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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查凶遇怪,险死还生

出了谷口,果然就是大道。

沈胜衣、查四先刻就是走在这条大道之上,所以沈胜衣顺着大道前行,并不难找到那条小路。

找到那条小路就找到查四了。

查四显然已经用身上带着的刀伤药封住了伤口,不让血再流出来,又撕下长衫将伤口裹好,可是伤得实在太重,失血又多,暂时还不能够移动。

他看见沈胜衣从他们原来的方向回来,诧异之极,脱口问道:“你不是那边追去?”

沈胜衣一笑,将追击那只怪鸟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查四只听得怔在当场。

一直到沈胜衣说完了,他才如梦初觉地道:“有这种事情?”

沈胜衣不禁失笑。

他知道查四并不是怀疑他的话,只不过事情令他太过意外。

查四遂道:“那个极乐先生以我看大有问题。”

沈胜衣道:“明天我再去走一趟。”

查四道:“也好,藉此机会仔细观察一下那个极乐庄。”

沈胜衣道:“查兄,可曾听说过那地方?”

查四道:“不曾,极乐先生这个人也是首次听说。”

他一顿接道:“回衙之后,我非要召集手下,打听一下那个人不可。”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那只死亡鸟到底将那个女人怎样了?”

查四叹息一声道:“你自己揭开白布一看。”

沈胜衣看见查四那种表情,已知道事态严重。

那个女人就在查四身旁,白布仍裹在她的身上,裹得已没有方才那么紧,不消说,查四已解开来看过了。

沈胜衣俯下半身,抓住白布的一角,还未将白布揭开,已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一揭开白布,他几乎没有呕出来。

白布下,是一具赤裸的女尸!

无头的女尸!

一条左臂亦齐肩给斩了下来!

尸体上半截的肌肉已起皱,死鱼肉一般,一丝血色也没有,断头与断臂的断口亦是那样,并没有血流出来。

断口非常齐整,彷如刀切!

沈胜衣不其然想起那只死亡鸟锋利的羽翼!

再多看两眼,他的鼻子就酸了。

这样恐怖的女尸,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看见。

查四的目光亦落在女尸之上,道:“这具女尸搬回去,我担保一定轰动整个扬州。”

沈胜衣无言点头,将白布盖好。

查四目光转向沈胜衣,道:“如何?这一次不必进城,我看你也起不了程。”

沈胜衣苦笑道:“这件案件无疑更诡异!”

查四道:“不查一个水落石出,我相信你绝不肯罢手。”

沈胜衣点头道:“何况你这位大捕头现在又负伤,我就算一些好奇心都没有了,也不能够袖手旁观。”

查四笑道:“交着你这种朋友是我走运。”

沈胜衣道:“你如果真走运,就不会遇上那只死亡鸟。”

查四道:“以你看,那只死亡鸟到底是人假扮抑或是一只真鸟?”

沈胜衣道:“如果是一只真鸟,似乎没有理由浑身如金铁铸出来的一样,但若是人假扮,又怎能够飞翔?”

查四道:“而且,一个人即使怎样凶残,相信也不会那么残忍对待一个女人,再说即然已斩下她的头,她的一只手,没理由不将她抛弃,抱着她那样的尸体到处走。”

沈胜衣道:“这样说,似乎就只没有人性的禽兽才会这样做。”

查四道:“我甚至怀疑这个女人的头颅与左手是那只死亡鸟割下来吃掉了。”

这句话出口,他第一个就打了两个寒噤。

沈胜衣亦打了一个寒噤,道:“从死者的手脚看来,显然,并不是出身贫穷人家。”

查四道:“她的指甲涂着寇丹,断颈至胸口抹着脂粉,以此推测,很可能是青楼中人。”

沈胜衣道:“很有可能。”

查四道:“这附近以我所知多为农家,那个女人只怕是那只死亡鸟从城中带出来。”

沈胜衣道:“回城后派人到处去问一问,昨夜有没有个年轻的女子失踪,说不定就会找出一个答案。”

查四道:“那可麻烦呢。”

沈胜衣道:“一个无头女尸,的确不容易查出她的真正身分。”

查四道:“无论如何,先回城再作打算。”

沈胜衣道:“查兄,你是否还可以行走?”

查四道:“勉强可以。”

他左右望了一眼,道:“沈兄最好替我削一根拐杖。”

沈胜衣道:“不若我抱你走一程,到那边农家借一辆牛车再上路。”

查四道:“到那边农家,我绝对支持得来。”

他随即一笑,道:“你若是要抱,抱那具尸体好了。”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没有受伤多好。”

查四大笑道:“那么最低限度你就可以不必抱着那具尸体。”

沈胜衣道:“不错。”

查四笑接道:“一个男人并不是时常有机会抱着一个女人到处走。”

沈胜衣道:“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头颅,更就是机会难逢,是不是?”

查四点头道:“所以你应该非常开心才是。”

沈胜衣却是只有叹气。

查四忽然焦急催促道:“快给我削一根拐杖,快!”

沈胜衣一面走向那边树丛,一面道:“怎么你突然如此着急?”

查四道:“不知何故我忽然感觉外出的两天内,城中又有案子发生。”

沈胜衣道:“这大概是因为看见了怪鸟以及女尸的缘故。”

查四道:“大概是。”

沈胜衣手起剑落斩下一条大小适中的树干,削去枝叶,便成一支拐杖。

他略加修整,递给查四道:“你试试是否合用?”

