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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纪明秋手中,的确提着三头被石块压毙的大肥兔。

他一面兴匆匆地赶路,一面哼着小调,无忧无虑地往家里走。

他前面里余,仇大魁夫妇又懊丧又恐惧向县城赶。

仇大魁走在前面,他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原有的气色,至今仍感到耳门发痛,背上琵琶骨又酸又痛又麻。

这几记重击真令他吃足了苦头。

幸而对方并不想打伤他,下手有分寸,但已经令他大感吃不消了。

前面凉亭在望,这里是往返必经的地方。

上次在这里强迫姜惟中与纪明秋带路,后来姜惟中出现在安姥姥身旁,所以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

亭中又有两个人,但不是姜惟中与纪明秋,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这种人到处可见,毫不引人注意。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因此也自然而然地注意亭中的人。

两个村夫背向着小径,所以看不见面孔。

已经越过凉亭四五步的仇大魁,突然止步转身回望,目光落在亭内,本来缺乏生气的双目,突然变得冷电四射,杀机怒涌。

亭中的两个人毫无异状,似在闲话家常。

辛小娟也本能地止步回身,惑然问:“大魁,你在看什么?”

“看人。”仇大魁似乎懒得多说。

“不是曾在安姥姥身边出现,替我们带路的人吗?”

“我知道!”

“那人是安姥姥手下的重要人物?”

“亭内有一位朋友。”

仇大魁眼中的凶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一步步向凉亭走:“这次不会看走眼了,你不要进亭去。”

亭很宽阔,中间有张石桌,固定式的长凳绕桌而建。

八角有七角有亭栏,栏下有条长凳。

两个村夫坐在石桌的两侧,听到了脚步声,不约而同转首回顾,看到笑吟吟入亭的仇大魁。

仇大魁神态悠闲,站在亭口稍内方背手而立,笑容和蔼可亲。

“我要说一段往事,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多前。”

仇大魁抬头望着亭顶中心,用平静的语音说往事:“那位仁兄死了,中了一剑死的,一剑致命,他有两位拜弟,一个姓胡,一个同宗。姓胡的在江湖颇有名气,为人深藏不露,事发后,我去找他,一直就没找到,这个人非常的机警。”

右首那位村夫淡淡一笑:“坐下吧!能有个人说说得意的往事,打发日子也容易些,不是吗?”

“不能坐。”

仇大魁摇头:“聪明的人,必须避免处身在两力的等距聚合点上,而我是相当聪明的。我找他,他也在找我,我是吃亏的一方。”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故作神秘躲躲藏藏,呵呵,我在想,恨是无可化解的,愈早了断愈好,是不是?”

“说得是,这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希望知道对方的行动,愈详细愈好。譬如说,有多少人,有些什么计划,何时发动,在何处发动等等。这些事情,要取得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从对方的主脑人物口中间出来。”

“主脑人物会告诉你吗?”

“你说呢!”

“我不会说。”

“不说的结果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预见结果,因为任何些微变化都可以影响结果。”另一位村夫说:“即使最自负的人也不可能控制结果。”

“在下已经看到结果了。”

仇大魁骄傲自负的神情又恢复了,欠身后退:“这是马上就可以见到的事,在下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请吧!”

他在亭口徐徐转身,徐徐迈步向外走。

这瞬间,两村夫同时跃起,同时从怀中拔出匕首,同时以闪电似的奇通,向他的背影扑去。

相距仅丈余,眨眼即至,急似雷霆,势若霹雳。

“吠!”

