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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抱一

车厢非常宽敞,没有太多的陈设,铺着厚厚的毡子,紫衣少女扶着常护花一旁躺下,将后面一道珠帘掀开。

那之后,七排七七四十九个小匣子,垂着珠帘倒不觉怎样,这下掀开来,给人一种感觉,那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药铺子。

那之内放着的事实也是各种药物,纵然不是珍贵,也是最佳的一种。

紫衣少女却是先取出一个玉匣子。

匣子内放着长短不同的金针,紫衣少女先生拈起了三十六枚,先后扎在常护花的穴道上。

她的动作非常迅速,认穴的准确实在罕见,而每一针扎下,显然都恰到好处。

针虽然长短不同,扎下之后,露出的一截长短却是一样,而她看来却是随随便便的一针扎下。

常护花的呼吸本来已很缓慢,这三十六针扎下,又恢复正常。

紫衣少女这才松过一口气,随即拉开那些小匣子将种种药物拿出来。

她也是随手拈来,放在一个玉钵内,以玉杵捣成粉末,和水混好。

然后她拿出一柄玉刀,将常护花胸腔上的金创药刮去,再将混好的药粉敷上。

这些工作每一件看来简单,但其实都非常复杂,一些也大意不得,紫衣少女做来,却是那么迅捷,那个锦衣少女说她精通医道,倒不是过誉。

这时候,马车已驰出了镇外,奔驰在一条静寂的山路上。

再前半里,是一个杂木林子,两个锦衣少女当先奔前,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一个竹哨子,撮唇吹起来。

吹出来的却是悦耳的雀鸟声。

马车同时停下。

雀鸟声吹过,并没有反应,锦衣少女方自奇怪,紫衣少女的语声已然在车厢内传出来,一声:“小心!”

那些锦衣少女立时拔剑出鞘。

几乎同时,一个个白衣人从林子内飞出来硬挺挺的摔落在地上,每一个的眉心都有赤红一点,细看之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剑口。

从伤口看来,剑入肉最多半寸,这若是致命的伤口,这用剑的人必然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那些锦衣少女剑紧握,每一个的眼神都是那么坚定,牡丹雁来红也没有例外。

紫衣少女即时问:“都死了?”

驾车的一个少女应道:“十二个人,没有一个幸免。”

“伤口在哪儿?”

“眉心。”

“是不是只有赤红一点?”

“小姐,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紫衣少女还没有回答,一个背负长剑,面容清癯,须发俱白的全真羽士已然从林内走出来。

他相貌出尘脱俗,不带人间烟火,脚步移动,亦是轻盈飘逸,仿似行云。

锦衣少女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全真羽士身上。

全真羽士即时一声:“无量寿佛,善哉!”

紫衣少女同时推门走了下来,她的行动看来也很轻盈,却像是九天仙女,飘降人间。

盈盈走到马车之前,紫衣少女一福,道:“晚辈香芸代父问候老人家仙安。”

全真羽士微微一怔:“香九龄是你的父亲?”

“正是!”

“听说他有一个女儿聪明可爱,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全真羽士轻捋三绺长须。

“老人家过誉。”

“你知道贫道是那一个?”

“一剑纵横,天外飞仙。”

全真羽士一笑:“你可以直呼贫道抱一。”

“晚辈不敢。”

抱一笑了笑,道:“不敢即敢,敢即不敢。”

“老人家抱一,一是什么?”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恭喜老人家。”

抱一叹了一口气:“何喜之有?”

“在抱一。”

抱一又笑笑:“听来你已懂,原来还是不懂。”

香芸亦自笑笑:“家父十年前承老人家赐了一剑,受用不尽。”

抱一仰首道:“是十年前的事了。”

“家父有话吩咐,见到老人家,不可无礼……”

“你现在不还是有礼得很?”

香芸盈盈又一福,抱一偏身让开:“不敢当。”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你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老人家十年前剑术已登峰造极,十年之后相信更无人能敌。”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晚辈几个却绝非老人家的对手。”

“你们不像是如此软弱。”

“晚辈只是接受事实。”

抱一淡淡的一笑:“香九龄到底也曾是贫道的好友,对你这个晚辈,贫道总不能太过份。”

“多谢老人家。”

抱一仰首天望:“留下常护花,你们离开。”

香芸叹了一口气。“老人家,晚辈恕难从命。”

“你老人有纵横天下,又何必受命于人?”

“人各有志。”

抱一摇摇头:“那么贫道亦无话可说。”

香芸又叹了一口气:“晚辈也无话可说了。”

抱一背转身子:“你们一路赶来,现在无妨休息一下,然后一齐出手。”

“多谢老人家。”香芸始终是那么有礼。

抱一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雁来红的性子一向急激,一旁呆到现在再也忍不住,身形陡长,凌空一剑飞刺过去。

香芸冷不提防,脱口叱喝一声:“不可——”

语声未落,雁来红的剑便已刺至,抱一本来背着身子,那一剑看看便刺进他的后心,那刹那他突然回转身来,雁来红的剑便变了刺向他的前胸。

也就在那刹那,雁来红的剑突然“铮铮”的一寸寸断落,只剩剑柄,人也倒飞回来。

香芸身形一动,接在手中。

雁来红的身子已僵直,眉心殷红一点却不是伤口,仿佛被人以手指捺了一下。

那是事实,香芸也清楚看到,那刹那抱一食指连点,硬硬将雁来红的剑点断,再一点,点在雁来红的眉心上。

连剑都点断,雁来红那有生望?

除了香芸,其他的女孩子都没有看清楚,那出手也实在太快。

香芸的心不由沉下去。

抱一的身子又已背转,淡然道:“背后偷袭不是光明的手段。”

没有人作声,牡丹与雁来红情同姊妹,一阵惊骇过后,脚步便移前,香芸已经在留意着她,伸手忙按住。

牡丹语声激动,说道:“姑娘,不要阻止我。”

香芸摇头:“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他既然让我们歇息,我们为什么不全歇息一下,然后全力一击,舍命一搏?”

