟子事实是……”

“是怎样师父难道不明白,只可惜难得有一个你这样聪明的弟子,你却又不能够拋开一切,否则一定可以领悟到天龙第九式的变化。”

徐廷封奇怪地问:“天龙八式之外还有第九式?”

“不错──!”钟大先生沉吟着:“昆仑立派以来却只有第十代掌门人游龙子领悟得到其中变化,据说必须先将前八式融淮贯通,师父四十岁才练成天龙八式,苦思到现在仍无所得,只有寄望于你,你若是能够拋开一切,相信很快便能够……”

徐廷封叹息截道:“师父的心意弟子明白,只是在这个时候……”

“你为人正直,武林中实在需要你这种人来维持正义。”

“武林重要还是国家重要?”徐廷封忽然问,钟大先生怔住,徐廷封看在眼内,连忙一揖:“弟子知罪──!”

“你说得很有道理。”钟大先生拈须微笑:“师父是武林中人,难免只考虑到武林方面。”

“将来有机会……”

“这个将来再说。”钟大先生随郎转过话题:“刘瑾所以有今日的权势,皇帝似乎都有责任。”

“也到底醒觉了。”

“不太迟吧?”

“难说。”徐廷封忧形于色:“师父可知道朝野中人现在怎样子称呼刘瑾?”

“是不是──九千岁?”

“再加千岁就是万岁了。”

钟大先生无言点头,目光突然一转,一阵小孩子的笑嚷声正从那边传来。

徐廷封目光亦转:“今日是忆兰的生日,她昨日已开列名单,附近王侯的孩子她认识的都要请来。”

“难得她高兴。”

“师父选择今日到来莫非也是这个原因?”

“我答应过一定会到来,而且要送她一样新奇有趣的礼物。”

“师父已经见过忆兰了。”

钟大先生点头微笑,徐廷封接一句:“忆兰快要给师父宠坏了。”

“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也是一直宠着她?”钟大先生突然省起了什么的:“忆兰也这么大了,廷封,你也应该考虑到续弦……”

“师父──!”

“你不说师父也明白的,感情若是不好你也不会将女儿改名忆兰,天下之大,不会一个好女子也没有的。”钟大先生语重心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徐廷封一笑,仰首向天,眼睛仿佛笼上了一重烟雾,思想一下子又回到老远。

新婚燕尔、忆兰的出世、音容永逝……

徐廷封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来的小孩子无一例外,全都对那两只小银鼠大惑兴趣,他们出身富贵人家,锦衣美食,玩具方面除非看不见买不到,否则一定能够到手。

这种小银鼠他们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看着有趣,都嚷着回家后也要大人买回来。

“京城是没有的。”忆兰可神气了,看见那进走进来的钟大先生,随又问:“师公,是不是?”

钟大先生笑笑:“应该没有。”

那群小孩子一阵失望,突然围拢上来,都是问那儿才有,钟大先生笑得合不拢嘴,左手捧一个,右手抱一个,好容易才令那群小孩子安静下来。

徐廷封一旁看着亦心头大乐,不觉得心头的烦恼都暂时放下来。

忆兰亦挤到钟大先生身前,悄声问:“师公,一会到什刹海好不好?”

“到那儿干什么。”

“看小子哥哥表演。”

“小子哥哥?”

“懂得翻筋斗,变魔术,很本领。”忆兰看着徐廷封:“爹爹本来答应陪我去的,可是整天忙这忙那,难得有空闲的时候。”

钟大先生正要答话,家人徐福便匆匆奔进来,向徐廷封禀告:“陈公公求见。”

“陈公公?”徐廷封大皱眉头。

钟大先生插口问:“那是什么人?”

“刘瑾的心腹太监。”徐廷封稍作考虑,向徐福:“请他进来。”

钟大先生看着徐福退出,沉吟道:“我看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也好。”徐廷封心念一转,立即同意。

钟大先生方退出大堂,徐福已领着陈全走进来,这个陈全跟一般太监并没有分别,阴阳怪气,肌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他显然发现钟大先生的存在,向那边深注了一眼,才向徐廷封施体:“拜见安乐侯。”

“不必多礼。”徐廷封随即问:“公公这一次到来未知道有何贵干?”

“是九千岁叫我来的。”陈全一面笑容:“九千岁知道今日是侯爷的千金生日,特别准备了一份贺礼着我送来。”

“刘总管太客气了。”徐廷封实在有些意外。

“小妹妹,来──!”陈全接向忆兰招手。

忆兰跟那群小孩子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的,奇怪地看着陈全。

“忆兰──!”徐廷封轻喝:“陈公公叫你,怎么不答话?”

“是──!”亿兰应声上前:“陈公公。”

陈全含笑点头,打开手上的一个锦盒,里头放着一双嵌着宝石的金手镯。

“这是九千岁送给你的,你收下。”

忆兰看着徐廷封,徐廷封无奈点头:“既然刘总管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好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太监狡猾,东西若是要交到他手上,推辞并不是一件难事,陈全是必考虑到这一点,直接送到忆兰面前。

“多谢陈公公。”忆兰有些不安地收下。

“应该多谢九千岁的。”陈全转向徐廷封:“九千岁还有一张帖子。”

“哦?”徐廷封若无其事,早料到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了。

“九千岁今日在城外万花林赏花,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请到侯爷与侯爷千金走一趟。”

“刘总管也有如此闲情雅兴。”

“万花林万花兢放,一年中只得这个时候,岂可辜负?侯爷──!”

“久闻万花林景色如昼,难得刘总管请到,却之不恭。”徐廷封一顿接道:“劳烦回报刘总管,我随即就到。”

“奴才来的时候,九千岁千叮万瞩要准备车马,莫教侯爷操心。”陈全笑容满面。

“车马已经在侯爷府大门外了。”

“内监的人办事果然周到。徐廷封笑笑:“那就请陈公公稍候片刻,我换过衣衫便来。”

“请──!”陈全转对那群小孩子一笑。

那群小孩子仍然像看怪物的看着他,看得他竟然混身都不舒服起来。

钟大先生听得很清楚,待徐廷封转进来,急不及待地:“刘瑾这一次请你到万花林,不会是赏花这么简单,你千万小心。”

“京师地面,谅他也不敢胡来。”徐廷封沉吟着:“他早有收买我之心,而我一直都毫无表示,大概忍不住要藉此机会迫我给他一个清楚明白,也好──!”

“据说刘瑾近日在扩张势力,重金请来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能人。”

“不错,先有阴阳制皇甫兄弟,赤眼银狐常胜,铁爪殷天虎,近日传闻北盗也已投进他门下。”徐廷封眉宇间忧虑之色又深了三分。

“北盗也投进他门下了?”钟大先生摇摇头:“这个人声名狼藉,倒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群人无不心狠手辣,再配合刘瑾的阴谋诡计“是必会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朝廷中的争权看来比武林上的争点更复杂。”

“师父──!”徐廷封面色凝重:“以弟子所见京城中不久必定会有大事发生,你老人家可否留下来,助弟子一臂之力z!”

“难得这么热闹,师父怎肯错过。”种大先生拈须微笑。

“多谢师父。”徐廷封松一口气,长揖到地。

“万花林之会,一切要小心。”钟大先生不忘叮瞩。

“弟子定会步步为营。”徐廷封胸有成竹的。

钟大先生没有追问,他清楚这个弟子谨慎的性格,没有把握,不会轻身涉险。

万花林事实万花盛开,刘瑾却绝不是为赏花而来,处理一个这样头痛的问题,在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环境,无论如何都应该舒服一些。

他走在万花丛中,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发出一两下笑声,看来很快活,只是这笑声入耳,却令人一些笑的感觉也没有。

殷天虎常胜伺候在刘瑾左右,皇甫兄弟则跟在后面,此外还有大群太监,那些太监都是一面笑容,刘瑾笑,他们又焉敢不笑。

殷天虎四人是例外,皇甫兄弟暗算陆丹失手,刘瑾虽然没有怪责,心头总有些不舒服,只等机会将功赎罪。

常胜根本就不懂得笑似的,殷天虎这时候的表情亦是一片肃穆。他的身材兴常胜有很大距离,非常魁梧,古钢色的肌肤粗壮而结实,一只右手齐腕以下竟然是铁打的。

有说他是被仇家斩断了右手才装上这只铁手,亦有说那只右手是他自己斩断,目的就是在装上这只铁手,不管事实是怎样,这只铁手兵器谱中名列十七,已经令江湖中人闻名色变。

整个万花林就只有他们这些人,这原就是刘瑾私人的产业。

来到了林中的赏花亭,在太师椅上坐下,刘瑾才收起笑脸:“一会安乐侯到来,你们一切都要着我的暗示,别轻学妄动。”

“九千岁放心。”常胜接上口:“听说这个安乐侯乃是昆仑派现任掌门人钟大先生的入室弟子。”

“不错──!”刘瑾皮笑肉不笑的:“我要借今日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若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就明白九千岁的一番苦心,绝不会辜负九千岁对他的一番好意。”

“希望就是了。”刘瑾阴阴的一笑。

皇甫义一面阿谀之色,插口道:“以属下看这等纨裤子弟有多少本领,九千岁何必放在心上。”

“你错了。”到瑾一声冷笑。”这个人表面似乎并无过人之处,但人缘甚好,再加上一身武功,除非肯归附于我,否则我实在难以安心。”

皇甫义侍候刘瑾也有相当时日,还是第二次看见刘瑾这样紧张,唯恐说多错多,连忙退过一旁。

一个太监实时匆匆奔来:“安乐侯来了。”

刘瑾点点头,挥手示意,那群太监便齐声高呼:“九千岁有命,各人左右侍候,迎接安乐侯。”

他们随即排成长长的两列。

看见徐廷封在陈全引颔下到来,刘瑾一面笑容,迎出了亭子外。

“刘总管太客气了。”徐廷卦这一点门面二夫,客气说话倒是不在乎。

“良辰美景,更难得侯爷卖面,万花林固然倍添光彩,我这个九千岁也应该心满意足的了。”

“刘总管位极人臣,我实在想不出还欠缺什么。”徐廷封话中有话。

刘瑾怎会听不出,徐廷封仍然“总管!”称呼已令他很不快,但他仍然保持一面的笑容,目光一百:“忆兰呢?陈全他没有……”

“她不就是在那边。”徐廷封回身指去。

忆兰与那群小孩子正从那没花径穿出,笑嚷着向这边走过来,刘瑾看在眼内,不由一怔,目光随即巧到陈全面上,陈全无可奈何的垂下头。

徐廷封仿佛并无发现,笑接道:“今日小女生日,附近王侯的孩子都来了,我看他们齐玩着高兴,反正总管又这样喜欢小孩子,索性都带来让他们见识一番。”

刘瑾干笑:“这样才热闹,才高兴。”

徐廷封随即向那群小孩子挥手:“还不过来向刘总管请安。”

忆兰不用说,其它小孩子也很听话,一齐上前来施礼问好,刘瑾只有强装欢笑:“好活泼可爱的孩子,来人──!”他随即呀咐:“送他们到玩偶斋,玩的吃的,好好侍候。”

目送太监将那群小孩子送走,刘瑾才笑顾徐廷封:“我们喝喝酒,赏赏花。”

“恭敬不如从命。”徐廷封这又是客气话,这种客气话刘瑾当然是多多受落,在他的心目中,徐廷封不像是懂得说这种话的人。

赏花亭内已经准备好美酒佳肴,才坐下,便有一群美女自花径转出,上前来献上歌舞。

徐廷封一些也不意外,他完全明白这只是一种排场,刘瑾志炫耀,而请他到来另有目的,鲜花美人不过是点缀。

歌舞罢他仍然礼貌的拍手叫好。

刘瑾与徐廷封喝过一杯随即向殷天虎常胜等招手:“你们也喝一杯。”

“多谢九千岁,我们都是九千岁的下属,能够在这侍候九千岁已经是莫大荣幸。”

常胜接口,长揖到地。

“这里又不是公堂,分什么上下,再说,安乐侯也不是外人。”刘瑾话是这样说,却没有再叫他们喝酒,那事实亦只是话引子。

常胜也只是接一句:“九千岁礼贤下士已经是人尽皆知。”

“如此安乐侯府的人亦可谓孤陋寡闻了。”徐廷封淡然一笑。

常胜难免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刘瑾仿佛没有在意,忽然执杯起来:“如此良辰美景,你们说,应该如何形容才是。”

常胜没有作声,殷天虎面无表情,皇甫兄弟虽然很想有所表现,却是猜不透刘瑾的心意,读书亦少,掏空心思也掏不出适当的说话来。

徐廷封只是着若刘瑾。

“以找着,六一居士有四句最是适切。”刘瑾自顾接下去:“酒美春浓花世界,得意人人千万态,莫教辜负艳阳天,过了堆金何处买。”

“好一句莫教辜负艳阳天。”常胜立即接上口:“九千岁位极人臣:正有如江口当空,我们身受九千岁的恩泽的亦正如艳阳下的百花草木,无不欣欣向荣。”一顿转问徐廷封:“侯爷以为如何。”

“六一居士这阙玉楼春还有四句。”徐廷封悠然接道:“已去少年无计奈,且愿方心长恁在,闲愁一点上心来,算得春风吹不解。四季花开,各有时候,皆如冬梅秋菊,即使春风中、艳阳下,亦不会开花,休说盛放了。”

常胜哑口无言,刘瑾却笑起来:“侯爷果然聪明过人,另有见地。”

他移步走到旁边一盆兰花前,又问:“未知侯爷眼中万花林中的兰花开得怎样?”

