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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决斗

黄昏。

西风落叶,晚日葱茏。

司马怒悍然立在树下,衣角头巾在急风中猎猎飞舞,骤看来,像要随风飞去。

山坡上只有那一株树,周围亦只有他一个人。

风吹萧索。

天地苍凉?

而人更显得孤独了。

七丈外徘徊着一匹马。

那匹马浑身赤红,一根杂毛也没有,无疑是一匹骏马,现在却显得疲乏之极。

马身汗水淋漓,映着夕阳闪闪生辉,满口白沫,忽然仰首,一声悲嘶。

司马怒应声回首,浓眉一皱,又别过头去。

那匹马是他的坐骑。

他飞马奔来,一下马,就将马逐走,可是那匹马奔出下过十丈便停下,徘徊不去,仿佛不忍主人独自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司马怒没有理会,一直到现在,悲嘶声入耳,才回头望上一眼。

也只是一眼。

因为他实在不想分心。

×

×

×

“快刀”司马怒纵横江湖已经十年,从来未逢敌手。

大盗“追风剑”独孤雁一剑追风,以剑法之快名震两河,但在他面前,只刺出三剑,便被他一刀砍下头颅。

两河的江湖朋友不少都认为他那把快刀已经天下无敌。

每听到这种话,司马怒都只是淡然一笑。

别人也许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他却是知道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那把快刀绝不是天下无敌,十年来未逢敌手,只不过因为未尝与一个真正的高手交锋。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现在这种幸运相信已到了尽头。

司马怒有这种感觉。

十年纵横江湖,他虽然未曾与真正的高手交手,却见过真正的高手出手,深深感觉到这种高手的厉害,的确可怕!

在两河地面,这种高手他知道的已经有四人。

杜雷双斧开山!

丁鹤一剑勾魂!

萧立三枪追命!

龙飞一剑九飞环,出身才不过三年,声名已凌驾前三人之上。

别人也许清楚,司马怒并不清楚龙飞的武功怎样。

但对于社雷,他却是清楚得很。

因为他认识杜雷已经八年。

杜雷双斧飞舞,风云变色,脱手飞斧,取人头于十丈之内,易如拾芥。

司马怒三次目睹杜雷飞斧杀人,对于社雷的手相当清楚,但仍然只有四成把握接着杜雷的飞斧一击。

杜雷却已在三个月之前,伏尸龙飞的剑之下。

所以对于应付龙飞的一剑九飞环,司马怒实在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他仍然约龙飞到来这个断肠坡决一死战!

杜雷是他的结拜兄弟。

杜雷举目无亲,也就只有他这一个结拜兄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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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本来无名,十二年前,“刀魔”诸万钧,与“剑神”公孙向决战于山坡之上,剑折刀断,肝肠寸断,才名断肠坡。

司马怒约战龙飞选择这个地方,并不是全无原因。

当年的一战,刀既断,剑亦折,人同归于尽。

今日的一战又如何?

当年的一战相约在黄昏,今日的一战,司马怒也是订在黄昏。

现在已经是黄昏。

龙飞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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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吹冷不知衣。

一支乌鸦逆风飞来,“哑”一声,便要在司马怒头上飞过。

古老相传乌鸦乃是不祥之鸟,鸦啼更是不祥之兆。

司马怒浓眉一剔,三尺七寸的长刀突然出鞘!

刀光一闪,乌鸦飞过,飞前一丈,倏的血雨飞激,齐中分成两片!

好快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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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血雨未下,刀已入鞘。

一阵急激的马蹄声即时顺风吹至。

司马怒放目望去,山道那边,一骑正迅速奔来。

白马锦衣!

×

×

×

白马箭矢一样直冲上山坡,“希聿聿”一面长嘶,在司马怒身前三丈停下来。

鞍上锦衣人旋即落地。

二十四五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剑眉星目,直鼻圆腰,风流倜傥,意气腾骧。

在他的左腰,斜挂着一支长剑。

剑虽然是杀人的利器,他配来,却丝毫也没有给人可怕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也本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在他的面上,总带着三分笑容。

发怒的时候当然是例外。

他发怒的时候却并不多。

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发怒过七次,那七次之中,他却杀了二十八个人。

不是一次四个,七次二十八个。

最多的一次,他一口气杀了九个人,那是无恶不作的“连山九毒”。

最少的一次,只是一个人。

三个月之前的事情。

杀的就是杜雷。

×

×

×

现在龙飞的面上也是带着三分笑容。

司马怒的面上却是连一分笑容也没有,他冷然盯着龙飞滚下马鞍,忽然一声冷笑,问道:“龙飞?”