牡丹没有退后,香芸接道:“你难过,我们一样难过。”

语声一落,她目光一转,一挥衣袖,那些锦衣少女一个个盘膝坐下,牡丹看见这样,亦坐了下来。

香芸却悠然踱了开去,神态已恢复平静,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抱一并没有理会,仰首天望,一直背向着她们。

香芸离开马车,踱出了差不多十丈,才停下,抬手一掠散乱了的秀发。

风很急,她那把秀发随又给风吹散,也就在这时候,她忽然一笑,缓步踱回去。

那些锦衣少女仍然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抱一也仍然背转身子。

香芸脚步一顿,忽然道:“人家虽然让我们歇息,却也不能太久。”

那些锦衣少女闻言张开了眼睛。

抱一笑接道:“贫道可以让你们歇息半个时辰。”

香芸笑笑,道:“那晚辈去拿铜壶滴漏。”

抱一摇头:“不必。”

香芸道:“老人家如何计算?”

抱二甚得意的道:“脉搏的跳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计时器具。”

香芸微露错愕之色。“老人家学究天人,晚辈佩服。”

“这是贫道近年来的一些心得,屡试不爽。”

香芸淡淡的接道:“好像老人家心情这么平静的人实在不多。”

“心平气静,脑筋清醒,所以贫道才能够悟出这—个计时妙方。”

“老人家平日接触的人大概不多。”

抱一笑问:“什么意思?”

“晚辈的印象中,每一个人的脉搏跳动好像都不一样,身体强壮的与衰弱的分别甚大,而且情绪激动的与平静的相距更远。”

抱样闻意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香芸接道:“现在既然由老人家作主,是否一样,当然无关要紧。”

抱一忽一声叹息,道:“贫道自以为平生最得意的成就,想不到原来只是才到门前。”

香芸有些歉疚道:“晚辈心直口快,老人家万勿见怪。”

抱一道:“贫道反应多谢你。”

香芸道:“老人家言重。”

抱一微喟一声:“好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贫道实在有些不忍下手,你既然是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决定?”

香芸淡然一笑:“立场不同,易地而处,老人家想必也一样固执。”

抱一无言颔首,香芸接道:“人生数十寒暑,能够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虽死又何憾?”

“这是老说话。”

“老说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抱一摇头:“你虽然很聪明,可惜记性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要尽最后一分努力。”香芸说得很坦白,也不难听出是心里话。抱一柔声道:“你还是好好歇息一下吧。”

香芸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子,走向车厢,拉开车门,走了进去。

抱一一动也都不一动,面容冷漠,即使面对面,也不容易看得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车门并没有掩上,羽翼声忽响,一只鸽子忽然从车厢内飞出来。

所有锦衣少女齐皆一怔,抱一奇怪的毫不在乎,仍然立在原地。

鸽子迅速飞远,羽翼拍击声迅速消失,抱一这才道:“有用么?”

香芸在车厢内回答:“晚辈只是要传出一个消息,好使其他人小心防范。”

“好使他们知道贫道其实是怎样一个人。”

“老人家并不在乎。”

“只要你们留下常护花,你们本就可以将这个秘密公诸天下。”

“老人家数十年来清誉,不是容易得来。”

“到贫道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渗不透的。”

“老人家如此又何以舍名逐利?。

“错了——”抱一冷冷的回答:“晚辈是错了。”香芸好像突然省起了什么。“老人家若是好利爱名,又怎会出家入道?”

抱一冷冷的道:“你这个女娃子很麻烦。”

香芸道:“看来晚辈还是住口的好,否则老人家现在就要出手的了。”

抱一道:“你放心,贫道一向言出必行,纵然是巴不得立即要杀你,也必待到半个时辰之后,不过有一点你得小心,贫道的脉搏若是跳动快了,只是你们的不幸。”

香芸轻叹道:“我险些忘了。”

抱一忽然又道:“这周围百里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内,那只鸽子,也是绝不会替你带来任何援助。”

语声未已,香芸已然又从车厢走下来,双手捧着一双金猊。

那之内也不知烧着什么,淡淡的喷着一种紫色的烟,顺风向抱一那边飘去。

那些锦衣少女看在眼内,都露出诧异之色,香芸并没有多说,只是往前走去。

她在那些少女之前停下,双手轻托着那两只金猊,悠然坐下来。

抱一一些反应也没有。

香芸也没有理会,自顾将香猊放下,探袖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倒出了十颗碧绿色、绿豆大小的药丸。

将其中九颗交给坐得最近的那个锦衣少女,然后将剩余一颗放进口内。

那个锦衣少女,接将药丸传开,她们都毫不犹疑的将药丸吞下,连牡丹也不例外。

抱一仍然没有事一样,但终于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香芸道:“服药。”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锦衣少女齐皆一怔,香芸跟着的话更令他们意外:“我在施放一种毒烟,当然要先给解药她们服下。”

抱一“哦”一声。

香芸笑接道:“这也是暗算,但我既然说出来,就不是的了。”

抱一道:“你已经施放了。”

香芸道:“老人家当心。”

“你是叫贫道运功抵御?”

“正是。”香芸郑重的道:“老人家大概已看到一丝丝紫色的毒烟了。”

那些紫色的烟一丝丝顺风飘前,有些从抱一的身旁飘过,越远便越淡。

抱一淡淡道:“看到了。”

香芸道:“这种毒还没有名字,是瘴毒的一种,产自滇边深谷之中,毒性的剧烈,绝不在桃花瘴之下。”

“是么?”

抱一若无其事的,仍不回头。

香芸道:“晚辈自幼习医,在解毒之余,亦研究施毒,这亦可以说是晚辈唯一的本领。”

抱一冷冷道:“半个时辰还未到。”

香芸道:“晚辈也没有强迫老人家在原地,老人家可以退开。”

抱一道:“不必,贫道虽然还未练得金刚不坏,百毒不侵之身,区区瘴毒,还不放在心上。”

香芸道:“晚辈奉劝老人家退出十丈之外。”

抱一冷冷一笑道:“此八骏虽非其正八骏,一去亦有如闪电,你是要乘我远离十丈之际,逃出这地方?”

