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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萤火再现

天帝的眼盖本来已垂下,突然又张开来,龙飞浑身一震,长身而起,失声道:“是公孙白的声音!”语声一落,身形立起,往殿外疾射了出去!

龙飞一声:“去!”身形同时从丹墀上掠下,风雨雷电应声身形亦自展开,风雨在左,雷电在右,紧伴在天帝的左右。

五条人影,如箭离弦,迅速射出殿外!

殿外没有人。龙飞身形一顿,目光一扫,转向那边院落掠去!

那边同样是没有人,但方才公孙白翡翠二人却是留在那边院落之内。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那一声惨叫,已想到公孙白可能是凶多吉少。

那一声惨叫实在太惨厉!他身形如飞,几个起落便已掠到那个院落,夺门而入。

天帝与风雨雷电紧跟在他后掠了进去。

他们身形的迅速,本来绝不在龙飞之下,只因为龙飞焦急身形放尽,又是先出动,所以反而给他抢在前面。

一进入那个院落,就嗅到了血腥味。

龙飞鼻翅一动,身形一向那边花丛掠去,那也就是水晶的埋骨所在。

公孙白仍然在那个水池之中,仍然在石槽旁边,却已然倒下!

半侧着身子倒在石槽旁边。

一支剑从他的前胸刺入,后心穿出,穿心而过!鲜染红了他的白衣,也溅在水晶那副白骨之上!

鲜红的鲜血,在阳光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触目惊心!骷髅的眼窝,也溅上鲜血。

这无疑是公孙白的血,但令人却有是骷髅的血的感觉。

甚至令人怀疑这到底是骷髅的血还是骷髅的泪。

血泪在阳光下闪亮,骷髅本来无神的眼窝仿佛也已有生气,仿佛在看着公孙白。

仿佛也已有感情,充满了悲哀,充满了痛苦,又仿佛充满了欢乐。

公孙白的眼神也一样,他的一双眼睛仍然睁大,在看着那个骷髅。

他的眼中有血,也有泪,血泪仍然未干。在他的右手之中,仍然抓着水晶的骨屑。

惨白的骨屑,这时候也已被鲜血染红,他的左手轻按在剑柄之上,仿佛要将那支剑拔出来,却是有心无力,他的生命已完全终结。

没有人能够在那穿心一剑之下生存,龙飞只看那一剑所刺的部位,不禁由心底寒出来。

他看见公孙白的尸体。——无头的尸体。

翡翠就倒在公孙白的对面,石槽的另一头,一个头已齐颈被斩下,鲜血仍然在断颈处渗出。

一道血虹在石板上溅开,溅入石槽,在水晶的白骨双脚下,继续渗下去!

那之下,石槽便斜向下伸展,隐约可看见水光!

那条石槽原就是通往湖里,用作退水之用,翡翠的头颅毫无疑问,已经由石槽滚进湖里。

这从鲜血的去向,可以看得出来。

龙飞看见翡翠的无头尸体,整个身子更有如浸在冰水之内一样。

他整个人那刹那都已僵直,生命似乎已离开他的躯壳。

就连他,也仿佛已变成了一具尸体,天帝也怔住在水池中。

水池虽然一滴水也没有,他却有置身水中的感觉,有生以来他杀人无数,也不知见过多少具尸体,有些尸体甚至被斩成肉浆,他却也是只感觉呕心,自幼严厉的训练,已使他的神经质变得有如钢丝般坚韧。

两次的闯荡江湖,“替天行道”,他的一双手已经染满血腥。

对于尸体,对于血,他根本已无动于衷,现在居然有这种感觉,就连他自己也奇怪。

是不是事情的进展,大出他意料之外,是不是事情太诡异?

那刹那,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念头,只是他始终都没有出声。

风刀双眉紧锁若有所思,雨针的身子在颤抖,雷斧双手互握,显得极为不安,电剑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四个人都显得有些失态。

他们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身经百战,杀的人也已不少,可是却竟然也有置身于冰水的感觉。

天地间刹那陷入一片难以言喻的静寂中,六个人全都没有动,没有作声。

这种静寂已接近死亡,连风也仿佛已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帝很突然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飞应声目光一扫,道:“老前辈以为呢?”