“兰花原是盛长于湘闽地方,移植京城又能够开得这样美丽,实在罕有。”徐廷封说的倒是心里话。

“只要有入细心栽培,本身又能够适应环境,花开富贵,有何困难?”刘瑾弦外之音,另有所指。

“本属天上多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徐廷封又笑了:“由来兰花都是孤高的象征,与富贵二字总觉格格不入,刘总管要花开富贵,万花林中应该遍植牡丹。”

“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花了。”刘瑾干笑:“传闻侯爷一身武功非凡,难得今日这个机会,皇甫兄弟,你们就拋砖引玉,讲侯爷指点一下。”

皇甫兄弟应声判官笔在手,双双拔起,扑向旁边的一株梧桐树,交错飞舞,判官笔晶光闪耀、刹那变成了一团亮光,身形也随即融入亮光中。

一阵怪异的声响过后,亮光飞散,皇甫兄弟身形再现,判官笔晶光亦敛,半空中回到腰后,身形一翻,落回原来位置。

他们面不红气不喘,完全没有这回事的,那株梧桐树亦无变化,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树干上已多了无数小洞。

徐廷封看着笑笑:“久闻皇甫兄弟四笔点八穴,果然名不虚传。”

皇甫兄弟应声:“侯爷过奖──!”眼瞳中却透着一丝讥诮之色。

刘瑾随即问:“你们在表演点穴功夫。”

皇甫忠摇头:“我们在写字。”

“这样写侯爷如何看得清楚?”殷天虎终于开口,一面走到那株梧桐树前,铁掌一挥,拍在树干上,看似用力,但拍在树干上竟然毫无声响,树干也没有晃动:可是到他的铁掌从树干离开,树皮便纷纷碎落,皇甫兄弟刻在树干上的六个字到底显露出来。

九千岁九千岁刘瑾仿佛没看清楚,笑问徐廷封:“侯爷,:皇甫兄弟树干上写了什么。”

他目的是要那六个字由徐廷封口里说出来,徐廷封又怎会不明白,也就索性装到底:“万花缤纷,以刘总管曲月光锐利尚且看不清楚,何况本侯?”

“想不到这些花有时也这样讨厌。”刘瑾皱眉,挥手。

常胜立既掠出:“燕子三抄水!”

“鹞子翻身!”

“倒踏千层浪!”……身形接连七个变化,双掌穿花蝴蝶般飞舞,身形过处,一股旋风飞卷,梧桐树前盛开的花朵纷纷飞脱,漫天飞舞。

“好──!”刘瑾首先拍掌:“常胜的“千叠掌!”有甚于狂风,所过之处,万物低头。”

语声未落,常胜已回到他身旁,接问徐廷封:“侯爷现在着清楚的了。”

徐廷封没有回答,一个身子倏的想飞入漫天飞花中,天龙第一式展开,三个变化,人已凌空七丈,一转飘然落下,右掌平举,掌心上一朵小兰花。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殷天虎常胜皇甫兄弟的面色不由沉下来。

徐廷封没有理会他们,笑顾刘瑾:“想不到狂风中仍然有这朵兰花尚未低头。”

刘瑾皮笑肉不笑:“据知侯爷乃昆仑派当今掌门人钟大先生入室弟子,一身武功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影虫小技,倒教总管见笑了。”

“昆仑乃名门正派,侯爷又是忠良后,朝廷大事,以后侯爷切莫袖手旁观,非要鼎力支持不可。”刘瑾仍能够笑得出来语气却是更重。

“总管放心,为国为民,在所不辞!”徐廷封一面正气凛然。

“侯爷果然深明大义。”刘瑾话是这样说,心底恨得立即将徐廷封的脑袋砍下来!”忆兰与那群小孩子这时候亦已回来,手里都拿着玩具,一个个欢天喜地。

看见忆兰,刘瑾心里又有了主意。

“兰兰,玩得开心吧?”他挤出一面慈祥亲切的笑容。

“开心。”忆兰眼珠子转动:“玩偶斋很有趣。”

刘瑾“呵呵!”一笑:“兰兰真是活泼,我要是也有一个你这样可爱的女儿,就真的意足了。”

徐廷封入耳惊心,刘瑾接问:“我收你做干女儿,你喜欢不喜欢。”

忆兰不敢回答,望着徐廷封,刘瑾目光随亦转到徐廷封面上:“侯爷意下如何?”

徐廷封心底一阵叹息,虽然知道这条老狐狸狡猾,步步为营,却是怎也想不至有此一着,他一阵犹疑,终于道:“难得总管瞧得起,只是忆兰生来命硬……”

“侯爷也相信这个?”

“我看还是由忆兰自己决定的好。”

“也好儿!”刘瑾满怀信已,又展露出一面笑容:“兰兰,你说,可喜欢认我这个干爹?”

“你笑得好奸,我不喜欢!”忆兰竟这样回答。

“忆兰,不许胡乱说话!”徐廷封急喝住。

刘瑾那刹那面部的肌肉不由自主绷紧,忆兰看着一惊,不禁哭出来急扑向徐廷封徐廷封一把将女儿抱起,抱歉地道:“她娘亲早死,在家里没有人管教,一点规矩也不懂,总管切莫见怪。”

“那里那里?”刘瑾强笑。

“只要总管高兴,有时间我一定带她到来陪伴总管。”

“好的。”刘瑾那里还有兴趣再说这些。

徐廷封随即告辟,刘瑾也不留。

目送徐廷封等人去远,刘瑾才发出一声冷笑,面色亦变,如罩寒霜。

皇甫义忍不住问:“九千岁何不就地解决此人?”

常胜冷截:“那群小孩子都是王公大臣的儿子,徐廷封与他们同来,岂无安排?”

刘瑾颔首道:“这个人莫测高深,以后你们要更加小心。”一顿又喃喃接道:“他归顺于我倒还罢了,否则必成我心腹大患,留不得!”

他眼中尽是怨毒,殷天虎常胜等看在眼内,齐都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夜渐深,刘瑾仍然在堂上徘徊,万花林的事虽然令他非常不快,他已经暂时拋开,现在心头悬挂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个太监匆匆走进来。

“安乐侯府的消息已经齐集了?”刘瑾爱理不理的,似乎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回禀九千岁,今天清晨有一个老人进了安乐侯府,他由北门进城:五缕长发,道家装束。背负长剑,手托着一个竹笼,内放银鼠一双。不走正门,由侯府侧门进入,侯府侍卫并无留难,而且非常恭敬,陈公公送帖去的时候,这个人有意回避,形迹可疑,属等推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昆仑派的现任掌门人钟大先生。”

“哦──!”刘瑾的眉毛终于扬起来,已有些兴趣了。

“现在已经证实,据传这个人武功高强,剑术已到了登峰造极……”

“废话!”

“前年他他曾到来安乐侯府,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这一次……”

“难道你能够肯定他住上多久?”

那个太监叹若寒蝉,刘瑾沉吟了片刻才吩咐:“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安乐侯府。”

那个太监连忙告退,另一个刘瑾的心腹太监也就在这时侯走进来,在刘瑾耳边说了几句话。

“来得好──!”刘瑾话出口,把手一挥,侍候堂中的太监立部将灯火减去,悄然退出。

那个心腹太监也不例外。

刘瑾随即在椅上坐下,才坐下,珠帘一响,堂中便多了一个人,黑暗中却只见一双精光闪亮的眼睛。

“九千岁──!”那个人声音有些沙哑:“请怒在下只能够这样到来。”

“我明白。”刘瑾“呵呵!”一笑:“这还不是你们公开露面的时候。”

“各方面进行得都非常顺利,请九千岁放心。”

“很好──!”刘瑾沉吟着:“近日京师出现了不少江湖人,事情只怕会有变化,他们两位若是能够早日进来,我就更加放心。”

“江湖人交给我们对付好了。”

“他们两位现在怎样了?”

“尚欠一点儿,未能够立即动身。”

“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亡若非九千岁藉物钱财方面全力支持,事情又那有这么顺利,除此之外,我们大都能够应付得来。”

“在外面我看始终不大方便,反正我要借助他们两位的绝世神功,这样好不好──!”

刘瑾沉吟着:“索性请他们两位迁到我这儿来。”

那个人稍作考虑:“相信没有什么地方比九千岁这儿更方便更安全的了,在下回去立即将九千岁的意思转知两位当家,他们一定会同意。”

“我这就吩咐心腹去准备适合的密室。”

“有劳九千岁,在下代表两位当家先在此谢过。”那个人接问:“九千岁还有什么吩咐?”

刘瑾摇摇头:“你可以走了。”

那个人应声倒掠开去,只听珠帘声轻响,便已不知所踪。

刘瑾一个身子实时完全放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张窝弓他已准备了多时,应该很快可以动用的了。

准备窝弓藏猛虎,第一个他要对付的又是那一个?徐廷封?南偷与小子?

对江湖人刘瑾多少都有些顾虑,只因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处事方式,甚至可以说目无王法,所以知道陆丹是武当派的弟子,毒杀陆迁之后刘瑾随即吩咐皇甫兄弟追杀陆丹,甚至还用上北盗,那知道中途杀出南偷兴小子,无功而还。

南偷与小子此来京城目的何在?为什么要救陆丹,派去调查的人到现在仍无所得,刘瑾却始终不免有一种目的是在与他作对的感觉,想到这两个人,难免就有如芒刺在背,不去不快。

▲长乐都主▲南偷与小子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刘瑾心目中已变得这么重要,也没有因为救过陆丹,暴露了身份,开罪了刘瑾便躲起来,每天仍然在什刹海表演讨卖,以他们的身手根本用不着这样讨饭吃,知道他们的身份的,又怎会不怀疑他们这样做是掩饰什么,另有目的?

他们身手好,花样层出不穷。连说话也是,所以虽然每天都在表演,每一次都仍然吸引很多人围观,目的若是真的只在两餐,这两餐也实在丰富的了。

南偷大红葫直不离手,醉态可掬,小子总是生龙活虎的,混身是劲,今天也不例外铜锣在小子手里,翻筋斗的竟然是南偷,一阵锣声引来了大群观众,南偷随着锣声猛翻筋斗,到锣声停下,已累得气喘喘的,一屁股坐倒地上,连喝二十口酒,看见小子又要将铜锣敲响,忙大嚷:“伙记慢打锣──!”这句是地道的广东话,他用走腔变调的京片子嚷出来,立时惹来了一阵笑声。

小子一呆,道:“这种话现在没用的了。”

南偷环顾一眼:“你以为他们听不懂。”

“我是说这个年头最要紧真材实料,用不着来这种废话。”

“到底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南偷忽然问。

“当然是我──!”小子一顿才接下去:“不是师父。”

“那种话应该由师父来说的。”

“废话。”小子诧异地问。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南偷瞪了小子一眼:“这种那种你也分不开。”

“哦──是那种。”

“闲话少说,小子──!”南偷大声问:“我们今天要什么?”

“花枪──!”

“你当这里是家里,跟小媳妇一块儿?”

“师父──!”小子忙截住:“这种话儿童不宜。”

南偷一言惊醒的,打了一个“哈哈!”:“那还不耍来看看?”

