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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笑傲江湖行,跪地求剑法

好一会,傅玉书缓缓地抬起头来,呆望着伦婉儿,道:“你怎么流泪了?”

伦婉儿没有作声。

傅玉书双手捧着伦婉儿的脸颊道:“婉儿,你没有忘记我?”

伦婉儿终于忍不住伏在傅玉书肩上,哭起来。

傅玉书紧紧地拥着伦婉儿,眼中亦有泪。

也不知多久,伦婉儿才止住了哭声,缓缓地抬起头来。

流泪眼看流泪眼,傅玉书嘟嚷着道:“婉儿,不要离开我。”

伦婉儿茫然点头,对于傅玉书,她毕竟痴心一片。

两人不禁又拥抱在一起,倒在床上。

灯花一朵又一朵爆开,凄冷的月色从窗外透进来。

冷月仍然在中天。 ×

×

×

拂晓,一只信鸽飞投进逍遥谷。

在半盏茶后,风、雷、雨、电已聚在谷中大堂,信鸽送来的字条,在四人阅遍之后,又回到天帝手上。

“玉书虽然已做了武当派的掌门人,并未能够学得天蚕神功。”天帝的语声极其不悦,道:“因为天蚕神功并不完整,最后一式,是由掌门口述。”

风点头道:“燕冲天、青松的师父枯木死在你老人家的手下。”

“也就是说,燕冲天还没有练成天蚕神功。”雨冷笑道:“我们却是到现在才知道。”

“这个秘密绝无疑问,就只有青松、燕冲天二人知道,若不是玉书成了武当的掌门,我们还蒙在鼓里,只当燕冲天如何厉害。”

“这亦可以说是天开眼。”天帝怪笑起来,道:“以我的武功配合你们的风雷雨电阵,燕冲天六绝练得再好,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雷一步上前,道:“那我们立即杀上武当。”

“武当还有用处。”天帝一笑道:“反正玉书现在已经是武当的掌门,可以号令武当弟子,我们又何必再花心思,再费力气。”

“可是燕冲天一天不死,对玉书始终是一个大障碍。”风双眉一皱,道:“万一被他发现玉书的秘密……”

“燕冲天这个老不死当然留不得。”天帝目光陡亮,道:“那就这样……”

“怎样?”风雷雨电齐问。

“我们可以放消息出去,说是云飞扬已潜来这附近,让玉书将燕冲天诱来!”天帝一脸狰狞之色,道:“到时候,我就要这个老匹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声音突然道:“爷爷,你这样做太残忍了。”

是傅香君,在堂外缓步走进来。

天帝目光一转,道:“不是这样,这个老匹夫又怎知爷爷二十年来如何痛苦?”

“但……”

“不要多说了,爷爷你也不帮,却去帮那个燕冲天。”

傅香君脚步一顿,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风、雷、雨、电的目光,由傅香君转向天帝望去。

“这个丫头!”天帝摇头,语气却并不凶。 ×

×

×

出了大堂,傅香君径自回自己房间,思而想后,不禁唏嘘。

天帝没有多久就走进来,在傅香君一旁坐下,笑道:“好孙女。”

傅香君没有理会。

“还生爷爷的气?”天帝赔着小心,道:“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生气。”

“爷爷──”傅香君叹了口气。

“你说爷爷残忍,燕冲天这个老匹夫难道就不残忍?二十年前,你还未出世,爷爷就已被他囚在寒潭,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个仇不报,爷爷死也难瞑目。”

傅香君徒然心动,哀怜地目光望着天帝。

“其实,爷爷这样疼你,又怎么会让你这样不高兴?”天帝一笑,道:“你看爷爷像不像一个残忍的人?”

傅香君不觉摇头。

天帝的笑容更盛,忽然问道:“香君,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有没有心上人?”

傅香君一怔,才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天帝目光灼灼。

傅香君娇靥突然激红,摇摇头,不作声。

“爷爷不相信。”天帝摸着胡子,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会没有心上人。”

目光一亮,道:“一定有的,是谁?”

傅香君垂下头,道:“爷爷,你怎么这样问……”

“那就是有了。”

“我不知道。”傅香君娇靥更红,站起来,移步到窗前。

天帝呵呵大笑道:“看你这样子害羞,好,爷爷改天再问你。”

天帝大笑着走了出去。

傅香君背着天帝,偷看了一眼,发现天帝真的已离开,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目光立时就变得迷蒙。

云飞扬的影子,又在她的脑海里浮上来。 ×

×

×

这时候,云飞扬亦已醒转。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药香扑鼻。

那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不同的草药,他卧在对门一张竹榻上,身上的伤口都用布条扎好。

他试着伸臂,一阵剧痛立即从伤口传来,这亦证明了他并非在作梦,仍然在人世。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声嘟嚷。

“是海龙老人的家。”一个声音回答道,老气横秋的。

云飞扬左右望去,看不见有人。

“怎么只听声音,不见人?”云飞扬奇怪。

“我在这儿。”那个声音又起。

云飞扬再看去,仍然不见人,心头一寒,却在此际,一只奇短的小手,从一旁伸至,一拍云飞扬肩膀。

云飞扬一惊,垂目望去,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那是个矮小的侏儒,高不出竹榻多少,看见云飞扬受惊,自己亦卑缩开去。

云飞扬奇怪地望着,侏儒更加害羞,背过身子。

“是你救了我?”云飞扬接问。

“不是我,是我家主人。”侏儒偷望云飞扬。

云飞扬挣扎坐起身,道:“我叫云飞扬,你呢?”

侏儒又偷望一眼,看见云飞扬态度平和,才有些安全感,道:“主人叫我三尺,其实我才有二尺七。”

“那我也叫你三尺,成不成?”

三尺点头。

“是了,你家主人就是海龙老人?”

“江湖上的人都是这样称呼的,因为他在海里,矫捷如游龙。”

“我是他从海里救上来的?”云飞扬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两天前的事情。”

“那是说,我已昏迷了两天?”云飞扬吃惊道。

“差不多三天了。”三尺搓着两手,道:“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主人却是说仍然有救。”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在这里。”一个老人接声出现在门口。

老人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而发光,像有一层油脂分布其上。

他扳着脸庞,却令人一点也没有严厉的感觉。

“晚辈云飞扬,多谢前辈的救命大恩!”云飞扬连忙下地,哪知道随即一个踉跄。

他及时扶着竹榻,总算没有摔倒在地上,这时他才发觉饿得要命,四肢都酸软无力。

老人看着他一声冷笑,道:“多谢?多谢就成了?”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云飞扬胸襟,将云飞扬整个抓起来,摔回竹榻上。

这一摔正撞着伤口,云飞扬痛得死去活来。

老人看在眼内,竟然又急起来,上前忙问道:“怎样了?痛不痛?”

