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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孤山与青山遥遥相对,两山的距离仅约三里。

翡翠谷就在青山的山中。

纪明秋生长在洗肠原,对附近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自然知道被壮年僧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壮年僧人的轻功,似乎犹在纪家足以傲世的轻功之上;虽然挟着七十来斤的纪明秋,仍能健步如飞,一口气奔上了孤山的峰顶。

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尼迎了上前:“大哥,你说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壮年僧人点点头:“此地除他之外,没有更适当的人选了。”

女尼一使眼色,壮年僧人放下纪明秋,跟着她走了开去。

“大哥!”

女尼轻声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呢!万一失败,岂不弄巧成拙,我看,不如由大哥亲自出面……”

壮年僧人轻喟一声:“不行啊,小妹,你想想看,小黑之所以变成疯狂杀手,显然是为了我。由他改名仇大魁,就可知道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如今他已失去理性,我若出面,他势必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否则决不会善罢甘休,当然,我有绝对的胜算,但我不愿也不忍杀他,”

女尼深深叹了口气:“唉,如今大哥和我都看破红尘,先后出了家,还有什么好争的呢?何况,他已有了妻室……”

“小妹……”

壮年僧人似有无限感慨:“你应该看得出,他娶辛小娟并非真心喜爱她,而是要向你示威,表示虽然得不到你,这世上照样有年轻貌美的少女愿意嫁给他。就像故意起了个仇大魁的名字,以示在我彭小魁之上。”

原来,这僧人竟是彭小魁。

但他怎会出了家,当起了和尚来?

三年前,他们分头找寻不辞而别的张淑宜,其实彭小魁也已料到,这少女必然会独往芜湖寻仇。

实际上彭小魁也赶到了芜湖,但是他经过了易容改装后,面目已全非,已经无人能认得出他。

当他发现张淑宜并未落单,身边有千面飞狐玉芙蓉相随,又有化名酒鬼海平的小黑暗助他才放心,自觉没有出面的必要了。

照他的估计,以这男女三人的实力,对付芜湖四霸天及他们的手下,应是绰绰有余的了,值得耽心的是阴阳扇余天禄,及来自京都的几位东厂桩头。

是以,他仍然留在芜湖,密切注意各方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暗助张淑宜他们一臂之力。

所幸,玉芙蓉是个足智多谋之人,最后把阴阳扇余天禄等一干人诱进死谷,顺着风向施放迷香,使众人失去抵抗力,任凭他们宰割。

眼见张淑宜的大仇已报,玉芙蓉又有意撮合这少女和小黑,他才如释重负地悄然远离而去。

他何尝不知道,张淑宜对他一见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力歼江湖上著名的多名凶神恶煞,又在成都除掉几个大毒魔,自觉树立强敌太多。

故而,成都一战身受重创,体内被剧毒所侵,由两位少林高僧急如星火地带回嵩山救治,才把命保住。

伤势虽稳定,体内余毒尚未尽除,他就离开了嵩山少林,未曾说明去向,为的就是不愿牵连任何人。

尤其是对他情有独钟的张淑宜,他更不愿连累。

这少女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爱女,家大业大,实在不宜跟他混在一起。

果然,他在无尘山庄养伤,就被济南双豪及霍山三魔剑找上门来,替无尘居士惹上了麻烦。

前往西湖暂避,又使灵隐寺的智圆大师惨遭毒手。

他自己也被百魔神君周九如出其不意突袭,身受重创,若非逃入湖中为画舟上的玉芙蓉主仆相救,恐怕早已送了命。

张淑宜这位痴情的少女,马不停蹄,疲于奔命,苦苦在各地追寻,终于在西湖找到了彭小魁。

但是,也为她带来了无边灾难,祸延老父及两位兄长,在苏州织造局内惨死于乱箭之下。

罪魁祸首是太监李实,这家伙虽逃过一死,但张淑宜姑娘能手刃那批助纣为虐的帮凶,总算报了大仇。

如今在玉芙蓉的撮合下,彭小魁也觉得张淑宜和小黑是理想的一对,因而了无牵挂,从此可以浪迹天涯了。

彭小魁在玉门关遇上了无尘居士,这位当年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过了近五十年的平静日子,与世无争,为了智圆大师之死,及山庄被焚毁,留守的三名弟子惨遭毒手,使他愤而重开杀戒。

事后他眼见当今皇上昏庸,重用奸宦魏忠贤,天下大乱,大明气数将尽的征兆已现;因而心灰意冷,改变了重建无尘山庄的初衷,毅然决定出关,从此不再涉足中土。

无尘居土听毕芜湖的一切经过后,释怀地捋须而笑:“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小黑这孩子武功已具基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闯天下吧!”