查四将拐杖叉在右臂下,扶着沈胜衣站起来,试行几步,笑道:“想不到造拐杖方面你也是一个天才。”

沈胜衣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就连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查四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沈胜衣诧异道:“伤得这么重还值得高兴?”

查四道:“最低限度我可以乘此机会休息几天。”

沈胜衣看着查四的大腿,道:“只怕几天还不能够痊愈。”

查四道:“那么,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好了。”

沈胜衣摇头笑道:“你这个大捕头原来也懂得乘机偷懒。”

查四笑道:“交到你这种好朋友,就算没有伤,我也会偷懒几天的。”

沈胜衣佯叹道:“也罢,谁叫我是你的朋友?”

他俯身抱起那具女尸。

触手冰冷,不由他又打了一个寒噤。

查四实时道:“我以为你最好将尸体的双脚也包裹起来。”

沈胜衣点头道:“就这样,的确太惹人注目,只怕才入城内,已经哄动起来了!”

他说着伸手将那块白布拉向尸体的双脚。

这时候,旭日已高照。

尸体赤裸的那双脚,在日光下更苍白。

苍白得就象是用白蜡捏出来的。

×

×

×

沈胜衣、查四回到衙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整个衙门正乱成一片。

那些捕快看见查四负伤回来,都显得很彷徨。

知道那具无头女尸的事情,他们都一个个露出了非常诧异的神色。

沈胜衣、查四把一切看在眼内,不由想到城中必然发生了什么罪案,而且与那具女尸可能有关系。

所以一入到捕房坐下,查四遂就问道:“我离开的这两天之内,城中是否又出了案子?”

众捕快有的点头,有的说是,又乱作一团。

查四连忙挥手止住,道:“丁少白,你来说。”

丁少白是他的一个得力助手,精明能干。

听得吩咐,丁少白立即走上前一步,道:“出了两件案子,都是昨夜发生的。”

他是一个年轻人,举止敏捷,口齿伶俐。

查四道:“什么案子?”

丁少白道:“花近楼两个宰鸡杀鸭的操刀手崔老六、金小三昨夜在城西街道上遇见了一个手提竹篮的老苍头,他们原以为是卖糖炒栗子、五香蚕豆的小贩,准备向他买一些下酒,那个老苍头却告诉他们卖的是人头。”

查四道:“哦?”

丁少白接道:“他们当然不相信,岂料,将篮子打开,里面真的是放着一个人头。”

沈胜衣插口问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的?”

丁少白道:“是女人的。”

查四急问道:“后来又怎样?”

丁少白道:“崔老六一惊昏倒,金小三一溜烟慌忙跑来衙门通知我们。”

查四道:“你们赶到去的时候,那个老苍头是否还在?”

丁少白道:“已经不在。”

查四道:“崔老六、金小三两人现在在哪里?”

丁少白道:“事关重大,我擅作主张,暂时将他们留在衙门。”

查四道:“做得好!”

他手一指旁边的一个捕快,道:“带崔老六、金小三两人进来见我!”

那个捕快应声退下。

查四回问丁少白道:“第二件案子又是如何?”

丁少白道:“第一件案子发生之后不久,城东大街后巷的一个妓女小娇在巷内拉客,竟拉下了那客人的左臂。”

沈胜衣、查四一齐“哦”了一声。

丁少白接道:“小娇却旋即发觉,那条左臂是属于女人所有。”

沈胜衣一怔,查四亦诧异问道:“小娇肯定她拉的那个客人是一个男人?”

丁少白接道:“她是肯定。”

查四道:“现在她又在何处?”

丁少白道:“亦留在衙内,等候发落。”

查四手指另一个捕快,道:“带她进来!”

他遂又问道:“人头与断臂呢?”

丁少白道:“都在验尸房中!”

查四道:“吩咐仵作都给我拿来!”

丁少白应命转身走了出去。

查四回顾沈胜衣,道:“沈兄以为那个人头以及那断臂会不会就是由那具女尸身上斩下来?”

沈胜衣沉吟着道:“我相信就是了,又是人头,又是左臂,天下的事情不会那么巧。”

查四道:“我也是这样想。”

他一顿接道:“是不是,也很快就会清楚了。”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门口。

也没有多久,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未几三个人鱼贯进入,丁少白在前,跟着两个衙门的仵作。

验尸房就在附近,丁少白的行动向来都迅速。

那两个仵作各自捧着一方白布。

一方白布上放着一条女人的手臂。

左臂。

另一方白布上则放着一个女人的头。

虽然已死了这么久,因为抹上脂粉的关系,看起来仍象是一个活人头。

表情却未免太恐怖了!