“老人家疑心太重了。”香芸一笑。

抱一看不到香芸的笑容,只是冷冷道:“贫道若是倒在这毒烟之下,亦无话可说。”

香芸道:“晚辈也绝不会在老人家毒发之下,仍然下杀手。”

说话间,那些紫烟又浓了很多,一丝丝,一缕缕顺风前飘,一沾上衣衫,竟然直渗入进去。

不过片刻,抱一的后背便好像爬上了无数条紫色的蚯蚓。

那些蚯蚓才钻进去,那二批又沾上来,络绎不断。

抱一并没有在意,突然在意,面色不由得一变,他看着那些紫烟落在肩膀上,又看着那些紫烟缓缓渗进去,虽然没有什么感觉,仍不禁有些儿心寒。

但话已出去,要收回却已是不可能,以他的身份,更不能出尔反尔,忙运起真气,在体内游走一遍。

游走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他的皮肤亦没有感觉任何异样。

香芸即时道:“这种瘴毒有色无味,吸入了之后,开始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不妥,所以极容易疏忽过去。”

“那什么时候发作?”

“在我们的限时到来之时,应该发作的了。”

“计算得倒也准确。”

“晚辈只是以一流的高手计算。”香芸柔声道:“老人家当然是一流高手。”

抱一冷笑:“怎么你不加重份量,一下子弄倒贫道?”

“欲速则不达,晚辈虽然年纪轻,耐性一向也不错。”

“份量重了会怎样?”

“老人家会变得有如疯子一样,胡乱杀人,晚辈不敢冒这个险。”

“这样呢?”抱一忍不住追问下去。

香芸道:“最初是微感不适,然后四肢麻木而昏迷过去。”

“只是这样?”抱一又一声冷笑。

“在昏迷之际,肌肉会开始消蚀,中毒的人虽然会死得很难看,但不会太痛苦的。”

“不错啊。”抱一冷笑道:“一个人能够舒舒服服的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香芸道;“老人家视死如归,晚辈很佩服。”

“在贫道倒下之前,要杀一个常护花,大概还不成问题。”

“老人家只怕要失望了。”

抱一冷笑:“未必——”

香芸道:“老人家若是不开口说话,毒气不会那么快直入内腑,在时限到达之时,仍然有一战之力。”

抱一面色一变,闭上嘴巴。

香芸道;“晚辈实在不想用这种手段,但技不如人,生死关头,万不得已。”

抱一闷哼一声,不再回答。

香芸接道:“老人家若不给这半个时辰,晚辈也一样无所施其技,所以说到底,还是多谢老人家成全。”

说完这一句话,香芸悠然站起身子,轻移莲步往马车走去,那些锦衣少女一个个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香芸径自走上马车,将车门掩上,才吩咐道:“你们都上马好了。”

锦衣少女一齐站起身,香芸道:“限时一到,我们动身。”

牡丹脱口道:“姑娘,请你让我用剑砍杀这个老道士,替雁姊姊报仇。”

香芸道:“人家一言九鼎,我们才保得住性命,反正是必死之身,又何必再加刀兵?”

牡丹垂下头,香芸叹息道:“抱一老前辈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必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我这种毒药制炼不易,原是准备对付他人,但事既至此,亦不得不用。”

这些话每一句抱一都听得很清楚,眼看那些紫烟不停的飘过,沾上,渗入,越来越觉心寒。他武功高强,的确是一流高手,临敌应战,经验之丰富,只怕很少人能及,而这些年来,遇上的用毒高手也不少,虽然不懂得用毒,对于毒药的认识也很丰富。

他却是从来没有听过,没有见过现在这种毒烟,再令他心寒的还是,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毫无所觉。

以他过往的经验,毒药多少都带些异样的气味,而颜色越瑰丽,也通常越毒。

现在这种紫烟?越浓颜色也越美丽,却毫无气味,也所以根本分辨不出药力到底有多厉害,又属于那一类的毒药。

香芸若说的是事实,那若是瘴毒,便已经麻烦得很!

瘴毒本来就已是毒药之中最难应付的其中一种,因为天然生成,要立即配制解药,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非经过诸般试验不可。

通常来说,一般较好的解毒药物,对于任何一种毒药都能够起多少抑制作用,可惜他一向都不带任何药物。

而通常来说,内功精深的人,亦能够将毒性暂时抑制,甚至迫出体外。

但到现在为止,他却始终都不知道,毒性是否已经被抑制住。

因为他仍然没有丝毫中毒的感觉,却可以肯定,那种毒烟并没有被他的内力迫出来。

他只见紫烟一缕缕渗入,却不见飘浮出来。

难道那些紫烟竟然渗过衣服,一直渗进肌肤血肉之内?

可是他始终没有违背诺言,好像他这种成名的高手,即使面临生命的威胁,宁可死,也绝不会出尔反尔的。

而好像他这种高手,说话出口,即使快要倒毙当场,也不会离开,惹人笑话。

香芸也显然看准了抱一这个弱点。

抱一的脉搏一向很正常,以之计时一向很准确,但现在他忽然发觉,脉搏的跳动已有些失常,已开始越来越快。

这到底是心情影响还是毒性已开始发作,抱一也不敢肯定,他只是知道,这一次的时间是绝不会准确的了。

脉搏跳动得迅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是以他的脉搏为标准,这半个时辰当然也比较容易过。

香芸到底有没有将这一点也计算在内?抱一实在想知道。

若是已计算在内,在半个时辰消逝之前,他仍会倒下去,否则,他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出手。

半个时辰本来很容易过去,尤其是在谈谈笑笑之下,香芸现在却一声不发,其他人更不作声,抱一惟有呆呆的暗数脉搏,静待时间消逝。

在他的感觉,实在难过得要命。

最要命的还是那些紫烟不绝的随风飘来,渗入他的衣衫内。

又过了一会,抱一已开始感觉身上有些不适,这种不适的感觉并不是来自某处,而是每一处都来。

抱一这一惊非同小可,默运真气,游走了三遍,每一遍走过,就舒服一些,可是到他的真气停止运行,那种不适的感觉又袭来,而且更强烈。

紫色的烟雾这时候亦更加浓郁,仍然是嗅不到丝毫异味。

抱一不禁由心一声叹息,这种情形下去,除非他立即动身离开,否则未等到限时,他已经毒发倒地,而运气抗毒,显然又并无多大作用,真气若是不停的运行,到时限,纵使仍能够不倒,只怕真气亦已消耗得七七八八。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已身入魔道,便应该放弃正道原则,那他现在既不用呆着等待毒烟侵袭!表情亦早已解决。