云飞扬点头。

“这是你罪有应得。”老人突然扳起脸庞。

“我犯了什么罪?”云飞扬脱口问。

“什么罪?”老人怒容满面,道:“你这个小子迟不漂来早不漂来,偏偏就在我要抓住那只大海龟配药的时候漂来,害得我为了要救你,不得不放走那只大海龟,那只大海龟百年难逢,它的蛋就更是妙药,我已经找了十年,才找到一只,又花了三个月,安排好一切捕捉的工具,现在全都没用了。”

“晚辈知罪。”云飞扬甚感抱歉。

“还好,等不到那只大海龟的蛋,等到你这只龟也一样。”

云飞扬听着也不知是好气是好笑,老人接着道:“你不用难过,我已经原谅了你。”

“多谢老前辈。”云飞扬苦笑。

老人接拍手,大喝道:“三尺,你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拿吃的来,难不成要看着这小子饿死在这里,”株儒三尺慌忙奔出去。 ×

×

×

一口气吃了六大碗稀粥,云飞扬才觉得舒服一些,一种强烈的疲倦按着袭上心头。

他也就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呼喝声惊醒。

“我说过不教,就不教!”那是海龙老人的语声。

接着的声音,他也好象在哪里听过,那人道:“师叔,弟子一向都没有求过你老人家,只是这一次!”

“不教!”

云飞扬不由自主地下了榻过去推开门,移步循声往外面走去。

房外是一条竹廊,过去三丈是一座小厅子,海龙老人负手站在石阶之上,一脸不悦之色。

在石阶之下,跪着三个人。

当中赫然就是哦嵋派的管中流,在他的左面是剑童七宝,右面是琴童六安。

他仍然一身白衣,这一次却没有理会地上的泥土,跪倒在地上。

云飞扬在门扉外一眼瞥见,慌忙缩回去。

管中流没有察觉,以恳求的目光望着海龙老人,道:“师叔,峨嵋派衰落到这个地步,就只有弟子一人还堪造就,还有望重振峨嵋派的声威,师叔你就是瞧不起弟子,也要为峨嵋一派设想啊,请教弟子‘落日剑法’最后的三式。”

他虽则在恳求,说话语声仍然自负得很。

从他的说话转来,海龙老人不但是峨嵋派的前辈高手,而且还是唯一懂得“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人,所以管中流才这样不惜下跪,苦苦地恳求。

武当的“两仪剑法”与峨嵋的“落日剑法”齐名江湖,败在青松的手下管中流才明白,不学最后的三式,还不足笑傲江湖。

在武当山下再败给云飞扬,更坚定他去学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决心。

所以他才会找到这里来。

海龙老人也就是峨嵋当代掌门一音大师的师兄,只因为脾气怪异,行事只顾自己的喜怒,与一音大师不甚合得来,也不理会一音大师的劝告,终于在一次争执之下离开峨嵋,隐居这个僻静的海滩上。

他天智聪敏,武功在一音之上,但医术更高明,云飞扬坠崖漂流遇上他,亦可谓不幸之中的大幸。

当然怎么也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就在这里遇上了管中流。

海龙老人对于管中流似乎并无多大好感,一叠声道:“不教,说不教就不教。”

“到底为什么?”管中流实在很不服气。

“是我还不想害你!”海龙老人忽然笑起来。

“害我?”管中流更诧异。

“落日剑法最后三式,必须阴阳配合,有阴气的内功修为,才能够配合阳刚的招式,你阳刚有余,阴柔不足。即使学得招式,亦没有什么帮助,况且过刚必折,只怕你未学成,便已经一命呜呼。”

“弟子宁可死,也要学!”管中流说得很坚定。

海龙老人冷笑道:“那你尽管跪下去。”霍地转身。

门随即关上。

管中流没有动,目光却寒起来,七宝、六安倍伴左右,垂下头,也没有作声。 ×

×

×

海龙老人的心肠看来已真的狠起来,关上门,便往内里走。

三尺从桌底下钻出来道:“师父,他……他们跪在外……”

“管那许多干什么?”海龙老人骂了三尺一句,冷笑道:“你以为那小子真的有那个耐性,我看他,跪不了一炷香。”

三尺不敢再作声。

海龙老人接着催促道:“还不去睡觉!”

三尺垂着头走出竹廊,对于这个主人,他似乎怕得要命。 ×

×

×

这一夜云飞扬仍睡得很甜,那些药物本就有一种令人宁神安睡的作用。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白,周围一片静寂,房间内外都一样。

大堂也一样无人,不但不见海龙老人,甚至连三尺也不见。

门仍然关着,云飞扬随手将门拉开,对于管中流跪在门外那件事他似乎没有记在心上。

门拉开他才突然想起。

“师叔──”管中流的声音也实时入耳。

他与七宝、六安赫然仍跪在门外地上。

云飞扬当场一呆,管中流亦一呆,这刹那间,他已经发觉推门出来的不是海龙老人。

“云飞扬──”他脱口一声怪叫。

“管……管大侠……”云飞扬要退避已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管中流霍地站起身子,盯着云飞扬,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

“我……”云飞扬也不知从何说起。

管中流也没有让他说下去,冷冷地接道:“难怪我师叔对我成见这样深,不肯教我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管大侠,你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管中流一伸手,道:“剑!”

七宝立即将剑送上,管中流拔剑在手,一声长啸,凌空一剑飞刺过去!

云飞扬急忙倒退回屋里。

墙上挂着一柄剑,云飞扬一眼瞥见急掠过去,才将剑拔出,管中流的剑已刺到!

云飞扬挥剑急挡:“叮当”声中,连接了管中流十七剑!

云飞扬伤势未愈,被迫得连连退后,管中流亦因为一夜长跪,血液未流通,身形未施展得开。

他连刺十七剑,突然一顿,冷笑道:“你受的伤看来并不轻。”

云飞扬尚未回答,管中流一声狞笑,接道:“我师叔看来已从屋后出外,这一次,倒要看谁来救你。”

说话间,又几剑刺出!

