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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异声惊铁胆 蛾影震纤魂

杨迅道:“也许他昏迷了三天三夜,也许他当时已经……”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常护花替他说了出来:“也许他当时已经死亡。”

杨迅道:“一个人已经死亡,自然就全无反应,也不会出来的了。”

常护花道:“一个人即使死亡,仍有一样东西留下来。”

杨迅道:“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尸体。”

石室中并没有崔北海的尸体。

崔北海若是死在这个石室内,尸体亦应还在石室中。

杨迅目光一扫,手一指,道:“尸体也许就藏在那些箱子内。”

他手指着墙角堆放着的几个箱子。

常护花循指望去,忽问道:“你见过尸体走路没有?”

尸体若不会走路,又怎会藏进箱子里?

杨迅摇头,道:“我没有见过。”他接道:“在进入箱子之前,他未必已经死亡。”

常护花道:“你是说他自己走进箱子,然后死在箱中?”

杨迅点头。

常护花道:“这个石室已经够安全的了。”

杨迅道:“那些吸血蛾在他负伤躲进这个石室之时,也许亦尾随进入,他没有办法,最后,唯有躲进箱中去。”

常护花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当他是个妖怪?”

杨迅一怔,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常护花笑道:“他如果不是妖怪,又怎能躲进箱子全都用一把大铜锁锁上。”

杨迅居然面不改容,道:“锁并不是他自己锁上去的。”

常护花道:“不是他又是谁?”

杨迅道:“也许是那些吸血蛾。”

常护花道:“这是说,那些吸血蛾就是妖怪了?”

杨迅道:“也许。”

常护花一笑。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见过那所谓吸血蛾,对于这些事情他实在不愿置议。

杨迅接道:“怎样也罢,我们现在似乎都得将那些箱子打开来看看。”

这一点,常护花倒不反对。

×

×

×

箱子先后打开了。

那些大铜锁竟然全都只是虚锁,他们根本无须先找到钥匙,也不必用力,随随便便地就将那些箱子完全开启。

一共是七个箱子,铁箱子。

其中的四箱,载满了黄金白银,还有三个箱子却是满载珠宝玉石。

这三箱珠宝玉石,每一件的价值看来都不在摆放在几子上的任何一件珠宝玉石之下。

杨迅、杜笑天不由得又目定口呆。

崔北海的财富,实在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杨迅于是忍不住一声惊叹:“这附近要说富有,第一个我看就得数他了。”

崔义亦怔住那里,虽然是崔北海的管家,对于崔北海的财富他分明并不清楚。

常护花却是面无表情,似乎早已知道,却又像对于这些漠不关心。

箱内也就只有黄金白银、珠宝玉石,并没有尸体,甚至死人骨头都没有一块。

杨迅好容易才将目光收回,摸摸下巴,道:“也许那些吸血蛾吸干了他的血之后,连他的肌肉,连他的骨头都吃光了。”

常护花淡应道:“哦?”

杨迅自己也不肯定,想想,又转过话题道:“也许这个石室还有其它地方可以出入。”

×

×

×

石室并没有其它可以出入的地方。

他们将四壁高墙的锦绣掀起,甚至连铺在地上的毛毡也一块块翻开,都毫无发现。

四人终于停止了搜查。

常护花走回原处坐下,又望着杨迅。

这一次杨迅再无话说。

常护花等了片刻,杨迅仍不作声,才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也许?”

杨迅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

常护花说道:“那么,听听我的也许如何?”

杨迅道:“正要听听你的意见!”

常护花道:“也许在一声惊呼之后,他便躲进这里来,到书斋没有人了,就在内打开暗门悄悄离开。”

杨迅瞪着常护花,正想说什么,常护花已接道:“这其实是最合理的解释,否则……”

杨迅道:“否则怎样?”