“司马怒?”龙飞回问一声。

“正是!”

“有劳久候。”

“来得正是时候!”司马怒的右手握住刀柄,倏的又松开。“你一路策马赶来,想必已有些疲倦,且休息片刻再说。”

“无妨。”

“司马怒从来都没有占过别人的这种便宜!”

“好汉子!”龙飞一带缰绳。

那匹白马缓缓踱了开去。

龙飞亦负手绕着那株树缓缓的踱了一圈,回到原处,目光忽然落在那支死鸦之上,道:

“好快的一刀!”

司马怒木然道:“过奖!”

龙飞目光一抬,道:“你约我到来断肠坡一战,就因为我杀了杜雷?”

司马怒说道:“杜雷与我乃是结拜兄弟。”

“我知道。”

“知道,最好。”

“未悉你是否知道我何以杀杜雷?”

“因为杜雷拦途截劫,连靳镇远镖局镖师五人!”

“还有趟子手十七人,镇远鳔局一伙二十五人,只三人幸免。”

“痛快!”

龙飞面色一沉,说道:“可是肺腑之言?”

司马怒不笑反问:“镇远镖局与你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天下人管天下事!”

“好一个天下人管天下事!”司马怒仰天大笑。

龙飞沉声道:“当日我闻声赶到之时,已经有十八人死在他斧下,我遥呼住手,他仍然再杀四人,若非我拔剑阻止,余下的三人亦难幸免。”

司马怒没有作声。

龙飞接道:“那五个标师倒在他斧下,已无人胆敢阻止他了。”

司马怒截道:“当日的情形,我并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龙飞一剔眉。

司马怒徐徐接道:“我只清楚一件事,杀杜雷的人是你!”

龙飞道:“据我所知,你虽然也是绿林出身,十年来劫的都是不义之财,更从不滥杀无辜。”

司马怒说道:“未悉你是否知道一件事?”

龙飞道:“什么事?”

司马怒一字字的道:“若非杜雷拚命相救,八年前司马怒已死在追魂十八剑之下!”

龙飞沉默了下去。

司马怒接道:“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龙飞点头,道:“所以你我今日一战,势在必行?”

司马怒回答道:“生死之战,别无选择!”

龙飞一声叹息。

司马怒松开的右手握住了刀柄,猛喝道:“拔剑!”

霹雳一样的喝声,风云刹那也仿佛为之变色。

×

×

×

红日已半落在那边远山,残霞如血,风更急。

龙飞霹雳喝声下,拔出了腰配长剑。

鞘旁斜挂着九枚金环,剑拔环摇,发出了“叮叮”的一连串声响。

每一枚金环都有手掌般大小,闪亮夺目。

剑锋更闪亮,“嗡”一声龙吟。

司马怒目光一落,道:“好剑!”

龙飞道:“出自名家之手,纵然不好,相信也不会怎么坏。”

“可有名?”

龙飞摇头。

“如此好剑,竟然无名,可惜!”司马怒“呛啷”的拔刀出鞘!

三尺七寸的长刀,锋利,雪亮!

龙飞目光一落,道:“这把只怕不是无名之刀。”

司马怒傲然一笑。

龙飞接道:“请教——”

司马怒一字一顿的道:“惊鲵。”

龙飞道:“刀既好,名也好!”

司马怒道:“且看这刀法又如何?”

语声一转,沉喝道:“接我一刀!”

人刀突然箭矢般射出,一刀劈向龙飞的胸膛。

“飕”一声破空声响,凌厉的刀风激起了一地的落叶。

只看这声势,已经是惊人。

龙飞却没有闪避,一剑迎前去!

剑光迅急而辉煌。

刀剑一刹那交击,叮叮当当的珠走玉盘也似的一阵乱响!

司马怒那一劈之中赫然暗藏七式,每一式之中又再暗藏七种变化。

刹那之间,一劈竟然就是七七四十九刀!

“快刀”司马怒,果然名不虚传!