此念一动,他念便纷至沓来,数十年来的忧欢都不由涌上心头。

一个人所以出家入道,总有他的苦衷,真正欣然自愿出家的人并不是没有,但若非愚昧,只怕万中无一。

抱一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武学才会有现在的成就,他也不是自幼因为家境不好,被送入道观,之所以出家入道,实在有他的若衷。正如他之加入天地会,为天地会追杀常护花。

他当然知道常护花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他身不由己,不能不执行这个命令。

这一个令他舍正从魔的原因,现在更有如尖针一样直没入他的灵魂深处。

死亡对他来说亦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想到解脱,抱一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种不适的感觉也消减了一些。

从金猊口中吐出来的紫烟越来越浓,风向不改,一股股当头向抱一罩下。

那些锦衣少女目不转睛,面上都不由露出了钦佩之色,就是牡丹,亦不例外。

抱一虽然杀了雁来红,牡丹亦不能不承认这个人实在有高手之风。

好像这样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而竟然加入了一个那么邪恶的组织,不由她们不深感可惜。

车帘子开处,香芸又现身出来,一声轻叹,道:“老人家,你令我佩服,也令我惭愧。”

抱一淡淡道:“用毒既然是你的专长,又何必惭愧?”

香芸道:“时间已无多,老人家看来,似乎不能够支持到那个时候了。”

抱一凄然一笑:“也许。”

香芸看不到他的表情,当然也不知道他的感受,那种不适的感觉已经充斥全身,他的四肢这时候亦已感觉到有些麻木。

“蝼蚁尚且贪生,晚辈不能不尽全力以保性命!”香芸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抱一接道:“不必多言。”

香芸接道:“马车过后,晚辈会留下解药。”

“不必!”抱一冷冷道:“贫道并不是贪生畏死的人。”

“只是晚辈于心不安。”

“你又岂知贫道一定支持不到那个时候;?”

香芸道:“老人家没有发觉语声已变,真气已然接续不上?”

抱一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每隔这上下,他总会默运真气几遍,真气游走下来,已没有那种舒服的感觉,而且已有些地方接续不到。

他没有作声,香芸接说道:“跟着老人家会发觉四肢麻木,那是说,毒性已开始发作的了。”

抱一只是冷笑。

香芸又道:“老人家现在要反悔也还来得及,只是,这马车之上,药有百种,老人家即使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将我们击倒,亦未能够在毒发之前将解药找到。”

抱一冷笑道:“贫道活到这个年纪,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那何以老人家又投身天地会,将数十年清誉毁于一旦?”

抱一沉默了一会,冷冷道:“小女娃不觉得好奇心太重?”

“这不是一件坏事。”

抱一一声叹息,香芸道:“老人家当然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不能说,也就罢了。”

抱一沉声道:“我看你目的还是在引我说话,多吸毒烟,早些毒发。”

香芸笑了笑。“老人家现在才发觉,还是太迟了。”一顿,吩咐道:“各人准备启程。”

抱一终于转过身来,道:“半个时辰到了。”

他的语声异常低沉,满头汗汗淋漓,身子竟有些摇摇欲坠。

香芸笑望着抱一:“虽然未到,也差不多了。”

抱一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香芸目光一转,道:“那树影不是计时的好工具?”

抱一闻意又一呆:“小女娃,你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聪明人一向都不长命,你要紧记贫道这句话。”

香芸正色道:“晚辈会紧记心中。”

抱一倒退了一步,手握于剑柄之上,香芸叹息道:“老人家既是已感觉有些昏眩,就不要妄动真气的了。”

抱一道:“少废话。”

香芸道:“老人家是必因为什么,不得不受天地会控制,既然如此,老人家又何不将命留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抱一不作声,香芸接又道:“死亡有时虽然是一个大解脱,但若心事未了,身入幽冥,亦不得安息。”

抱一不由一声长叹,坐落地上。

香芸即时道:“是时间了,”语声一落,扬手忽然一颗碧绿的药丸抛向抱一。

抱一不由自主将药丸接下,香芸柔声接道:“老人家先服下这颗药丸,然后用内力将药力运行一遍,再服下这一颗,运行真气九周天。”随又将一颗珍珠一样的药丸抛过去。

抱一亦接下。香芸随即取出一个小小的瓶,道:“这是最后服的,服罢这瓶药末,三天之内,不饮烈酒,确保无碍。”

“这么麻烦。”抱一不觉嘟喃一声,那个瓷瓶随即向他掷来,他接在手中,颓然垂下头。他的确不怕死,可惜他实在有些事放心不下。

香芸接说道:“多谢老人家成全。”

抱一不答,香芸一声:“起行——”将竹帘子放下来。

那些锦衣少女立即策骑奔出,两骑在前,牡丹牵着驮着雁来红尸体一骑,跟了上去。

然后是马车,最后是四个锦衣少女。

车马在抱一身旁经过,抱一没有理会,到车马去远,才将碧绿色那颗药丸抛进口里,运起真气来。

他满头汗落淋漓,一身衣衫亦经已湿透。

这片刻间,他只觉全身恶寒,说不出的不舒服,但他仍然强忍,待马车去远。

他虽然已入魔道,并没有舍弃个人的尊严,这片刻的延误,即使会加深毒性,他也不肯在敌人之前将解药服下。

碧绿的那颗药丸透着淡淡的兰花香味,入口即化,满口芬芳,一股清凉顺咽而下,

“好药——”抱一不由暗赞一声。

真气运行一遍,那种不适的感觉竟然奇迹般逝去,抱一接将那颗珍珠般的药丸吞下。

这颗药丸亦是入口化开,却是另一种香味,抱一想不出那是什么香味,但一样芬芳清凉。

抱一那种不适的感觉已经不存在,另一种舒适的感觉代之而生,功行九周天,竟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

“好一个女娃子!”抱一又暗赞一声,取过那个瓷瓶,嘟喃道:“只是麻烦一些。”

九周天之后,他已经发觉真气流畅,浑身舒适,较之未中毒之前犹有过之,所以他实在想不透那个瓶中的药还有什么作用。

可是他仍然将塞子拔开,目光及处,不由一怔。

瓶里载的并不是药粉药丸,只有一张淡碧色的纸卷放在其中。

——莫非是要我将这张纸吞下?抑或在纸上写着药方!