老少二人在玉门关相聚三日,送无尘居士出关后,彭小魁回想老人家一番谈话,亦觉不宜留恋江湖。

于是,他就在当地一座没没无名的小庙中,请住持老和尚为他剃度出家,决心从此无牵无挂地云游天下,度他逍遥自在的一生。

数月后,在秦岭的官道上,遥见一少女被几个剽悍的江湖人物围攻,她的坐骑已遭毒镖射中,倒毙在道旁。

彭小魁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了。

但眼见那少女寡不敌众,情势已十分危急,嫉恶如仇的侠义本性,又激起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

这壮年和尚一出手,几个江湖枭雄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看情势不妙,立时各自四散逃走。

彭小魁定神一看,少女竟是风尘仆仆的张淑宜。

张淑宜力战群枭,惊魂甫定,尚未认出仗义相助的壮年和尚,双手一抱拳:“多谢这位大师父……”

“淑宜!”彭小魁轻唤了她一声。

张淑宜不禁一怔,定了定神,顿觉喜出望外:“彭大哥?你的易容术真可媲美王姐姐了,我几乎认不出……”

彭小魁强自一笑:“淑宜,我并非易容改装,而是真的出了家。”

“什么?”

张淑宜大感意外:“彭大哥,你出家当了和尚?”

彭小魁微微点头:“我皈依佛门已经快半年了。”

张淑宜一阵心酸,顿时泪光闪动:“彭大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是跟小黑在一起吗?”彭小魁诧然问。

张淑宜神情沮然:“我知道他对我好,愿为我作任何事,我也试着接纳他;可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跟他相处三个月,我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最后我终于作了决定,悄然离开了无量山……”

“小黑呢?他没有去找你么?”彭小魁很关心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共过生死的年轻人。

张淑宜摇摇头:“我不知道……”

“唉……”

彭小魁叹了一口气:“淑宜,说真的,小黑人不错,又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不应该离开他的。”

张淑宜已热泪盈眶:“难道你要我回无量山去,人在他身边,心里想着的却是你,一辈子过那种貌合神离、忍受相思之苦永无止境的日子?”

“我……”

彭小魁又深深叹了口气:“淑宜,我已出了家,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张淑宜接伺说:“你仍然是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敬爱的彭大哥!”

彭小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彭大哥,我很清楚,我在你的心里无足轻重,但你也犯不着为了逃避我而出家呀?”

“阿弥陀佛!”

彭小魁又宣了声佛号:“淑宜,你错了,我出家并非为了逃避你,而是逃避这个乱世。无尘居士说的不错,当今皇上昏庸无能,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眼看大明气数已尽,不久的将来,只怕会江山变色,社稷难保……”

张淑宜强忍心酸,大义凛然地说:“彭大哥,我不敢苟同你们这种观点,逃避不是办法,须面对现实,尤其我辈习武的人,更应在乱世有所作为,纵然不能力挽狂澜,扭转腐败的朝政,至少也该扶弱锄强,暗中保护那些忠良,才不失为侠义之士啊!”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惭愧!惭愧!听了你这番话,我枉有一身武功,真该自觉汗颜了。可是,我已皈依佛门……”

“可以还俗呀!”张淑宜突萌一线希望,语气中含有怂恿和振奋。

“阿弥陀佛!”

彭小魁忙双手合十:“罪过,罪过,剃度出家岂是儿戏,我才踏进佛门不过数月,怎能就还俗啊!”

张淑宜大为失望:“那……不还俗也无妨,少林弟子在江湖上,不也照样行侠仗义吗?”

彭小魁微微点了点头:“我会的……淑宜,你既然最敬爱我这个彭大哥,就要听彭大哥的话,赶快回到小黑身边去吧!”