天帝叹着气,道:“也许我们不该离开,应该留在他们的身边。”

龙飞叹息道:“可惜我们都是人,并非神,不能够预知事情变化。”

天帝道:“实在是可惜得很。”

雨针插口道:“叶玲果然是留在这尚未离开。”

天帝道:“嗯。”

雨针道:“翡翠与公孙白商量的结果,是必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听候主人的处置,他们跟着找来了叶玲,或者叶玲本就是匿在一旁,商量下来,叶玲不同意他们的主张,却是可以肯定。”

天帝道:“嗯!”

雨针道:“结果他们之间起了争执,叶玲突然下毒手,一剑砍掉翡翠的头颅,再一剑刺入公孙白的心胸。”

风刀颔首道:“翡翠是出其不意,公孙白心情恍惚,叶玲杀翡翠之后,再杀公孙白,本来就轻而易举。”

天帝捋须道:“叶玲这个人的存在我们本来仍然是一个疑问,现在大家似乎都已经肯定了。”

风刀奇怪道:“主人莫非认为除了叶玲之外,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天帝道:“不无可能——叶玲与水晶的关系,我们还没有证据,她的行踪虽然是未明,平日的举止也的确可疑。但未必与这件事情有关系,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是一个女人,目前仍在这座宫殿之内。”

风刀点头道:“主人的推测不无可能。”

电剑突然道:“会不会是公孙白杀了翡翠之后再自杀?”

风刀道:“为什么?”

电剑道:“翡翠也许是身不由己,到这个地步,她当然不愿意再隐瞒下去,公孙白不得已惟有杀死她,但事后一想,自己也难逃厄运,于是自杀了。”

电剑道:“这个倒未必—一又或者,他的目的只是想隐瞒这件事情的真相。”

雷斧一直都没有作声,这时候忽然插口道:“难道他宁可死也要别人相信主母的死亡仍是水晶的鬼魂作祟?”

雨针道:“也许他是维护什么人?”

雷斧道:“谁?叶玲?”

天帝挥手道:“大家不要再胡乱推测。”

风刀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

天帝道:“找出凶手来。”

风刀道:“那个叶玲?”

天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凶手现在想来仍未走远,你们到处仔细搜索一下!”

风雨雷电应声方自四散,天帝又叫住:“慢着。”

雨针问道:“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天帝道:“有两件事情,你们也莫要疏忽。”

雨针道:“是哪两件事情?”

天帝道:“一件是收拾尸体。”

雨针道:“这个——该怎样才好?”

天帝道:“准备两副石棺,一副将公孙白的尸体与水晶的遗骸殓起来。”

雨针诧异道:“将他们殓在一起?”

天帝点头,道:“他们生不能同襟,就让他们死能同穴——水晶泉下有知,相信也会同意。”

雨针叹了一口气。

天帝接着吩咐:“搬动水晶的遗骸必须小心。”

雨针道:“一定的。”

天帝目光一落,道:“这件事就由雨针你来负责。”

雨针俯首道:“这老婢知道怎样做的了。”

风刀接问道:“那么第二件……”

天帝道:“找翡翠的头颅回来,免得她死作一个无头冤鬼。”

风刀目光落在石槽上,顺着血渍往下移,皱眉道:“她的头颅只怕已掉进湖里,沉下湖底,现在找起来可是困难。”

天帝道:“尽力而为,若是找不到,也就罢了,反正几天之后,总会浮上来的。”

风刀道:“嗯!”

天帝再挥手,道:“你们去!”

风雨雷电身形齐展,眨眼无踪,院子里只剩下龙飞天帝二人。

风吹萧索,吹起了两人的衣袂,天帝迎风又一声叹息,道:“龙飞,你的心很乱?”

龙飞道:“乱得很。”

天帝道:“你看出了什么?”

龙飞道:“晚辈看出的,老前辈相信也已看出。”

天帝道:“公孙白并非被杀,乃是自杀?”

龙飞道:“从他的姿势看来的确比较像自杀。”

天帝道:“先杀翡翠再自杀——你看他,可像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龙飞道:“不像。”

天帝道:“还有——他为什么要将翡翠的头斩下来?”

龙飞道:“翡翠相信不是他杀的。”

天帝道:“叶玲——也许是叶玲。”

一顿接说道:“这个人也许是叶玲,也许并不是,但无论如何,这个人是存在的——纵然有鬼魂,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龙飞点头,道:“故老相传,的确就是如此。”

天帝道:“杀杜杀的也必然是这个人——杜杀的头颅,不也是给斩下来?”