抱一想不透,小心翼翼的用两只手指将那张纸拔出来。

纸上写着字,却绝不是药名,抱一目光落处,又是一怔。

——紫烟无毒,绝非瘴气,却有轻微麻痹作用,主要用作减轻病者痛苦,以便施救,碧绿药丸乃家传碧灵珠,功能却百毒,珍珠一颗炼以北天山雪莲,益寿延年,惟望前辈笑纳,欺瞒之罪,尚祈见恕。

秀丽的字迹,恭恭敬敬的措词,抱一看在眼内,却满不是滋味。

纸上写得很明白,他根本没有中毒,那种不适的感觉,完全是由于香芸的说话影响。

她自知不是抱一的敌手,惟有出此妙计,迫使抱一不敢动手。

好像她那样镇定的人实在不多,也非独瞒骗抱一,连那些锦衣少女也一齐瞒骗过去,所以牡丹才会有乘机将抱一除去的豪语。

也所以抱一才会深信不疑。

最后的慨赠解药更是棋高一着,掌握了抱一的弱点,将抱一的杀机消灭于无形,同时将抱一求生的欲望激发起来,也所以抱一才会接下药丸。

他既然已将药丸接下,肯定就不会出手的了,香芸仍然摆好了三种解药,以便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三种解药当然使得那种毒药给抱一更厉害的感觉。

这完全是一种心战,面临一个抱一那么厉害的敌人,香芸要赢这一仗,实在不容易。

她毕竟赢了,却也没有令抱一吃亏,那两颗药丸一如纸上所写,的确是两样灵丹妙药。

口里芬芳犹在,抱一目光缓缓转向马车离开的方向,突然笑起来。

他虽然败了,却败得心服,笑着他嘟喃一声:“却百毒倒罢了,延年益寿——”语声一顿,接着的是几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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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芸的面上这时候亦有了笑容。

摆脱了抱一,常护花伤口附近的肤色亦已经逐渐恢复正常,这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一面默计着时间,一面仔细的看着常护花,虽则到现在常护花仍然未醒转,但显然已经脱离危险。

唯一令她担心的是,除了抱一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拦途阻截。

车马的速度未变,那些锦衣少女到现在为止,显然也并未知道已在鬼门关之前打了一个转。

香芸悠然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正驰在江边小路上,江流滔滔,一泄千里。

香芸轻吁了一口气,看到这江流,她的心总算放下来。

一个锦衣少女即时策骑追上来:“姑娘,快到枫林渡口了。”

香芸点头道:“你们由现在开始,必须更加小心。”

牡丹闻言回身道:“姑娘,小婢总是觉得不掌握机会除去那个老道士,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

那个锦衣少女亦道:“是啊,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就是不杀他,也不能给他解药。”

香芸笑望了她们一眼,道:“若是他真的中了毒,我们不趁这机会杀他,的确可惜得很。”

锦衣少女一呆:“姑娘你是说……”

“红红——”香芸微喟。“你一向很小心,怎么到现在仍然瞧不出?”

红红怔了怔,惊讶的望着香芸:“那些紫烟其实一些毒也没有?”

香芸颔首:“以那位老人家的内力修为,一般的毒药对他起不了多大作用,而就是剧毒,相信他亦不难以内力迫出来。”

红红道:“好像姑娘方才吓唬的那种毒药……”

“也许有,但不是在我手上。”香芸笑了笑,又道:“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到过滇边?”

红红苦笑,香芸目光一转又问:“你们又什么时候看见我对人施用毒药?”

“那金猊里烧的到底是……”

“这种药物混成的香料,可以令人的感觉变得迟纯,在我替别人疗伤的时候,你们应该是见过了。”

红红一怔。“只是那种东西?”

香芸道:“幸好你们都这样服从,若是有那一个拒命

说话间,车马已到了一个古渡旁边。

风吹萧索,古渡上没有船,旁边的那个茶寮也是一片静悄悄。

车马停下,一个锦衣少女策马奔回:“姑娘,情形不妥,看来只怕有变。”

香芸道:“你们小心,不可妄动。”

那些锦衣少女立即在马车之前一字横开,拔剑在手,纷纷下马,目光都落在那座茶寮上。

茶寮的门户紧闭,也没有丝毫声响传出来,突然一下竹哨声,茶寮旁边的树林冒出了百数十个黑衣人,其中三十个手执强弩,一齐向这边射来。

竹哨声方响,香芸已然一声:“都退到车厢后面!”

那些锦衣少女十分服从,应声纷纷掠过车厢,弩箭射来,都射在车厢之上。

黑衣人看见弩箭无效,立即奔出来,当先一个中年人,一身锦衣,手执缨枪,目光一掠,历声道:“郝老二,你在干什么?”

他是向茶寮那边喝问,语声未落,茶寮的门砰地飞脱,一个人亦跟着从茶寮中飞出来,凌空正落在茶寮前的地上。

那个人身材魁悟,半敞着胸膛,相貌非常凶悍,锦衣人目光一落一呆,脱口道:“郝老二!”身形同时停下来,跟在他后面的黑衣人亦停下。

郝老二全身上下并无血渍,一双眼睁大,一丝生气也没有。

锦衣人身形一顿一转,目光一抬,手中缨枪亦同时指向茶寮那边。

一个中年人即时从茶寮内走出来。

他走得并不快,却说不出的飘逸,急风吹过,五绺长须飞舞,更见潇洒。

在他的手上有一柄折扇,并未张开,他右手抓着折扇,左手轻捉着折扇的另一端,神态悠闲,一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柄折扇碧玉为骨,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中年人那一身锦绣立蟒箭袖长衫,亦是手工精细,不比一般。

他身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但全身上下,都予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锦衣人目光及处,面色一变,失声道:“龙飞相公!”