“不!我决不会改变初衷的。”

张淑宜断然说:“无论你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你还不还俗,我这一辈子都决不再离开你了。”

彭小魁顿觉啼笑皆非:“这……这怎么使得,我已是个出家人,怎能带着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到处跑?”

“彭大哥……”

张淑宜破涕为笑:“你这是言不由衷吧?我好像从未感觉出,你的眼中会认为我年轻貌美呢!”

彭小魁怔怔地说:“这……淑宜,别开玩笑了,我决不能带着你走的。”

“如果我也出了家呢?”张淑宜笑问。

彭小魁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唔……唔……”

“好啦,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张淑宜说:“既然我们不期而遇,总算有缘,我只希望能够与彭大哥相聚一两日,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彭小魁不便坚拒,只好勉强同意了。

他们一个出家人,一个年轻大姑娘,不方便进城去招摇过市,令人侧目,招致无谓的非议。

于是,找了处山头,坐下来畅谈别后的一切。

眼看时近黄昏,张淑宜忽然提议:“彭大哥,我中午在岭下小镇打尖,只吃了小半碗面,发现那几个家伙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我就匆匆结了帐出店。他们果然不怀好意,一路紧紧追上来,用暗器击毙我的坐骑,一拥而上向我围攻,幸好遇上了彭大哥。

这会儿我倒有些饿了,我去镇上买一些吃的回来,让我们为异地重逢好好干上几杯,好不好!”

彭小魁忙说:“你在这里等着,由我去买吧!”

“不行,不行!”

张淑宜摇摇头,调皮地笑着说:“彭大哥如今是出家人吃素,我可要吃荤的,而且还要买酒,店家恐怕不会卖给你这和尚呢旦”

彭小魁一想也对:“那就偏劳你了。”

张淑直站起身,郑重其事说:“彭大哥,如果你趁我去买吃的不辞而别,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发现这里躺着一具年轻貌美的无名女尸!”

彭小魁暗自一惊,忙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你放心好啦!”

张淑宜这才嫣然一笑,欢欢喜喜的离去。

彭小魁趁机打起坐来,排除心中一切杂念,不知不觉便逐渐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边响起张淑宜的娇笑声:“彭大哥,你果然守信,没有不辞而去!”

彭小魁睁眼一看,面前站的竟是位年轻比丘尼!

“你……”他为之一怔。

张淑宜却笑着说:“附近一带没有尼姑庵,我只好在镇上买把剃刀,选购一身现成的袍子,自行落了发。你看我像不像个尼姑?”

彭小魁真是啼笑皆非了:“淑宜,你……你实在是太胡闹了。”

张淑宜放下双手提的大包小包和酒坛,在他面前转了两圈:“这件袍子虽不是尼姑穿的,但颜色和式样很近似,不致被人识破的。彭大哥,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出家人,走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吧!”

她已落了发,彭小魁还有什么好说的。

打开大包小包的,竟然全是素食,两人不禁相对大笑,坐在地上吃喝起来。

彭小魁忽说:“淑宜,僧尼虽同为佛门弟子,但毕竟男女有别,走在一起诸多不便,且易遭非议……”

“没关系!”

张淑宜耸耸肩头道:“你走前,我跟后,保持距离就没问题了,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称!”

就这样,他们当夜就下了峰顶,开始相偕云游天下。

又过了半年。

江湖中突然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

当时他们正途经鄂州,风闻绝情剑手仇大魁向北鄂七友挑战,造成七友四死三伤,专程折往鄂北走了一趟。

听说挑战者不仅剑术高明,路数诡异狠毒,且善使飞刀,他们立时就想到了小黑。

尤其仇大魁这名字,分明含有驾凌彭小魁之上的意味。

于是,他们决心一查究竟。

可惜绝情剑手仇大魁的行踪飘忽不定,忽而东而忽西,走南闯北,专找江湖上成名人物挑衅。

当他们闻风赶往前去、总是去迟了一步,始终未能堵上。

而此番仇大魁带了辛小娟,前来翡翠谷找上安姥姥,事关重整六合门,消息却不陉而走。

彭小魁和张淑宜探得风声,始急急联袂赶来。

虽然未能在造成伤亡前赶到,确也已证实所料不差,这位疯狂的杀手果然正是小黑。

彭小魁不便出面,更不愿亲自出手阻止,最后决定找上了纪明秋。

尽管彭小魁自认很有把握,以纪明秋的武功基础,加上家传的地行术,再经他花两天时间,传授了几手克制小黑的剑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必能出奇制胜,使那疯狂杀手知难而退。

但张淑宜却自告奋勇:“大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不如由我去见小黑吧!”