×

×

×

天下的事情,果然就有那么巧。

那个人头以及那条左臂并非属于第二个女人,竟然真的是从沈胜衣、查四带回来的那具女尸的身上斩下来。

查四相信那两个仵作的判断。

断口完全吻合,即使是外行人,亦不难看出来。

他笑顾沈胜衣道:“如此一来,事情简单多了。”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本来是三件案子的,现在变成一件。”

查四道:“这样的案子,却是一件都已嫌太多。”

说话间,崔老六、金小三、小娇三人已先后给带进来。

崔老六、小娇面上犹有余悸,神情简直就象是两个傻瓜,金小三亦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查四重新询问三人。

他问得很详细,有不清楚的地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再三审问。

到他停口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对于崔老六、金小三以及小娇昨夜的遭遇,已经完全清楚一若身历其境,亲身目睹。

他旋即挥手一扬,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崔老六、金小三、小娇三人如释重负,叩谢退出。

不用查四吩咐,旁边捕快已有一个过去给他们引路。

查四转对沈胜衣,道:“这三个人我相信没有问题。”

沈胜衣点头道:“从他们的描述来推测,嫖客以及老苍头大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查四道:“大有可能。”

沈胜衣道:“如此杀害那个女人的未必是那只死亡鸟了。”

查四道:“即使是,也必然出于人的指使,那只死亡鸟相信是人养的。”

沈胜衣突然道:“那个卖人头的老苍头,根据金小三的描述,与那个极乐先生极其相似。”

查四道:“极乐先生这个人显然嫌疑最重,但我们方才根本不知道人头这件事,所以未能够掌握时机,现在才派人进去庄院搜索,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沈胜衣道:“无论那只死亡鸟是人扮抑或是真鸟,现在他都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将之秘密收藏起来或者加以毁灭的了。”

查四道:“我们现在唯有先派人去调查清楚这个极乐先生的底细。”

沈胜衣道:“有一件事也必须预先调查清楚。”

查四道:“那个女人的身分?”

沈胜衣道:“不错。”

查四立即吩咐道:“少白,用盒子载着那颗人头,带几个兄弟到那些花街柳巷一问,是否有人认识她,如果没有着落,再到城中大户人家一问。”

丁少白一声道:“遵命!”立即走过去,连白布捧起那颗人头。

他举止自然,一些也没有犹疑。

沈胜衣看在眼内,嘉许道:“他将来一定是一个出色的捕快!”

查四颔首道:“嗯。”

丁少白听在耳里,捧着人头回身道:“尚请沈大侠时加指点。”

沈胜衣一拍查四的肩膀,道:“有这个大捕头指点已差不多了,这一点我可是门外汉。”

丁少白道:“沈大侠太谦虚了。”

沈胜衣道:“不过要做一个出色的捕快可也不容易,天赋固然要紧,努力学习同样重要。”

丁少白道:“我一定会努力!”一揖退下。

沈胜衣回对查四道:“你们这一行也的确需要训练一批新手了。”

查四道:“我何尝不知道,但谈何容易?”

沈胜衣道:“无疑是很少人愿意进这一行。”

查四目光落在右腿上,道:“主要原因就是危险性太大。”

他转回话题,道:“沈兄,这件案拜托你就是了。”

沈胜衣道:“又来客气话。”

查四一笑。

沈胜衣接道:“我现在……”

查四截口道:“你现在最好先睡一觉,不久之后,相信必使你忙得要命。”

沈胜衣道:“也好。”

查四回顾一众捕快道:“你们知否城东郊的一个山谷中,有一座养满了雀鸟的极乐庄?”

没有人回答。

查四再问道:“极乐先生这个人又有没有印象?”

仍然没有人回答。

查四皱眉道:“那么你们就到处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知道极乐庄这个地方,有没有认识极乐先生这个人,如果有,带他来见我。”

一个捕快脱口问道:“先从那里着手呢?”

查四微喟道:“那么大的一幢庄院绝不是一个人独力能够建成的,你们可以先找那些泥水木匠打听一下。”

沈胜衣跟着将那个山谷的所在,以及那座极乐庄的形状说了一遍。

查四再约略叮嘱一下如何查询,才挥手叫他们出动。

那些捕快完全离开之后,查四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他们每一个都好像丁少白那么卖力又肯多动一下脑筋,要理好这个地方的治安,其实也并不困难。”

沈胜衣道:“查兄任职这个地方到现在才不过六个月,暂时不能够对他们要求过高。”

查四点头道:“如果他们每一个都合乎我的要求,上头也不用将我调来。”

沈胜衣道:“这就是了。”

查四目光转落在那具女尸之上,又再挥手,道:“都给我搬出去!”

两个仵作如梦初觉,应声一齐上前,将那具女尸抬起来。

查四目光仍盯着那具女尸,沉吟道:“凶手为什么那样残忍对待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沈胜衣道:“即使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人之后,也没理由将头臂斩下来,与崔老六、金小三、小娇他们开那种玩笑。”

查四道:“他所以与他们开那种玩笑,当然有他的动机。”

沈胜衣道:“他们三人依我看,并无任何值得你怀疑之处。”

查四道:“因此我才将他们放走。”

沈胜衣道:“凶手动机何在?”

查四道:“我怀疑凶手有可能是一个狂人。”

沈胜衣也有这种怀疑。

这件案,的确象是狂人所为。

果真狂人的话,只怕根本就无所谓动机了。

没有动机的案子,往往也就是最棘手的案子。

卖人头的老人,送手臂的嫖客,抱着无头尸体到处走的死亡鸟,还有那个爱鸟若狂的极乐先生彼此之间多少仿佛都有些关系。

是否真有关系?

×

×

×

黄昏!