云飞扬再接几剑,人已被迫出屋外,管中流人剑紧迫,箭一样射出。

云飞扬伏地一滚,才闪过那一剑的迫击,腰一挺,方待弹起来,但伤口一阵刺痛,又缩了回去。

他身形滚动,贴地又让开管中流的二十八剑追击,闪到一株树木后。

管中流一个箭步窜前,突喝一声,一剑疾削了过去!

“唰”的一声,碗口粗的树干在剑光中断下,簌簌地疾倒下来。

云飞扬双手一撑地面,倒掠了开去,一长身,终于站起来。

管中流人剑已然迫近,人里在剑中,一个光轮似的,滚削向云飞扬!

他双脚的血液已逐渐畅通,身形更矫健,闪耀腾挪,剑光一道一道飞射!

云飞扬咬牙苦撑:“叮叮”声响中,又接管中流一百二十剑,又被震翻地上!

管中流暴喝一声,人剑凌空,大鹏一样扑下去,一剑千锋,就像暴雨一样洒下!

周围一丈都在剑光笼罩之下,云飞扬要闪开这一剑,实在不容易,眼看他就要伤在这一剑之下,管中流那千锋突然化回一剑!

他整个身子同时倒飞出去。

云飞扬看得清楚,刹那间海龙老人就像是神龙经天,闪电般掠至,右手一探,抄住了管中流的足踝,反手将管中流掷了出去。

管中流刹那间亦知道是怎么回事,凌空两个翻滚,卸去力道,落在地上。

“师叔──”他立即跪倒,七宝、六安那边忙亦跪下。

海龙老人已立在云飞扬的身前,一声冷笑道:“不敢当,我也没有你这种乘人之危的师侄。”

管中流一呆,道:“师叔你──”

“我总算来得及时,却是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海龙老人连声冷笑道:“我这个人最痛恨的就是乘人之危那种人,你就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应该等他的伤势痊愈,再与他算账,这才是英雄的行径。”

“但……”

“不要分辩了,你这样做就是不公平,一个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我怎能放心将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传给你?”

“师叔!”管中流心中大急,膝行上前。

老人没有理会他,径自问云飞扬道:“你怎么样?伤了多少处?”

“我什么事也没有。”云飞扬强忍伤痛,挺直了身子。

“分明痛得要命,还要说没有事。”老人一掌拍在云飞扬伤口上,道:“挺着身子干什么,这就表示很英雄?”

云飞扬给那一拍,不由弓起了腰背。

三尺从那边树后转出,忙奔上前扶住云飞扬。

老人瞟了三尺一眼,道:“他用不着你来扶,你要帮忙,就回去给他准备药。”

三尺慌忙松开手,奔回去。

管中流目光一转,突然又唤道:“师叔──”

“不用说!”老人截口道:“总之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不能传给你,你就死心吧!”

“师侄只是有一些江湖上的问题,想请教一下你老人家。”

“哦?”老人一翻眼,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湖上,是以哪三派为尊?”

“当然就是峨嵋、少林、武当。”

“那么无敌门──”

“邪魔外道,怎能够与我们名门正派相提并论?”

“师叔说得是。”管中流霍地手一指云飞扬,道:“师叔可知道这个人就是无敌门的人?”

“什么?”老人猛一把劈胸将云飞扬抓起来。

“我是武当派的人。”云飞扬急忙分辩。

老人白眉一扬,道:“看你方才的出手,的确是武当派的招数。”

“可是当日我在武当山下,本来可以将独孤无敌的独生女儿独孤凤与他的入室弟子公孙弘斩杀剑下,就是这小子插手,将他们救去。”管中流声色俱厉。

老人的手又一紧,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云飞扬苦笑道:“我也不知怎样说。”

老人一松手,反手一掌将云飞扬打翻在地上。

管中流看在眼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老人严厉的目光突然又落在他脸上,道:“当时不用说,你又是乘人之危的了。”

管中流一呆,笑容一敛,道:“我……”

“武当弟子助纣为虐,固然令人发指,但是峨嵋弟子,只识乘人之危,一样令人痛心。”老人忽然叹息起来,道:“这也难怪无敌门坐大了。”

管中流面庞一红,垂下头。

老人转盯着云飞扬,怒叱道:“你应该知道我最憎恨的就是无敌门的人,为什么你还要去救他们?”

云飞扬傻了脸,道:“我救他们的时候还不认识你老人家,又怎会知道你最憎恨他们?”

老人想了一想,点头道:“这也是。”

“我不是无敌门的弟子,我所以救他们,只因为师父这样吩咐,我只是听命行事。”

老人紧盯着云飞扬,终于点头道:“我相信你。”

云飞扬反而有些奇怪,道:“你相信?”

“因为你值得我相信。”

“我……我只是武当派的一个无名小卒……”

“在我眼中,有哪一个不是无名小卒?”老人显得颇为自负。

管中流一旁看着暗呼不妙,插口道:“师叔,这个无敌门的人……”

“他不是无敌门的人。”老人断然回答。

“这个人不过……”

老人截口道:“他的解释我很清楚,现在该你解释为什么要乘人之危,损坏峨嵋派的声誉?”

“当时我只是想着除恶务尽,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管中流头仍下垂,眼珠子乱转,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又在叹什么气?”老人立即问道。

管中流叹息道:“我更想不到,打不过武当派的一个无名小卒。”

老人一皱眉。

管中流接道:“峨嵋落日剑法与武当两仪剑法,并称双绝,如今我用峨嵋落日剑法,却败在武当一个无名小卒剑下,莫非落日剑法,只是徒具虚名?”