龙飞道:“这无疑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只一下便已足够。”

天帝道:“奇怪的是公孙白眼看她将翡翠杀死,非独不阻止,而且竟自杀。”

龙飞苦笑道:“很奇怪。”

天帝道:“也许他阻止不及,也许这个人对他有恩,他只有引咎自杀。”

龙飞道:“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头绪,难免有种种不同推测。”

天帝道:“事情的真相,说不定根本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的推测完全错误亦未可知。”

龙飞沉吟了一会,道:“老前辈有何打算?”

天帝感慨已极的吁了一口气,道:“死了这两个年轻人,我很难过——他们都是很有前途的,将来有可能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有用。”龙飞静心的听着。

天帝接道:“若是我没有迫他们,穷究真相,他们一定不会这样死亡,我本就有意宽恕他们,只要他们承认自己的罪行,可是我这种做法显然错了。”

他轻叹一声,又说道:“我其实应该大大方方的将他们送出去,那么他们纵然难免会良心不安,最低限度能够活下去。”龙飞无言。

天帝再一声轻叹,道:“每一个人都会有错的,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龙飞想不到天帝竟然会说出这句话,奇怪的望着天帝,道:“老前辈……”

天帝挥手止住,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无论凶手是哪一个,这件事也到此为止,一会我叫回风雨雷电,对岸的武士我也会吩咐他们退到一旁,无论是什么人出入都不要理会,那个人要走就随便走好了。”

龙飞道:“老前辈不再追究?”

天帝道:“这里虽然只有你我两个人,但是,我的话不是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一上天下地的诸鬼神,碧落赋千百年的诸祖先,都在听着,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话。”

龙飞歉然道:“晚辈失言,尚祈恕罪。”

天帝摇头道:“何罪之有?”

龙飞沉吟一下,道:“老前辈的话我明白。”

天帝道:“你真的明白?”

龙飞点头,道:“希望我能够遇上那个人,告诉他老前辈的决定。”

天帝道:“希望你能够。”他仰天吁了一口气,举起了脚步,向院外走去。

龙飞目送他消失,然后在公孙白的尸旁坐下,目光落在翡翠的尸身之上,一眨也都不眨。

风吹萧索,鲜血已凝结,翡翠那一袭衣衫上,溅满了鲜血,就像是开满了一朵朵红花。

龙飞的目光终于转动,在翡翠的衣衫上游移,仿佛就在数那些红花。

然后他站起身子,吁了一口气,举步向旁边小楼走去。

那座小楼他与公孙白曾随翡翠进去一趟,在那座小楼之下,有一个密室。

小楼的门户紧闭,用一把精雅的铜锁扣着,龙飞将铜锁拿在手中,发觉是锁上的。

他记得在当日他们离开之后,翡翠便将那把铜锁放回原处。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奇怪之色,喃喃自语道:“应该没有人在里面,除非是另有进口。”

语声方落,他握着铜锁的手忽一紧。

“格”一声,那把铜锁便断折,龙飞也有点意外,道:“大概日子太久了。”

他的双手旋即将小楼的门户推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扑鼻而来。

“看来一点都没有变动。”龙飞举步走进去。

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第一次进来的位置,并没有不同。

地上有数行脚印,龙飞也认出是他们上次进出时所留下来的。

他踏着那些脚印缓步到那扇屏风的前面。

楼外旭日高照,所以楼内也很光亮,屏风上画着的那一轮孤月,仿佛在散发着光华,旁边写着的那首诗看来也就更清晰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龙飞一面吟着,一面转向屏风后面。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语声落处,他的目光亦落在屏风后面的地上,那之下有一道暗门,龙飞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将之弄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衣袂声响,一个声音接问道:“谁在小楼内?”

龙飞应声道:“是晚辈!”他认出那是雨针的声音。

果然是雨针,闪身而入,道:“龙公子吗?”

龙飞道:“晚辈在屏风后面。”

“我知道。”雨针应声飘身至龙飞身旁,她身形过处,地上也一样留下脚印。

龙飞目光一转,尚未开口,雨针已问道:“你知道这下面有一道暗门?”

龙飞道:“翡翠与我们曾经到过下面的密室走一趟。”

雨针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龙飞道;“公孙兄一天早上听到那下面有铁链曳地之声,翡翠却说那下面不错是有一间密室,不过,没有人。”

雨针道:“结果是真的没有?”