小子一支花枪已在手,应声挥动,都是向南偷身上招呼,南偷慌忙闪避,绕着扬子急走,显得非常狼狈,一面大叫:“你这是个人表演,不是对拆。”

“是么。”小子好象这才知道,大喝一声,只以右手抓着枪杆末端抡动起来,雪亮尖锐的枪尖环迫众人眼唱,众人不由自主让开。

南偷蹲在地上,正好避开枪势,连忙摇手:“你这样不是将观众全都赶走了?”

“那怎么是好?”小子枪势展开便好象收不回,花枪继续抡动,一个身子也仿佛急得团团乱转。

“还不到竹竿上去。”南偷伸手拿起了一条竹竿。

小子随即跃到那条竹竿上,一面舞动花枪一面踏着碎步往竹竿顶走去。

南偷看样子非常吃力,一歇一歇的缓缓地斜斜将那条竹竿挑起来,偶然来一个擦汗的动作,手一松,竹竿便往下掉,小子的身形当然亦往下沉。

围观众人不由发出一阵惊呼声,南偷却及时将竹竿扶住,小子也居然没有从竹竿上摔下来。

众人虽然明知道南偷故意要他们惊吓一下,却也不能不配服,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到南偷将竹竿竖立在地上,小子亦已来到了竹竿顶端,先来一个金鸡独立,枪势随部在竹竿顶上展开,姿势美妙,引来掌声不绝。

两顶轿子也就在这时侯抬进了什刹海,只看随行的家丁丫环便知道轿子里的人非富即贵。

这个什刹海在城内鼓楼西南方,是京城中四海之一,原是一个狭长的湖泊,环湖空地一向是卖解与各种摊贩聚集的地方,一般平民百姓不在话下,即使王亲国威有瑕亦喜欢到这里来逛逛,所以这两顶轿子出现,也没有引起多大惊奇。

前面那顶轿子尤其华丽,行走间,一个丫环捧着一盘蜜饯从后追上,来到那顶轿子旁边:“郡主,你要吃的蜜饯买来了。”

预于内没有反应,抬轿的轿夫这时候亦好象有所发现,忙将轿子停下来。

丫环到底按捺不住将帘子掀开,探头一看,不由尖呼一声。

后面那顶轿子的帘子应声掀开,一个身材瘦削,额骨高耸,风骨棱棱的中年人探身出来,轻喝一声:“什么事?”

一个仆人急奔到中年人面前:“三公子,郡主不知那儿去了。”

中年入剑眉一扬,手中折扇“唰!”地打开,扇面上只有两个字──萧三!

这个人京城中认识的也许不多,江湖上的朋友却大都认识,黑道中的一提起华山萧三,更就是大皱眉头。

据说他原是一个弃婴,有性无名,大年初三为华山派掌门人路经发现救起,取名三,收在华山门下、由于天资聪敏,又肯苦学,尽得华山派剑术真传!二十三岁便已经名动天下。

他为人正直,嫉恶如仇,纵横江湖十二年,不知何故突然消声匿迹,不再见出现。

江湖上最后的消息是有入看见他在南昌宁王朱宸濠的府邸出入。

这应该就是事实,现在在他前面那顶华丽的轿子也正就是宁王的女儿长乐郡主朱菁照的轿子。

他折扇打开突然又合上、目光转向那边人丛,一阵娇笑声正从那边人丛传来。

那些家丁丫环一听面上都露出喜色,萧三面无表情,冷冷的摇摇头,走下轿子,向那边走去。

人丛中小子仍然在竹竿上,却已停止了舞动花枪,呆望着那突然闯进来的长乐郡主朱菁照。

南偷手扶着竹竿团团乱转,着样子要阻止朱菁照,却又腾不出手来。

朱菁照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玩着他们带来表演用的竹枝碟子,似模似样,玩得对比他们惊险得多了。,@。

她手执五支竹枝,每一支之上都有一只碟子在转动,有快有慢,只是每一只碟子都好象随时都会掉下来。

南偷索性伸手掩着眼睛,不忍卒看,他这边才将眼睛掩上,那边五只碟子便已先后掉下来,摔碎在地上。

朱菁照也已尽所能抢救,只是功力所限,她反而笑得更开心,花枝乱颤。

她的样子绝不难看,笑起来更娇俏,再加上一身华丽衣饰,当真是缤纷耀目,任何人都难免多看几眼,为之着迷。

十七八岁的少女好象她这样任性的却也只怕不多。

她随即去拿其它碟子,小子看着连忙一个翻身跃下来阻止:“大姑娘,这可是我们的生财器具。”

“我只是拿来玩玩。”

“全都给你摔破了,我们拿什么表演。”

“难得我高兴。”朱菁照伸手又要拿碟子。

小子手急眼快,忙将碟子搬到身后,朱菁照忽然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有什么关系?”

“我叫朱菁照,受封长乐郡主,我爹爹就是宁王。”

朱菁照话还未说完,围观的人已散去一半,小子看着叹了一口气:“来头果然大。”

“你害怕了?”

“算我怕了你。”小子回头大呼:“师父,我们走──!”南偷将竹竿放下,苦笑:“观众都给吓跑了,不走也不成。”

小子正要收拾东西,朱菁照竹枝却一伸截下:“走不得!”

“走不得?”小子有些奇怪的。

“我要看你们表演。”朱菁照一本正经。

“少爷现在没兴趣。”小子看也不看朱菁照,转过身子。

“我有兴趣便成了。”朱菁照亦一转,又到了小子面前。

“大姑娘,你听我说──!”南偷走过来:“我这个是天生的牛脾气,他不想表演,就是我这个师父也拿他没办法。”

朱菁照目光一转:“你这个老匹夫,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南偷怔在那里,小子冷笑:“没上没下的,天下间竟然有一个你这样口不择言的女孩子。”

“你说我口不择言。”朱菁照瞪着小子。

“而且蛮不讲理。”小子还有这一句。

“好啊,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蛮不讲理。”朱菁照手中的竹枝随即挥向那些碟子。

小子急忙将碟子捧开,朱菁照穷追不舍,一心要将那些碟子全部击碎,可是小子手急眼快,身手又敏捷,朱菁照五支竹枝分交左右手,连环追打,还是打不到碟子上,一气一急,右手三支竹枝便向小子当头打下。

正当此际,风声急响,萧三公子从天而降,右手一伸,正好托住了那三支竹枝,一声:“菁儿不得胡闹。”

“师父,他──!”

“我知道是什么回事。”萧三公子抱拳向小子与南偷:“两位,小徒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之处,切莫见怪。”

南偷当作没有听见,小子则一声冷笑:“你这个徒弟可真劣得很。”

“师父──!”朱菁照嚷起来。

“跟我回去!”萧三公子语声一沉。

对这个师父朱菁照显然有些畏惧,拋下竹枝,一跺脚,身形拔起,同那边轿子掠去,萧三公子流水行云般跟在后面,将朱菁照送入轿子才回去自己的轿子。

小子看在眼内,一面拾起竹枝一面嘟喃道:“王亲国威,一个个都是恃势凌入,没有一个好东西,你这个师父总算来得及时,否则有你好看的。”

“你方才真的想教训她一顿?”南偷插口问,很意外似的。

“当然真的了。”

“幸好她那个师父来得及时。”南偷伸手好象在擦冷汗:“否则也不知道──!”话口未完,轿子已经过,帘子掀处,朱菁照探头出来,一声:“臭小子──!”小子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她反而“噗哧!”笑了,纤纤素手陡扬,一锭银子脱手飞出:“这个是赔偿你们的损失。”

小子探手接住,怔住。

帘子随部放下,轿子逐渐远去,小子目光这才落在银子上,南偷实时问:“这个女娃子笑得很好看是不是。”

小子不由点头,南偷接探手将银子拿去,随手一秤,一个惊愕的表情:“足十而,我们师徒两个接下半个月大可以用不着拋头露面,只管睡觉喝酒了。”

“不成──!”小子摇头:“忆兰到这儿来,不见我们,不是很失望?”

这说来也奇怪,他跟忆兰一见投缘,忆兰每一次到来,总要让她欢笑一番他心里才舒服。

忆兰这时侯也想找钟大先生带她到什刹海着小子表演,但看见钟大先生与她的父亲在内堂好象在谈着正事,不敢骚扰,忙自退出去。

她有时颇为懂事。

钟大先生徐廷封事实在分析刘瑾座下殷天虎等人的实力,虽然没有在场,到底经验丰富,只听徐廷封的描述钟大先生便已心中有数。

“他们目的在耀武扬威,刘瑾面前当然不会有所保留,以你所说来推测,单打独斗,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但一齐来袭击,你未必应付得来。”钟大先生的判断与徐廷封不谋而合。

“弟子会小心的了。”徐廷封微喟:“弟子担心的只是以刘瑾的城府深沉,一定会有所保留,殷天虎常胜以外,只怕还有更厉害的高手。”

“这方面的消息你没有。”

徐廷封点头、钟大先生沉吟着接道:“江湖上有头有面的高手那怕是黑白两道,都不会轻易向人俯首,你倒不用太担心,只是刘瑾找来殷天虎这些人,必定有所图谋。”

“不错,日内我总要找机会进宫见皇上,好好的谈一谈。”徐廷封忧形于色:“天下表面太平,实则积弊已深,人心不少怨愤,一旦有事发生,不难大乱。”

“朝廷中的事如何处置,你自己作主决定好了。”钟大先生突然省起了什么:“白莲敬徒经已在蠢蠢欲动你可知道?”

徐廷封颔首:“这个教派早已演变成民间结社,民间百姓不少都相信这个教派若是出现,通然乱臣贼子当道,不得不揭竿而起。”

“最可怕就是这种错误见解。”

“他们当然不知道白莲教今非昔比。”徐廷封苦笑。

“不老神仙应该知道的,这个人聪明绝顶,继任教主以来,也颇多建树。”

“可惜他非独偏激好胜自负,而且护短,二十年闭关,一心只想着击败少林心禅上人,出关后虽然知道弟子为非作歹,亦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到败在云飞扬手下,考虑弟子可能为祸江湖,已经来不及,也无力控制的了。”徐廷封一声叹息:“嵩山一战,白莲教徒消声患肪,弟子一直在找寻三尊五使的下落,到现在仍无消息,师父方面……”

“也没有,我所知只是白莲教徒已开始在民间设坛,但不太积极,有说是代表教主与最高权威的碧玉令牌不知所踪,蛇无头不行。”

徐廷封“哦!”一声站起来:“师父,你等等,弟子有些东西给你看。”也不等钟大先生答话,匆匆走进去。

钟大先生当然奇怪,也做梦都想不到徐廷封给他看的竟然就是白莲教最重要的信物“碧玉令!”。

“碧玉令!”放在一个紫檀盒子内,钟大先生并不认识,目光一转,疑惑的望着徐廷封。

“这就是白莲的碧玉令,一向由教主执掌,见令如见人!”徐廷封态度非常认真。

种大先生虽然明白这个徒弟的性格,一时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不老神仙临终将这块碧玉令交给弟的,是要弟子替他勿色一个适合的传人,以免白莲教数百年基业毁在他手上。”

“原来如此──!”种大先生笑笑:“廷封,这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你既然答应了不老神仙,便要做到。”

“弟子明白。”徐廷封拿出那块碧玉令:“以弟子所知,这块碧玉令乃本朝太祖的师父彭和尚传下来,当日不老神仙似乎还有话说,可惜还未出口便已气绝。”

种大先生沉吟道:“我看这块碧玉令也不会只是象征教主的权威这么简单,白莲教徒为此而蛰伏至今,其中可能还有些什么秘密,廷封,你受人所托,这块碧玉令非要万二分小心不可。”

徐廷封小心翼翼将碧玉令放回紫檀盒子内:“弟子也明白消息若是泄漏,不难掀起一扬武林浩劫,白莲教的三尊五使现在说不定亦是在追寻这块碧玉令的下落。”一顿又道:“也许他们以为仍然在少林寺内。”

钟大先生拈须微笑:“谅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向少林寺索取。”

“武林中其实也并不怎样平静。”

“平静就不是武林了。”

“最近京城中也来了不少武林高手,今日接到的消息,南宫世家也有人来了。”

“哦?”钟大先生一怔。

“不知道木兰师妹会不会同来。”