“胡说!”老人一沉脸道:“当日黄山论剑,青松也推许我们峨嵋落日剑法与武当两仪剑法不相伯仲,你之所以连一个武当的无名小卒也打不过,完全是因──”

“因为尚未学全落日剑法。”管中流截口道:“所以师叔你一定要传授给我。”

“这个……”

“也只有这样,峨嵋派才还有立足的余地。”

老人意动,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就授你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然后──”

转盯着云飞扬,道:“等武当这个无名小卒伤势痊愈,再来一次公平决斗,看到底是武当强还是峨嵋强。”

云飞扬方待说什么,管中流已拜伏地上,连声道:“多谢师叔成全。”

老人并没有什么表情,云飞扬实时上前,抱拳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不敢再打扰……”

“怎么,你想走,没这么容易!”老人一摆手,道:“你必须留在这里,一直到伤势完全痊愈。”

“老前辈的一番好意……”

“我只要你与管中流公平一决高下,看落日、两仪两种剑法,何者为佳。”

云飞扬怔在那里,管中流看在眼内,心中冷笑,口头却吩咐道:“七宝、六安,你们好好地照顾云公子。”

七宝、六安齐应一声,走到云飞扬的身旁,三尺亦走过去,拦住七宝、六安,道:“云公子有我照顾可以了,用不着你们。”

七宝、六安不屑地望了三尺一眼,并没有理会。

三尺转望老人。

老人也没有理会,手朝管中流一挥,道:“跟我来。”

管中流精神大振,长身飞步奔过去。

云飞扬看着他们,只有苦笑,三尺上前一拉他的手道:“我们也走。”

他们是走回屋内。

七宝、六安亦步亦趋,他们对于管中流一直就忠心耿耿,也就由这时开始,无论云飞扬在什么地方,他们必定有一个在一旁看着。

云飞扬很快就发觉,这两个童子不但没有三尺那么可爱,而且讨厌得很。

他并不想再跟管中流交手,因为无论胜或员,对他都没有好处。

所以他当时就想到离开。

七宝、六安在夜间更索性睡在云飞扬房门左右。 ×

×

×

三天过去,云飞扬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走动的时候已不觉痛楚。

碧海无波,一望无际,走在阳光下的沙滩上,精神特别爽朗。

三尺紧跟在云飞扬身旁,他身高只到云飞扬腰间,双脚短小,云飞扬跨出一步,他要走三步,可是他始终跟着。

对于云飞扬,他有很大的好感,亦叫云飞扬“小飞”。

“小飞,你看那七宝、六安,就像是冤魂不散似的,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他们都跟上来。”

七宝、六安的确紧跟在后面,云飞扬没有往后看去,叹了一口气,道:“要摆脱他们,实在不容易。”

“你不想跟那个管中流交手?”

“不想,打败他,你家主人一定非常难过。”

“他从来都是好胜的。”

“这就是了。”

“不过峨嵋派的落日剑法天下无双,那个管中流若是学全了,说不定会将你打败。”

“最好就是这样。”

“那个姓管的气势迫人,你若是败给他,只怕不会很好受。”

“有你家主人一旁看着,他就是将我击倒,也不能够怎样的。”

“你不能败给他。”三尺突然转到云飞扬面前,道:“我只有你这个朋友,怎么也要助你一臂之力,离开这里。”

云飞扬“哦”了一声,道:“你有办法?”

三尺点头道:“我们先回去。”转身就走。

云飞扬只有跟上去,那边七宝、六安立即跟上前去。 ×

×

×

回到房间,云飞扬立即将房门关上,三尺没有进去,绕了一个圈,不知所踪。

七宝、六安没有理会三尺,在云飞扬门外左右坐下。

“你看这小子突然走回来,在打什么大意。”七宝已动疑心。

“怕又是伤痛发作,回来休息。”六安倒没有在意。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妥,尤其是那个侏儒。”

“那个三寸钉,能弄出什么来,少管他。”

“最怕他帮助那个云飞扬逃出去,这附近,到底是他比我们熟悉。”

“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是什么?”七宝突然一呆。

一股淡淡的红烟,突然一丛花树之后吹出,向七宝、六安吹去。

六安尚未回答,红烟已将两人里起来,七宝脱口道:“不好!”方待闭上呼吸,神智已然一阵昏沉,咕咚一声倒下去。

六安随即亦倒下。

那丛花树“簌簌”的一分,一个人现身出来,正是三尺,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管子,一脸的得色。

“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轻视我三尺。”三尺手执竹管,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房门实时打开,云飞扬捏着鼻子,一个箭步窜出。

三尺一拉云飞扬,往竹廊退下。

云飞扬走了几步,忧虑地问道:“三尺,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心,没有毒的,他们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三尺洋洋得意。

“想不到你真的有几下子。”

“跟了主人这么多年,当然多少也会一些。”三尺更得意,一扬手中的竹管,道:“这叫做半日香,一吸入,最少也要睡半天。”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大堂门前,云飞扬将门一拉开,立时就怔住,三尺亦怔住。

海龙老人赫然站立大门之外。

“又想走?”老人摇头道:“我这么辛苦教管中流落日剑法最后三式,你走了,我找谁跟他过招?”

云飞扬嗫嚅着道:“晚辈学艺不精,又怎能抵挡落日剑法最后三式,只怕就一式,也应付不来。”

“不用多说,眼见为实,进去!”

云飞扬只有退回去,老人目光落在三尺手中的竹管上。

三尺欲将竹管藏起来已来不及,老人劈手将竹管夺去,沉下脸道:“半日香,那两个娃娃给你弄倒了?”

三尺只有点头。

“你胆敢偷用我的药物为非作歹?”老人接怒骂。

三尺给骂得浑身打颤,慌忙躲到云飞扬背后。

“信不信我拿万年醉对付你,让你醉足一万年!”老人怪笑。

“主人,你……你饶过我这一次……”三尺脸也青了。

云飞扬方待求情,老人已大笑起来。

三尺这才吁了一口气。

老人笑声一顿,盯着三尺道:“由现在开始,你替人看着你这个好朋友,若是让他走失了,我就打断你的一双手。”