龙飞点头道:“门户在外面用铜锁扣着,楼中地面布满了灰尘。”

雨针目光一落,道:“这些脚印是你们三人留下的?”

龙飞道:“不错。”

雨针接问道:“你看清楚并没有其他脚印留下?”

龙飞点头道:“已看清楚了。”

雨针再问道:“那把铜锁是你捏断的?”

龙飞道:“是我,在我进来之前那把铜锁并没有任何异样,紧锁着。”

雨针目光一转,道:“四面窗户俱都在内紧闭,能够进来的,我看就只有鬼神了。”

龙飞苦笑道:“晚辈也不知道怎会突然生出要进来一看这个念头。”

雨针看着他,露出哀怜的神色,叹息道:“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你的心情其实不难明白。”

龙飞道:“也许是事情的诡异已使我完全不能自己。”

雨针道:“也许你真的不该到这个地方。”

龙飞道:“可惜我已经来了。”

雨针道:“既来之则安之。”目光又一转,道:“你不能够开启这道暗门?”

龙飞道:“翡翠将暗门开启的时候,我不在旁边看着。”

雨针道:“其实你要将这道暗门打开也简单,化多少时间,总会找到开关所在的,但最简单当然就是我替你将之打开。”

龙飞道:“有劳老人家。”

雨针伸手往旁边的一条柱子上一按,丁方半丈的一块地面就缓缓沉下去。

一道石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情形就正如龙飞第一次看见的一样。

龙飞方举步,雨针忽然道:“你知道下面这个密室本是作什么用的?”

龙飞道:“正要请教。”

雨针道:“水晶练剑用的,在那座石室之内,只要将灯火灭去,就是绝对的黑暗,经过长年的苦练,水晶已能够完全习惯黑暗。”

只要有些微的灯光,在她已有如白昼一样,所以在黑暗之中,很少人能够逃得过她的剑刺杀!”

龙飞道:“嗯!”

雨针接道:“但是在她临死之前,她的一双眼已逐渐失明,毒性发作的时候,她就以剑刺自己,以痛来止痛。”

她叹息接道:“屏风上那首诗就是以她自己的血写下的。”

龙飞道:“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

雨针颔首道:“她是的——她所以能够支持那么久,公孙白也是一个原因,她希望能够再见公孙白一面。”

一顿接道:“我们下去。”

龙飞拾级而下,脚步沉重,心头也是。

石级两旁的夜明珠幽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到石级尽头,他们就沐在碧绿色的光芒之中。

密室顶垂下来的那盏水晶灯仍然散发着碧绿色的光芒,密室之中一个人也没有,一切与龙飞他们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

龙飞目光一转,又落在石壁那道血痕上。

雨针目光亦转动,一面道:“石室中并没有人。”

龙飞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雨针道:“毒性发作的末期,水晶实在忍不住悲呼,惨叫,流泪,主母大概是听得讨厌,索性将她关在这个密室内。”

龙飞道:“那外面当然就听不到的了。”

雨针道:“主母原是准备将她一剑击杀在这个密室之内,她的剑甚至已经出手,一剑划破水晶的胸膛,鲜血也就从水晶的胸膛射出,溅在石壁上,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哀求主母手下留情,主母的第二剑出手,必杀水晶。”

她凄然接道:“这对水晶也许更加好,她虽然没有死在剑下,以后的几天,也是活在痛苦中,终于还是在石室之中毒发暴毙!”

龙飞无言叹息,绕着石室走了一个圈,忽然问道:“老人家,水晶的毒伤是否真的已无药可救?”

雨计考虑了一下,道:“不是,主母所眼食的三种药儿只要每样给水晶服下三颗,已可以保她一命,只不过伤愈之后,武功势必尽失,人如白痴。”

龙飞追问道:“老人家有没有将这件事跟杜老前辈说清楚?”

雨针道:“主母在水晶回来之后已经看出,水晶所中的七步绝命针的毒性,与她所中的毒药暗器非常接近。”

龙飞道:“它们原就是属唐门暗器?”

雨针道:“不错,只不过七步绝命针更加毒。而且又射入脊骨之内。”

龙飞道:“当时杜老前辈又怎样表示?”