常护花道:“我们就得接受吸血蛾的事实。”

杜笑天在一旁突然插口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似乎在怀疑吸血蛾的存在,一切都是虚构出来。”

常护花道:“我是这样怀疑。”

杜笑天道:“那样对他似乎并没有好处。”

常护花笑笑,道:“也许他闷得发慌,跟我们开开玩笑。”

杜笑天听得出常护花在说笑,一笑不语。

杨迅却认真地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常护花道:“我也知道他不是。”

他张目四顾,随即道:“我们似乎忘记了进来的主要目的。”

他们进来的主要目的原是为了找寻崔北海那一份详细的记录。

杜笑天被一言惊醒,道:“那一份记录我看他就是收藏在这个地方的了。”

常护花点头,道:“在这个书斋,我看还没有第二个比这个石室更安全,更秘密的地方……”

杨迅急不可待地截口问道:“记录在哪里?”

常护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桌子。

桌面上正放着十多卷画轴,下压着一封信。

每一卷画轴之上都写着字,却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断虹远饮横江水”之类的画题,而只是日期。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三月十四!”

这莫非就是他们要找寻的那份记录。

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不约而同围上来。

常护花亦自站起身子,却先将那封信拿在手中。

那封信不是崔北海留给他,信封上写得很清楚,由他暂时保管,在崔北海死后,面呈太守高天禄拆阅。

杜笑天看在眼内,亦自在怀中将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交给他的那封信拿出来。

一样的信封,一样的笔迹。

常护花奇怪地望着杜笑天,道:“这又是什么回事。”

杜笑天连忙给他解释,重复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的说话。

常护花静静听着,一直到杜笑天说完,才道:“这个人做事向来就这样谨慎。”

杜笑天点点头,将信收起。

常护花亦将他那一封信收入怀中,道:“在未证实他的死亡之前,他这两封信,你我还是各自保管,待证实之后,才一齐呈与太守对照!”

杜笑天道:“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随即拿起了写着三月初一的那卷画轴,道:“现在该看看这些记录了。”

说着他就将那卷画轴在桌面上摊开。

画纸上果然没有画,只是写着字,记载着三月初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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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那天的晚上,崔北海第一次看见吸血蛾。

七星夺魄,一剑绝命,但是七星绝命剑出手,却未能将那只吸血蛾击杀。

剑一到,那只吸血蛾便幻灭,魔鬼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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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北海的画不好,字同样很糟,匆忙中写来,措辞方面更就不用说。

字固无足轻重,修辞也一样,因为这十四天以来他的遭遇,就随便写来,已足以令人看得心惊动魄。

事情的发生,本就已动魄惊心。

十四卷画轴,详细地写着十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卷正好就一天。

凄迷的灯光下,字里行间仿佛散发着一股妖气。

诡异的妖气,恐怖的妖气。

四人不觉都先后打了一个寒噤,目光却再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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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

开始的三卷,常护花只是慢慢推开,字字细读,到了第四卷,动作不觉便快了,越来越快。

杜笑天、杨迅、崔义三人的眼睛,居然全都跟得上常护花的动作。

十四卷画轴读尽,常护花几乎就喘不过气来。

杜笑天三人更几乎窒息。

妖气仿佛已然从画轴透出,在石室弥漫起来。

常护花将那第十四卷画轴放下,一双手虽然不至冰般冻,却已经如水般冷。

杜笑天、杨迅的面色亦发白,崔义一个身子更颤抖起来。

他们都已感觉到崔北海那一份恐怖。

四人竟全无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全都已在妖气中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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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杜笑天终于打破静寂道:“这原来关系他妻子的清白,难怪他难以启齿。”

杨迅随即道:“他那个妻子难道真的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杜笑天没有回答,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崔义实时叫了起来:“我绝不相信这是事实!”

又有谁相信?

杨迅苦笑,道:“你绝不相信,岂非就是肯定你的主人在说谎。”

崔义怔住在当场。

杨迅转顾常护花,道:“常兄又认为如何?”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他同样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崔北海的脑袋如果有问题,实在没有可能写得出这份记录。

难道这毕竟是事实?

又一阵沉默。

杜笑天再次打破静寂,这一次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杜笑天脸上,忽然道:“杜兄,这两天你有没有见过他那个妻子?”

杜笑天一怔,道:“易竹君?”

常护花奇怪地道:“除了易竹君之外,他不成还有第二个妻子?”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然则何以我一问起她,你就这么奇怪?”