仇大魁沉叱似乍雷,叱喝、拔剑、转身、出招、伤人,一气呵成,丝丝入扣,没有些微的空隙,没有千万分之一的错误。

剑芒一闪,石破天惊。

“嗯……”两村夫几乎同声惊叫。

“砰!”最后答话的村夫摔倒在仇大魁的脚下,手中仍死抓住那光芒四射、锋利无比的尺八匕首。

鲜血染红了一地。

他的躯体抖动着、蜷缩着。

第一位村夫右臂齐肩而折,匕首与手臂已飞落亭外。

他冲势勉强止住,几乎撞入仇大魁的怀中,面对面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脸色死灰,咬牙强忍痛楚,摇摇欲倒。

仇大魁冷冷地瞥了手中沾了血迹的长剑一眼,目光冷酷地、毫不动容地注视着锋利的剑刃。

“我已经预见到这种结果,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语音与目光一样冰冷:“首先我要知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我与你的差异,是你有先见之明,我有后见之明。”村夫强作镇定地说:“我现在已经知道结果了,还有片刻血就会流尽了。”

“你连后见之明都没有。”

仇大魁收剑入鞘:“你如果说了,就会有裹伤的机会,结果与你所后见的截然不同。当然,结果全操在你自己的手中。”

“你说过,仇恨是无可化解的。”

村夫的脸愈来愈苍白,语音也在减弱,断臂处鲜血如涌泉:“我独行客胡立武估计错误,认了命。我大哥江南第一剑正在云端里向我招手,来接我到天上聚首了。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随后而来的打击,将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猛烈,不死无休,永无穷尽。老三已有周详准备,我……我被你认……认出来,天……天亡我,但我……我不……不后悔……”

砰一声响,独行客胡立武终于摔倒在地,身躯一阵痉挛,然后开始放松,断臂处的鲜血,流速渐减。

血腥触鼻,死亡的气息充塞在空间里。

亭外惊怖地呆立的辛小娟,以手掩面不敢注视。

仇大魁瞥了尸体最后一眼,尸体已完全静止了。

这位江湖侠士,名重武林的白道高手独行客胡立武,双目睁得大大的似要突出眶外,死不瞑目。

“死有余辜。”仇大魁冷酷地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他看到十余步外小径中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不陌生的人。

他冷酷深沉的双目,杀机再次涌然,脚下毫不迟疑地向那人走去。

纪明秋一步步向后退,眼神很复杂。

突然,他吐出六个字:“凶手!凶手!凶……手……”

“你也是翡翠谷的人吗?”

仇大魁脚下加快:“上次你很幸运,这次……”

“凶手……”

纪明秋切齿大叫:“你已经不是人了,你的血是冷的,你……”

“该死!”仇大魁怒吼,飞跃而进。

远处小径西端,百步外姜惟中飞奔而来,发狂般大叫:“纪小哥快跑,跳河逃走!快……快……”

路对面二十余步外,就是宽有五六丈的李阳河,初夏水涨,水色浑浊,跳河逃走是唯一的生路。

纪明秋本来不想跑,这时不得不跑了。

他扭头狂奔,左一窜右一折。

飞跃而进的仇大魁却完全估料错误,每次都扑错了方向。

这时他才发觉用估计武林人窜走去向来估计普通村夫,不但是错误百出,而且很不切实际。

二十余步,纪明秋换了四次方向,足足奔了三十步以上。

仇大魁跃了四次,也错了四次方位。

最后,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河边,但斜向相距足有三丈。

仇大魁怎肯甘心?

斜跃两丈余,一闪即至。

“凶手!”纪明秋大叫,手中三只死野兔突然扔出。

闪电般扑来的仇大魁上当了。

他速度快闪避不易,看到每头有五六斤重一大堆灰色物体劈面飞来,想躲已力不从心,双方都快,怎能躲闪?

本能的反应是出手相挡,别无他途。

“噗!”仇大魁的双手挡住了三头死兔,兔毛纷飞,双目难睁。

一声水响,纪明秋已跃入河中。

远在五十步外的姜惟中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扭头脱身。

仇大魁看到自己双手沾满了血和毛,水中却不见了纪明秋,回头狂追姜惟中,切齿厉叫:“你这该死的东西,我要追你上天入地。”

一直就在亭外发呆的辛小娟,不得不随后追赶。

姜惟中的轻功并不比仇大魁差多少,远隔五六十步外,仇大魁想追及谈何容易?