他说的木兰也就是钟大先生的独生女儿,钟大先生一听有些感触的叹了一口气:“南宫世家对她实在不错,可惜学儿早死,她这么年轻便守寡……”

“这也许是天意……”徐廷封好象想起了什么,看着钟大先生,没有再说下去。

忆兰的尖叫声也就在这时候传来,钟大先生徐廷封齐皆色变,不约而同,身形开展,穿窗扑出。

窗户迎着他们的身形就像是纸扎的四分五裂,两人的身形简直离弦箭矢一棣。

忆兰实在很害怕,一面尖叫一面狂奔,在她的后面,追着一个拥着大红披风,头戴鬼面具的人。

那个鬼面具青面撩牙,狰狞而恐布,那个人一面追善忆兰一面边发出阵阵阴森恐布的笑声,即便是大人,突然看见一个这样子的怪物也难免吓一大跳、何况是小孩子。

忆兰跑到那儿那个人便追到那儿,身形移动亦有如鬼魅般,轻飘飘的,着地无声。

忆兰一口气由花园奔到回廊,回头一望,青面撩牙的鬼面具赫然就在眼前,不由又一声尖叫,急奔向前,一头正撞人一个人怀中。

“忆兰别怕──!”那个人正是徐廷封,随即将忆兰抱起来。

“爹──!”忆兰放声哭出来。

追着她的那个人亦停下,娇笑着将鬼面具拿下,竟就是长乐郡主朱菁照。

徐廷封一些也不奇怪,他早已看出那是什么人,也很清楚朱菁照的性格,类似这种恶作剧也不是第一次的了。

“表哥──是我。”朱菁照居然还来一个鬼脸。

“除了你还有那一个?”徐廷封摇头,将忆兰放下。

朱菁照伸手抓向忆兰:“看你啊,胆子这样小。”

忆兰不等地的手抓到已躲到徐廷封身后,钟大先生亦已来到了,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这个表妹恶作剧,两年不见,人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淘气。”

钟大先生“哦!”一声:“原来长长乐郡主。”

朱菁照看了他一眼,问徐廷封:“表哥,这个老头儿又是什么人?”

“胡闹──!”徐廷封轻喝:“这是我的师父,还不叫老前辈?”

“钟大先生啊?”朱菁照一伸舌头:“老前辈──!”一顿又笑了:“你可真老得很。”

钟大先生大概多少也知道这个长乐郡主的性格,淡然一笑,没有作声,徐廷封上下打量了朱菁照一眼,突然问:“你是偷偷跑到这儿来的?”

朱菁照有些心虚,眼珠子一阵转动:“我要到那儿都可以,那一个敢阻止,一会才跟你说,忆兰,我们到那边去荡揪千。”

忆兰从徐廷封身后看了她一眼,噘着小嘴摇头。

“还在生气Y!”朱菁照展开笑脸?“算我不是,向你赔罪,以后不再用这个面具吓唬你好不好?”她随即将那个鬼面具丢在地上踩烂:“偌,现在不用害怕了。”

忆兰这才从徐廷封身后走出来,朱菁照接从囊中拿出一块糕饼:“特别从南昌带来给你吃的。”

忆兰看着,犹疑着,朱菁照又道:“你不吃也就是表示你不爱吃糕饼,我叫你爹爹以后也不再买给你的了。”

忆兰连忙接下,才咬一口,突然吐在地上:“爹,是苦的。”

徐廷封叹了一口气:“菁照,你年纪也不少的了,还这样寻小孩子开心?”

“谁叫你这个大人总是不上当,!”朱菁照振振有词的。

徐廷封只有苦笑,钟大先生看看不禁亦叹了一口气:“幸好你不是我的徒弟,否则,否则早已给我气死了是不是?”朱菁照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家人徐福却时进来禀告:“侯爷,门外有一位萧三公子求见。”

钟大先生第一个一怔,徐廷封亦有些奇怪:“难道是华山派的萧三公子?”

“可不是。”朱菁照接口:“我这个师父可真难应付,跑到那里他总能够找到来。”

徐廷封一声“快请!”,叫走徐福,才问朱菁照:“你什么时候拜萧三公子做师父的?”

“什么时候还不是一样?”朱菁照突然“啊!”的一声:“你怀疑?来!试试华山派的武功!”左手接捏剑诀,右手并成剑指,就是一招“仙人指路!”。

每一个门派几乎部有一招“仙人指路!”,也当然各有特征,朱菁照这一招绝无疑问是华山派独有。

“够了──!”徐廷封大摇其头。

钟大先生也当然看得出,却没有什么表示,显得心事重重,徐廷封没有在意,一直到萧三公子出现。

萧三公子看见钟大先生显得很意外,目光停留在钟大先生面上,两人却并不招呼,也无话说,徐廷封看着奇怪,却还是先来一句:“在下徐廷封,久仰萧前辈大名。”

“侯爷言重。”萧三公子虚应一声,目光又回到钟大先生面上:“钟老前点,别来无恙。”

“你们认识的?”朱菁照第一个叫起来。

“昆仑名门正派,钟大先生又是名满天下的前辈高手,怎可能不认识?”萧三公子冷然一笑:“只是我们这种无名小卒,钟大先生未必放在眼内。”

“话不是这样说。”钟大先生有些感慨。

“钟大先生德高望众,往来又尽是名门望族,自然不会与我这种卑下之辈同样见识。”萧三公子的语声神态更冷淡。

“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钟大先生心中有数,我这种卑下之辈焉敢胡乱揣度?”

钟大先生摇头:“陈年旧事,想不到阁下仍然摆在心上。”

“大人物自然有大量,我们这种小人物,又怎能相提并论。”萧三公子突然问:“令千金可好。”

“还不错。”

“是慎的。”萧三公子冷笑。

“木兰是南宫世家的人,我这个做父亲的担心不来,有劳阁下牵挂了。”

萧三公子面色一沉,欲言又止,徐廷封听到现在,多少也有些明白,连忙插口道:“难得萧兄大为光临,请到堂内用些酒菜……”

“侯爷的好意萧三心领了,我这种小人物怎配与钟大先生坐在一起。”

徐廷封实在想不到萧三公子竟还来这种话,正不知该说什么,朱菁照已嚷道:“师父,好好的你怎么又生气了。”

“没有你的事!”萧三公子接向徐廷封一揖:“打扰了,日后有机会再来拜候。”

徐廷封连忙回礼,朱菁照又嚷:“师父,我──!”

“你立即跟我回去!”萧三公子冷截,再向徐廷封一揖,转身便走。

“我送萧兄一程。”徐廷封追上一步。

“不敢劳烦侯爷。”萧三公子半身一转又举步,头也不回。

朱菁照大概也看出势子不对,无可奈何的跟着萧三公子离开,钟大先生目送去远,只是摇头。

“师父──!”徐廷封很想问清楚。

钟大先生挥手截住,叹息:“这个人武功很不错,而且侠义为怀,就是心胸狭隘了一些。”

语声一落,半负双手,踱了回去,挺直的腰身已理得有些佝偻。

▲南宫世家▲──老太君南宫世家一家之主,武功深不可测,膝下五子慎已娶妻,不知何故先后横死,只剩四子南宫博在生。

──谢素秋南宫世家大媳妇,威武镖局总镖头谢长风长女,有女南宫明珠,最得老太君宠爱。

──姜红杏南宫世家二媳妇,出身青楼,武功高强。

──唐月娥南宫世家三媳妇,蜀中宫门唐豹独生女,家传暗器手法据说出神入化。

梅傲霜南宫世家四媳妇,本朝御史梅方次女,自幼习武,用一双柳叶刀。

──钟木兰南宫世家五媳妇,昆仑派掌门人钟大先生独生女,铁琵琶据称一绝。

六卷画轴上分别写着南宫世家老太君与五个媳妇的有关资料,虽然不详细,北盗胜老二却已尽了所能。

刘瑾也很满意,不是因为这六卷画轴,乃是胜老二的善解人意,在他召见之前便已准备好一切,他喜欢有这种有头脑,处事有计划的手下。

“有关南宫世家主要成员属下所知道的只是这许多。”胜老二显得有些自豪:“江湖上的朋友所能够知道的却也相信不会比属下多到那儿去。”

“有谁不知道北盗胜老二乃是江湖上的万事通。”刘瑾打了一个“哈哈!”:“很奇怪,南宫世家男丁这么少。”

“江湖上还有人知道的只有一个南宫博了。”

“老太君其它四个儿子是怎样死的你也不知道原因啊?”

“江湖上有很多传说,只是胡乱推测,不尽不实,不说也罢了。”

“你知道我召你到来,问及有关南宫世家的一切目的何在?”

“因为南宫世家大举出动,除了南宫博,老太君与五个媳妇都已来了京师。”胜老二口若悬河:“不错老太君每年都会入京少住数天,紫竹院礼佛静修,但一向只带一两个媳妇,这一次几乎倾巢而出,实在令人不能不怀疑另有目的。”

“胜老二不愧是胜老二,看来江湖上的事情的确很少能够逃得过你的耳目。”刘瑾大笑接问:“以你看,目的何在?”

“看不出,但要知道也不是一件难事。”

“哦?”刘瑾等胜老二说下去。

“以属下所知,南宫世家做事一向有规有矩,一丝不苟,每日所做的都由大媳妇记下来交给老太君过目,只要将这日记偷到手,她们此行的目的便了如指掌。”

“这件事交给你了。”

“九千岁放心。”胜老二一顿:“属下还得到一个消息,华山派断肠剑萧三也来了。”

“他是宁王府中的剑师,这一次是陪同长乐郡主来的,日间还走了一趟安乐侯府。”

刘瑾笑了笑:“这件事,你不必操心。”

“是──!”胜老二心里苦笑:刘瑾消息的灵通,实在他意料之外。

夜已深,朱菁照仍然在灯下锈着鞋面,这双鞋子她已锈了不少时侯,只差少许便完工的了。

好象一个她这样的少女竟然有这种兴致,若非目睹,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敲门声响,朱菁照头也不抬:“是师父吗?”

推门进来的果然是萧三公子:“耳朵这样灵敏啊。”

“这个时候除了师父你有那一个斗胆来惊醒我。”朱菁照仍然低头锈鞋面。

“我是奇怪这个时候你仍未睡觉。”萧三公子目光落在鞋子上:“你在干什么?”

朱菁照这才惊觉,目光一转,从萧三公子面上回到鞋子上,居然露出了羞态,低声道:“是准备送给表哥的,师父,你猜他会不会喜欢?”

萧三公子一怔,没有作声,朱菁照也没有理会,自言自语的接道:“我想他一定会喜欢的,然后穿著这双鞋子陪我到处游玩。”

萧三公子淡然道:“我们这次进京,目的不是在游玩。”

“我知道,爹叫我送一袭苏锈龙袍还一个百宝盒进京给皇上。”

“你总算没有忘记正事。”

“要不是进京可以见到表哥我才不来!”朱菁照目光又回到鞋子上。

“办完了正事你喜欢怎样也可以。”

“真的?”朱菁照雀跃。

萧三公子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朱照没有理会他,自顾抱着那双鞋子发呆,也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萧三公子反手将门掩上,叹了一口气缓步离开,仿佛也有很多心事,凄冷的月光下他看来是那么孤独。

剑挂在墙壁上,灯光照耀下更显得古拙,看出这柄剑,萧三公子的目光便变得迷蒙,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

好一会,他终于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将剑取下,拔剑出鞘。

剑光有如一湖秋水,绝无疑问这是一柄好剑,却并不完美,剑尖三寸已断去。

萧三公子弹剑作龙吟,突然一声长叹,回剑入鞘,一个身子随即一缕轻烟也似穿窗飘出。

南宫世家富甲一方,而且在每一个大地方都置有产业,京城的紫竹院是其中之一。

紫竹院占地甚广,遍植竹树,风吹过,竹涛声阵阵,置身其中,难免有一种阴森神秘的感觉。

北盗胜老二没有例外。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这次这样小心,身形竹树上飘越,配合竹涛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在他的肩膀上蹲着一头大黑猫,一任他身形怎样移动都没有给拋下来,也事实是他悉心训练出来的伴侣,他甚少与这头大黑猫一起行动。甚少有这种需要。