三尺吓了一跳,与云飞扬面面相觑。

“最多半个月,管中流就可以练好那三式,着急什么?”老人看着云飞扬一摇头,大笑转身。

云飞扬只有苦笑。 ×

×

×

武当派天翻地覆,无敌门却出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因为独孤无敌仍然闭关练功。

在他闭关之前,他是有命令不准无敌门弟子招摇生事,这当然没有人敢违背。

动荡的江湖也因此平静下来,他们当然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一样。

无敌门的练武厅却没有一日安静,尤其是独孤凤回来之后,练武厅中就多了一个北斗七星阵。

这个阵与武当的原则一样,却缺乏那种灵活、复杂的变化。

只因为这个阵乃是独孤凤与公孙弘根据自己的记忆排练出来,而当日他们被囚在北斗七星阵之中,到最后,根本就头昏脑胀,七剑的变化既复杂又迅速,又如何瞧得清楚。

这在他们却认为奇耻大辱,独孤凤决心要破阵雪恨,公孙弘当然言听计从,才有这个七星阵出现。

布阵的是无敌门的弟子,到现在已换了二百七十三次,已经伤了四百五十六人次。

到现在,独孤凤、公孙弘还是轻易将这个所谓七星阵破解。 ×

×

×

公孙弘日月轮声势惊人,独孤凤鸳鸯双刀一展开,犹如穿花蝴蝶。

刀光轮影中,士柄剑交错刺来,七个无敌门的弟子依照七星阵的变化,迅速地变换位置,一剑向独孤凤、公孙弘攻去。

他们的动作很敏捷,身形、步法变化亦很灵活,看来似模似样。

可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之后,还是被独孤凤、公孙弘冲了出来。

独孤凤柳眉倒竖,双刀一分,狠声道:“方才我怎样说的,若是二十五招之内再破阵而出,就杀光你们!”

七个无敌门弟子早已面色发青,其中一个嗫嚅着道:“大小姐你……你已经用了二十七招了……”

独孤凤一怔,道:“总之这根本就不能够与武当派的北斗七星阵相比。”

公孙弘趋前一步,道:“师妹……”

“不练了!”独孤凤双刀往地上一拋,转身奔了出去。

公孙弘急忙随后,追到院子外,才将独孤凤追上,道:“师妹,一苇渡江折北斗七星阵若是这么容易摆设,又怎称得上天下第一奇阵?”

“这就是说,我这一生破不了?”独孤凤瞪着公孙弘。

“反正师父就快出关,又何惧北斗七星阵?”

“我是要亲手破阵。”

“师父也许有被阵之法教你,让你得偿心愿,倒是我夺剑之辱,是没有希望湔雪了。”

“为什么?”

“青松已死,我难道去地狱找他!”

独孤凤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我都要爹陪我上武当山,血洗武当山!”

一个丫环实时匆匆走了过来,道:“大小姐……”

“什么事?”独孤凤语声冷酷。

“你到这边来,有些事……”丫环的态度甚为神秘。

“说就说,鬼鬼祟祟,吞吞吐吐的算是什么。”

丫环偷望了一眼公孙弘,道:“但这是……这是关于龙凤阁那边的……”

独孤凤面色一变,走了过去,道:“那边怎样了?”

“终日失魂落魄的,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小姐……”

“怎会这样的?”

“小姐,还是你去劝一劝……”

“爹可是从来不许我进去,那几次我偷进去,地似乎已知道,在阁外加派了不少人守卫,没有他的金牌谁也不许进。”

“你再想一想,看有没有办法,要不然……”

“不要再说了。”独孤凤沉吟。

公孙弘那边看到,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道:“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凤心头一动,道:“师兄,爹闭关之前,是不是吩咐,要你小心保护我?”

“不错。”

“若是我给人欺负……”

“谁敢欺负你,先问我一双拳头。”公孙弘挺胸突肚,一副英雄的气势。

“当然还没有人敢在这里欺负我,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解决不了。”

“交给我吧。”公孙弘的胸膛挺得更高。

“我现在一定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公孙弘想也不想,立即道:“我与你一起去。”

“当真?”独孤凤娇笑,更加美丽。

公孙弘只顾望着独孤凤,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其它,不由点头。

“那你不要反悔。”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独孤凤一正色,道:“我要去龙凤阁。”

“什么?”公孙弘吃了一惊,道:“师父曾经下令……”

“难道我进去见我娘也不成?”

“这……这个……”

“你是决定反悔,不去了?”

“我……”公孙弘额头冒汗。

“算了,你不去我去,总不信爹会将我怎么样。”独孤凤立即举步。

公孙弘追上前道:“师妹,你真的要去吗?”

“你以为我像你,说了又作罢。”

公孙弘一张脸发红,一咬牙道:“好,我也去,替你把风。”

独孤凤转嗔为笑道:“那今夜三更,你在龙凤阁外等我。”

“你要小心。”

“该说我们要小心。”

公孙弘心头一乐,立时什么都拋置脑后。 ×

×

×

高墙四丈,青松身怀飞云纵绝技,要跃过这一道高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独孤凤要进去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可是她仍然能够进去。

今夜的月色一样那么冷,独孤凤披着月色,绕过那座水池,走向那座小楼。

小楼上仍然有灯光。 ×

×

×

月光从窗外透进,灯光在月光中迷蒙,就像是里着一层烟,笼着一层雾。

独坐在窗前的那个女人,就像是烟中之月,雾中之花,是那么孤零,又是那么凄凉。

她年纪已不轻,额上、眼角,也已见皱纹,看来却仍那么美。

若是细看清楚,不难发觉她与独孤凤,相貌非常相似。

桌上放着一卷画轴,已经拉开,上面画着一个高冠道服的年轻道人,那不难分辨得出,就是年轻时的青松。

中年美妇的目光落在青松的画像上,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

她的脸颊有泪痕,眼眶有泪水。

青松第三次决战独孤无敌之前,要见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她。

可是她却一任青松在楼外独立一宵。

相见不如不见,见又何妨?不见又可妨?

她始终没有见。

在她的心目中,青松始终是画像中那样子,至于事实是不是,她并不在乎。

很多事她都已不在乎。 ×

×

×

敲门声突响,中年美妇如梦方觉,一惊回头,道:“谁?”

“是我──”独孤凤的声音。

中年美妇目光一转,急将画面轴卷上,道:“门没有关,你进来。”

语声未已,独孤凤已推门走了进来,道:“娘亲──”

中年美妇迎上去,道:“凤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独孤凤将手提竹篮在桌上放下,扑入中年美妇怀中,道:“娘亲,女儿不孝,现在才来看你。”

中年美妇扶着独孤凤到桌旁坐下,道:“你瘦了很多。”

“娘不是比我更瘦?”

“你爹不是已下了命令,吩咐不许其它人进来?”

“我要来谁也阻止不了。”

“给你爹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师兄也不会说。”

“师兄?你是说弘儿?”

“这一次是他引开了守卫的注意,让我走进来。”独孤凤突有所觉,道:“娘,你方才在哭?”

中年美妇忙举袖擦去眼泪。

“为什么?”独孤凤追问。

“一个死了的朋友。”

“那是谁?”