辛小娟身材娇小轻盈,轻功居然不比仇大魁差,急跟几步急叫:“大魁,追不上了,不要……”

“这是机会!”

仇大魁道:“正好利用这狗东西引路,出其不意杀入谷中,老太婆的人已来不及召集列阵,机会不可错过。”

姜惟中全力狂奔,三里,四里……

此时,仇大魁已接近至三十步内了。

这是一场体力的竞赛,一场赌命的豪搏。

显然,年轻力壮的仇大魁握有雄厚的赌资,如果时间再拖长一些,必定会赢了这笔赌注的。

可惜,他没有赢,追到翡翠谷前面的山脚,仍然没有追上,相隔仍有十步之遥。

三个人都浑身被汗所湿透,体力透支后劲不继。

姜惟中发出了警啸,仍然稳健地奔跑。

轻功已无法使用了,唯一可用的是贾勇长跑。

女人的体质先天上毕竟要差了一些,长途狂奔难以胜任,所以辛小娟已落后了三百步以上。

山脚下,安姥姥正率领着十余位男女,安排布阵方法,准备在谷外与仇大魁决战,听到了警啸声,立即布阵应变。

终于,看到了绕过前面山尾的追逐人影。

仇大魁一惊,以为对方有意引他上钩呢?

他放弃了追逐美惟中的企图,脚下慢了慢,利用这慢下来的机会调息,等候后面的辛小娟。

“我上当了!”他向自己说。

但他并不害怕,对方只有十二名男女,六张盾,六支猎叉六支铁枪,比那天在谷口的声势差远了。

仇大魁改为慢步,内家调息术功效是惊人的,不久,呼吸便恢复了平静。后面的辛小娟终于赶到了。

“赶快调息。”

仇大魁沉静地说:“老太婆要在谷外与我们决战了。”

路旁有一处小山泉,仇大魁泰然地洗手,净面,喝了几口泉水。

这是很重要的,手上有汗水,握剑就会产生一些障碍。

眼部的汗水如不洗净,视力也会受到障碍。

出汗太多如不补充水份,精力会减少。

大敌当前,他必须保持灵台清明,精神与体力皆须保持最佳状况,摒除一切影响情绪的障碍。

仇大魁将袍袂掖在腰带上,剑改佩为插,插在腰带内。

佩剑是不宜与实力相差不远的高手决斗的,剑鞘晃动影响身法的灵活,他不能犯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生死的分野决定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毫厘之差足以致命,佩剑的剑鞘就能产生这种错误,插剑使减少行动的不便。

当他出现在严阵以待的安姥姥面前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呼吸平静,神态悠闲,肌肉松弛,脸上有和蔼的动人笑容。

而在阵后调息的姜惟中,却仍然喘息如牛,脸色仍然苍白,在内功修为上,已可明显地看出孰优孰劣。

安姥姥支着寿星杖,神色肃穆地说:“仇大魁,你还不死心吗?”

他平静地微笑,扫了左右十二名严阵以待的男女一眼,泰然地说:“无所谓死心不死心,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未办妥,不能半途而废。安姥姥,在下的要求并不过份,六合门关闭山门,迄今已有三十年漫长岁月,如今有贵门的有作为子弟出面光大门风,你该感到安慰才是。”

“你不是本门的弟子,管别人家门事是武林的大忌,你应该要他们自己前来和老身商量商量。”

安姥姥也平静地说:“你的目的不在此,这种借口太不高明牵强,你的目的是要老身早些离开尘世,没错吧?年轻人,这两年来,你一共杀了多少武林元老名宿?”

“哦!想不到你的消息居然十分灵通,那么,安家隐世的事是骗人的了。”他避重就轻另起话题。

“隐世仍然在世,这不能说是骗人。”

“在下并不隐瞒来意,但这次在下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给我满意的答覆,我不要求你和我决斗,公平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上六合门永远关闭收山,绝不许任何不肖门人子弟在外招摇,这答复你满意吗?”