杜笑天道:“我只是奇怪你突然问起她。”

常护花道:“问起她,当然有原因,你先回答我再说。”

杜笑天道:“十六那天晚上,她知道了崔兄失踪,曾经走来书斋向我打听,昨日傍晚我前来探问崔兄有没有回家,也是她接见我。”

常护花道:“这就真的奇怪了。”

杜笑天苦笑,道:“奇怪什么?”

常护花道:“你不明白?”

杜笑天摇头,道:“最好你说清楚。”

常护花道:“方才你看过那份记录了,你难道不觉得记录中的部分语句太激动?”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道:“那份记录骤看之下,不难就发觉,他的心中存着非常可怕的念头。”

杜笑天道:“什么念头?”

常护花沉声道:“他很想杀死易竹君与郭璞!”

──他们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绝不能对他们客气,无论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杀不可!

崔北海在三月十二那卷画轴之上确是曾经这样表示。

杜笑天也有记忆,点头,道:“不错,他是有这个意思。”

常护花接道:“也许我说得过分,照记录看来,他对于吸血蛾这种东西显然深存恐惧,可能就因此脑袋出了毛病,将自己的妻子看成吸血蛾。”

杨迅道:“这若是事实,易竹君只怕活不到现在。”

杜笑天道:“他如脑袋出了毛病,易竹君死亡,他的失踪反而就不难理解。”

他打了一个寒噤,接下去:“因为大可以说是他将易竹君当做吸血蛾杀掉,畏罪躲起来。”

常护花道:“如此更可以将记录中的种种怪事,完全当做是他的胡思乱想。”

他说着忽然摇头,语声一顿,又接道:“问题是那些吸血蛾,郭璞、易竹君虽然都没有看见,却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除了他,还有你。”

杜笑天斩钉截铁地道:“我的确看见,三月初二与十四两日的记载,的确是事实。”

常护花微喟,道:“所以才成问题。”

杨迅又插口问道:“那么应该如何解释?”

常护花道:“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三人中一定有人说谎!”

杨迅瞟了杜笑天一眼,道:“你说的他们三人是指哪三人?”

常护花道:“崔北海、易竹君和郭璞。”

他随即补充一句:“这只是推测,在未看见那些吸血蛾之前,对于吸血蛾作祟这种可能,我们暂时也不完全否决。”

杨迅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常护花道:“无论如何先将崔北海找出来,除非那些吸血蛾非独吸血,连他的骨头、连他的肌肉都吃光,否则,即使他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也应该有一具尸体留下。”

杨迅脱口道:“尸体在哪里?”

常护花不禁失笑,说道:“我如何知道?”

杨迅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我们到处再小心找找,说不定,这一次能够找出来。”

常护花道:“在找寻尸体之前,我们得先见两个人。”

杨迅道:“谁?”

常护花道:“易竹君、郭璞。在他们口中,我们或者就能够有一个明白。”

杨迅道:“他们也许真的一如崔北海怀疑,是吸血蛾的化身,是蛾精!”

常护花道:“事情那就更简单!”

他缓缓转过半身,道:“在我们离开书斋之前,我将会封闭这个石室。”

杨迅道:“应该这样做,我也会派几个手下,轮流在外面防守,这么多金银珠宝,要是失去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常护花道:“金银珠宝倒是其次,最怕不知道这里的人,无意闯进来,触动其它的机关。”

杨迅吃惊问道:“这里还有其它的机关?”

常护花道:“玄机子那一派的机关设计,据我所知绝不会只是一道两道。”

杨迅倏地笑起来,道:“我们不是已走遍整个石室,又何尝遇上危险。”

常护花道:“这也许是那些机关一时失灵。”

他转顾那边入口,道:“就拿入口那道石门来说,应该是装置了机关,紧紧的闭上,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却已大开,岂非一个很好的例子。”

杨迅不由自主地点头。

常护花又道:“那些机关也许就是一时失灵!”

这句话刚说出口,门那边突然传来了“格格格”一阵异响。

常护花当场面色一变,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他听到,杨迅三人当然也听到。

听他这一说,杨迅的脸庞立时青了,第一个奔了过去。

常护花是最后一个,他才踏出石室,那道石门便已缓缓在内关闭。

杜笑天眼都直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护花瞪着那道石门,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些失灵的机关现在已经回复正常。”

杨迅那边叫起来道:“简直就像妖魔鬼怪在作祟一样!”