雨针道:“她认为那么珍贵的药物,不值得为一个白痴浪费。”

她凄然一笑:“她认为这里的白痴已大多。”

龙飞皱眉道:“这可是她弄出来的,若非她,宫殿之内非但一个白痴也没有,水晶也不会沦为杀手,当然也就不会身中七步绝命针这件事发生。”

雨针道:“主母却不是这样认为。”她苦笑,接道:“主母一直都以天人自居,一直都认为自己是绝不会错的。”

龙飞摇头道:“那就无话可说了,一个人将自己当作神,又怎会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雨针叹息道:“对水晶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个人变成白痴,还是死了好。”

龙飞缓缓道:“白痴也是人——”他叹息一声道:“老人家,你说的也未尝就不是道理。”

他脑海中不禁又浮起珍珠铃铛两个婢女的白痴形象来,一个人变成白痴,活着的确是没有意思。

雨针看着他,道:“无论主母的作法对与不对,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又何必谈论?”

龙飞道:“不错,过去的都已成为过去。”

雨针道:“主人方才已有话吩咐下来。”

龙飞道:“可惜他人不在这里。”

雨针道:“你若是怕累,无妨到处找一找,那个人,也许就只相信你。”

龙飞道:“好的。”转身举步,向石级那边走去。

雨针紧跟在后面,到了石级上,伸手往柱上一按,暗门轧轧的关上。

龙飞在门前停下,道:“老人家,就让门开着,透透气好不?”

雨针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座小楼未免太阴森。”

她举步走了出去,道:“中午石棺可以运来,希望到时候,已能够找到翡翠的头。”

龙飞道:“希望能够。”语声很沉痛,心情更沉痛。

中午石棺果然运到,翡翠的头颅却仍然未找到。找寻的工作一直继续到黄昏,仍然无结果。

龙飞也一样,他已走遍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却并无任何发现。

×

×

×

黄昏逝去,黑夜降临。

龙飞在大殿中,用过晚膳,谢了天帝,一个人沿着湖畔栏十,向前走去。

席间天帝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谈笑风生,龙飞却实在笑不出来。

天帝看得出他的心情,本来想留他多谈一会,结果也打消此念。

龙飞不知不觉又走到水晶那个院落之前,今夜也有月,缺了很多。

月色淡薄,龙飞仰望着这缺月,不禁想起昨夜拥着翡翠,浴着月光,翡翠在他怀中睡着的情形,只不过一天,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那能不感慨。月缺还圆,人去不返。

龙飞不由自主取出那个翡翠送给他,亲自替他挂上脖子的那个翡翠小像,看了看。

那刹那他仿佛又看见翡翠,他虽然知道这是幻觉,也不禁心头一阵温馨。

这温馨的感觉却立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代替。

“此情可待成追忆——”龙飞黯然叹了一口气,抬头再望去天上的月亮,月亮已经与月光同样凄迷。

这目光突然一清,凝结在那个院落的进口处,一双萤火虫幽然正从那儿飞过来。

碧绿色的萤火,有如鬼灯一样。

“萤火——”龙飞近乎呻吟的一声轻呼,思潮陡然又乱起来。

——怎么又会有萤火虫出现?他本以为只是一双,当夜没有飞走,留在院中树丛,这时候又飞了出来,可是他动念未已,一双一双的萤火虫已经鱼贯飞出。

萤火点点,瞬息漫天,龙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步迎着那些萤火虫走前去。

那些萤火虫没有回避,一只一只的从龙飞的身旁飞过。

龙飞不由自主的伸手抄住了其中的一只,那一点萤火立即照亮了他的手。

“是真的—一”龙飞简直在呻吟,他松手,那只萤火虫在他手里飞出,幽然又飞舞在半空中。

这时候,萤火更多了,龙飞脚步不停,向着那些萤火虫飞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呼吸已变得急速。

—一萤火出现,水晶就会出现,过去几次都是这样,这一次又如何?

——那个水晶到底是叶玲还是他人,抑或是水晶的鬼魂,这一次又如何?

——是否告诉我事情的真相?龙飞心念一转再转,脚步加快。

他迎着那些萤火,走进院子,穿过花径,走向水晶生前居住的那座小楼。

院子里萤火飞舞,也不知多少,都是向院子外飞出去。而那些萤火虫竟然就是从那座小楼之内飞出来。

龙飞步上门前石阶,不由的停住了脚步,但只是稍停,脚步又举起,向门内走了进去。

那刹那,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什么?