“不满意。”

“老身认为你该满意。”

仇大魁笑道:“安姥姥,你不给我满意的答覆,又不接受决斗,看来,你是在逼在下走极端了。”

“年轻人,是你在逼老身走极端。你干预本门的事本来就不合情理,老身的声誉、身分、地位,皆有权拒绝你决斗的要求,不客气地说,你还不配要求老身决斗。

没规矩不能成方圆,武林成规不允许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任意破坏,你这样做会引起武林公愤的。你走吧,老身不与你计较。”

“好,我走。”

仇大魁泰然一笑:“但我们会见面的,下次见面,可能是你来找我,因为我将逐一铲除六合门在世的门人子弟,我已经拥有一份名单了。

等六合门在世门人子弟死得差不多了,你就会来找我的。呵呵!希望你别忘了武林前辈向晚辈挑战的规矩,再见了!”

这等于是给了安姥姥致命一击,击中了安姥姥的要害。

六合门开山一百二十年,掌门人先后共有七位之多,调教出来闯道江湖的门人子弟,有案可稽的直系门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七代门人中,最末一代弟子的年龄有些还没超过四十岁,要让仇大魁大开杀戒,那结果必将令人不寒而栗。

“你赢了,年轻人!”

安姥姥喟然地说,举手一挥向手下示意:“你们退下去,不论结局如何,你们都不许干预。”

“姥姥……”姜惟中惊叫。

“你也退!”

“姥姥,不要上他的当。”姜惟中焦灼地劝阻:“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把他埋葬在这里永除后患。”

“惟中,你不要多说了。”安姥姥苦笑:“他很容易摆脱你们的围攻,这是唯一了断的办法,退!”

“安姥姥,这是你最聪明的作法。”

仇大魁冷冷一笑:“有件事请教,晨间在下于谷右的山头,正准备放火烧谷,贵谷在那一带的警哨是什么人?”

“你问这些事有何用意?”安姥姥反问。

“在下要知道是那些人在警戒。”

“没有人。”

安姥姥说:“翡翠谷无险可守,用不着派警哨。本谷的人,皆在隐庐四周的罗天大阵等候你闯谷,仅谷口派有了望的人,你进山之前就被了望的人发现了。即使你放火,也烧不到罗天大阵。”

“你撒谎!”

“呸!没教养的东西!”安姥姥忍耐不住大骂。

“在下被人偷袭,被劈了五掌之多,你敢说不是你的人所为?”仇大魁也沉不住气了:“在下要这个人。”

安姥姥楞住了,不胜狐疑。

“如果是本谷的人,你那有命在?”姜堆中忍不住接口:“本谷的人,绝不至于仅劈你五掌了事。”

“哼!阁下,你去问安姥姥吧,你们谁敢杀我?杀霸剑绝刀辛总镖头的女婿,就算辛小娟愿意做寡妇,辛家的朋友也不会甘休的,是吗?”

在后面的辛小娟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突然默默地转身,凄凄凉凉地走了。

“原来你打这种如意算盘!”

安姥姥冷笑:“但你仍然把算盘打错了,辛胜兴希望你死的心,比任何人更切,他不会在意他的女儿做寡妇。”

“老太婆,你言不由衷,呵呵!你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我们就开始吧!”安姥姥平静地说。

两面的人退后列阵。

姜惟中也紧张地后退。

安姥姥位高辈尊,当然占上首主位。

她寿星杖一顿,马步一拉,杖举朝天一柱,白发无风自摇,布裙飘飘,站在那儿宝相庄严,气势磅礴,昂然接受仇大魁献礼。

仇大魁按规矩亮剑献礼毕,退回原位立下门户。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得阴沉、自负,双目冷电四射,嘴角噙著令人莫测高深的一丝冷笑。