沈胜衣再到衙门找查四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

经过半日的休息,查四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又在为这件案子伤脑筋。

捕房中并没有今早的热闹,出去的捕快,很多都还未回来。

丁少白却早已回来了。

尸体的本来的身分亦已清楚。

查四招呼沈胜衣坐下,道:“少白带着那颗人头在花街柳巷走了一遍,果然就有了答案。”

沈胜衣道:“那个女人真的是青楼中人?”

查四道:“不出你我所料。”

沈胜衣道:“叫什么名字?”

“孔雀。”查四道:“是百鸟院的红人。”

沈胜衣奇怪地道:“百鸟院?”

查四道:“沈兄知道这地方?”

沈胜衣摇头道:“我只是奇怪怎么又是鸟。”

查四道:“无疑是很巧。”

他一顿接道:“这儿除了有百鸟院之外,还有一家百花院,百花院的姑娘是以百花为名字。”

沈胜衣道:“百鸟院的姑娘自然是以百鸟为名字的了?”

查四道:“正是。”

沈胜衣道:“孔雀之外,相信还有叫画眉,相思,鸳鸯。”

查四点头道:“也有叫彩凤,乌鸦,杜娟……”

沈胜衣道:“乌鸦也有?”

查四笑道:“她的相貌当然就没有彩凤孔雀那么美丽。”

沈胜衣转问道:“孔雀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查四道:“昨夜。”

沈胜衣道:“孔雀既然是百鸟院的红人,当然每一夜都会有客人找她。”

查四道:“不错。”

“昨夜她是与什么人在一起?”

“她昨夜没有接客。”

“何故?”

“自称是有病。”

“是否真的有病?”

“少白已调查清楚,并不是。”

“那么她何以休息。”

“侍候她的那个丫环告诉少白,她那样,完全是因为与一个客人有秘约。”

“是什么密约?”

“孔雀无意中曾对那个丫环透露,那个客人邀她到天香楼。”

“天香楼又是什么地方?”

“是扬州最奢华的一个地方!”查四摸着胡子道:“在那里你可以享受到扬州最佳的酒菜,最美的女人,楼中的陈设,据说简直就象是皇宫一样。”

沈胜衣道:“这样的地方相信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去的。”

查四道:“当然,到那里的人都是非富则贵,而且诗酒琴棋,多少也要懂一点的。”

沈胜衣道:“哦?”

查四道:“因为设宴在那里的人,必须与天香楼的主人同乐。”

“哦?”沈胜衣仍然不明白。

查四解释道:“天香楼的主人是一个雅士,不大喜欢与俗人同座。”

沈胜衣忽然笑道:“据我所知这年头的有钱人,为了怕别人说他俗气,在诗酒琴棋方面,多少都会下一点功夫。”

查四道:“所以那间天香楼虽然有这个规矩,生意仍然好得很。”

沈胜衣好奇问道:“是了,天香楼的主人到底是哪个?”

查四道:“他姓谷,名云飞!”

沈胜衣道:“这个名字我听说过,那个谷云飞可是一个江湖人。”

查四道:“也就是他了。”

沈胜衣道:“据说他是一个大盗。”

查四道:“以前是的,不过由于他做案手法高明,官府一直都抓不到证据拘捕他。”

沈胜衣道:“他开设的天香楼,只怕另有目的。”

查四道:“最初我也曾这样怀疑,但后来我查清楚,五年前他已经当众金盆洗手了。”

沈胜衣道:“今年他有多大年纪。”

查四道:“应该有六十。”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很多大盗一到这个年纪的确都会洗手不干,享受余年的。”

查四道:“我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他,综合所得的报告,他显然是在享乐。”

他转回话题,道:“因为天香楼极尽奢华,青楼中人无不希望有一日能够在那里进出,所谓一登龙门,声价十倍,那种心情是不难理解的。”

沈胜衣道:“好像孔雀那么美丽的女孩子,必然早已是天香楼的常客了。”

查四道:“恰好相反,从来没有人邀她到天香楼陪酒。”

沈胜衣道:“是么?”

查四道:“能够进出天香楼的女人都必须声色艺全,孔雀据说虽然色艺不错,嗓子实在太糟了,唱歌不待言,就是说话也象是乌鸦叫一样。”

沈胜衣道:“这无疑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查四道:“百鸟院的五个红人中,除了她之外,其她的四个人都先后曾经到过天香楼,所以她一直都因此闷闷不乐。”

沈胜衣道:“杀害她的那个人势必就利用她这个弱点,将她诱出去。”

查四道:“相信就是了。”

沈胜衣道:“她有没有对那个丫头透露那个客人是谁?”

查四道:“没有,她显然事前被人叮嘱过守秘。”

沈胜衣道:“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百鸟院?”

查四道:“是初更鼓响之后,从后门离开,那个丫环当时曾送她出门外。”

沈胜衣道:“她有没有看见什么?”

查四道:“后门外的横街上停着一辆双马马车,在她的印象之中那辆无疑是天香楼的马车。”

沈胜衣道:“她是否就看见孔雀登上那辆马车?”

查四道:“正是。”

沈胜衣道:“你的人有没有到天香楼查问?”

查四道:“少白去过了,可是谷云飞不在。”

沈胜衣道:“去了哪里?”

查四道:“据说是与几个有钱人游湖去了。”

沈胜衣道:“瘦西湖?”