今夜他将这头黑猫带来,可见他虽然艺高人胆大,还不敢少湨南宫世家。

夜风中传来太君苍老的声音:“南宫世家历代子孙萦昌,想不到到了我这一代只剩下五佰男丁,更想不到到现在只剩下博儿一个,这次进京,事关重大,为了保存南宫世家一点血脉,不能让博儿来,只求列祖列宗保佑,南宫世家重振昔日威风──!”声音入耳,胜老二双手便急动,迅速拉开了一条长长的钢管子。

那条钢管子一截套一截,拿出来只是儿臂尺许长的一截,拉开来竟然长逾数丈,末端正好落在大堂檐下,太君的声音也就经由这条钢管清清楚楚传进胜老二耳里。

话却只有这许多,胜老二不禁大叹迟来一步,再听到脚步声往堂外移动,忙将钢管收回。

眼看着,南宫世家众媳妇随着太君从香烟袅袅的大堂走出来,胜老二更不敢妄动。

他认着谢素秋的去向,等众人走远了才移动身形,向那边掠去。

谢素秋直入书房,随即从暗栓里取出一册绢册,将要记下的在绢册上记下来,一手蝇头小楷,秀丽端正,一如其人。

放下笔,她再细看一遍才将绢册合上,放回暗格内,有意无意往窗外看一眼才举步走出书房。

在她将绢册放回暗格内的时候北盗胜老二已经在窗外将钢管收回,那是一条更细小的钢管,末端尖锐,轻而易举的穿破了一格窗纸,钢管中空,谢素秋的动作都在胜老二眼内。

他也知道谢素秋耳目敏锐,所以不等谢素秋推门出来便收回钢管,目送谢素秋回到隔壁房间,将门关上了,才翻身从竹树上落下,随即掠到暗影中,手一挥,那头黑猫便离开他的肩膀,跃到走廊栏干上。

他随即移到窗户旁边,轻而易举的将关闭的窗户打开,翻身跃入,不动声息,随即将窗户关回,窜到收藏绢册的所在,然后聚精汇神去打开那个暗格。

只要有生人接近,那头黑貂便会发出警告,所以他非常放心去偷取那册绢册,却怎也想不到窗户才关上,一条黑影便在那头黑猫后出现。

那头黑猫惊觉要叫的时候,一双手已扣住了她的嘴巴,一个身子也同时变得软弱无力。

黑影随即将黑猫捧走。

房间内胜老二无所觉,一双巧手很快便将暗格弄开,心头方自一喜,谢素秋的声音便从隔壁传来:“这绢册你偷来也没用,枉费心机。”

虽然隔着竹壁,声音却清清楚楚,胜老二入耳惊心,正不知如何是好,话又来了:“就算偷到手,你也没命拿出去,为了一本这样的绢朋丢掉性命,你以为值得?”

胜老二是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说话针对自己,面色一变再变,当机立断,性命要紧,顾不得取绢册,身形一动,窜向窗户,中途突然一变,到了门前,双手拉开房门,一掠而出!

两柄柳叶刀立时当头砍下,胜老二眼快,半身一倒,刀下闪出。

梅傲霜刀势未绝,柳叶双刀翻飞,紧追在胜老二身后,看着抢攻,胜老二身形展开,急急闪避,梅傲霜双刀左十七、右十八,连环三十五刀都落空,看见钟木兰呆在那边,急呼:“五妹,你还不动手?”

钟木兰欲上未上,梅傲霜又呼道:“快上──!”北盗胜老二也正向钟木兰这边窜来,她轻叹一声,铁琵琶终于出手:这是独门兵器,招式另剑一格,威力也甚大,可是她菩萨心肠,不攻要害,胜老二轻易便从旁越过,正要跃上那边墙头,破空声响,一把暗器便射到!

唐月娥也来了,宫门暗器果然不同凡响,三种手法,十二枚暗器,分打胜老二上中下三路。

好一个胜老二,半空中身形倒翻,风车般从暗器上翻过,手一搭,身子一缩,还是上了墙头:“呵呵!”一笑:“就凭你们几个小寡妇就想留住我……”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便已被太君的声音截断:“我这个老太婆又如何。”一条龙头杖紧接袭到。

胜老二大惊,身形三变,龙头杖还是撞在小腹上,一声闷哼,倒飞三丈,一摔在地上。

唐月娥一柄软剑立即架在他脖子上。

太君也随即从天而降,左右有姜红杏谢素秋南宫明珠,后面还有两个手掌灯笼的侍婢。

灯光下太君白发如银,相貌虽然慈祥,却不怒而威,一声:“不要难为他──!”唐月娥便将软剑收回。

太君龙头杖接指胜老二,笑了笑,胜老二竟然不由自主身子一缩,方才那一一杖撞在他小腹上虽然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已经将他的斗志撞碎。

那不错突然,但他出道以来,类似这种突然已不知先后遇上多少次,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也是第一次闪不开,这一杖而且竟还是点到即止,眼前这个太君的内功绝无疑问已到了收发自如,出神入化的境界。

胜老二自问绝不是对手。

太君龙头杖一指接一顿,摇头:“人说北盗胜老二取物易如探囊,想不到亦只是徒负虚名之辈。”

胜老二只有叹气,太君笑接道:“你放心,南宫世家的人非独不会伤害你,而且会让你安全离开。”

唐月娥立却道:“这不是太便宜了他。”

太君又笑笑:“当然不会就这样简单。”

胜老二一颗心方自放下,听说又悬起来,太君随又道:“他能够跑到这里来,本领实在不少,若是让他空手回去,他那个主子固然失望,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会说我们南宫世家太小器。”

众人不由一怔,太君接问谢素秋:“他到底要偷什么东西?”

谢素秋恭恭敬敬回答:“相信就是那册日记了。”

“他既然有此需要,你就带他进书房拿好了,否则他很难回去复命的。”

甜素秋应声向胜老二:“跟我来──!”胜老二疑惑的看着太君,以他的江湖经验丰富,一时间也不由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还不去?”太君龙头杖轻摆。

胜老二心念一转再转,一咬牙,硬着头皮举步跟着谢素秋走进书房。

暗栓内还有暗格,谢素秋从容将之打开,淡然道:“都在这里了。”

“我──!”胜老二口才本来不错,现在却显得有些笨拙,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要拿随便拿。”谢素秋一旁让开。

胜老二犹疑着终于探丰进去,取出一册绢册,随手翻了翻,又看着谢素秋。

“你可以走了。”谢素秋语声冷淡。

北盗一声叹息,身形倒翻,穿窗而出,谢素秋看在眼内,摇摇头:“毕竟贼性难改。”随即关上暗格,举步走向房门。

看见谢素秋出来,唐月娥便上前问:“那个胜老二呢。”

“穿窗开溜了。”谢素秋抬手指向那边。

胜老二正从那边瓦面上急急飞掠而去,唐月娥目光一转:“太君,怎么不问他是那一个指使的。”

“我自有分数。”太君胸有成竹的,转问梅傲霜:“四娘,可知你柳叶刀虽快,对胜老二竟然全无威胁?”

“请太君指教。”

“胜老二轻功见长,已到了随影移形的地步,你只知抢攻,他自然能够轻易避开,应该以守为攻,以退为进,虚虚实实,诱敌深入。”

“媳妇明白了。”梅傲霜柳叶双刀一翻入鞘。

太君转向钟木兰,叹了一口气:“武功的最高境界在于心剑合一,剑即心心即剑,心无杀气,攻势必弱,临阵对敌,绝不能有半点恻隐之心。”

钟木兰垂下头:“多谢太君指点。”

“幸好胜老二也并无恶意,否则方才你已伤在他手下。”太君转向唐月娥:“你的暗器劲道十足,出手也够快,但也就因为太快,未及看清楚敌人的身形变化,位置判断难免有偏差,徒劳无功。”

唐月娥点头道:“媳妇应该在他身形将近着实,旧力快尽,新力未生的时候出手。”

“不错──!”太君嘉许的颔首。

“下次再给我遇上他,一定要他知道唐门的暗器厉害!”

“他不会再来的了。”太君说得很肯定。

“哦?”唐月娥有些怀疑。

“他偷了一样没用的东西回去,你以为刘瑾还会再派他到来?”

“他是刘瑾派来的?”唐月娥显然有些惊讶。

“我们进京第一天刘瑾便派人来打探,的确是老奸巨滑,深谋远虑。”太君面色凝重,叮嘱:“以后大家要小心行动,没有事不要离开紫竹院。”

只听这说话便知道南宫世家这一次进京事实有所图谋。

太君也没有再说什么,吩咐各人回房休息,自己也在两个侍婢侍候下,策杖走向居住的静院。

姜红杏钟木兰走在一起,一路走来,姜红杏不住埋怨被胜老二惊扰好梦,钟木兰却只是默默地走着,并不表示意见,两人的性格原就恰好相反,一个拘谨,一个放恣,而且口不择言。

姜红杏也知道钟木兰是什么性格,见她一声不发,还是问:“你怎样了?”

“没什么。”钟木兰淡应一声。

“反正睡不着,我到你房间看看你新作的书画。”

“太晚了。”

“不欢迎我啊,难道你房间里头藏着男人?”姜红杏这个口不择言的坏习惯又来了“那有这种事?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话,让太君听到……”

“我不过跟你说笑,看你啊,这样子紧张。”姜红杏笑得花枝乱颤。

钟木兰只有苦笑。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钟木兰的房间前面,被风坎过,送来了一阵淡淡的香气,钟木兰香气人鼻,面色便变了。

姜红杏没有发觉钟木兰神色有异,却也嗅到了那股香气,轻嗯一声:“你房间内烧着檀香?”

“不错──!”钟木兰慌张的:“房间太久没有人居住,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我烧了一些檀香。”

“也是办法。”姜红杏仍然没有发觉钟木兰的异样,接问:“真的不欢迎我啊?”

钟木兰方摇头,姜红杏“格格!”的又笑起来:“你就是面皮子薄,开不得玩笑,我这么累,睡觉也来不及,那有心情看你的书画。”

笑说着她走向自己的房间,钟木兰目送她的背影在那边回廊消失,才松过一口气,目光转到房门上,心情既复杂又矛盾,好一会才抬手将门推开,无可奈何的举步走进去。

一进去她立即反手将门掩上,背靠在门上,胸膛不住起伏,既紧张又惊慌。

檀香灯光中凄迷,灯光摇晃中,一个人从屏风后转出来,赫然是萧三公子。

“这是你当年最喜欢的天竺檀香,我从宁王府中求得,一直都带在身上。”萧三公子的目光也一样凄迷,语声说不出的轻柔。

钟木兰连连摇头,眼瞳中尽是焦虑之色:“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你担心别人看见说闲话?”

“还担心你的安全,以你的武功,绝不是太君对手,让她看出,难逃一死。”

“你还是关心我的。”

钟木兰没有作声,萧三公子考虑了片刻:“令尊在京城安乐侯府。”

钟木兰一些也不意外,只是问:“你仍然恨他?”

“我不敢、他也不会将我这种人放在眼内。”萧三公子自嘲的一笑。

钟木兰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承认恨他就是了,何必说这种话。”

“是他要你离开我。”

“怎能这样说?”

萧三公子沉吟着:“你的丈夫南宫学已经死了。”

“他生前对我很好。”

“你的日子过得很快乐?”

“南宫世家上上下下对我都很好。”

萧三公子沉声问:“我只是问你的日子是否过得很快乐?”

钟木兰凄然一笑:“过去的还说来干什么?”

“我实在不甘心──!”

“我嫁入南宫世家,就是南宫世家的人,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是他断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家父并没有做错,只是我命薄,我绝不会怪他的。”

“那只怪我没有出息,不是名门弟子了。”萧三公子惨笑,揭扇唰地打开。

钟木兰目光一落:“你的剑呢?”

“断了。”萧三公子叹息:“九转剑术练成三日正是我们定情之时,情既断,剑焉能不断。”

“是你自己弄断的?”钟木兰摇头:“你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断肠人使断肠剑。”

钟木兰一言惊醒:“近年来江湖上出现的断肠剑客原来就是你啊。”一顿一叹:“这又何苦。”

“我今夜到来只想问你一句──!”萧三公子这句话尚未问出口,南宫明珠的声音便自房外遥遥传来:“五婶──!”钟木兰一惊挥手:“你快走──!”

“我──!”萧三公子尚在犹疑,钟木兰已转身,一面应一声:“是明珠么?”