龙飞却完全接下。

两人一触即退,一退半丈。

司马怒左掌一沉,刀身向上一抹,雪亮的刀身之上立刻多了一抹水珠。

那是他掌心的汗珠。

刀无缺。

龙飞剑一挑,剑脊斜压着眉心鼻梁,缓缓下沉。

剑锋亦无损。

激起的落叶却在两人之间纷纷洒落,每一片落叶都已被刀光剑气绞成了粉碎。

枫树落叶,殷红如血。

两人之间就像是洒下了一场血雨。

×

×

×

血雨尚未尽落,又被激起。

司马怒狂啸挥刀,刀快如闪电。

狂啸声未绝,司马怒已然劈出一百四十刀!

龙飞一剑千锋,那把剑施展开来,绝不比司马怒稍慢!

他右手运剑,左手斜按在剑鞘之上,却没有触动剑鞘旁边那九枚金环。

司马怒一百四十刀出手,身形亦一变再变三变。

龙飞屹立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剑显然比司马怒的刀还要快!

他若是移动身形,毫无疑问就可以反击。

司马怒岂会瞧不出来,啸声一落,身形又变,刀势亦变,刀随身转,划了一个圆圈,“呜”的斩了出去!

漫天飞舞未落的叶粉顺着刀势飒然打了一个旋子,司马怒的周围立时多了一个血红色的漩涡,人看来就像是浴在血海之中。

龙飞一眼瞥见,脱口道:“旋风十三斩!”

“旋”字出口,人已冲天飞起,靳字未落,已经凌空三丈!

司马怒紧接着拔起身子,人刀飞旋,追斩龙飞!

那一股血红色的漩涡跟着旋了上去,一股突然变成了七股!

呜呜之声不绝,司马怒凌空连斩了七刀!

这七刀完全没有变化,一刀就是一刀,却远远比方才那一百四十刀狠辣得多了。

刀势急劲,角度刁钻。

这正是司马怒仗以成名江湖的“旋风十三斩”之中的七斩。

龙飞人在半空,身形飞舞,闪三刀,接三刀,再闪一刀,凌空一翻,身形却落在那株枫树的树梢之上!

司马怒咆哮一声,人刀一转,斜斩而下!

“刷”的一下异响,树梢在刀光中两断,一蓬枫叶被摧成粉碎!

龙飞却已贴着树干滑落。

司马怒的身形亦自急落,又是三刀斩出。

三刀都落空,第三刀距离龙飞的头颅只三寸。

龙飞着地偏身,斜闪半丈,身形力动,那株枫树便断成了四截,凌空倒下,所有的枫叶,尽摧成粉屑!

司马怒非独刀快,刀上的威力亦非同小可。

他的第十一刀连随斩出,追击龙飞!

这一刀的威力更惊人!

龙飞身形一顿,长剑一展,一招三式,迎向斩来的那一刀。

“叮叮叮”三响,凌厉的刀势刹那停顿。

龙飞以三剑破了司马怒那一斩!

司马怒一声“好!”第十二靳出击仍只是一刀,这一刀的角度比前十一刀最少刁钻狠劲三分!

龙飞身形游走,霎时间一剑三招,一招三式,连环九剑!

“叮叮”九响,龙飞九剑接下了司马怒的旋风第十二斩!

两人的动作同时静止。

司马怒满头汗落淋漓,龙飞的额上亦已有汗珠滚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突然在司马怒的脸庞浮现出来,他的语声亦变得苍凉之极,道:

“再接我一刀!”

声落刀展,三尺长刀斩向龙飞!

“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

刀势非常缓慢,刀锋却急激的震动!

龙飞目光一寒,神态倏的凝重起来,手中剑亦徐徐刺了出去!

刀斩到一半,司马怒霹雳一声暴喝,缓慢的刀势陡变,一把刀仿佛变成了十三把,疾靳龙飞十三处要害。

龙飞相应急变,一剑变成了十三剑!

一阵怪异的金属声响骤发,两人之间闪起了十三蓬火星!

火星闪逝,十三刀变回一刀,刀势竟未绝,斜斩向龙飞的咽喉!

剑势也未尽,“铮”一声敲开斩向咽喉的刀锋,再一引,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刺向司马怒握着刀柄的那一支右手手腕!

剑尖未刺到,森寒剑气已砭入肌肤。

司马怒怒喝,反腕,刀及时回截!

“叮”一声,剑弹开,但旋即又刺回,仍刺向手腕!

司马怒一再反腕,刀七变!