查四点头道:“少白见时间不早,那个管事又说出天香楼初更开宴,谷云飞必在,是以没有进到瘦西湖去。”

沈胜衣道:“也没有进去查问其他的人?”

查四道:“没有,那个管事不许他进去。”

沈胜衣道:“他的胆子倒也不小。”

查四道:“非大不可,因为谷云飞是那么吩咐下来。”

沈胜衣道:“少白他们,可以强行进去。”

查四道:“谷云飞交游广阔,与城中权贵不时有来往,交情打得很不错,即使我,在未得上头许可之前,除非有充分把握能够在楼中将犯人找出来的理由,否则除非拼着不当这捕头,才胆敢强行进内搜查。”

沈胜衣道:“原来如此。”

他遂又问道:“这件事你还没有请示过上头?”

查四道:“方才请示过了。”

沈胜衣道:“如何说话?”

查四一字字的道:“放手干!”

沈胜衣点头道:“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查四道:“可是以少白的经验,我却是担心,应付不了谷云飞这个人。”

沈胜衣道:“谷云飞那种人的确是不容易应付的。”

查四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走一趟,或者才能够从中找到多少线索。”

沈胜衣道:“现在我已来了。”

查四道:“初更鼓敲响再动身不迟。”

沈胜衣道:“听你吩咐。”

查四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沈胜衣大笑!

查四笑接道:“我叫少白带几个捕快随你走一趟天香楼。”

沈胜衣沉吟道:“还是一个人去的好。”

查四点头道:“这也是。”

沈胜衣转问道:“极乐庄极乐先生方面查到了什么?”

查四道:“目前,仍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派出去的捕快还有很多尚未回来覆命。”

沈胜衣道:“到明天仍没有结果,非要去一趟极乐庄不可了。”

查四道:“又是辛苦沈兄。”

沈胜衣回他一句道:“你这是什么话?”

查四亦大笑!

沈胜衣无意望了一眼户外,脱口道:“夕阳已西下了。”

户外已逐渐暗下来。

长夜将开始。

×

×

×

初更鼓声终于敲响。

沈胜衣更起之后不久,已出现在天香楼门外。

门大开,四个皂衣直帽的接待,左右站在两旁,左面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大门之内,灯火辉煌,光如白昼,灯光中这楼仿佛从天外飞来,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即使在门外,亦不难想象得到楼中是何等欢乐的场面。

沈胜衣毫不犹豫,大踏步走上门前石阶。

那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立即一步横移,拦住沈胜衣的去路道:“公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沈胜衣那袭白衣,语声态度都显得不大尊敬。

沈胜衣收步,淡应道:“天香楼。”

中年人说道:“我是这里的管事祝不奴。”

沈胜衣道:“这个名字不错。”

祝不奴道:“公子高姓?”

沈胜衣道:“姓沈。”

祝不奴不假思索道:“公子并不是今夜的客人。”

沈胜衣道:“不是。”

祝不奴道:“那么公子莫非是我们主人的朋友。”

沈胜衣道:“也不是。”

祝不奴道:“那么公子……”

沈胜衣道:“来自衙门。”

祝不奴“哦”一声,淡然道:“今天下午你们几个兄弟来过了。”

沈胜衣道:“谷云飞却不在。”

祝不奴一怔,似乎想不到沈胜衣竟然直呼谷云飞的名字。

沈胜衣道:“现在相信在了。”

祝不奴不觉点头,道:“我这就给你进去通传,看我家主人他是否愿意接见你。”

沈胜衣道:“非见不可。”

他右手旋即一拂衣袖。

祝不奴只觉一阵狂风撞来,不由自主斜退三步。

沈胜衣大步走进去。

左右接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着沈胜衣走过。

祝不奴一愕,连忙追在沈胜衣身后,却不敢伸手将沈胜衣拉住。

他虽然眼高于顶,到底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目睹沈胜衣这样闯进天香楼,已知道这个人绝不简单。

在未弄清沈胜衣的底细之前,无论如何他是绝不会再开罪沈胜衣的了。

沈胜衣也没有理会祝不奴,穿过花园,直向那幢仿佛天外飞来的高楼走去。

走得越近,酒肉之香越浓,管弦之音越响。

蓦地,歌声雷动──

斜插满头花

醉倚娇娃

合声齐唱浪淘沙

明月留人人意好

且莫还家

唱得正是浪淘沙,一群男人的声音,怪不得雷霆一样。

歌声一落,掌声立起。

亦是雷霆一样。

掌声方歇,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道:“你们男人自我陶醉的本领实在不少,唱歌像牛叫一样,居然还大拍手掌哩。”

声音很悦耳。

沈胜衣楼外听着,忽然间怔在那里。

──这女人的声音好像那个。

──是了,就是极乐庄呼唤极乐先生的那个声音。

──不过人尚且也有相似,声音只怕也不无相同。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自己唱歌,如果自己也不拍手掌,捧捧自己的场,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接口道:“对极,对极。”

跟着又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们唱歌当然没有彩凤姑娘的动听。”

那个女人开心地笑起来,她显然就是彩凤姑娘。

再一个男人的声音实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现在就请彩凤姑娘高歌一曲?”

“好。”应声当场齐起。

彩凤姑娘道:“唱什么?”

一个男人应声道:“什么都好。”

彩凤姑娘道:“一阕水仙子如何?”

又是一片“好”声!