萧三公子凄然一笑,身形倒退到那边窗下,推窗掠出,那片刻,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钟木兰身上。

一直到听到窗关上,钟木兰才回头看一眼,随即将门打开,南宫明珠已经来到了门外,同行还有唐月娥。

明珠不过十七岁,平日娇生惯养,一家人都将之当作掌上明珠般,难免仍然有些小孩子脾气。

她忧恶分明,对钟木兰尤其有好感,看见钟木兰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问:“五婶,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是出于一片关心,钟木兰听着却不由一慌,连明珠也看出她神态有异,太君若是在,如何瞒得过去。

“没有──!”她强笑掩饰:“是了,你们到来找我……”

“太君叫我来告诉你,钟大先生在安乐侯府,有空你不妨去看看他。”

“钟大先生也是你叫的。”唐月娥笑斥明珠。

钟木兰却是奇怪之极,这件事太君早已私下跟她说过,也所以萧三公子方才提及,她一些也不意外,现在太君特别着明珠来再告诉她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会的了。”她不由追问:“没有其它事。”

“还有就是叫你保重身子要紧,不要为五叔父太难过。”明珠又想想,摇头:“其他都是说二婶的。”

唐月娥接道:“太君以妇道人家名节重于生命,好象她那样口不择言,看见男人便风情万种,南宫世家的声名,总有一天要败坏在她手上。”

钟木兰一颗心沉下去、太君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种事,也显然有意要唐月娥将这番话转告,难道她已经发现了萧三公子的行踪。

“二婶真的是这种人?”明珠奇怪地问。

“小孩子不要过问大人的事。”唐月娥将明珠拉轩:“还不回去睡觉?”

明珠也提不起兴趣再问这种事,雀跃着与唐月娥离开,只剩下钟木兰一个人呆在那里。

胜老二终于将日记交到刘瑾手上,路上他已经看过那册日记,里头记的都是南宫世家的日常琐碎事,某日某处买丝绸若干匹,某日某寺上香油若干两,并无一件事要紧。

这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果真是要紧又怎会让他拿着如此轻易虽开。他实在很不想拿这册日记复命,但事先刘瑾面前夸下海口,面子问题,只好硬着头皮交出来,也当做到手之后并未过目,不知道其中内容。

他估计刘瑾看后必定会大发雷霆,也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话,那知道刘瑾翻阅一遍,只是笑了笑:“这册日记一些用处也没有。”

胜老二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声:“属下该死──!”

“南宫世家并非等闲之辈,你能够进入紫竹院将东西偷出来不为所觉,已经不容易。”刘瑾仍然是满面笑容:“看来若非你消息不确,便是他们早有防备,要紧的事都没有再记下来。”

胜老二垂下头,正好掩饰那一面的羞惭之色。

“今夜你也辛苦了,同房间好好休息。”刘瑾接挥手:“有事我再找你。”

“属下告退──!”胜老二急急退出。

刘瑾着着他背影消失,面上才露出怒容,将绢册掷在地上。

杀陆丹失手,这一次又是无功而还,对这个北盗的评价他不能不重新估计,但他仍然不让胜老二太难堪,这到底是用人之际,胜老二多少还有些用处。

又是清晨。

徐廷封换上朝服,第一件事便是到忆兰房间,看着那仍然在睡觉的女儿,也没有唤醒她,悄然退出。

钟大先生在忆兰房间外,看见徐廷封出来便问:“这件事要不要我也走一趟。”

“不用了,禁宫之内谅刘瑾也不敢胡来。”徐廷封目光转向房间笑笑:“兰兰今天却要师父辛苦照显了。”

“放心──!”钟大先生虽然从徐廷封眼中看出他心情的沉重,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出到前院,轿子已经准备妥当,朱菁照萧三公子也已经等在那里。

“表哥千叮万瞩要早,自己却是最迟的一个。”朱菁照一见便嚷起来。

“我方去看看兰兰。”

“看你啊,这样子紧张,又不是生离死别──!”

“菁照──!”萧三公子急喝住。

“这难道说错了?”朱菁照不服气的。

萧三公子只有摇头,徐廷封随即问:“送给皇上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菁照眼珠子一转,突然叫起来:“糟了。我忘了那件龙袍。”

徐廷封目光转向萧三公子,萧三公子笑笑,廷封知道没有猜错,若无其事的应道:“不要紧,那盒糕饼带着便成了。”

朱菁照目光转到萧三公子面上:“我现在实在有些怀疑到底我是你的徒弟,还是表哥。”

萧三公子只是一笑。有意无意向徐廷封一摆右手,左手接往右手衣袖上一捏。

徐廷封会意,点点头。

徐廷封三人才离开安乐侯府,钟木兰的轿子便到了,听说南宫世家的五夫人到访,钟大先生忙叫请进内堂见面,心情不由紧张起来,虽然他自称早已看破世情,毕竟还未完全看破,钟木兰也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唯一的亲人。

他绝少到南宫世家,虽说是山长水远,其实多少亦有些逃避的意思。

父女见面,钟大先生感觉是既喜又悲,连语声也颤抖起来:“木兰,快过来,让爹爹看清楚你。”

钟木兰听说,眼圈也红了,移步走近去,拜倒在钟大先生膝下,钟大先生连忙扶起来,一面看一面摇头:“你瘦了很多。”

“爹也是──!”钟木兰细看:“须发也白多了。”

“人老了就是这样。”

“爹看来一点老态也没有。”

“只是须发白了一点是不是?”钟大先生很感慨道:“你还是这样子,总是要想办法让爹开心。”一顿接问道:“那边日子过得怎样?”

萧三公子也是这样问,钟木兰一听特别感慨,强颜欢笑道:“很好,南宫世家上上下下对我都很好。”

钟大先生条地一声叹息道:“这些年来我都在怀疑当年的决定是否适当,也许不将你送入南宫世家,你会活得更快乐。”

钟木兰眼泪盈眶,没有作声,钟大先生看着心里又一痛,接问道:“你怪责爹好了“爹没有做错,怎样做也都是为了女儿终生幸福,学哥事实也文武双全,与女儿性格接近,对女儿也一直爱护,只是女儿命薄……”

“这也许是天意,爹也无话可说。”钟大先生叹息道:“你仍然这样年轻,以后的日子……”

“女儿已经习惯。”

“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爹不也是一个人?”

“你娘亲去世已经十多年,爹早已习惯了。”

“女儿也逐渐会习惯的。”

“希望你会习惯,还有好长的一段日子啊。”钟大先生又是一声叹息。

“爹尽管放心,女儿自有分寸。”钟木兰一脸坚毅之色,在到来之前,显然已作了决定,她随即岔开话题道:“师兄不在啊?”

“进宫去了,他!”

钟大先生不由又面露忧虑之色,正要说下去,钟木兰已开口阻止道:“朝廷大事,女儿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果然懂事多了。”钟大先生却更加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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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殿外,徐廷封三人便已被皇甫忠、义兄弟截下,他们并不意外,刘瑾广布眼线他们早已知道。

皇甫兄弟以职责所在,要检查送进去的礼物,说话倒是很有分寸,客客气气的,礼貌十足。

朱菁照几次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但都被徐廷封按下,在徐廷封面前她倒也听话。

那盒糕饼到了皇甫兄弟手上,虽说是看看,兄弟两人转身间已经很快的用银针一插试,不是要试毒,只是要弄清楚糕饼里头是否藏着其它东西。

他们随即要看萧三一公子手捧着的另一个锦盒,徐廷封立即喝止道:“这个看不得!”

皇甫兄弟更加要看,口里虚应道:“侯爷言重了。”

徐廷封冷冷地道:“两位可知道盒子里装的是王爷献给皇上的龙袍?”

皇甫义居然还在笑道:“现在知道了。”

“龙袍岂是随便可以打开来看的?”徐廷封按着问道:“欺君犯上罪诛九族,两位要考虑清楚。”

皇甫兄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刘瑾的声音即时传来道:“什么事什么事?”

徐廷封、萧三公子心头齐皆一凛,刘瑾的出现比他们推测的实在快了很多,朱菁照倒是若无其事,对于龙袍的秘密她实在一无所知,主要当然是因为她年纪太轻,经验不足,未必懂得随机应变,恐怕事情会坏在她手上。

皇甫兄弟心头齐皆一宽,转身一声道:“九千岁!”急迎前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阻止侯爷进宫?”刘瑾这说话无疑已表示对徐廷封等人的行动了如指掌。

“九千岁!”

“还不退下!”刘瑾喝退了皇甫兄弟,目光转落在萧三脸上道:“这位是!”

“在下萧三!”

“哦,华山派的萧三公子。”刘瑾打了一个“哈哈!”道:“久闻宁王府中高手能人甚多,果然不错。”

“刘瑾这是存心卖弄消息灵通,按着看向朱菁照道:“这位想必就是长乐郡生了?

“哦,华山派的萧三公子。”刘瑾打了一个“哈哈!”道:“久闻宁王府中高手能人甚多,果然不错。”

朱菁照上下打量了刘瑾一眼道:“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刘总管还是九千岁?”

刘瑾大笑道:“什么也是一样。”目光转回萧三一公子手捧的锦盒上道:“这是什么礼物?”

徐廷封应道:“是苏州刺统的龙袍,宁王爷送给皇上的。”

“苏州刺统向称手工精巧,王爷也可谓有心了。”刘瑾摇头摆脑道:“如此佳品,岂可不看,一开眼界?”

“刘总管要看随便看。”徐廷封是知道阻止不了,索性亲自将锦盒打开。

刘瑾走近去,眼看手动,爱不释手的,一面赞叹道:“果然了不起,有机会我也要找苏州的好手来锈刺外袍炫耀一下。”

他特别在意领子腰带,萧三公子脸无表情,双手却已渗出了冷汗。

细看了好一会,刘瑾才将锦盒盖回,突然想起来似地道:“我还有别的事做,不陪你们进去了。”

“不敢有劳刘总管。”徐廷封陪着笑脸。

“你两个也跟我走一趟。”刘瑾这样吩咐,皇甫兄弟只有跟在他身后。

徐廷封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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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走廊,皇甫义忙着禀告道:“糕饼里没有藏着东西。”

“龙袍内也该没有。”刘瑾冷笑道:“难道都藏在心里?要看小德禄耳朵够不够敏锐了。”

皇甫忠插口道:“也许他们并无阴谋。”

“这些人我一个也不放心。”刘瑾又一声冷笑道:“总有一天要他们知道我的厉害听这说话语声,皇甫兄弟也不由打一个寒襟。

*xx

侍候皇帝的除了小德禄,几个宠姬,还有张永。这个张永是当年八虎之一,没有刘瑾这一处厉害,却颇懂得逢迎之术,甚得皇帝的欢心。

皇帝正在胡混,听得禀告才坐正身子,仍然是懒洋洋的,看见朱菁照,更露出色迷迷的样子,看得朱菁照浑身不舒服。

徐廷封虽然知道他在装模作样,但想到宁王与先帝是兄弟,皇帝与朱菁照的血缘关系,也难免有点啼笑皆非,忙提醒皇帝道:“这个是长乐郡主。”

皇帝“啊呀!”一声,如梦初觉道:“差一点认不得,多年前我跟父王到南昌看叔父,见过你一面,还是一个小女娃。”

“还有这个是华山派萧三公子,王府的剑师,负责教菁照的武功。”

“萧三公子名满天下,果然英雄模样。”皇帝居然懂得说这种称赞话。

“草野之民,陛下见笑了。”萧三公子难免有点受宠若惊。

皇帝再顾朱菁照道:“你远道而来,带给我什么礼物?”

“爹准备了一盒糕饼,还有一砻玟龙袍叫我送来。”朱菁照根本不知道其中秘密,说话当然也并无特别暗示。

“南昌的糕饼美味可口……”

徐廷封截口道:“比起苏州的刺锈还是失色多了。”

皇帝立即明白,大呼道:“这等好东西,还不快快拿来给我穿上?”