语声从上面传来,他的人赫然已经在上面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旁边。

这个人一惊之下,跑起来简直就比马还快。

×

×

×

人心难测,天何尝易测?

本来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昏暗。一天的乱云。

阳光乱云中漏出,淡而散。

云来雨亦至。如丝的细雨,烟雾一样的细雨。

庭院的朝雾方被阳光蒸发,现在又陷入雨烟中。

庭院中那座小楼,当然亦在雨雾中凄迷。

人,并没有例外。

小楼人影凄迷,和烟和雾,化作一庭幽怨。

×

×

×

人独坐窗前。

人本来年轻,青春却似已消逝,就只有一双眼晴,犹带着青春热情。闪亮的眼瞳,一如两团黑色的火焰,仍然在燃烧。

易竹君!

常护花远远看见易竹君,心头不知何故就苍凉起来。

杜笑天、杨迅,甚至追随他们左右的十几个捕快,也似乎被这一庭幽怨感染,神态也变得落寞。

只有一个人例外,崔义!

崔义一脸的憎恶之色。这是因为崔北海那份记录的影响。

一个忠心的仆人对于谋害自己主人的凶手当然不会有好感。

憎恶中隐现恐惧。

那份记录如果是事实,易竹君就不是一个人,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了。

这无疑是一件吓人的事情。

事情现在却未能够证实。

崔义总算还没有忘记这一点,还明白易竹君现在仍然是什么身份。

是以进入内堂,他虽然不大愿意,依旧先走到易竹君的面前请安。

易竹君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崔义道:“奉主人之命,走了趟万花山庄。”

易竹君道:“是主人吩咐你去的?”

崔义头低垂,道:“是。”

易竹君随即问道:“主人派你去万花山庄干什么?”

崔义道:“请一位朋友到来。”

易竹君“哦”了一声,问道:“哪一位?”

崔义道:“万花山庄的庄主,常护花常大爷。”

易竹君想想,道:“人到了没有?”

崔义道:“已到了。”

后面的说话尚未接上,常护花便自跨进大堂,两三步上前,作揖,道:“常护花见过嫂嫂。”

这来得未免太过突然。

易竹君慌忙起身回以一礼,正想说什么,常护花又道:“崔兄大概还没有在嫂嫂面前提过我这个人。”

易竹君道:“提过一两次。”

说话间,杨迅、杜笑天已然相继进入。

易竹君瞟了他们一眼,道:“杨大人、杜大人也来了?”语气虽然惊讶,面容却无变化。

她出身青楼,认识杨迅也并不奇怪。

杨迅、杜笑天各自一揖,却还未开口,易竹君已接道:“两位大人这么早到来,莫非已有了消息?”

杨迅摇头,心中却在冷笑。

──你这个女人,倒装得若无其事。

这句话他当然不会出口。

杜笑天一旁旋即问道:“嫂夫人这方面又如何?”

易竹君道:“还是不见踪影。”

常护花接口问道:“崔兄失踪的那一天,嫂嫂有没有见过他?”

易竹君不假思索,摇了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然则嫂嫂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易竹君道:“三月十三。”

常护花道:“崔兄当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易竹君又是摇摇头,说道:“什么都没有说,远远看见我,就慌慌张张地回头走。”

常护花沉吟起来。

根据记录的记载,崔北海在三月十三的那一天曾经走遍整个庄院,到处搜寻证据。

他沉吟着道:“三月十二那一天又怎样?”

易竹君没有立即回答,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忽然道:“叔叔与官门中人,想必时常有来往。”

常护花一怔,莞尔道:“嫂嫂这是指,我方才的说话就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易竹君道:“不敢。”她接道:“由月初开始,你这个兄弟的言行大异平日,一连十多天,不时地嚷着看见什么吸血蛾,有时更闹得天翻地覆,连窗户都拆掉,我实在担心他的健康,所以在十二的那一天,找来了我的表哥郭璞替他检验一下,却发觉并无不妥,但到了一起用膳之时,才挟了一个水晶蜜酿虾球进口,就呕吐起来,说那些水晶蜜酿虾球是吸血蛾球,狂笑着奔了出去。这就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易竹君的叙述与崔北海的记载并无出入。

常护花听说又沉吟起来。

易竹君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常护花。

她的面色异常的苍白,简直就全无血色。

苍白中隐泛玉青。

杜笑天、杨迅、崔义偷眼望去,也不知怎的,竟由心寒了出来。

──这个女人莫非真是一个蛾精?