剑举起了,剑身在日光下发出耀目的光华,森森剑气阵阵迸发,人与剑笼罩在一股神秘阴森的慑人气氛中。

阵阵杀气像怒涛般向安姥姥涌去,浑雄的气势凌厉无匹,与先前突然搏杀独行客的颓势完全不同。

一是绵绵不绝的沉雷,一是不及掩耳的霹雳,后者固然惊心动魄,前者同样令人难以忍受。

他有太多的与高手名家搏斗决死的经验,深得其中三昧,有三件事他必须做到,那是他制胜的凭藉。

其一,意志绝对集中,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其二,剑的力量焦点,必须控制对方,主宰对方的行动。

其三,抓住对方些微的空隙,制造让对方犯下致命错误的机会。

之外,绝对的必胜信心,则是他另一制胜凭藉。

紧张的气氛,压迫得观战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稳定地、坚实地、无畏地迈出接近的第一步。

杀气更浓,气氛更紧。

安姥姥过去曾是一门之主,她的风度是沉静的、神意内聚的,虽没有炽盛的杀气外露,但那种静如山岳无可撼动的静态,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她的寿星杖是风磨铜铸制的,又长又重,普通的刀剑是无法接近的。

实力相当,必定是一寸长一寸强,杖往身前一伸,刀剑绝对无法找到空隙切入发招行致命一击。

仇大魁知道剑对杖的缺点,想正面攻击势不可能,但他有信心,不管是体能、武技、经验,达到了巅峰状态,修为火候最少也比安姥姥高出三成以上,公平决斗,他有绝对获胜的把握,他就有胆量作正面的攻击。

他迈出第二步,已到了最佳的出招距离。

安姥姥的杖尾,徐徐上升。

仇大魁第三步迈出了。

蓦地风吼雷呜,剑芒如电光一闪,破空直入。

“铮铮铮!”杖尾上挑下拨再从中宫吐出,硬接下了仇大魁连续攻来的三剑,火星直冒

“吠!”仇大魁的叱声似沉雷,第四剑已从杖侧切入,身剑合一空前凌厉,闪动的剑光快逾电闪。

安姥姥杖头斜挑,电火流光似的移位斜掠丈外,面对仇大魁可怖的快速猛烈攻击,终被逼离原位。

这第四剑太快太猛烈,不移位真无法封住。

仇大魁已取得了主动优势,如影附形跟到,剑虹再次闪动,森森剑气已笼罩住安姥姥,行快速绝伦的雷霆一击,快得令人目眩,神剑果然名符其实。

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点跟不上意念,这是说,在对方压力万钧的狂野逼攻下,有点力不从心。

“铮!”老太婆身形未稳,但封住了这追袭的致命一剑,身形再次被撼动。

仇大魁终于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自己也身形未稳,却贪功心切,想提早结束这场决斗,一声暴叱,勉强斜撞而入。

在气吞河岳一剑追袭下,距离与速度无法美满地控制,也未能抓住寿星杖所暴露出的空隙。

寿星杖所暴露的空隙实在太小了,小得超出了他想像之外。

那空隙可以攻击,但已超出他体能极限所及的范围。

但他毅然攻击了,他忽略了自己的剑偏了那么一点点角度,那么一点点他相信可以及时改正过来的角度。

闪电似的接触,雷霆似的打击。

双方斜错而过,快逾电火流光。

就在他的剑尖,从杖旁探入,接触到安姥姥右肋的刹那间,他也感到安姥姥的杖头已化不可能为可能,回撞他的右肩。

这是不可能的,安姥姥绝对无法在这时收劲将杖收回来反击或自保,但居然发生了,两败俱伤将成定局。

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估错了安姥姥的真才实学。

他不能与对方两败俱伤,只好减去剑上的劲道,分劲在控制身形上寻求补救,下腰沉肩转体,像流光般旋出丈外去了,右肩仍感到杖劲压体那种澈骨裂肌的隐痛存在,距被触实仅分厘之差。