歌声于是又起了──

花枝似脸脸如花

娇脸无瑕玉有瑕

黄金有价春无价

论风流

谁似他

惜分飞明日天涯

冷落了秦筝银甲

寂寞了金莲翠

空闻了玉笋琵琶……

彩凤姑娘的歌声果然动听得很。

掌声自然又雷动。

一个男人一面拍掌一面问道:“是哪个薄幸郎害得你这样难受?说出来,我第一个不饶他。”

彩凤姑娘道:“他就是……”

她欲言又止住。

众人齐问道:“是谁?”

沈胜衣门外冷应一声道:“一定不是我!”大步跨进去。

×

×

×

楼中的陈设果然极尽华丽。

那些客人的服饰也是华丽之极。

一共是九个客人,分坐在堂中三面,年纪全都在四十以上。

人各一张几子,一个美人,两个侍酒的小丫环。

几子上满放佳肴美酒。

十二个女乐工分坐在门左右。

歌声虽歇,管弦之声未绝。

可是沈胜衣这样闯进来,他们都不由得一怔,一齐停下了手中乐器。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沈胜衣。

沈胜衣居然若无其事,他的目光射向站在对门当中那张几子旁边的美人面上。

入门之前他已经看清楚是那个美人在说话。

那个美人也就是彩凤姑娘了。

此前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彩凤这个人,入眼只有陌生的感觉。

×

×

×

彩凤可以说是美人中的美人。

那种美丽是令人一见之下,为之魄荡魂迷的美丽。

沈胜衣不喜欢那种美丽。

他见过几个具备那种美丽的女人,不知道是否巧合,每一个都是祸患的根源。

可是他仍然希望这个彩凤例外。

坐在彩凤身旁一个五六十年纪的老人实时站了起来,上下一再打量沈胜衣,道:“当然不是你。”

虽则已经五六十年纪,这个老人仍然很潇洒,神态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可是隐约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迫力。

沈胜衣感觉到那股威迫力的存在,试探道:“谷云飞?”

老人一怔道:“正是,朋友又是哪一位,面生得很。”

沈胜衣尚未回答,后面祝不奴已抢着道:“他姓沈,自称是来自衙门。”

谷云飞又一怔,道:“衙门?”

祝不奴接道:“我方才已叫他在门外稍候片刻,准备进来请示主人是否愿意接见他的了,可是他毫不理会,就这样闯入,拦也拦不住……”

谷云飞突然喝道:“住口!”

祝不奴慌忙合上嘴巴。

谷云飞遂挥手,道:“没用的奴才,滚出去。”

祝不奴鉴貌辨色,一声也不敢再发,赶紧一揖,退出堂外。

谷云飞回顾沈胜衣,道:“沈朋友可不像衙门中人。”

沈胜衣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

谷云飞“哦”一声,道:“大名?”

沈胜衣道:“胜衣!”

所有人尽皆一呆。

谷云飞脸色微变,道:“是哪一个沈胜衣?”

沈胜衣道:“别人不知,我可是到现在为止尚未遇上或者听说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谷云飞又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终于道:“幸会。”

沈胜衣道:“彼此。”

谷云飞道:“沈兄在扬州的消息我早已有闻,只是一直无缘识荆。”他双手突然一拍,大喝道:“来人,设席。”

语声方落,左右屏风后就有人搬出酒席,谷云飞吩咐将酒席设在身旁,随即摆手道:“沈兄请!”

沈胜衣一笑道:“这种酒席只怕我吃不起。”

谷云飞大笑道:“天下名士,莫不以一识沈兄为荣,今日沈兄大驾光临,天香楼正所谓蓬荜生辉,我若是与沈兄计算,岂非教在座朋友笑话。”

旁边一个中年人接口道:“谷兄若是真个如此计较,那笔账也只有算在我们头上。了”

另一人跟着道:“能够与沈兄同乐,是我们的光荣。”

谷云飞道:“沈兄都听到了。”

沈胜衣笑道:“如此我若是推辞,反是我小器了。”

谷云飞再道:“请。”

沈胜衣一笑举步,走过去坐下。

辉煌灯火中,他谈笑自若,虽然是一身白衣,一点儿也不显得寒酸。

众人的脸上,竟然是一片羡慕之色,就像在看一个王侯一样。

那些女人中,甚至大半似看得痴了。

沈胜衣坐下,立即道:“我这次来……”

谷云飞截口道:“沈兄的来意,一会再说,唐突佳人,无论如何,必须先罚一杯。”

沈胜衣一声“好”,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那个彩凤姑娘实时轻移莲足,走到沈胜衣身旁,举起酒壶,替他斟了满满一杯,忽然道:“方才那一杯虽然是谷大爷替我罚的,可不是我的主意。”

沈胜衣举杯道:“这一杯才是姑娘的主意?”

彩凤道:“也不是。”

沈胜衣道:“哦?”

彩凤道:“如果沈公子肯让我罚,我才不是这样罚。”

沈胜衣道:“姑娘到底要怎样罚?”