连常护花不觉也起了这种念头。

易竹君却似乎并没有觉察,一张脸始终木无表情,就像是一个活尸。

常护花沉吟了片刻,倏地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易竹君道:“叔叔无妨直说。”

常护花道:“我们准备搜搜这个内院,未知嫂嫂能否答允?”

易竹君左右瞟了一眼杜笑天、杨迅,又瞟了一眼崔义,道:“这件事依我看已由不得我作主。”

常护花没有作声。

易竹君的目光回到常护花的面上,道:“我早已听说叔叔忠厚待人,大概是怕我难堪,所以尽管没有必要,还是先问取我的同意。”

常护花道:“嫂嫂言重。”

易竹君道:“未知要搜寻什么?”

常护花道:“崔兄的下落。”

易竹君一愕,道:“你们怀疑他是在这里?”

常护花道:“庄院内外所有的地方,我们希望都能够搜查一下。”

易竹君倏地问道:“叔叔是今天才到的?”

常护花点头。

易竹君道:“那是否知道,这两天杜大人已经在这个庄院一再搜查?”

常护花道:“我知道杜兄已经搜查得非常仔细,只漏了这个内院。”

易竹君道:“内院有多大地方,人若是在内院,我怎会不知道?”

常护花道:“杜兄也是这个意思,问题在……”他欲言又止。

易竹君追问:“在什么?”

常护花一声轻叹,道:“人也许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易竹君面色一变。

常护花叹息,接道:“死人绝不会弄出任何声响。”

易竹君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有这种怀疑,最好当然是搜查一下,我给你们引路。”

常护花道:“岂敢劳烦嫂嫂。”

易竹君摇头,道:“不要紧。”

她缓缓走了出去。

旁边的两个侍婢不必吩咐,上前陪奉在她的左右。

易竹君随即右手轻抬,搭着右边那个侍婢的肩膀。

她的手纤巧而美丽,白如雪,晶莹如玉石,并没有丝毫血色,简直就不像是人手。

她的腰堪细,风穿窗吹入,她的人仿佛便要被风吹走。

常护花走在她后面,一切都看在眼中。

好像这样弱不禁风的一个女人,他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是一个蛾精,一个吸血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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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其实也相当宽阔,他们四下搜索,并无发现。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崔北海的寝室。

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寝室的地方虽然也不小,但几乎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他们打开了衣柜,衣柜中只有衣服,床下亦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个寝室也就是他们最后要搜查的地方,寝室的后门却还有一扇门。

常护花在这扇门之前停下,随即问道:“这扇门后面又是什么地方?”

易竹君说道:“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室。”

常护花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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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的确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室,杂物却并不多。

小室的大部分成了两层,丈半之上盖了一个阁楼。

阁楼的出入口在右侧靠墙的地方,足够一个人出入,有一扇门户。

那扇门并没有锁上,只是紧闭,门下有一道木梯。

常护花一步踏入,神情便变得非常奇怪。

小室只有连接寝室的一个出入口,四壁并没有其它门户,窗户也没有。

好像这样的一个小室自然应该黑暗而死寂,现在这个小室却既不黑暗,也并不死寂。

门大开,虽然完全谈不上强烈,多少总算已有些光线进入,这个小室当然已不像原来那么黑暗,但那份死寂,却绝非因为他们的进入而转变。

小室的本身已经有一种声音存在。

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就像无数把扇子“霎霎”的不住在扇动。

那种“霎霎”的声音,并不怎样响亮,但由于环境的寂静,他们都听得非常清楚。

杨迅第二个踏入,脱口说道:“是什么声音?”

杜笑天倾耳细听,并没有作声,一张脸却已开始变色。

易竹君扶着侍婢,亦走了进来,那副表情却仿佛并无感觉。

常护花实时一步倒退,移近易竹君的身旁,道:“嫂嫂,你有没有听到那种声音?”