他一向是个急性子,小德禄、张永并不奇怪,徐廷封也随即将锦盒接过,遂前来。

皇帝紧接着向内室走去,小德禄、张永不约而同一齐举步跟上。

“安乐侯侍候我可以了。”皇帝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们一眼,拂袖。

张永立即停下,小德禄看见张永也不敢不从命,亦只有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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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内室,皇帝的神态便变得严肃,正要间徐廷封,徐廷封已匆匆将锦盒放下打开,取出那砻龙袍,一面挥手示意。

皇帝会意,故意打了一个“哈哈!”,笑道:“苏州刺统名闻天下,果然有道理。”

在他说话同时,徐廷封已然用指甲将龙袍右方衣袖剖开,从中抽出一叠其薄如蝉翼的纸张,那之上密密麻席地为满了蝇头小字,皇帝接过,越看神色越兴奋。

徐廷封不敢分心,倾耳细听,虽然有萧三公子、朱菁照、张永在外看着,他还是要提防小德禄借什么借口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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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德禄没有这个脍量,眼珠子乱转,总是想不出一个比较好的办法,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发现刘瑾已来到门外,心头大喜,急忙迎上前去。

张永也不慢,口呼道:“九千岁也来了?”

刘瑾不等小德禄禀告便道:“皇上觉得那砻龙袍怎样?满意吧?”

小德禄忙道:“安乐侯爷正在侍候皇上将龙袍穿上.!”

话未完他脸上已吃了刘瑾一巴掌,刘瑾沉声接骂道:“你这个懒惰没用的奴才,连自己的职责也忘掉了,这是你的份内事,侯爷是什么身份,你怎能让他替代你?”

“皇上有命,奴才不敢不从。”小德禄哭丧着脸,跪倒地上。

“没上没下的,小看一眼也不成。”刘瑾狠狠地瞪了小德禄一眼,话却不知道在骂哪里一个,一面骂着一面急步向内室走去。

没有人敢阻拦,朱菁照似乎有所行动,却给萧三公子按着,他知道徐廷封反应敏锐,由张永的一声“九千岁!”开始,应该警觉,也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好那份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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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廷封并没有让萧三公子失望,在刘瑾进来之前已经将密件藏进臂缚的皮袋内,密件上要紧的皇帝已看过,纵然记不了那许多,以后也有徐廷封提点。

事实要他稳记的亦没有多少。

徐廷封原是可以用一种更安全的方式将密函送进来,但他深知皇帝已犹如惊弓之鸟,不让他亲自目拆阅实在难以令他安心。

也只有令他安心,事情才能够顺利进行。

刘瑾进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将龙袍穿上,一见大笑道:“你来得正好,看我这件龙袍如何?”

“好极了。”刘瑾上前左看右看的,有意无意地替皇帝整理一番。

他终于发现右衣袖内那条裂缝,却不动声息,双手稍为整理一下便移到腰带部位,反而着意地细看一遍。

这个人也可谓老奸巨猾的了。

徐廷封居然看不出,松了一口气,刘瑾一双手终于停下,笑顾徐廷封道:“侯爷委屈了。”

“能够侍候皇上,未尝不是我的福气。”

“这本该让小德禄做的,连这一点小事也干不来,这个奴才禾免太令我失望。”刘瑾摇摇头,道:“没上没下的,这个奴才!”

“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徐廷封淡然道:“这个奴才的眼中毕竟还有皇上。”

刘瑾点点头,道:“这里相信已没有我的事了。”一顿,向皇帝道:“臣刘瑾告退再不退,他官在恐怕再也控制不住心头那股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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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将钟木兰送出了安乐侯府,目送轿子远去,钟大先生仍然呆立在门前石阶上,心头无限感慨,还有一份依依不并的感觉。

老了他不禁摇头叹息。

傅香君也就这时候来到安乐侯府门前,钟大先生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刹那间竟然有一种错觉,以为是锺木茁转回来,脱口一声道:“你!”

只见一个“你!”牢出口,他已经恢复自我,傅香君亦很奇怪他这样,目光由“安乐侯府!”的匾额打落在他脸上道:“请问老人家,侯爷在不在?”

“他?他不在!”钟大先生有些恍惚。

“那么钟大先生?”

钟大先生奇怪之极,上下打量了傅香君一眼道:“小姑娘,你找我什么事?”

“你就是?”傅香君一样意外。

“我这个老头儿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难道竟然有人冒名顶替?”钟大先生笑了。

“老前辈言重了。”傅香君恭恭敬敬地道:“晚辈傅香君,是恒山派!”

“苦师太的弟子啊?”

傅香君领首,钟大先生微笑接道:“她眼光独到,果然所收的弟子灵气十足。”一顿又问道:“令师安好?”

“家师已经在三个月前圆寂!”

钟大先生的笑容僵结道:“连她也去了,我这个老头儿原以为一定会比她先走一步的。”一叹摆手道:“里面说话。”转身举步,傅香君紧跟在后面。

走过院子,忆兰正追着一只蝴蝶走来,看见钟大先生便嚷道:“师公,帮我抓住牠蝴蝶却是飞向傅香君这边,傅香君纤纤素手轻抬,那只蝴蝶便落在她手中,再也飞不开。

忆兰在傅香君面前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奇怪地看着傅香君。

“你要捉这只蝴蝶?”傅香君笑了笑问。

忆兰点点头,目光落在蝴蝶上。

“给你。”傅香君半蹲着身子将蝴蝶送到忆兰面前。

“谢谢姐姐。”忆兰高高兴兴地接过,哪里知道一个不小心,手一松,又给飞走了。

“姐姐,姐姐!”忆兰牵着傅香君的袖子,着急地嚷起来。

“不要紧,姐姐一会给你捉一只更漂亮的。”

“现在啊!”忆前随即向钟大先生道:“师公,兰兰要这个姐姐捉蝴蝶。”

钟大先生看在眼里,笑顾傅香君道:“你师父是否有东西给我?”

傅香君解下背负的一个布袋道:“这是先师临终吩咐一定要交到老前辈手上的。”

钟大先生接在手里道:“你就跟兰兰玩一会,回头叫兰兰带你到内堂。”随又吩咐茁茁道:“记着,要听姐姐的话。”

“一定的!”兰兰牵着傅香君便跑道:“姐姐,我们到那边。”

她只顾望前,冷不防花径水湿,脚下一滑,便要摔倒,傅香君手疾眼快,及时扶住道:“小心点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任何人都不难瞧出她是怎样善良的一个少女,钟大先生看着不由想起了朱青照,朱菁照的刁蛮与傅香君的温柔实在是一个很强烈的对比。

布拉内有一柄拂尘,还有一封信,信中写得很清楚,拂尘是留给侄儿徐廷封,而除了提及当年与钟大先生论道的种种,无限感慨,便是请钟大先生照顾好傅香君。

傅香君虽然聪明好学,江湖经验到底不足,而心地又太善良,一个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苦师太封这个关门弟子实在放心不下。

再提及徐廷封年轻丧偶,忆兰乏人照料,应该再聚,而傅香君既然是如此善良的好女子,实在是徐廷封绩弦的理想对象,苦师太虽则有心撮合,无奈寿元已尽,只有寄望钟大先生找机会从中穿针引线。

看到这样的一封信,钟大先生更加感慨,以他所知,若师太原是性情中人,无奈造化弄人,郁郁终生。

他深信苦师太绝不会看错,虽然才见面,傅香君的善良本性他亦不难看出来,而他亦是有这个意思,希望徐廷封能够再找到一个好女子。

事情似乎很简单,但如此着手却是颇费周章,这种事在钟大先生来说也到底还是被题儿第一趟。

然后他突然又想到自己的女儿,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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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兰的性格也是很善良,蝴蝶在手,细看一会,一阵欢笑便又放飞天下,傅香君自然乐于替她一提再捉,一点儿也不觉得烦闷,好像她耐性这样好的少女,毕竟是不多。

她们在花园里追追跑跑,忆兰终于有些累了,一旁坐下来道:“姐姐,我们玩别的好不好?”

“我以为你应该回去的了,要不,你娘亲一定会担心。”

“她不会担心我的。”忆茁摇摇头。

“小孩子不要说谎。”

“是真的!”忆钢有点忧睦道:“我懂事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我娘亲。”

傅香君一怔,忆兰接道:“我问过爹,怎么娘亲总是不回来看看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爹怎样说?”

“他说娘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到我长大了便会回来,可是我现在八岁了,她还是不回来看看我,是真的讨厌我的了。”

傅香君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安慰道:“你这样懂事,她怎会讨厌……”

“一定是的。”忆兰一双小手捧着脸蛋道:“其实她讨厌我也不要紧,总该回来看看爹,爹是那么牵挂着她。”

傅香君轻抚着忆兰的头道:“是姐姐不好,跟你说这些,我们到那边捉蝴蝶去。”

“不提了。”

“那么玩什么?”傅香君一心里逗亿兰开心。

“让我想想!”忆兰偏着头,突然跳起身子道:“爹!”

傅香君目光不由一转,只见徐廷封、萧三公子、朱菁照正向这边走来。

徐廷封看见傅香君当然意外,脚步加快,朱菁照亦走上前。

“傅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家师临终遗下了一个布袋要我送到这里来交给钟老前辈,若是钟老前辈不在,便交给你转交。”

“家师刚巧在!”

“我已经见过他,将布袋交给他的了。”

徐廷封点点头,方要说什么,忆兰已上前来拉着他的手道:“爹,这个姐姐很喜欢兰兰,你让她住在这里陪伴兰兰好不好?”

徐廷封辽禾答话,朱菁照已插口道:“我也喜欢你,以后我天天都来陪伴你。”她随即伸手去垃兰兰的手。

“不要你陪伴。”茧兰忽地躲开。

朱菁照砖向徐廷封撒娇道:“表哥,你看兰兰,这样害怕跟我一起。”

“你总是吓唬她,不害怕才奇怪。”徐廷封淡然一笑。

忆兰转到徐廷封另一例,又嚷道:“爹,兰兰喜欢这个姐姐,你留她住下来啊。”

徐廷封微一领首,笑顾傅香君道:“傅姑娘意下如何?”

“表哥,我要留下来你总是左一句不方便右一句不方便的,这个姓傅的你却要让她留下来。”朱菁照一旁大嚷道:“我回去跟爹说!”接一躁脚,转身离开。

徐廷封大为尴尬,待要叫住,萧三公子已然含笑摇摇手,随即迫在朱菁照身后。

徐廷封只有一声叹息,回顾傅香君道:“我这个表妹一向任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傅香君目光一转道:“我也该去看看钟老前辈了。”

“师父在你后面。”

傅香君回头一望,钟大先生果然已走来了,开口第一句便问道:“兰兰玩得还开心吧。”

“开心!”兰兰雀跃着走过去道:“师公,我要傅姐姐留在这儿。”

钟老前玷笑顾傅香君道:“傅姑娘不远千里而来,怎能够不留?”

傅香君却道:“晚辈还有其它的事情,不便留下。”

“傅姑娘初到京城,人生路不熟。”

“江湖人早已习惯。”傅香君转问道:“不知道老前辈有什么要晚辈做的,请吩咐。”

“没有。”钟大先生沉吟接道:“苦师太是廷封的姑姑,与我又是多年交情,你切莫当外人看待。”

“老前辈言重。”傅香君温柔地笑了笑道:“先师交托的事情既然已办妥,晚辈也要告辞了。”

“你去意已决,我们亦不敢强留。”钟大先生无可奈何。

忆兰急拉着傅香君道:“姐姐,你真的要走……”

傅香君看见忆兰简直要哭的样子,心里一软,笑了笑道:“姐姐不会这么快离开京城,一有空便来找你。”

“一定的!”忆兰很认真。

傅香君含笑玷头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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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廷封、忆兰送到门外,看见傅香君背影消失才回身,忆菁不由又问道:“姐姐一定会再来的?”

“你喜欢这个姐姐?”徐廷封反问。

“姐姐也喜欢兰兰。”

“这就是了,她怎会不再来看你?”徐廷封刹那间心情很奇怪,他也是希望傅香君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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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内堂坐下,锤大先生才问道:“廷封,你知道傅姑娘的师父是哪里一个?”

徐廷封点头道:“姑姑她……”

“这难道还会是假的。”钟大先生取出那支拂尘道:“这支拂尘是他留给你的。”

徐廷封接过,感慨之种道:“这是先父送给姑姑的,徐家人丁凋零,想不到连!”

“生老病死,在所难免,在她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钟大先生按着将信取出道:“还有这封信,是给我的,你也无妨看看,也知道她的一番苦心。”

徐廷封疑惑地将信接过,一看之下,心头不禁茫然,这实在出他意料之外。

“你免得傅姑娘怎样?”钟大先生接问。

“应该没有比姑姑更了解她的了。”

“廷封!”