“正是!”中年人刷地将折扇打开,那之上四字一断,三字一断,二字一断,写的并不是什么诗词,而是一个个姓名。

每一个都是有名的高手,也都已尽死在他这一柄折扇之下。这柄折扇也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玉骨销魂。

锦衣人虽然没有见过龙飞这个人,却听过这柄扇,江湖上,也没第二柄这样的扇。

那些黑衣人一听“龙飞相公”四个字,齐皆变色,锦衣人却接道:“龙飞也只是一个人,并肩子上!”

声落枪动人动,一支缨枪毒蛇也似当胸扎去!

那些黑衣人自呐喊冲杀上前!

龙飞同时一声:“杀!”折扇刷地一收,迎着樱枪欺前!

六个锦衣少女应声自马车之后掠出,六只飞燕也似飞向那些黑衣人,她们非独身形快,出剑同样快,而且一剑刺出,刺的必是要害!

一般女孩子看见血,手脚也发软,这六个锦衣少女却独不畏,而且杀起人来,简直就有如六个刽子手也似!

那些黑衣人也是剽悍非常,武功却没有那六个锦衣少女的好,锦衣少女那样冲杀过来,也显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片刻之间已给砍倒多人。

他们随即将那六个锦衣少女包围起来,其中十来个,接向马车冲去。

车座上那两个锦衣少女同时撤出长鞭,“唿哨”声中,左右飞卷!

那个黑衣人惊呼未绝,已经被鞭梢勒住脖子,凌空拉起来!

鞭梢一松,黑衣人凌空坠下,双双气绝,两锦衣少女接将剑拔出,迎着冲前来的其余黑衣人,虽然两个人,却将那些黑衣人截下。

龙飞的折扇这时候已然贴着枪杆直进锦衣人的双手,他连闪十三枪,折扇已然抢进破绽!

锦衣人第十四枪还未刺出,枪势已然被迫死,抽枪急退!

龙飞大笑:“神枪十三郎一枪震南天,不过尔尔!”

十三郎面色立变,缨枪猛一个枪花,接从当中穿出,飞刺向龙飞咽喉!

龙飞偏身让开,左石肘一撞,将旁来两个黑衣人撞飞出去,身形一拔,凌空一个翻滚,已到了十三郎头顶上空!

十三郎一式“野火烧天”,缨枪上刺,迅急而凌厉,连刺十三枪,竟都沾不着龙飞一角衣衫。

枪势方顿,龙飞立即顺着枪杆急落,折扇仍敲向十三郎持枪之手。

十三郎变招已不及,缩左手,右手拖枪而退,龙飞紧追不舍。

他仿佛已变成缨枪的一部分,任十三郎怎样都摆脱不开!

十三郎心头大骇,人与枪突然翻腾起来,枪势有如灵蛇,贴地疾退了出去!

龙飞身形风车般滚转,紧迫在后,三个冲上前来的黑衣人才一接近,就被他双脚踢飞出去!

十三郎掌握那刹那,身形再一个翻腾,一枪急取龙飞咽喉!

这一枪即使不中,他自念也应该可以摆脱龙飞的纠缠,将龙飞迫开,那知道龙飞的左手刹那搭上枪杆,顺势欺上前来!

十三郎弃枪不是,不弃枪也不是,方自举棋不定,龙飞已迫近来!

折扇“刷”的又打开,刀也似划向十三郎的咽喉!

十三郎怪叫一声,弃枪暴退,一退竟达逾两丈余,猛倒了一个旋子,摔倒在地上。

他的咽喉哧然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这时候才突然溅出来,龙飞这一折扇出手之迅速,绝非一般人能及,那柄玉骨折扇在他的手中已无疑似利剑一样!

缨枪凌空落下,龙飞抄在手中,吞吞吐吐,围着那六个锦衣少女的黑衣人立被刺倒了七个!

其余黑衣人看见十三郎也倒,那里还有心情恋战,其中几个转身便走!

这几个一走,其余的亦纷纷开溜,龙飞没有追,反手将缨枪掷出!

那枝缨枪一飞逾丈,穿过两个黑衣人的身子,钉进了一株树干上。

六个锦衣少女方待追前,却给龙飞叫住:“不要追了!”

红红应声道:“大爷,这些人——。

龙飞淡然一笑:“他们走不远的。”

语声甫落,惨叫声急起,那些退入树林中的黑衣人一个个倒飞出来,无不浴血倒下。

树林中同时出现了一群锦衣武土,一个个手执长刀,追杀那些黑衣人。

他们的出手非常迅速,毫不留情,一个个有如猛虎出柙,挡者披靡。

那些锦衣少女看在眼内,才知道龙飞早有安排,立时退回马车那边。

锦衣武士人数并不多,那些黑衣人在他们的包围之下,却一个不剩,尽皆伏尸在刀下。

最后一声惨叫方绝.两个武士已左右奔现龙飞的身前,欠伸施礼。

龙飞道:“都杀了?”

“一个也跑不掉!”

“好——”龙飞接吩咐,“将尸体送进茶寮,放火烧掉!”

锦衣武士应声散开,龙飞转向马车那边走去,那些锦衣少女慌忙让开,牡丹看在眼内,亦自退到一旁。

龙飞经过牡丹身旁,脚步一顿:“你是常护花的人?”

牡丹伸应道:“正是。”

“不错——”龙飞再举步。

车帘子即时一开,香芸现出脸庞来,龙飞目光一落,一笑:“芸儿,还好?”