彩凤一笑道:“风闻公子精通音律,我只想公子高歌一曲。”

沈胜衣道:“我唱起歌来也是牛叫一样,不如拿琴来,我和你一曲。”

彩凤道:“也好。”

谷云飞旁边立即招手道:“琴来。”

一个女乐工应声将琴送上,旁边自有侍从搬来一张矮几。

沈胜衣将琴接过,放在矮几上,笑顾彩凤道:“曲弹金字经,姑娘准备了。”

彩凤一笑。

琴声一响,各人全都静了下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连那十二个女乐工,听着脸上都不由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彩凤歌声接起,唱道──

锦笺题芳恨

旧香余绣衾

两处相思一样深

有谁能解音

情难禁

爱郎不用金……

她唱的,仍是别人写的曲,那副表情却好像自己也有那种感慨,唱到最后一句,一双眼竟望住了沈胜衣。

──这个人歌喉虽然好,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歌匠。

沈胜衣不由心中苦笑。

一曲既终,掌声又是雷霆响起,经久不散。

沈胜衣将琴几往旁边一推,道:“献丑。”

谷云飞立即道:“琴心剑胆,佩服佩服。”

沈胜衣尚未答话,他已经转向彩凤,大笑道:“你这样一唱,那个人倒象是沈公子了。”

彩凤以袖遮脸,嗔道:“大爷又说笑了,沈公子什么人,岂会看得上我这种女人?”

谷云飞回问沈胜衣,道:“沈兄你说是么?”

沈胜衣没有回答,却问彩凤道:“姑娘叫彩凤?”

彩凤点头。

沈胜衣又问道:“百鸟院的彩凤?”

彩凤奇怪道:“公子去过百鸟院?”

沈胜衣道:“不曾。”

彩凤再问道:“此前是不是见过我?”

沈胜衣道:“没见过。”

彩凤道:“那么公子何以知道我是百鸟院的人?”

沈胜衣道:“出于推测。”

他一笑接道:“百鸟院彩凤之名,我早已耳闻。扬州城中即使还有第二只彩凤也未必飞得入这个天香楼。”

彩凤开心地笑道:“公子实在会说话得很。”

沈胜衣道:“可是姑娘的声音在今天早上,我好像已听过。”

彩凤诧异地道:“今天早上?”

沈胜衣道:“不错。”

彩凤道:“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城东郊极乐庄。”

彩凤诧异地道:“极乐庄?”

那种表情、语气,显然完全不知道极乐庄这个地方。

沈胜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彩凤。

无论他怎样看,彩凤也不像在说谎。

──难道真的不过是声音相似,其实两个人?

沈胜衣再问道:“极乐先生这个人,姑娘又有没有印象?”

彩凤不假思索道:“一些也没有。”

她反问沈胜衣道:“极乐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极乐庄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极乐先生是一个老头儿,面上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瞳乳白色以及无时不笑的脸容,他喜欢雀鸟,很喜欢,所以整幢极乐庄布置成鸟笼一样,事实亦养着几千只雀鸟。”

彩凤越听,面上诧异之色越浓,一再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那样的老头儿,也没有到过一个那样的地方。”

沈胜衣转望谷云飞,道:“谷兄方面怎样?”

谷云飞道:“毫无印象,真的有所谓极乐先生?极乐庄?”

沈胜衣道:“我已见过那个极乐先生,也已到过那幢极乐庄。”

谷云飞“哦”的一声,再问道:“沈兄也真的在极乐庄听到彩凤的声音?”

沈胜衣道:“这也是事实。”

谷云飞转问彩凤道:“今天早上你在什么地方?”

彩凤道:“在院中睡觉,早上对我们来说可是深夜。”

谷云飞回顾沈胜衣,笑道:“人有相似,声音不无相同。”

沈胜衣道:“我也有这意思。”

谷云飞道:“沈兄这次到来,就是为了向彩凤打听这件事?”

沈胜衣道:“我来到这里,才知道彩凤姑娘在这里。”

谷云飞道:“然则沈兄到来……”

沈胜衣道:“是为了一件案子。”

谷云飞道:“我知道沈兄是本地的总捕头查四的朋友,先后曾与查四联手解决过几件大案。”

沈胜衣道:“这次,我也是替查兄到来。”

谷云飞道:“查四真的是这样抽身不暇?”

沈胜衣道:“他正在衙门中养伤。”

谷云飞一惊,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沈胜衣道:“尚未确定。”

谷云飞道:“是不是因为调查孔雀惨遭分尸那件案子负伤?”

沈胜衣道:“正是,谷兄也知道那件案?”

谷云飞道:“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扬州,相信无人不知道的了。”

沈胜衣道:“传得倒快。”

谷云飞微喟道:“孔雀嗓子虽然不好,身材相貌之美却是罕见,像那样的美人,舍得将她分尸,凶手亦可谓心狠手辣的了。”

沈胜衣道:“谷兄认识孔雀。”

谷云飞道:“沈大侠大概还未知道,我这里供应着全扬州最佳的酒菜,最美的女人。”

沈胜衣道:“已经知道。”

谷云飞道:“不遍识青楼中的美女,我如何能够作出这安排。”

沈胜衣不由颔首。

谷云飞接道:“沈兄这次的到来,莫非也就是为了孔雀那件案子?”

沈胜衣道:“正是。”

谷云飞疑惑的道:“那件案与天香楼有何关系?”

沈胜衣道:“孔雀昨夜在失踪之前,曾经对侍候的丫环透露,昨夜有人请她到天香楼。”

谷云飞道:“有这种事?”