“师父!”徐廷封截口道:“这个非常时候弟子实在无暇兼顾儿女私情。”

钟大先生不能不同意,也绝对相信姻缘天定,不可以强求,相反一定要来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

傅香君其实是第一次入京,人生路不熟,离开了安乐侯府,一时间难免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

这一次入京,她因为有目的,一路走来虽然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现在自己目的达到,再加上与忆兰的一番嬉戏,不但彷徨,而且感觉孤独。

她到底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少女。

没无目的地走了也不知多速多久,她才突然发觉有人后面跟踪,原以为错觉,再走一程,终于肯定。

跟踪她的是一个年轻道士,一面跟踪着她一面左顾右盼仿佛本身亦被什么人跟踪着。

她实在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个道士四顾并无其它人,看见她回头望来,竟然向她招手,随即走进一条小胡同内。

“这到底是什么人?”她不由转身举步,向那迸走去。

道士在胡同内等着她,看见她走来,一揖道:“傅姑娘。”

“你是!”

“在下陆丹。”道士抬起头来,果然是铁御使陆迁的儿子陆丹。

傅香君对陆丹这个姓名并没有记忆,但印象中却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心念一转再转,终于想起来道:“我在武当山上见过你。”

“在下原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虽然赶不及无极门之战,仍然被师叔公燕冲天选中,选作入室弟子,传授六绝,姑娘上山找云大哥的时候见过一面,只是在下当时并非现在这般装束。”

一提到云飞扬,傅香君不禁又黯然神伤,茫然应道:“能够入道也好。”

她是想起了苦修庵内苦跪三日三夜,仍然得不到苦师太答应,不让她剃度出家。

陆丹却道:“在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哦?”傅香君并不怎样奇怪,从陆丹方才的举止,她已经看出陆丹显然是在逃避什么。

“家父陆迁!”

“铁御使?”傅香君微叹道:“刘瑾连你也不放过啊?”

“若非南偷老前辈师徒相救,早已死在北盗与皇甫兄弟手下。”

“我在入京途中已听到令尊被刘瑾陷害的事,大都为令尊的遭遇难过,只是刘瑾的势力太大,就是说也悄悄地说,不敢张扬。”

“他自称九千岁,连皇帝也受他控制,避忌三分,又何况一般的平民百姓?”陆丹咬牙切齿。

傅香君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乔装留在京城,莫非要找机会报仇?”

陆丹叹息道:“刘瑾大都在宫内,左右又有高手保护,要杀他谈何容易,只是有半分机会,在下也不会轻易放过,况且天下太大,何去何从?”

傅香君安慰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可以回武当山练好武功再回来。”

陆丹垂下头道:“武当派连番祸劫,云大哥又不知在哪里儿,纵然有苦学之心,也不知道该向哪里一个请教。”

傅香君听着亦不由黯然,武当山上的情形的确是这样。

“云大哥应该回去的。”她喃喃自语道:“观日峰决战独孤无敌之后,他留在少林寺三年,现在少林寺的事情已然了结,回武当山也是时候的了。”

陆丹诧异地追问道:“云大哥现在在少林寺?”

“不在了。”傅香君摇头道:“江湖上的消息看来你知道的实在不多。”

陆丹点头道:“几年来都是留在先父左右,京城中江湖人原就不多,同门又少,一般并无往来。”

“难怪连云大哥助少林寺击败白莲教不老神仙这件轰动江湖的大事你也不知道。”

陆丹苦笑接问道:“那么现在到哪里儿方可以找到云大哥?”

“我也在找他。”傅香君黛眉深蹙,忧形于色。

陆丹多少也听说过有关云飞扬、傅香君的遭遇,看见傅香君这样子,亦有点感慨。

傅香君一声叹息,茫然地接道:“也许他已经回武当山了,可是,一路上我都没有消息。”

陆丹道:“本派方面也没有。”

傅香君转问道:“武当派在京城附近的弟子有多少?”

“不足十个。”

“虽然不多,对你应该也有帮助。”

“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担心连累他们?”

陆丹摇头道:“这是私仇。”

“你错了。”傅香君一正脸色道:“刘瑾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已经成为公敌,为免更多无辜的人受害,侠义道上的朋友都应该联合起来,看如何对付这个人。”

陆丹诧异地看着傅香君道:“你以为应该这样?”

“侠义道上的朋友以我所知,都是这个意思。”傅香君反问道:“你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

陆丹摇头,苦笑道:“我到底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但相信很快我便会习惯。”

“你出口不冉在下在上的,已经比较接近江湖人的了。”

陆丹哑然失笑,傅香君接道:“这件事上希望我也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傅姑娘。”陆丹不由自主地一揖。

“又来这种客气态度说话了。”傅香君又道:“你是否要到什么地方去?”

“只是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消息,想不到遇上傅姑娘。”陆丹目光一转道:“傅姑娘有事在身?”

傅香君早已留意附近经过的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也明白一个少女与一个道士在小胡同内说话事赏是有些奇怪,应声道:“已经办完了。”随又道:“我们也该走的了。

陆丹点点头接问道:“傅姑娘现住在什么地方?”

“我是今天早上进城的。”

“傅姑娘若是还没有落脚的地方,无妨暂时入佳白云。”

傅香君稍作考虑,点头同意,也希望能够从武当派弟子的口中知道云飞扬的下落。

云飞扬若是出现,武当派的弟子是不是多少都会有点消息。想想陆丹连云飞扬力挫不老神仙这件事也不知道,傅香君不由苦笑,但无论如何,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却已因而暂时消失。

×

×

×

在刘瑾的心目中,陆丹当然并不重要,他要对付的人也实在太多,甚至差不多每一天都有一个新对象出现,却也不觉得怎样烦恼,有时甚至认为是一种乐趣。

近日唯一令他念念不忘的只是安乐侯与长乐郡主替宁王送龙袍进宫这件事。

袍袖内到底暗藏什么秘密?刘瑾想不透,也难免一想到便闷闷不乐。

由于他不时都挂在口上,所以每当他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侍候他左右的皇甫兄弟立刻便觉察。

皇甫忠每一次都不表示意见,到底还有一点小聪明,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表示意见为妙。

皇甫义却看不透,从兄长口中知道刘瑾因何闷闷不乐,一心只想着如何表现聪明机智,又怎肯错过这个机会,随即问道:“九千岁可是又想起了那件龙袍?”

刘瑾淡应一声,皇甫义接道:“龙袍内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刘瑾向来直截了当。

皇甫义怔在那里,皇甫忠看在眼里,不由叹息在心中,刘瑾目光转到他脸上,漫心经心地又问道:“最近有什么特别消息?”

皇甫忠沉吟道:“今天早上季尚书曾经到樊大傅那儿下棋……”

“这是小事……”

“樊太傅言语间对九千岁颇为不敬,甚至说九千岁妄自尊大,颠倒朝政。”

刘瑾反而笑了道:“这等书呆子,老胡涂,起不了作用,不必再理会。”

“都指挥使方诚与同知刘慎昨夜醉酒,对九千岁颇多怨言。”皇甫忠鉴貌辨色,语声稍沉道:“有关报告已送到,九千岁可要现在过目?”

“不看也知道说我什么,也不是第一次的了。”刘瑾冷冷地一笑道:“早晚总要找一个机会将他们除去。”一顿,突然问道:“两位教主什么时候进来?”

皇甫忠神色不免爱得有些紧张道:“今夜亥正将由崇文门进城。”

“好极了。”刘瑾大喜道:“这件事才是要紧,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消息才到,也正是要九千岁突然高兴一下。”皇甫忠恭恭敬敬。

刘瑾大笑道:“他们肯全力相助,又何愁大事不成?”一顿又道:“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九千岁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刘瑾点头道:“都交给你们了。”身子随即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卧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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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正,崇文门外抬来了两具棺材,看守城门的兵卒都已经换上刘瑾的人,对过暗语无误,皇甫兄弟立刻吩咐将城门打开,让棺材抬进来。

抬棺材的八个壮汉其貌不扬,一身仟工装束绝无破绽,肯定经过一番仔细挑选。

由崇文门造来也是经过详细考虑部署,一路上都有刘瑾的心腹锦衣卫暗中监视保护,确保安全,遇有可疑人等,立即截查。

尽管如此,为了避免一般人的注意,皇甫兄弟并没有跟八个壮汉圭在一起,而是从一旁绕开着走。

八个壮汉抬着棺材穿过大街大巷,先进入一间长生店,棺材抬进长生店理所当然,要掩人耳目,这无疑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长生店内有一条秘道,通往一间名为福祥的反货店内,这条秘道固然工程不少,连接秘道的那间地下秘室也一样不简单。

棺材在秘室当中放下,八个壮汉返到两侧跪下,秘室内已等着十多值不同装束的人,也都连忙跪下来。

一扇暗门即时打开,皇甫兄弟也到了,虽然没有跪下,也一正脸色,肃立一旁。

棺盖也就在此际缓缓滑开,毫无声息地滑落地上,两个一身金衣,面容乾癌,既高且瘦,僵尸也似的中年人从棺材中坐起来,正是白莲教不老神仙座下天地人三尊当中的天地双尊,现在江湖上人称英海双妖的仇不限、仇不悔兄弟。

他们一身银衣现在已转换金衣,面貌与之前虽然并无不同,肤发的颜色已显著地有了变化,原来乌黑的头发已变成灰白色,苍白的肌肤上也浮现出无数的血丝,甚至白多黑小的眼睛也多了一个血环,正好裹着眼瞳,令人看来更觉妖异。

“莲花净土,光明极乐,弥勒降世,普渡众生。”秘室中的白莲教徒随即高呼道:“教主万福。”

天地双尊淡然一笑,站起身子,虽然还未找到碧玉令,号召天下所有的白莲教徒归顺,在归顺他们的白莲教徒面前,他们已俨然以教主自居。

“皇甫兄弟见过两位教主!”皇甫忠、皇甫义亦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施体。

“两位不必多礼。”天尊挥挥手道:“是九千岁派两位来的?”

“正是。”皇甫忠接道:“九千岁府中已经作好了安排,只等两位教主!”

“有些事是不便在九千岁府中做的。”天尊笑了笑道:“京城中的武林中人近日可有什么行动?”

“没有。”

“那么当中可有比较难对付的?”

“得数南宫世家的老太君与昆仑派的掌门人钟大先生了。”皇甫忠并没有将南偷也算在内,他们虽然技不如人,但始终认为南偷不过与北盗属于同一类,不能与老太君、钟大先生相提并论。

天地双尊相顾一眼,天尊笑了笑,道:“叫九千岁放心,老太君、钟大先生我们兄弟放在眼里。”一顿,转问那个毛皮店老板装束的手下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回禀两位教主,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用。”

“很好!”天尊又笑了笑,那种笑容令人看来不寒而栗。

“也是时间了。”地尊按着挥手。

两个白莲教徒急急转动墙壁上的一个机括,轧轧声中,一扇暗门打开,一阵惊惧的小孩子哭叫声随即传出来。

天地双尊身形同时掠出,脚不沾地,幽灵般飘入暗门内,那扇暗门随即关上。

那个老板装束的人接向皇甫兄弟一揖道:“两位请!”

他们进来的那边那扇暗门已经打开,皇甫兄弟也没有多说什么,举步走出去。

白莲教徒鱼贯跟在后面,在那扇暗门关闭同时,一阵凄厉的小孩子惨叫声隐隐约约的从秘室内的秘室传出出来。

那群白莲教徒若无其事,无动于衷,皇甫兄弟听着却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喋,他们虽然是黑道中人,也知道天地双曾在修练一种邪门内功,但想到竟然以小孩子为材料,难免心头有点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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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两间土房,里间紧靠外墙是土炕:炕上只有一领旧席和两床打着许多补丁、五颜六色的旧薄棉被。炕南头靠墙是灶,余烬已灭,灶头上有半锅水还冒着热气。此外除一些破旧木瓢陶碗之外,更无长物。由东墙小方洞射进来的朝阳,照见室中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便知这家人虽穷,日子过得很勤谨。“妈!我饿!”女主人田寡妇的五岁幼子眼泪汪汪望着她那面容憔悴而又带着一脸苦笑的母亲跳脚。“幺娃,忍着点,莫叫妈再伤心。你先趁热喝碗水搪一搪,莫看是清水,这里头有妈的眼泪呢。”田寡妇的十岁儿子田豹抢先发了话,一面却拭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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