“说了你也不识。”中年美妇眼泪又流下。

“娘,听说你几天都没有吃饭,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不下……”

“是不是吃的煮得不好,我叫他们以后要小心……”

“凤儿──”中年妇人一声叹息道:“你实在太苦了。”

“苦?”独孤凤不明白地道:“我才不苦呢,要什么爹都给我,唯一就是来见你,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分开,陌生人一样。”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中年美妇沉下脸去。

独孤凤一见急忙转口道:“娘,我给你拿来一些粥。”她随即在竹篮中取出碗匙瓦煲,接着将瓦煲里的粥倒了满满一碗。

中年美妇接过,只吃了一口,就笑道:“这粥是你煮的?”

“娘,你怎么知道?”

“除了你,还有谁煮得出这种难吃的粥来?”

“娘──”独孤凤不依顿足。

“是了,你近来的武功怎样?”

“相信比以前好一些。”

“你年纪也不轻了,有没有……合适的……”

“娘,又来了。”

“外面的人对你怎样?”

“差不多,要么就是曲意奉承,要么就是怕得要命,没出息!”

“你这样凶,谁不怕你。”

独孤凤只是笑。

敲门声又响,公孙弘的声音接着传来道:“师妹,时候差不多了。”

独孤凤冷应道:“你怕死,你可以先走。”

中年美妇却笑道:“你叫他进来。”

独孤凤想了一想,才呼道:“师兄,我娘叫你进来!”

“我……”公孙弘回答道:“我不如等在外面。”

“真没用!”独孤凤冷哼一声,走过去拉开门道:“叫你进来你就进来。”

公孙弘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地朝中年美妇一拜,道:“师母──”

“这么高大了。”中年美妇轻叹一声,道:“凤儿,时候已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

“娘──”独孤凤依依不舍。

“若是天亮给守卫的人发现,以后你要来,就更麻烦了。”

独孤凤无奈举步。

“凤儿──”中年妇人急又叫住。

“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记着,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独孤凤漫应一声,与公孙弘退出。

中年美妇看着门关上,又叹了一口气,呆了一会,再将画轴打开。

目光落在青松的画像上,中年美妇的眼泪又流下。 ×

×

×

独孤无敌流的不是泪,是汗,衣衫已湿透。

在他面前的一个铁鼎中烧着熊熊烈火,他的目光却比火焰还要辉煌。

宽阔静寂的石室之中,只有烈火的“洪洪”声响。

独孤无敌双掌平胸,盘膝石毯上,一次又一次运转真气。

他的心境却始终不能够平静下来,很多他竭力想遗忘的事情,却陆续地涌上心头。

──凤冠霞佩,那是沈曼君,是他青梅竹马自小就认识的恋人,终于与他结成夫妇。

──红烛未烧残,沈曼君泪湿枕襟,他却像死人一样。

──灭绝神功练到第六重,生育的机能便已灭绝,他总算知道,这是事实。

──这已经无可药救。

独孤无敌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

这件事他本已淡忘,现在却变得如此尖锐,尖针一样插入他的脑髓。 ×

×

×

──紫金冠,朱红的道袍,是青松。

青松怎会与沈曼君在一起?

──沈曼君的肚子日渐大起来。

──是谁的孩子?是谁的! ×

×

×

──恭喜师父,闭关只不过五年,轨将灭绝神功第六重练成。

十岁的小孩子,那是弘儿向我祝贺。

还有一个四岁不到的,是凤儿。

──爹!他们说,你就是我爹!

我不是!我不是! ×

×

×

──夜雾凄迷,小楼婀娜。

龙凤阁,那是龙凤阁。

──青松、沈曼君互诉别后相思之苦。

他们仍然是藕断丝连。

──一个人独立在花木丛中,一身衣衫已经被夜雾湿透,那是谁?

是我!是我! ×

×

×

所有的回忆,都是如此的苦涩,如此的不快,一支支尖针似的,直贯入独孤无敌的灵魂深处。

汗如泉水般奔流,他的眼睛闭上又张开,突然发出了一声声恐怖至极、凄厉至极的呼叫声。 ×

×

×

夜色深沉,距离黎明已经不远。

除了值夜的守卫,无敌门中绝大多数的人这时候仍然在睡梦中。

他们都被这呼叫声惊动,惊醒。

值夜的守卫俱都惶惑至极,部份急向独孤无敌闭关的秘室那边奔去。

呼叫声持续,一声又一声。 ×

×

×

独孤无敌呼叫着终于站起身子,双掌猛一翻,一股劲风立时在室中呼啸。

“噗”的一声,火焰被掌风压灭! ×

×

×

“隆隆”声响中,秘室那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往上升起来,独孤无敌也就站立在石门之后。

等候在秘室外的无敌门弟子立时发出了一声欢呼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独孤凤、公孙弘、千面佛同时迎上前去,才走得几步,突然又停下,那些欢呼声亦逐渐沉下去。

在他们的心目中,独孤无敌势必已练成灭绝神功的第九重,甚至第十重才开关出来,那形象应该比以前更威武,更神采飞扬。

可是现在从秘室走出来的独孤无敌却是显得那么的疲乏,那么的憔悴,比闭关之前也不如。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望了众人一眼,便往内堂那边走去。

独孤凤再也忍不住,一声:“爹──”便待扑前。

独孤无敌应声,止步回头,一挥手,沉声道:“一个时辰之后,在聚义厅等我!”