“不!你不能去!”

彭小魁加以反对:“他见了你,更会激起他炫耀和报复的傲气,那样反而弄巧成拙,到时候那个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唉!”张淑宜只有叹气,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时,穴道受制的纪明秋已按捺不住了,躺在地上大叫:“喂,你们两个是不是把我忘啦!”

彭小魁这才走回去,正色道:“小施主,翡翠谷的三十多条人命全在你手中,你拿定主意了吗?”

“不是我拿定主意没有的问题!”

纪明秋反问他:“而是你真有把握,花两天时间教我几手剑法,就能对付得了那疯狂杀手?”

彭小魁充满自信:“贫僧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哦?”纪明秋似信非信地说:“那……那我这两天都不能回家了?”

彭小魁笑笑说:“这个不用耽心,贫僧可以亲自跑一趟,就说城里经阁寺殿舍的雕花有几处毁损,请你去赶工整修一下,你的家人一定会相信。”

纪明秋不禁苦笑:“你这位大师父真行,似乎把我的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呢!”

彭小魁也笑了:“否则我就不会找上你了。”

“好吧!”

纪明秋终于同意:“我已经踏上了贼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一切一切就听从你的计划了。”

于是,彭小魁蹲下去,伸手为他拍开了受制的穴道。

时间宝贵,一刻都不能浪费。

彭小魁当即找来两支树枝代剑,开始传授纪明秋剑法……

翡翠谷内,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整个隐庐如临大敌,男女老少三十多人个个神色凝重,心情紧张,被一股强大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

安姥姥独自坐在小厅内沉思。

一位中年妇人端了热茶进来,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姥姥!”

她恭立一旁劝慰:“您不用太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不过是一男一女,咱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保不了隐庐?”

安姥姥轻喟一声:“如果不是顾忌辛小娟,别说是一个仇大魁,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也休想踏进翡翠谷一步!”

中年妇人很不以为然地说:“我真不明白,辛爷被誉为山东武林之豪,又曾任京师振远镖局总镖头,称得上见多识广,江湖阅历丰富,怎会把爱女嫁给那位冷血杀手?”

安姥姥沉吟一下,叹了口气:“我想……辛胜兴不是个糊涂的人,其中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姥姥的意思,辛爷是被逼的?”中年妇人好奇地问。

安姥姥一脸茫然:“这很难说,近二十年来,隐庐已跟外界隔绝,辛胜兴最后一次来探访老门主,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娟尚未出生。

要不是惟中常在外走动,带回些江湖中的消息,我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近两年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这么个疯狂杀手。”

“姥姥……”

中年妇人忧形于色:“姓仇的受伤并不太严重,至多养息三两日即可痊愈,那时他必会再找上门来,为了顾及辛小娟,咱们就任他为所欲为吗?”

安姥姥似已胸有成竹:“那倒也不致于,只要不伤及辛小娟,你们尽管放手对付那姓仇的。”

中年妇人欣然说:“有姥姥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安姥姥微微把头一点:“顺便看看惟中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叫他来见我。”

“是!”中年妇人印冰而去。

安姥姥口中的惟中,即是纪明秋所称的姜叔。

倏而,姜惟中来到了厅内,上前执礼甚恭地向安姥姥禀报:“姥姥,那五个人的尸体已经埋葬妥了。”

“惟中。”姥姥问:“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吗?”

姜惟中已探听清楚:“两个男的是绝魂双煞,三个女的是凤阳三艳,他们大概是为寻仇追踪而至,却未料到姓仇的武功如此之高,且心狠手辣。结果仇未报成,反被他来个赶尽杀绝上

安姥姥又问:“你可看出他的剑路?”

“没有……”

姜惟中摇摇头:“当时我的藏身处距离太远,无法看得真切,尤其他出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就算在附近也很难看清楚。”

安姥姥失望地一叹:“若能看出他的师承派别,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姜惟中灵机一动:“姥姥……他受伤回城去养伤了,我们何不派两个人去,趁机把他……”

“绝对不可以!”