易竹君木然道:“哪种声音?”

常护花一怔,仍应道:“霎霎的声音。”

易竹君道:“没有。”

常护花又是一怔,盯着易竹君。

易竹君全无反应,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泥菩萨。

也就在这时,杜笑天突然叫了起来,道:“那好像就是吸血蛾扑翅的声音!”

这句话一出口,室内的空气仿佛立时冰结!

杨迅第一个打了一个冷战,颤声道:“声音从哪里出来?”

没有人回答,除了易竹君,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投向阁楼。

就是他杨迅,在话出口之时,目光亦已然落在阁楼之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那种“霎霎”的声音于是更清楚。

常护花倏地开步,走到那道梯子的面前,抬头望了阁楼那扇门一眼,就拾级而上,他的脚步慢而轻。

那道梯子亦只有十来级。

常护花走上几级,伸手缓缓地拉开了那扇门,门一开,“霎霎”之声就响亮起来。

常护花探首往门内望一眼,一张脸立时变了颜色!

他反手将门掩上,徐徐下了梯级。

杜笑天、杨迅在下面虽然已看出有些不妥,但到常护花下来,看看常护花的面色,仍不免吃一惊。

常护花的面色也实在太难看。

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他就像在冰水中浸了半天,面色青白得像死人一样。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常兄,阁楼内到底有什么东西。”

常护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吸血蛾!”

他虽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杜笑天、杨迅仍然听得出他的语声中充满了恐惧。

两人的面色立时也变了。

杨迅脱口道:“吸血蛾?”

常护花沉声道:“千百只吸血蛾,一具骷髅!”

“骷髅!”杜笑天也不禁脱口惊呼。

杨迅随即问道:“是谁的骷髅?”

常护花没有回答,转头,突呼道:“崔义!”

崔义就呆呆站在一旁,面色亦已然发青,给常护花这一叫,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一步,道:“常爷有什么吩咐?”

常护花道:“哪里有灯,给我拿两盏来!”

“是!”崔义忙退下。

杨迅却上前两步,但没有再问。

这个小室已经是如此,那个阁楼当然更黑暗了,即使不是,阁楼中开了窗口,光亮如白昼,一个人既然变成骷髅,又怎能够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杨迅现在当然已想通了这一点,因为他不是一个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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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已有灯,恰好是两盏。

崔义才将灯燃亮,杨迅、杜笑天已迫不及待,走过去将灯抢在手中。

两张锋利的长刀随即“呛啷”出鞘。

杜笑天、杨迅左手掌灯,右手握刀,一个箭步标回来,就抢上梯级!

他们比常护花更心急。

常护花并没有与他们争夺,这片刻,他面色已回复平常,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手按在剑上,剑仍在鞘内,剑气却仿佛已出鞘,人已经蓄势待发。

他的目光,当然就落在阁楼那扇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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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已被挑开!杨迅的刀。

他竟然是第一个冲上梯级,右手刀挑开门户,左手灯就送进去!

昏黄的灯光刹那变成碧绿!

不过一刹那,灯罩上竟伏满了飞蛾!

青绿晶莹如碧玉的飞蛾,眼睛却殷红如鲜血,吸血蛾!

灯罩变成了蛾罩,灯光透过碧绿的蛾身,也变成碧绿!

无数吸血蛾几乎同时扑出,“霎霎”的振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那些吸血蛾,也简直就像是魔鬼的化身!

杨迅的眼中立时就只见一片碧绿,无数点血红,耳中也只听到魔鬼的笑声一样的“霎霎”的振翅声!

他当门而立,大群吸血蛾正好就向他迎面扑来!

这刹那的恐怖景象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够形容。

杨迅这刹那心中的恐惧也同样难以形容。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脱口一声惊呼!

撕心裂肺的惊呼,恐惧已极的惊呼!

这一声惊呼同样恐怖,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伏身在灯罩上的那些吸血蛾仿佛全都被这一声吓惊,一齐从灯罩上飞了起来,漫空乱扑!

也就在这刹那之间,大群吸血蛾已扑在杨迅的身上、面上!