语声一落,脚步再起,头也不回。

独孤凤怔在那里,其它的人也一样。 ×

×

×

新添的蜡烛又已烧去大半,这已是独孤无敌出关后两个时辰,现在他仍然在聚义厅之内,聆听下属的报告。

在他面前的长几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堆卷宗,他一面聆听,一面批阅卷宗,双眉一时深锁,一时展开,偶尔点头微笑,抑或摇头轻叹。

沐浴更衣,再休息一会,吃些东西,他与出关之时已判若两人。

聚义厅内聚着无敌门内外五堂的堂主,两大护法,除此之外,就只有侍候茶点的几个弟子,他们侍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各人也很少用茶点,顺次序报告堂内,自独孤无敌闭关之后所发生的重要事情,一点也不敢大意。

就连独孤凤也显出前所未有的肃穆,公孙弘更就不用说了。

独孤无敌亦待公孙弘报告完毕才示意暂停,取过茶杯,浅啜了一口。

各人亦纷纷举杯,趁这个机会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独孤无敌将茶杯放下,提笔往卷宗上批了一行字,才开口:“你们都认为杀青松的是那个云飞扬?”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独孤无敌看在眼内,摇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一面往厅中踱去,一面道:“本门护法寒江钓叟乃是死在碧落赋风、雷、雨、电之中的雨手中,雨当时则是与无面人相会,那间药材店子就是他们的秘密巢穴,冒充傅玉书母亲的那个女人亦在其中,由此可见傅玉书,必然是逍遥谷碧落赋中人,他的全家被杀不过是一个圈套,目的在使青松带他回武当,偷学武当的绝技,再就是找机会拯救在寒潭中的那个天帝。”

众人齐皆点头,独孤无敌接道:“根据我们所搜集得到的消息,那个云飞扬却是自小由青松带上山,之后一直就在山上干杂役,他是否有本领刺杀青松是一个问题,最成问题的还是逍遥谷既然安排了这个人,就用不着在多年之后再安排傅玉书混进去,而事发之后,傅玉书亦没有替云飞扬辩护,若是我推测无误,云飞扬被指为杀人凶手,只怕就是傅玉书的移花接木计。”

一众只听得连连点头,公孙弘脱口赞道:“师父高见。”

独孤无敌淡然一笑,道:“傅玉书接掌武当,乃武当心腹之患,我们不必理会,到武当无药可救,我们再乘虚而入,拿下傅玉书,迫他说出逍遥谷所在。”

独孤凤接口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样?”

“先向其它的门派采取行动,一来立威,二来以寒敌胆!”

“少林人多势众,点苍、昆仑与我们一向又没有过节……”

“以我看,还是先对付峨嵋。”公孙弘双拳紧握道。

独孤凤她给他这一提,立时亦想起了管中流,柳眉一竖,道:“爹,我也是这个意思!”

独孤无敌一领首,道:“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手一摆,转向白象堂的堂主诸葛明,道:“你说说这两年来的收支。”

“回帮主──”诸葛明一欠身道:“去年一年的收入,共九百二十七万五千三百两,但因为帮众口多,各项开支也增加,全年来来仅盈余三十三万七千四百两。”

“还不错。”独孤无敌的脸上并无笑容,缓步到原位坐下。

诸葛明接道:“私盐,保费,印子钱方面各有增长,但比较起来,还是刺杀方面的收益最多。”

独孤无敌取过另一卷宗,摊开道:“说下去──”

“单就是辽宁总督委托我们刺杀广东布政司,便已得益三十万两,而汝南王委托暗杀兵部尚书更得益七十万两。”诸葛明忽然一笑,道:“外馆沉长星,委托刺杀御史欧大卑,属下甚至开价八十万两。”

公孙弘“哦”了一声,道:“尚书七十万,御史八十万,到底是尚书开价太少还是御史开价太多?”

诸葛明忙分辩道:“这主要是因为沉长星上代是盐商,本人又是做大生意的,实在出得起钱。”

“这种人不妨取价多一些。”独孤无敌淡然一笑,道:“总括来说,本门的收入虽然增长不少,但对于白象堂的经营手法,本座还是很失望。”

诸葛明面色一变,方待说什么,独孤无敌已沉下脸来,道:“我们无敌一门内五堂外五堂,分舵一百三十七,差不多六万多人,赚这点银子又有什么用,将来又如何将势力推广到大河两岸?”

诸葛明垂下头去,一旁黑豹堂战千军随即站起来道:“黑狗堂做的一宗买卖,门主也许会满意。”

独孤无敌遂问道:“说──”

“三省盐运使的一拨盐款因为上京路远,又要兼顾运送方便,全换做黄金,计其十八万两,交振远镖局押送,振远镖局自知保不了,与附近十二家镖局联保,事情由银凤堂侦知,交本堂负责劫夺,本堂追踪七十里,以毒药、迷香、暗器再配合天时地利,终于取到了手。”

“好,很好!”独孤无敌目光转向诸葛明,道:“点收了没有?”

“已经点收了,只是十六万两黄金。”诸葛明站起身来。

战千军忙道:“这相信是外传的数目有误,属下等一路小心,绝没有遗失,而每一辆镖车之外都有封条,回到这里才开拆。”

独孤无敌点点头,挥手示意战千军坐下,自己却又站起来,目光一扫,道:“大家这一年多以来都花了不少心思气力,稍后我自会论功行赏。”

众人齐谢一声。

独孤无敌语声一沉,接道:“至于峨嵋派纵容弟子管中流,挑我们十三分舵,杀我们一百三十六个弟子,这笔账,也是要算清楚的。”

公孙弘道:“峨嵋派出手在先,我们就是对他们采取行动,其它门派相信也不敢插手过问。”

金龙堂邓奎接道:“不过哦嵋派掌门一音大师武功高强,剑术的造诣绝不在武当青松之下,落日剑法亦是与武当两仪剑法齐名。”

公孙弘冷笑道:“这比我们门主的灭绝神功又算得什么。”

独孤无敌笑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能够摸清楚对方的武功底子,总是好的,却不知……”

战千军又站起来,道:“属下对于这方面倒是略知一二……”

独孤无敌颇为欣赏地道:“本座也知道你一向对于各门各派的武功都甚有研究,那你就说来大家听听。”

战千军笑顾各人,道:“一音大师乃峨嵋掌门,不用说一定精于落日剑法,但在金刚十三掌方面,亦下过一番苦功,还有那七十二路疯魔杖法亦是一绝!”

独孤无敌连连点头,道:“战堂主所言都是事实,一音大师身怀峨嵋三大绝技,绝不是一般高手可比,幸好本座闭关期内亦创新招,无以为名,就叫做‘无敌一式’。”目光转落在战千军脸上,又道:“本座现在就以无敌一式与你过几招,让大家先看一下其中变化。”

战千军摇手方待推辞,独孤无敌已步至厅中,一摆手,道:“来!”

战千军只有硬着头皮走出去,一面道:“门主千万要手下留情。”

“未打先求情,乃兵家大忌!”独孤无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战千军一脸奉承之色,道:“属下又怎会是门主的对手?”

独孤无敌只是道:“大家看清楚了!”身形猛一转,疾欺上前去,双手一登一翻,连变三式!