安姥姥的脸色一沉:“六合门自开山百余年以来,历经了七位门主掌门,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原则。如今既已解散了二十年,岂可反而趁人之危?万万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姜惟中力辩:“可是,这是他先找上门来寻衅,且撂下狠话,伤愈后想必……”

“不要说了!”

安姥姥厉声喝阻,顿了顿说:“他若再来犯我隐庐,情形全然不同,那时我们为了自卫,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自可全力以赴。但趁他受伤,派人前往下手之举则不足取,亦非我堂堂六合门中人的作为。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姜惟中恭应一声,只得怏怏而退。

安姥姥斥退了姜惟中,随即起身,从右侧拱门走出,穿过长廊,来至尽头门上加锁的房前,用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将锁打开。

进入房内,只见一张长供桌上,排列着历代门主的牌位,并有烛台香炉,但似已久未点烛燃香。

安姥姥双膝跪在桌前蒲团上,喃喃地说:“六合门历代门主在天之灵明鉴,弟子谨遵第七代门主遗训,自本门三十年前宣告解散日起,除每年九九重阳六合门创立之日,用三牲四果及香烛奉祭,以示对历代门主之崇敬与追思,平时不得有所供奉或任何仪式举行。

如今,强敌当前,逼弟子同意立下凭证,交由本门中两个野心勃勃的不肖弟子重整六合门,兹事体大,且有违第七代门主解散本门遗训,弟子自当恪遵。惟姓仇的杀手武功太强,若不从其意,隐庐恐将遭到一场空前浩劫,造成惨重伤亡。

弟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为维护七代门主遗训,虽粉身碎骨,死而无憾。但隐庐三十多人的生死,全在弟子一念之间,使弟子苦思终日,实感左右为难,想不出个两全其之计。尚祈历代门主在天之灵庇佑,能给弟子明示,安然渡过这难关……”

突门一阵急促奔跑脚步声,使安姥姥猛然一惊,霍地起身出了房外。

门尚未及锁,那中年妇人已从长廊奔来:“姥姥,有两个陌生人求见……”

安姥姥顿时脸色不悦:“隐庐已二十年不见任何外人,你们怎么让他们进各的?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见!”

“可是……”

中年妇人郑重说:“他们说此事非常重要,非见姥姥不可,否则绝不走!”

安姥姥怒哼一声:“岂有此理,你可看出他们是什么来头?”

中年妇人恭声回答:“普通商旅打扮,未带任何兵刃,但脸上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物。”

安姥姥沉吟一下,当机立断:“好!老身亲自去赶他们走。”

中年妇人不敢擅自作主,目的就是希望安姥姥亲自出面,这样他们才没有责任。

安姥姥锁上门,回小厅取了寿星杖,带着中年妇人匆匆赶至隐庐大门口。

姜惟中等男女二十多人,正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将来访的两名壮汉阻于大门外。

安姥姥一走出,众男女立时分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两壮汉忙趋前施礼:“在下常恩、常德,拜见安老前辈。”

“不敢当!”

安姥姥脸色一沉:“隐庐已有二十年不欢迎任何访客,你们行走江湖应有所闻,为何执意要见老身?”

常恩双手一拱:“此事关系重大,情非得已,尚祈安老前辈见谅!”

“哦?”安姥姥眼皮朝他一翻:“有多严重?不会比隐庐的存亡更严重吧!”

常思郑重其事说:“如果安老前辈能相助一臂之力,非仅隐庐可保无虞,咱们兄弟亦可为亡友报仇雪恨,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姥姥沉声喝问。

常恩从容不迫说:“实不相瞒,咱们兄弟二人,与绝魂双煞乃是生死之交,此番接到他们的讯息,带了几位道上好友,特地从太原急急赶来相助,打算合力除掉绝情剑手仇大魁那厮。

可惜途中耽搁,以致来迟了一步,他们与凤阳三艳已不幸悉遭毒手,如今那厮受了伤,正在县城下榻的客栈休养,纵然能奋力再战,也必威力大减。

这是难得的天赐良机,倘若能蒙安老前辈相助一臂之力,定可以趁机除此江湖大患,抚平众人之心。”

安姥姥未置可否:“那岂不是趁人之危?”