杨迅虽然紧闭着眼睛,身上、面上仿佛已感觉刺痛,鼻端亦仿佛已嗅到了血腥!

──它们要吸我的血!

杨迅心胆俱裂,又一声怪叫,双手抱头,转身急退!连刀、连灯他都已拋掉!

他甚至忘记站在梯上,这一个转身,立时从梯上滚跌下去!

杜笑天紧跟在杨迅的后面,他也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呆,根本不懂得扶着杨迅!

就算扶也扶不住的了。

杨迅简直就像葫芦般滚下,正滚在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不由得也变了一个葫芦。

常护花的面前于是就多了两个滚地葫芦。

他竟然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拔剑,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他的手仍然按在剑上,却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是一柄剑,忘记了本来准备怎样。

他本来蓄势待发,剑也已随时准备出手,但是那刹那,连他都已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呆。

崔义、侍候易竹君的两个侍婢,还有门外的十几个捕快,更就面无人色,连声惊呼。

其中已有人抱头鼠窜,也有人瘫软地上。

似乎就只有一个人例外,易竹君!

易竹君面无表情,仍旧泥菩萨一样。

唯一变易的只是她的面色,本来已经苍白的面色现在更加苍白,苍白如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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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已然打翻熄灭,两盏都熄灭。

群蛾似乎因此失去了目标,漫室“霎霎”地乱飞,但只是片刻,突然云集在一起,向小室门外飞去!

门外有天光,蛾类虽然喜欢扑火,对于天光却是非常恐惧,是以才昼伏夜出。

这些吸血蛾却似乎例外,它们到底要飞去什么地方?

没有人理会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似乎着了魔,眼睁睁地目送那些吸血蛾飞走,常护花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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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蛾终于飞去,“霎霎”的振翅声消逝,室内外又回复死寂。

所有的声响竟全都静止,连呼吸声竟也都几乎听不到。

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白痴,难堪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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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室的空气本来就已经不大新鲜,现在更多了一股异样的恶臭,难言的恶臭。

那种恶臭,似乎就是从阁楼中散发出来,是蛾臭还是尸臭?

易竹君身旁的一个侍婢也不知是否因为忍受不住这种恶臭,突然呕吐了起来。

呕吐出来的只是苦水。

这一种呕吐似乎唤回了所有人的魂魄。

常护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拾起了地上的一盏灯。

这盏灯还好,另外的一盏已经摔碎,他连随取出火石,将灯蕊燃亮。

灯光亮起的同时,杨迅、杜笑天亦相继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看来并没有摔坏。

杨迅面无人色,嘴唇不住地在哆嗦,好一会才出得声道:“那……那就是吸血蛾?”

“是……”杜笑天这一声就像从牙缝中漏出来。

杨迅忽然抬手指着自己的面庞,颤声道:“你看我的面庞有没有不妥?”

杜笑天目光应声落在杨迅面上。

常护花一旁听说,不由亦上前几步,手中灯随即亦照上去。

灯光照亮了杨迅的面庞。

杨迅的面庞,立时闪起了青幽幽的光芒。

在他的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沾满了青白的蛾粉,只是蛾粉,没有血口。

杨迅道:“有没有流血?”

杜笑天道:“没有。”

杨迅这才松一口气,从杯中抽出一方手帕,往面上抹去。

杜笑天瞟一眼小室的入口,道:“那群吸血蛾看来只怕有好几千只。”

常护花点头,道:“嗯。”

杜笑天的目光一转,转回去阁楼,道:“那么多吸血蛾群集在阁楼内,到底干什么?”

常护花尚未回答,杨迅已放下手帕,一旁怪叫了起来道:“他们在吃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打了几个寒噤。

常护花听说面色当场一白。

杜笑天亦青着脸,问道:“你说什么?吃人?”

杨迅颤声接道:“我将灯送入去之时,它们正伏在一具尸体之上,“吱吱”地在咀嚼!”

常护花打了一个冷颤,道:“是尸体还是骷髅?”

杨迅道:“我看就是尸体了。”

“群蛾已飞走,我们上去看清楚!”

常护花手中灯一转,照向阁楼,随即起步,从杨迅身旁走过,再次踏上梯级。

这个人的胆子实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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