这三武并无特别之处,战千军双拳拉开:“啪啪啪”三声,将独孤无敌双掌接下。

独孤无敌招式未老,迅速变换,这一变迅速而诡异,一翻就已将战千军的双腕扣住。

战千军面色一变,道:“门主的无敌一式果然巧妙绝伦!”

独孤无敌没有松手,忽然一笑道:“这不是无敌一式!”

他的笑容森冷至极,眼珠亦仿佛变成两块寒冰似的,战千军与他目光相触,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也就在刹那间,他突然听到了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一阵锥心的剧痛同时从双腕传上来!

刹那间,他的双腕竟然被独孤无敌硬生生捏碎!

“门主──”战千军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这也不是无敌一式。”独孤无敌摇头,身形陡长,双手一分,松开扣着战千军的双手。

战千军双臂不由往外一翻,空门大露,独孤无敌双掌实时在战千军胸膛之上!

“噗”一下异响,战千军整个身子被击得疾往后倒飞了出去。

这一飞竟然远远四丈,飞出厅堂,飞过石阶,烂泥一样摔在广场上。

独孤无敌吁了一口气,一收掌,道:“这才是无敌一式!”转过身子,缓步往上座走去。

独孤无敌若无其事地坐下,呷了一口茶才道:“战千军勾结排教,淮海帮,图谋不轨,不知道我一直就在留意着他,这是他们的来往信件。”随手从卷宗中抽出十多封信掷在地上,道:“大家相信都还记得战千军出身排教,而淮海帮主武其扬则是峨嵋派弟子,所以战千军对于一音大师的武功才会如此清楚。”

一众恍然大悟,独孤无敌接又道:“押运黄金的武官沈德昌原就与战千军私通,所以战千军消息才会那么灵通,也所以没有将封条拆开都能够肯定镖车中载着黄金,至于数目本来就是十八万两,之所以少了二万两,只是怕与沉德昌中饱私囊,一人一万两分了。”

诸葛明叹息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门主对他恩深义重,想不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独孤无敌沉声道:“明天你送五千两纹银给战千军的家人,再请高僧去替他念经超度。”

“是!”诸葛明应声退下。

无敌接吩咐邓奎,道:“邓堂主,备一封客客气气的信,飞马送上峨嵋,限一音七日之后,将管中流交出来,否则本座就亲率无敌门精锐,上峨嵋要人!”

一字一顿,无敌的神情更就是残忍、冷酷兼而有之。

在闭关之前,他显然已作好了种种准备,所以一出来,任何事情仍然是了如指掌,像这样的一个人亦不可谓不可怕的了。 ×

×

×

月已淡,远在西楼外,长夜虽未逝,黎明已不远。

手中有杯,杯中有酒,却不是聚义厅中的杯与酒,独孤无敌这时候是坐在后院的八角亭内。

坐在他对面的只有公孙弘一人。

独酒无味,独孤无敌特别选择公孙弘来做对手,却不是只为了找一个喝酒的伴儿。

是因为他信任公孙弘,他待公孙弘一直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三杯酒下肚,无敌有些感慨地道:“想不到我闭关还不到两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多了一些。”

“还好,除了钓叟被害,分舵被挑,一切都算顺利。”

“你老人家忘了我与师妹被困北斗七星阵,虽然没有死,但已经颜面无存,到现在,师妹提起这件事,还有气。”

“这不必放在心上,总有一天我会想出破阵的方法,到时由你与凤儿再上武当闯阵,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无敌说得很有信心。

公孙弘大喜道:“师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无敌微喟道:“这孩子,我实在纵坏了她。”

“师父,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想不通……”

“什么事?”

“我们被困北斗七星阵,本以为死定了的,哪知道青松那个老鸡毛突然喝令撤剑阵,放我们下山!”

无敌的脸沉下来,道:“也许是感激我的三次不杀之恩,故示大方。”一顿,转口道:“说别的,凤儿这一年多来怎样了?”

“除了脾气有些暴躁一些之外,其它没有什么。”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公孙弘脱口道:“龙凤阁的主人三四天之前就没有吃饭。”

“饿到现在不是快要饿死了。”无敌也显得有些担忧。

“师父放心,昨天又肯吃了……”

语声未已,无敌突然站起身子,一巴掌掴在公孙弘脸上,公孙弘冷不提防,被打得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抚着脸问道:“师父你怎么……”

“还问什么?”无敌一脸怒容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你竟然敢违背。”

“师父,我怎敢违背……”

“还分辩,说实话,你放了什么人进龙凤阁去?”

公孙弘又一呆,不敢作声。

无敌瞪着公孙弘,语声陡厉道:“是不是凤儿?说!”

公孙弘不由自主地退后,无敌一步迫前,喝问道:“是不是?”

公孙弘终于点头,无敌冷声道:“什么事也瞒不了我,龙凤阁那个人不吃饭,只有凤儿才能够劝动她!”

公孙弘不由自主地跪下,无敌没有理会,目光一转,瞪着那在西楼的月,逐渐陷入沉思中。

非常突然地,颀长的身子陡然拔起来,掠出了八角亭,一缕轻烟似地飞掠了出去。 ×

×

×

灯光黯淡,人亦憔悴,风从窗外吹进,吹冷了沈曼君的一双手。

她没有在意,双手捧着青松那张画像,一双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的眼中有泪,只是没有流出来,坐在那里也不知已有多久。

龙凤阁外异常静寂,独孤无敌身形轻捷,着地无声,他虽然就在窗外,看着沈曼君,沈曼君始终没有察觉。

无敌的双拳紧握,指节已握得隐隐发白,一双眼睛瞪着青松那幅画像,仿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似就要发作,突然转过了身子,往外奔去。

才奔出丈许,突然又停下,刹那间,他整张脸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陡然怪叫一声,转身疾往阁门冲过去。

“哗啦”一声门户尽碎,无敌夺门而入,疯狂地疾冲向沈曼君。

沈曼君应声浑身一震,长身站起来,右掌五指并合如刀,便待切出去,同时叱喝一声:“什么人?”

语声未落,她已经看清楚冲进来的人是无敌,右掌立时垂下。

无敌“霍”地一把将那幅画夺去,双掌一合:“噗”的一声,那幅画已变得片片粉碎,散落地上。

沈曼君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阻止。

独孤无敌一脸怒容,将纸屑踩在脚下,并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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