常思强自一笑,愤声说:“若论江湖道义,近两年来,黑白两道被他所杀的成名人物,那一个跟他结有深仇大恨?那厮的所作所为,已是人神共愤,对他那种丧心病狂的杀手,根本不必顾什么道义!”

安姥姥神情肃然,义正词严:“你们两个听清楚,六合门虽然非武林名门大派,但自百余年前开山立门以来,即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尚武精神,严禁本门弟子在外招惹是非。如今遵照第七代门主遗训,二十年前已解散六合门,岂可……”

始终保持沉默的常德突然上前,双手一抱拳:“安老前辈,恕在下直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若不趁机除此疯狂杀手,非仅贵庐难保,且将为江湖留下日后大患,尚望安老前辈三思。”

安姥姥无动于衷,断然回绝:“不必多说了,惟中,送客!”

说完话,她扭头就走。

“是!”

姜惟中恭应一声,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二位请吧!”

两个壮汉无可奈何,只好一脸失望地怅然离去。

他们出了翡翠谷,谷外等候的几人急忙迎上,一见两人沮丧的神情,已然料到了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不同意?”一名中年壮汉急向。

常恩摇摇头,沮然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只有靠自己了。”

中年壮汉忧形于色:“这……绝魂双煞加上凤阳三艳,尚且不堪一击,凭咱们这七人,岂不更是以卵击石?”

常思神色凝重说:“那厮若末受伤,要动他的念头我连想都不敢想,但如今他受了伤,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今夜我们如果施以突袭,或有成功的希望。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以后就更不可能得手了。”

其他几个人连连点头,中年壮汉不再表示异议,他们立即离开翡翠谷,急急的直奔县城

仇大魁回到城南鸿安客栈,进了西院客房,急忙撕开上衣,才发现有肋伤处已红肿了一大片,而且伤口附近呈乌紫色。

显然,大艳黎无双射中他的那枚丧门钉,是喂了毒。

他不禁惊怒交加,自出道以来,他连伤都未曾受过,今日竟同时被对手男女两人所伤,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任凭武功盖世的天下第一高手,也万万意想不到,大艳黎无双打出的那枚淬毒的丧门钉,竟然会不顾己方人的死活,穿过费清的右臂内侧,射中他右肋。

袁明的那一剑,划开他右胯外侧一道血缝,仅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倒是右肋中的丧门钉上有毒,若不尽快将毒逼出,毒攻内腑则足以致命。

辛小娟在一旁见状大骇,失声惊叫:“大魁,你……中毒了!”

仇大魁力持镇定:“不用慌,我运功把毒逼住,你快用口将毒替我吸出。”

这小女人对他百依百顺,一听那敢怠慢,忙不迭蹲下,用口紧贴在他右肋伤处,使劲地连连猛吸。

吸出的血吐向一旁地上,赫然已呈乌紫色。

她一口接一口地连吸,直到再吐出的血已是殷红色,仇大魁才叫她停止。

“这样行了?”她关心地问。

仇大魁微微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鬼女人好毒辣,我真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辛小娟叹了口气,婉言相劝:“大魁,她人都死了,何必还记恨在心……”

“哼!”

仇大魁把眼一瞪:“你懂什么?这一来,我至少得养伤数日,便宜了那老太婆,让他们好有时间布署准备,对我大为不利!”

辛小娟在一旁坐了下来,温柔地说:“大魁,这两年来你已杀了不少人,结下不少仇,那么多人都想置你于死地,如今你又受了伤,就此罢手,放过安姥姥他们,不要再多树强敌了吧!”

仇大魁不由地怒问:“你一再要我放过那老太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魁!……”

辛小娟幽幽地说:“我绝不是因为安姥姥是我远亲,就帮着她说话,你我是夫妻,天下再亲的人,也比不上我们的关系,我之所以一再劝阻,实在是为了你啊!”

仇大魁怒形于色:“哼!你要真为了我,胳臂就不会向外弯了。我问你,今天在翡翠谷外,如果老太婆一声令下,那二三十人发动围攻,你会帮谁?”

“这还用问?”