萤火满楼,黑暗中就像是伏着一只浑身碧光流窜怪物,龙飞在楼中四顾一眼,就发觉那些萤火虫竟是从那房屋屏风之后飞出。

碧绿的萤火闪烁之中,屏风上的血字隐约仍可见。

——不堪盈手赠——还是梦佳期。

龙飞不觉又伸手抄住了一只萤火虫,一面绕到屏风的后面。

屏风后面地上那道暗门赫然已打开,一只只萤火虫正从石级上飞上来。

石级两旁石壁上的明珠幽然生辉,这珠光在萤火闪烁下,已变得诡异。

龙飞举步往石级下走去,他的举动是那么奇怪,整个身子就像是飘浮在空气中一样。

事实连他自己现在怎样也都有如不知,一切的举动都是不由自主。

他不知道有危险,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他的目的,毫无疑问,这时候若是有人突然向他出手,他一定闪避不开。

他的精神仿佛已经被抽干,整个人陷入一种虚无之中。

并没有任何袭击,他终于走下石级,走进那个密室内。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看见了另一个密室!

碧绿色的那盏水晶灯熄灭,代而替之的,是无数的萤火。

一点点,碧绿色的萤火满室飞舞,向着石级的那道石壁赫然后移,石壁的后面出现了另一个密室。

石室中无数的萤火虫聚结在一起,凝成了一盏萤灯,在萤灯之下,坐着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坐在一张石榻之上,盘膝坐着,一动也都不动。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裳,在萤灯照耀之下,简直就有如碧玉一样,她的脸,却有如水晶,碧绿而透明。——水晶!

龙飞这两个字还未出口,心念突然一转,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她不是水晶。

尽管那个水晶人的装束与此时他所见到的并没有任何不同,那刹那他却觉得那并不是他此前所见到的水晶人。他同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一她到底是谁?龙飞心中暗问,不由在这个石室的门前停下脚步。

—一她?难道竟是她?龙飞心念再转,下意识又跨前三步。

凝聚在那个女孩子头上的萤灯即时四散,流星般四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景象出现在龙飞的眼前,龙飞又停下脚步。

萤灯虽散,群萤仍然飞舞在石室中。

这座石室四壁既没有嵌着明珠,室顶也没有任何灯盏,本该漆黑一片。所以,那些萤火特别明亮,也特别触目。

所以,那个女孩子任何细微的动作,龙飞都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那个女孩子目光闪亮,幽然目送那一盏萤灯四散,缓缓的伸出了她的手,藏在袖中的右手。

那双手与她的脸同样的碧绿透明,就像是罩着一层水晶,她伸手抄住了三只萤火虫,纳入嘴唇内。

那三只萤火虫继续在她的脸庞之内飞舞,她的脸庞仿佛已分成了两层。

龙飞都看在眼内,心头非独不觉得诧异,反而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他忽然问道:“是你吗?”

这样问,这等于他已经想到眼前的水晶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水晶人却竟然点头,道:“是我。”

语声中,那三双萤火虫一只又一只从她的嘴唇飞出来。

龙飞呻吟似地道:“翡翠?”

水晶人道:“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龙飞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的声音。”

水晶人道:“我的声音透过这张水晶面具,已经有很大的差别。”

她的语声幽然,的确不像翡翠的声音。

难道她真的是翡翠?翡翠不是已身首异处?

龙飞目注那个水晶人,道:“也许是因为你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感觉到你就是翡翠。”

水晶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进来这座宫殿,没有你,我纵然要死,也不会伤感,也不会痛苦。”

龙飞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水晶人忽然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龙飞道:“以前不相信。”

水晶人追问道:“现在呢?”龙飞无言颔首。

水晶人接道:“我以前也是不相信的,现在却不能不相信,若不是命运,我们又怎会相遇,又怎会这样?”

龙飞看着她,叹息道:“翡翠,你怎么不将面具取下?”

水晶人道:“也好!”双手将自己的脸庞剥下来。

脸庞之后另外有一种脸庞,她果然就是翡翠,龙飞目不转睛,眼神已有些儿痴呆。

翡翠捧着那张水晶脸庞,道:“这张脸庞是水晶生前所用的,她临死之前,原想将之摔碎,只是被我接下,留下。”

龙飞道:“是杜杀造的?”

翡翠道:“无可否认,她实在是一个雕刻的天才。”

龙飞道:“那不是一块水晶?”