“有惊无险。”

龙飞道:“我已经收到那只飞鸽,你能够在抱一的手上脱身,实在不容易。”

“全仗义父平日教导临危不乱。”

“临危不乱,说是简单,要做到可不容易,尤其是面对抱一这种高手。”

香芸微喟道:“想不到抱一这种前辈高手也入了天地会。”

龙飞叹道:“我们想不到的事情多的是。”

香芸接道:“曹昊也是他们的人。”

龙飞颔首道:“抱一行事本来是只凭自我喜恶,曹昊以我所知却是真正的血性汉子,这个人也入了天地会,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香芸道:“幸得他临阵倒戈,常公子才能够闯出赌坊外。”

龙飞沉吟道:“看来他之加入天地会,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苦衷。”

香芸道:“抱一显然也是的。”

“路上你还遇着什么人?”

“恶僧无情。”香芸笑笑。“这个人虽然恶得很,还是被我们的八骏飞车骗过了。”

龙飞嘟喃道:“这些人一直都藏起来,现在一下子出现,只怕不单是为了常护花秦步歌。”

香芸道:“这倒是未必,秦步歌知道的秘密说不定真的非常重要。”

龙飞点点头,问道:“常护花现在怎样了?”

“已没有生命危险,密宗的毒药虽然厉害,还难不着你这个女儿。”

龙飞笑道:“以他的内功修为,应该很快就会康复。”说着,走到雁来红的尸体旁边,细看了一眼。“是抱一杀的?”

牡丹道:“只是一招之间的事。”

龙飞轻吁了一口气:“这老道士的武功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高得多了。”

牡丹看了龙飞一眼,没有作声。龙飞叹息道:“仗仪之士,已经不多,而其中显然又不少已经被天地会招揽,难怪我们始终处于下风。”

香芸道:“常公子倒是一个难得的人材。”

龙飞点头道:“相信他也一定会助我们—臂之力。”

香芸亦颔首:“一定的。”

龙飞四顾一眼:“船很快就会到来,在这段时间之内,大家不要放松警戒。”

香芸道:“他们会小心的了。”一顿,转问道:“想不到义父竟然会亲自走一趟。”

龙飞笑道:“义父还未老,也早就想一舒筋骨。”

香芸道:“只是义父身负重责……”

龙飞摇头:“这些话不是你说的!”

香芸一笑住口,龙飞目光一转,道:“来了。”

众人侧首望去,只见一艘三桅大船从江湾转出,迅速向这边驶来。

那艘大船的风帆锦绣灿烂,船舱更就是楼台的结构,装饰得美轮美奂,顺风顺流,其快无比。

远看还不觉怎样,靠近古渡,才知道其大也是无比,船舷丈许的一块竟是跳板,八骏飞车竟能够从这块跳板驶上船去。

牡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船,不由目定口呆。

其他人都无任何惊讶表示,迅速退到了船上,跳板旋即收起,启碇东去。

×

×

×

江水东流,大船顺流东下,两岸景色飞逝,真的给人一日千里的感觉。

当日黄昏,常护花已醒来,牡丹—直侍候在他身旁,看见他醒转,才放下心头大石。

常护花一身内功修为,不比一般,人一醒转,真气运行,很快便能够坐起来。

看见周围的布置有如宫殿—样,常护花并不怎样意外,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他意外的了。

但当他知道置身船上,还是不由大吃一惊,他所在不过一个房间,却已经如此宽阔华丽,这艘船的价值实在可想而知。

“这是什么人的船?”常护花忍不住问。

“所有人都称呼他龙飞相公。”

“龙飞相公?”常护花又一呆。

他当然知道有这个人,事实,江湖上不知道这个人的人只怕不多。

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据说在十大高手之内,是侠义道中人。

有人说他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亦有说他是朝廷中人,与当今天子乃叔侄之亲。

更有说他就是文采武功冠绝京华的太平安乐王。

这些传说听来都是那么真实,却没有人能够肯定。

见过这位龙飞相公的人虽然不少,但每当问及这个问题,这位龙飞相公都是笑而不答,再不就是“也许”二字。

这位龙飞相公的出现江湖,更就是神活也似。

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怎样注意这个人,稍予注意的江湖朋友,都只是觉得这个人矫然一鹤,卓面飞龙,绝不像普通人。

然后有些江湖朋友发觉,这个人经过的地方,恶名昭彰的土豪贪官污吏,霸恶一定家破人亡,革职查办。

也就因此他们开始留意这个人,开始发觉这个人势力的庞大、可怕。

种种的传说,也由此开始。

曾经有江湖朋友专程上京,存心一探那位太平安乐王与这位龙飞相公是否同一个人。

进了京城,他们才发觉京师重地,守卫森严,太平安乐王府更不是一般人能够涉足其间。

他们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这位太平安乐王文武双全,嫉恶如仇,甚得人心。

而龙飞相公,亦不难相处,那些尝试与他接触的江湖豪杰,都没有失望,有些与之还成了好朋友,这些好朋友对于这位龙飞相公却也都不多作透露。

常护花对于这位龙飞相公一样甚感兴趣,也早有结交之心,现在他总算得偿所愿。

在这种情形之下认识,当然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的人现在何处?”常护花接问。

“在船上。”牡丹有些儿奇怪。“庄主是什么时候认识龙大爷的,怎么我们从未听说过?”

常护花更加奇怪:“我不认识他。”

牡丹怔在那儿,常护花接问:“山庄那儿是不是出了事?”

“给烧了!幸好香姑娘先来,将我们送走。”

“香姑娘?”常护花毫无印象。

“她叫做香芸,龙大爷是她的干爹,很美的,而且懂得配药医病……”

常护花讶道:“我中的毒。就是她解的?”

牡丹点头,常护花沉吟接道:“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详细跟我说说。”

牡丹的口才还不错,说得很详细,也很有条理,常护花用心的听着。

听到雁来红惨死,常护花不由叹息,知道抱一这样的一个前辈高手,也竟被天地会网罗,更加感慨。

待牡丹将说完,常护花才问:“曹昊怎样了?有没有他的消息广。

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应道:“飞鸽方传来消息。”

人接从门外走进,是香芸,牡丹走前一福:“香姑娘。”

“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姊妹相称,不必客气。”香芸轻扶着牡丹肩膀转向常护花,又道:“打扰公子……”

常护花笑笑道:“姑娘倒是与我客气了。”

香芸一怔,转过称呼:“常大哥没事了?”