辛小娟不加思索说:“要是他们真动手,我自然站在你这边,不过,有我在,安姥姥至少还有些顾忌,不致于……”

仇大魁哈哈大笑:“这正是我带你同来的原因啊!”

“什么?”

辛小娟一泣:“你是利用我?”

仇大魁冷冷一哼:“不然我何必带着你这个累赘!”

辛小娟彷佛受到了沉重无情的打击,使她一阵心酸、悲愤涌至,情不自禁地掩面痛泣起来。

仇大魁正待喝阻,突闻附近传来几声急促犬吠,随即静止下来。

两人立时警觉。

辛小娟不由地紧张起来,轻声说:“大魁,好像有人来了……”

仇大魁毫不在乎地笑笑:“不怕死的尽管来!”

“可是……”

辛小娟忧形于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又受了伤,我恐怕应付不了,这……这怎么办?”

仇大魁急忙取来行囊打开,取出里起的黑布刀带,解开置于桌上,长带上插着两排共二十四柄锋利的小飞刀。

“哼!”

他露出一脸阴狠的笑意;“这玩意我已很久未用,该让它们饮饮血啦!”

“大魁,你不是说过,除非生死关头,绝不再用飞刀的吗?”辛小娟惊问,似乎深知飞刀的霸道。

仇大魁又向她把眼一瞪:“现在还不是生死关头?我右肋受了伤,影响右手用剑,威力势必大减,你又怕应付不了来敌,难道要我伸长脖子任人杀不成!”

“这……”辛小娟一时无言以对。

仇大魁已将二十四柄飞刀取出,双手各执两柄,其余的排列在桌上,伸手可及。

他自负地笑笑:“还发什么楞,快拿了剑守住窗口,好好见识一下你丈夫的飞刀绝技,管叫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说着,屈指轻弹,以指力击灭了油灯。

辛小娟那敢怠慢,忙取了剑去守住窗口。

仇大魁面向房门而坐,双手各握两柄飞刀,无论来人从门或窗侵入,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他的刀从无虚发,即使同时由门窗闯入四人以上,照样能够应付得了,绝不致于手忙脚乱的。

犬吠声停止后,已不再听出些微动静。

任何稍具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判断出,附近的野犬必是发现夜行人而吠,被人发出暗器击毙。

若是一般暗器,不致一击毙命,野犬受伤定会发出惨叫哀号,可见来人用的是歹毒暗器,始能见血封喉。

果然。

夜色朦胧下。

几条人影掩近了鸿福客栈,直奔西院围墙外。

一名夜行人指指院墙,轻声说:“小心,灯光突灭,他们可能已有警觉。”

另一人说:“可恶,必是犬吠惊动了他们。”

“那怎么办?”一个中年壮汉问。

“老大!”常德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说呢?”

常思毅然说:“既已来了,岂能不战而退,何况那厮已受了伤。”

“对!”

中年壮汉附和说:“凤阳三艳的淬毒丧门钉霸道无比,姓仇的纵能运功将毒逼出,剑法威力必然大受影响,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常恩当机立断:“开弓没有回头箭,各位与绝魂双煞都是生死之交,今夜即使冒死一拼,也决不能放过那厮。咱们上!”

“上”字甫出,几人正待飞身越墙而入。

突闻身后发出一声洪亮佛号:“阿弥陀佛!”

众人猛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回身备战。

朦胧夜色下。

只见两丈外站着一双人影,看他们一身打扮,像是一僧一尼。

“什么人?”常恩提刀喝问。

和尚缓步上前:“贫僧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可贵,各位施主何必自寻死路呢!”

“哼!”常恩怒斥:“你这出家人管的事倒不少!”

常德愤声说:“老大,这和尚故意如此大声,分明是向那厮发出警示!”

“没错!”

中年壮汉附和:“他们必是一伙的。”

和尚笑问:“既然如此,院内的人已有戒备,你们无法突袭,尚有几分胜算?”

“你这和尚是在威胁咱们?”中年壮汉怒问。

“阿弥陀佛!”和尚宣了声佛号:“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贫僧不能见死不救,尚望诸位施主三思。”

常思状至不屑:“哼!你这和尚想救的恐怕并非咱们,而是那疯狂杀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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