沈胜衣道:“捕快因此才会午后到这里调查,谷兄当时却不在家。”

谷云飞道:“我回来之后,祝不奴那个奴才也曾对我提起,但因为那些捕快当时没有说明所以,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一顿接道:“这其中我看是有些误会了。”

沈胜衣道:“你是说昨夜并没有人请孔雀到来。”

谷云飞说道:“天香楼开张至今,从来都没有人指名请孔雀,昨天,也没有例外。”

沈胜衣道:“昨天在这里欢宴的是什么人?”

谷云飞道:“是六个盐商,他们要请的都是百花院的红人,吩咐马车一并接来,省得麻烦。”

彩凤插口道:“如果请的是百鸟院的人,请到我也未必请到孔雀她。”

谷云飞道:“这是事实。”

一顿又说道:“沈兄如果有怀疑,可以到百花院一问,至于那六个盐商以及百花院那七个红人的名字,我这就叫人给沈兄抄一份。”

沈胜衣道:“不必。”

谷云飞道:“莫非沈兄找来这里,是因为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

沈胜衣道:“侍候孔雀的丫环,目睹孔雀出门后,登上天香楼的马车。”

谷云飞道:“是么?”

沈胜衣道:“那个丫环已证实并没有问题。”

彩凤一旁插口道:“孔雀一直希望有机会到天香楼走一趟。”

沈胜衣道:“据说是的。”

彩凤道:“所以如果有人请她到天香楼,好像她那种孔雀一样性格的女人,绝对没有理由不在我们面前炫耀一下。”

沈胜衣道:“她事前无疑曾被叮嘱暂时不可以泄露出去。”

谷云飞道:“那么马车在什么地方等候她?”

沈胜衣道:“后门对开的横街上。”

谷云飞道:“天香楼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那个人没有理由这样秘密请她去,这无疑是一个圈套,孔雀应该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沈胜衣道:“凶手既然掌握到她这个弱点,当然有一个很好的理由,骗取她的信任,问题在,凶手用的是一辆天香楼的马车。”

谷云飞道:“那辆马车只怕不是天香楼的。”

他接着解释道:“天香楼的马车无疑是出自高手匠人特别设计,但是要彷做一辆那样的马车,亦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在夜间,有几分类似看起来就象是真的了。”

沈胜衣道:“我们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可是捕快遍寻全城,除了这里之外,并没有发现一辆那样的马车。”

他稍停又道:“那么大的一辆马车,并不容易收藏。”

谷云飞不能不点头。

沈胜衣遂问道:“天香楼一共有多少辆马车?”

谷云飞道:“四辆。”

沈胜衣道:“现在都出去了。”

谷云飞说道:“出去的都已经回来了。”

沈胜衣道:“怎么我进来时一辆也不见?”

谷云飞道:“客人离开之际,马车才会驶到楼外院子,平日都安置在邻院,四个车把式入夜之后也都是留在那里听命,准备随时接送客人,沈兄是否要见一见他们,问清楚他们昨晚的行止?”

沈胜衣道:“正有此意。”

谷云飞道:“我这就与你走一趟。”

沈胜衣道:“谷兄还是招呼客人,随便找个人带我过去就成了。”

谷云飞道:“也好。”

侧首振吭呼道:“锦!华!”

一个年约三旬,碧眼黄发的大汉应声从堂后转出走到谷云飞面前,躬身道:“华弟出去喝酒,主人有什么吩咐?”

谷云飞道:“你带这位公子到邻院见一见那些车把式。”

大汉瞟一眼沈胜衣道:“是。”

谷云飞再吩咐道:“沈公子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侠客,现在替官府调查百鸟院孔雀惨遭分尸的那件案子,你小心侍候,同时吩咐那些车把式必须尽量合作。”

大汉道:“是。”

谷云飞还想吩咐什么,旁边彩凤忽然“噗哧”的笑道:“看你啊,简直就象是当他们小孩子,其实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少吩咐了两句,他们也知道怎样做的。”

她随即笑问那个大汉道:“小锦,你说是不是。”

那个大汉目光一亮道:“当然。”

谷云飞一笑,回对沈胜衣道:“他们兄弟两,一个叫西门锦,一个叫西门华,都是我替他们起的名字。”

沈胜衣道:“起得不错。”

谷云飞道:“沈兄哪来这许多客套说话。”

沈胜衣道:“他们是什么人?”

谷云飞道:“胡人,已经跟了我十多年,是我最忠心的手下,有我说话,沈兄如果要人用,不妨就吩咐他们。”

沈胜衣道:“好的。”

随即抱拳一揖,道:“抱歉抱歉。”

一个客人立即截口道:“哪里哪里。”

另一个跟着道:“事了之后,如果有时间,尚请进来与我们一聚。”

沈胜衣一颔首,转向西门锦道:“有劳引路。”

西门锦身一偏,道:“这边,请!”遂举步向大堂外走去。

沈胜衣亦步亦趋。

谷云飞目送两人走出大堂,喃喃自语道:“幸好这个人出道之时,我已经金盆洗手。”

彩凤一旁听得并不怎样清楚,奇怪问道:“你说什么。”

谷云飞一愕,道:“没什么。”

他双手又一拍,扬声道:“我们从头来。”

众人一声“好”。

那个女乐工赶快过来将琴取回。

管弦声一响,众人又拍手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