安姥姥则斜冲出丈外,右肋下一片猩红,脚下大乱,几乎失足摔倒。

姜惟中惊讶的叫声,为这次生死接触作见证:安姥姥输了。

然而,仇大魁失去了进一步攻击的机会,因为他感到右肩发麻,在这刹那间无法发出劲道。

他愤怒了,这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安姥姥的死亡,而不是受伤。

一声怒啸,他飞扑而上。

已经没有机会了,六张盾从安姥姥两侧切入,布下了一座盾墙,每条缝缝中伸出一枝枪,六支猎叉,也作势聚合。

他无法冲越这种致命的盾墙,更无法搏击被保护在后面的安姥姥。

姜维中出现在侧方,厉声道:“仇大魁,你胜了,还不够吗?”

他这才注意到辛小娟已经失了踪,他没有策应的人了,但这并不重要,以往他独来独往,不是很顺利吗?

“不满意。”

仇大魁沉声说:“这不是在下所预期的结果,决斗并未结束,是吗?”

“你已经胜了前六合门的门主,你已获得了武林应有的地位。阁下,你应该满足了,在江湖你横行两载!一帆风顺,用高手名宿的命,堆砌起你今天史无前例的武林地位,比别人穷一生精力所获的为多。

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在出道的短短的两年中,能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你如果再不满足,将会失去一切的。你走吧!得意浓时便好休,你胜了,找个地方去好好享受你胜利的成果吧!”

姜惟中沉静地说完,扶了安姥姥徐徐退走。

“没获得重整六合门的委托书凭,在下不会离开的。”

仇大魁厉声说:“安姥姥,你不能就此认输,你的伤势很轻,除非你写下书凭,不然你必须完成这次决斗,决斗是至死方休的,规矩你应该比在下清楚。你这十几个人,阻止不了在下,你可不要打错主意了。”

安姥姥肋下中剑,已伤及内腑,任何轻微的震动,皆痛入心脾手脚发软,怎能再交手呢?

她的寿星杖重有四十二斤,这时已被姜惟中接过,她连握杖的力道也消失了,时间愈往下拖,愈难以支持。

“惟中,放开我。”

安姥姥咬牙说:“让我完成这场决斗,你们退!”

“姥姥……”

“你们退!”安姥姥沉叱,伸手去抓姜惟中手中的寿星杖。

“这才对!”

仇大魁狞笑着道:“一门之主,该懂得武林决斗规矩的。”

“退!你们要违抗我吗?”

安姥姥支杖沉喝,声色俱厉:“你们要葬送我的声誉地位吗?”

姜惟中一咬牙,沉喝:“大家退!听命行事。”

十二个人眼中有悲愤的神情,徐徐后退。

安姥姥强忍着痛楚,拭掉脸上的冷汗,双手紧握杖拉开了马步,庄严地举杖迈出了第一步。

仇大魁冷冷一笑,徐徐升剑,脸上有残忍的笑意,森森剑气开始迸发。

双方接近,仇大魁即将开始进攻,他决定活擒安姥姥,获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行将接触,小径奔出浑身水淋淋的纪明秋,突然用清亮的嗓音怒叫:“凶手!姜叔,我已经报了官,官府不久将派人来捉这杀人凶手,民壮正往这里赶,快设法困住他,别让他跑了。

世间仍是有王法的,这该上法场的凶手一落案,今后他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他的英雄事业也就此宣告寿终正寝,官府会抄他的家,砍他家男女老少的头,要是治不了一个为非作歹的痞棍浪人,还用治理万里江山吗?民壮快到了,镖枪弩箭保证可以把他射成刺猬,快围住他!”