常护花颔首追问:“消息怎样说?”

“曹老前辈已去了。”

常护花一声叹息,香芸接道:“常大哥也不用难过,曹老前辈拚着一死,毁了无情的右手,还杀了天龙天虎天象。”

“了不起。”常护花点点头。“之前我倒是错怪了他。”

香芸微喟:“天地会尽是找他们的弱点,迫使他们服从。”

常护花诧异问道:“姑娘为什么要与天地会的人作对?”

“这个问题,还是由我义父回答。”

“不知道龙老前辈现在可有空?”

“我义父并不老,”香芸一笑。“他现在正在大堂上,方吩咐我来看常大哥是否已经醒转。”

“好,我这就去见他。”常护花长身—起。

香芸牡丹左右一齐迎上来,常护花略整衣衫,笑道:“大慨我还用不着你们搀扶。”

他的脚步果然很平稳。

×

×

×

大堂上灯光辉煌,常护花走在灯火之下,面色虽则稍嫌苍白,但仍神采飞扬。

龙飞坐在一张长案之后,靠着一面松月屏风。

明月一轮。孤松苍劲,一鹤矫然,仿佛要飞进月中,又要飞出屏风外。

案上放着无数卷轴,其中一轴开展,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龙飞笔点朱砂正往上批改,这给常护花的印象很奇怪。

龙飞随即—摆手:“坐一—”

常护花一旁坐下,龙飞目注香芸牡丹,道:“你们也坐下。”

牡丹诚惶诚恐,香芸笑道:“在这里,不用太拘束,坐一一”

牡丹只好坐下来,龙飞又批改了两行,才停笔,道:“芸儿的药真还不错。”

香芸微嗔道:“那有在别人面前称赞自己女儿?”

龙飞一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害羞的?”

“不说了。”香芸才说不说,转又对常护花道:“是不是?不太老。”

常护花笑应:“那不叫老前辈,叫前辈就是。”

龙飞挥手道:“用不着,我们大可以兄弟相称。”

香芸立即嚷起来:“那我岂不要叫他做叔叔?”

龙飞大笑,香芸娇靥微红,看来更加娇俏,常护花多看一眼,心头不禁一动。

龙飞笑顾常护花:“看来你这一声前辈是免不去的了。”

常护花欠伸道:“前辈大名,晚辈早已如雷贯耳。”

“又是客套话。”龙飞笑接道:“说一些不是客套的可以不可以。”

常护花立即说道:“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是否传说中……”

龙飞截道:“什么传说?”

“有说前辈就是太平安乐王,与当今天子乃是叔侄。”

“这是事实。”龙飞直认。

“亦有说,前辈乃是关外落日牧场万马王的女婿。”

“也是事实。”龙飞笑了笑,道:“当然你也会有些奇怪,以我身份的特殊,为什么在江湖上走动。”

常护花点头,龙飞接道:“喜欢结交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可以说原因之一,对付天地会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根据祖尚透露给水仙韵消息,天地会目的在翻天覆地,谋夺天下,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全力刺杀南下的铁面御使吕东杨。”

龙飞道:“我已经考虑到他们可能有此一着,调派了十二高手护卫,但天地会若是倾巢而出,只凭他们十二人,还是起不了作用。”一笑接道:“现在既然肯定了,知所防范,都不难应付。”

常护花道:“相信他们还不敢公然与朝廷军兵冲突。”

“不错。”龙飞沉吟。“消息经已走漏出去,相信他们一定会将这个计划改易,但为防万一,仍得小心。”

常护花道:“祖尚武功不怎样好,竟然知道这个秘密,倒是有些奇怪。”

龙飞道:“你有所不知了,祖尚到底是天地会的开创功臣,一直以来,都甚得宠。”

常护花诧异道:“前辈早已知道这个人的底细?”

龙飞道:“因为还要利用他追查下去,将天地会连根拔起,所以才让他活到现在。”

常护花恍然道:“也所以香芸姑娘及时赶到来,救了晚辈一命。”

龙飞道:“她其实是要去万花山庄与你联络,想不到你那么快动身,而当时又有消息,天地会已准备对万花山庄采取行动,当然得先救万花山庄的人。”

常护花一声微喟:“想不到天地会的势力如此庞大,行动又如此迅速。”

龙飞道:“你所以想不到只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与他们接触,这件事,最觉遗憾的是,我们消息还不够灵通,未能够在事发之前救出秦步歌兄妹,而事发之后,又未能够将他们截下。”

常护花道:“晚辈不能不承认这一次的行动实在太鲁莽。”

龙飞一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做事要比你鲁莽得多,你错的只是太低估他们的力量,而他们为了弥补这一次所犯的过失,也实在费了不少心力。”

常护花无言点头,龙飞接道:“秦步歌是一条好汉,花豹是,你也是。”

香芸插口道:“敢与天地会作对的人现在已经不多。”

常护花方待说什么,龙飞话又已接上:“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够对付的组织。”

常护花颔首接问:“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龙飞道:“开始的时候,尚与一般的帮派并无分别,是由几个人组成,以武功论高底,这几个人也只是看见别的帮派一伙人聚在一起干得有声有色,才会有那个举动,很不幸,他们为首的武功心智都不是一般人可比,而其余的也非常不错,所以他们很快就凌驾其他帮派之上,同时强力并吞了若干帮派,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时候,仍然没有人留意他们,这是说,朝廷中人,与侠义之士,也没有理会他们。”

常护花道:“一般都是这样的,除非他们直接威胁本身安全,又或者接近的人受害,否则都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应。”

龙飞接道:“他们继续增长,但仍然不敢与官府正面冲突,在他们的心目中,官府的力量不是他们能够匹敌,这也是一般人对官府的印象。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常护花接追问。

龙飞答道:“可能是二个人,亦可能是一群人,到现在我能够肯定的只是一他们都是朝廷中人,而且身居高位,野心很大,很想倾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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