翡翠道:“不是,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来历,雨针已经跟你说过了。”

龙飞点头,道:“那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翡翠道:“嗯,它甚至可以造成套子,套在手上而无碍动作。”她说着将双手那一层有如水晶的套子下来,就像剥下她双手的皮肤一样。

龙飞道:“这就是水晶人的秘密?”

翡翠道:“但水晶若是武功不好,戴上这些东西也没用。”

龙飞点头,道:“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的确往往会被人们神化,正如天帝。”

翡翠道:“一般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看见别人做出来,总认为那是奇迹,认为那个人不是凡人。”

龙飞道:“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认为自己是最了不起,自己是做不到的事情,总认为其他人也不会做到。”

翡翠道:“可不是。”

龙飞道:“大概也因此,世间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

翡翠道:“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水晶人其实是一块水晶的精灵,不是一个人。所以很多别人杀不死的人,才会都倒在水晶剑下。”

龙飞道:“就正如碧落赋中人的被视为天人一样——若不是天人,又怎能够诛那么多恶人?”

翡翠道:“人就是这样的了。”

她叹息接道:“所以到后来,水晶杀人已易如反掌,相信她并不是一个人,是一块水晶的精灵,战无必胜的人胆先已怯了一半,十成本领不免就得打个折扣,水晶杀人,武功既已占上风,对方又对她出了恐惧之心,又怎会不成功?”龙飞连连点头。

翡翠又问道:“你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龙飞道:“不相信……”

翡翠替他接下去:“但来到了这里之后,却有点相信,是不是?”

龙飞不能不承认。

翡翠转问道:“那么你可知道我又是怎样?”

龙飞道:“你说呢。”

翡翠道:“不相信,到现在仍然是不相信。”

龙飞道:“水晶她本人……”

“已死了三年,你们所看的白骨也的确属于水晶所有。”

“那么我前后所看见的……”

“是第二个人。”

“叶玲?”龙飞试探着问。

翡翠苦笑道:“你也知道有叶玲这个人了。”

龙飞道:“是风刀雨针两位调查到的。”

翡翠叹息道:“我早就说过,天帝他老人家是一个聪明人—一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虽有天帝之名,并无天帝之实。”

龙飞摇头道:“就是神,也一样有错的,否则,这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多恶人?”

翡翠又叹息,道:“更可惜的却是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神。”

龙飞道:“以前相信是的,以后……”

翡翠道:“也是—一”

“翡翠——”

“龙大哥——”翡翠截口道:“这个密室是后来才建成的,知道有这个密室的人,连我也只有三个。”

龙飞道:“水晶是其中之一?”

翡翠点头道:“还有一个就是叶玲,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一顿接这:“在这个密室之内,储备有足够的粮食,更重要的一点,这间密室除了你进来这道门之外,还有另两个出口。”

一个就在水池旁边的花木丛中,另一个就在这个密室的顶部,那里相连着一条石柱,却是空心的。

柱上有一道暗门,从暗门出去,就是殿底那块突出水面的岩石的一角——龙大哥,你明白了吗?”

龙飞点头道:“当夜叶玲跳进水里就是从那儿暗门回来这儿的?”

翡翠道:“不错——所以我从这道暗门离开其实很容易。”

她缓缓接道:“这里的天气有时候很恶劣,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浓雾的时候,都是我离开的好机会。”

龙飞道:“嗯。”

翡翠道:“万一不幸被发现,我仍然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龙飞道:“在哪里?”

“在哪里都有。”

“你是说——”

“死路!”龙飞呆望着翡翠。

翡翠道:“我们三个人,原就随时都准备一死的了。”

龙飞道:“公孙白叶玲,与你三个人?”

翡翠道:“就是我们三个人。”

龙飞道:“你们……”

翡翠截口道:“这个密室原是准备给叶玲用的。”

龙飞忍不住问道:“叶玲到底是……”

“她是水晶的姊妹,她们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儒士,学问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有人赏识倒还罢了,否则非独无用,而且累及妻儿。”

“她们的父亲并未被赏识?”

“所以穷得要命,在她们姊妹出生那一年,几乎是借债度日,而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姊妹出世了——而且是孪生。”

“难怪那么相似……”

“其实仍然有些不同,但戴上水晶面具之后,看起来就已完全一样,便是目光锐利如杜杀,也一样瞧不出来。”

“水晶的被弃……”

“那是她们母亲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绝对没有能力养活这两个女儿,原是准备将她两个都送给别人,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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