剑紧接七变,七变之后竟还有一变!

司马怒刀势七变之后,已不能再变,可是他的右手仍然紧握着刀柄!

他若是松手弃刀,绝对可以闪开龙飞这一剑,但他却宁愿断手,也不肯弃刀!

龙飞那支剑尖亦没有刺入司马怒的手腕,刹那间一翻,变了压在司马怒的手腕之上!

冰冷的剑锋,森寒的剑气!

司马怒浑身不觉一颤,目光一落,厉声道:“为什么下将我的手斩下来?”

龙飞道:“为什么要将你的手斩下来呢?”

司马怒倏的松手,长刀落地,惨笑道:“既然已败在你的剑下,要杀要剐,只管动手!”

龙飞一翻腕,剑入鞘。

司马怒瞪着龙飞,喝问道:“你待怎样?”

龙飞道:“离开这里!”回身缓缓的转了过去。

司马怒大吼道:“站住!”俯身将刀拾起来。

龙飞身形一凝,道:“还要再战?”

司马怒道:“你一剑九飞环名震江湖,现在你的飞环尚未出手便已将我击败,我就是怎样的不智,也应该知道绝非是你的对手!”

龙飞道:“胜负既然已分出,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司马怒道:“胜负虽分,生死未分,你就有言在先,生死之外,别无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龙飞淡应道:“这是你的说法,就没有同意!”

司马怒哑口无言。

龙飞再次举起脚步!

司马怒追前三步,厉喝道:“你这样算做什么?当我是那种贪生畏死之人?”

龙飞冷冷的道:“这也是你说的。”

司马怒倏的仰天狂笑,道:“杜兄,杜兄,不是小弟不替你复仇,只是小弟武功实在不如人!”

笑语声陡落,司马怒翻腕一刀,疾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叮”一声,刀抹在一支长剑之上!

龙飞仿佛早知道司马怒有此一着,及时一剑架住了那一刀。

司马怒神色一变,力待说什么,龙飞已冷冷地道:“你根本未尽全力,这样子死去,就不怕杜雷怪你?”

司马怒轩眉道:“胡说!”

龙飞沉声道:“旋风十三斩,以我所知乃是青海派的秘技,最后一斩有二十三个变化。”

司马怒瞠目瞪着龙飞,奇怪他知道的那么多。

龙飞接道:“方才你最后一斩只得十三个变化!”

司马怒道:“是又如何?”龙飞道:“凭你的天资,不用三年必然可以将最后一斩练好,到时候,你再来找我。”

声落剑收,身形骤起,两个起落,便落在坐骑之旁,纵身上鞍,叱喝一声,策马奔出。

马快如飞,冲下山坡,迅速远去。

司马怒瞋目瞪着龙飞,眼旁的肌肉不停颤动,那支手握刀更紧。

可是不管他的右手怎样用力,食指始终不能够紧握住刀柄。

因为他那支食指的第三指骨在火并“追风剑”独孤雁的时候,已经被独孤雁的剑挑断7可是他却能够把握住那刹那的机会,一刀欣下独孤雁的头颅。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司马怒半支手指换去独孤雁一个头颅,绿林朋友至今仍然津津乐道。

也就因为断去了这支食指,他始终练不好“旋风十三斩”,尤其最后一斩。

龙飞难道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了仍在这样说,什么意思?

一股怒火陡地从司马怒的心头冒起!

“龙飞”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司马怒转身疾向坐骑奔去!

他纵横江湖十年,快意恩仇,从来都没有将生死放在心上,宁死,也不忍辱偷生。

过去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那匹马也好像知道主人现在需要它代步,同时撒开四蹄,向司马怒奔来。

人马眨眼相接,司马怒“呛啷”刀入鞘,翻身上马,追向龙飞!

怒马飞砂!

×

×

×

龙飞不知道司马怒断指那件事,完全不知道。

他不杀司马怒,并阻止司马怒自杀,只因为他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人在他面前自杀。

尤其是司马怒这种还不算太坏的人。

坐骑冲下了断肠坡,龙飞的心中甚至已没司马怒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整颗心都已被一个人完全占据,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一个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子。

三载不见,伊人如何?

龙飞催骑更急。

人虽已不远,能够早一刻见面总是好的。

他并不知道司马怒已随后追来,三尺长刀已准备随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白马锦衣,人仍然是那么潇洒。

古道西风,夕阳却已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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