他这一叫,把仇大魁叫得心中发毛,也怒火如焚。

俗语说: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武林朋友如果落了案,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逃亡,浪迹天涯鬼混,做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一是上山做绿林大盗,在深山大泽里称王,早晚会被抓住砍头的。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随师父无尘居士赶往西湖,与彭小魁、张淑宜及玉芙蓉主仆大闹杭州,攻击杭州织造局,造成太监李实的手下惨重伤亡。

接着又为了营救张淑宜的父兄三人,再次夜袭苏州织造局官署,他们六人已上了海捕公文缉拿的黑名单。

但那时他是小黑,一个尚未见过世面,没没无闻的毛头小伙子,只有彭小魁等人知道他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如今他是仇大魁,绝情剑手的名号已打响,虽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已震惊了整个江湖。

成名不易,他决不愿放弃,让绝情剑手仇大魁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

纪明秋抓住了仇大魁的弱点,又叫:“你这个杀人的凶手,两具尸体已由里正看守,我就是证人,官司你是打定了,凶手!凶手!”

仇大魁弃了安姥姥,一声怒啸,一跃三丈,以惊世骇俗的奇速,向纪明秋猛扑。

纪明秋撒腿便跑,一面大声咒骂:“你这没有人性的猪狗,来吧!我带你去让民壮对付你,我要看你受到万箭穿心的恶报,凶手!杀人凶手!”

他落荒而走,有如鼠窜兔走,尽往山林里钻,忽而东忽而西,此现彼隐,而且咒骂声不绝于耳。

仇大魁追了两里地,心中悚然震骇。

他发觉自己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在这种林深草茂的山林中,竟对付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夫。

他的轻功速度快如闪电,每一纵皆可远出三丈外,虽然不算是人的体能极限,但已足够在武林称尊。

先前他追纪明秋跳水,已经证明了纪明秋闪避的方法,完全与常人截然不同,一举一动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譬喻说,任何人右脚前跃,着地后折向,必定是右脚点地用劲,向左移动。

但纪明秋却恰恰好相反,右脚沾地之后,身形反而向右窜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千真万确地发生了。

他要想追上这种极为反常的人,真不容易。

尤其在这种视界有限的地方,听觉往往会发生错误,似乎一切不合情理的事,都在他眼前发生了。

明明听到骂声从左面传来,窜走的声音也在左面,等他判准方位以全速循声扑上,所有的声息反而从后面传来了。

他终于感到心寒了。

他发觉自己所追逐的目标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妖魅,一个摸不到看不见实体的幽灵。

“凶手!凶手……”叫骂声又从前面传来了。

林下的蔓草杂树高与人齐,视界不及丈外,看不见人影,但他可以听到分枝拨叶的声响,与叫骂声完全一致,决不会远超出三丈外。

他愤怒地飞跃而起,跃上两丈高的横枝。

不错,有人在下面窜走,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人影依稀可见。

“你死定了!”仇大魁切齿怒叫,人如怒隼飞扑而下。

草声簌簌,就在他落下的瞬间,突然在前面丈余处消失,显然对方已伏下躲藏了,藏得了吗?

他再次跃起,草丛声突然在面传来,咒骂声亦传到:“你这杀人凶手,你一定要上法场去……”

他无法在半空中转折回头,扭头回顾,三丈外草梢摇摇,人正向他的右后方窜走。

他大感震骇,落下便不再移动。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在他的眼下变化莫测,除了鬼魅之外。

他心中一寒,放弃追逐的念头,悄然撤走。

他必须在民壮赶到之前离开,赶快回城远走高飞。

如果各处村落鸣起警锣,他想走也走不了啦!

只要远离内丘县境,官府便对他无可奈何了,只要不在现场被捉,官府便无法把他定罪。

他恨死了纪明秋,眼看已经成功的事,硬被纪明秋搞砸了,他怎肯甘心?

走上回城的小径,他发觉自己上当了。

小径上有人来往,目力可及的村落鸡犬不惊,那有民壮出动的迹象?最明显的是,没听到任何地方有警锣声传出。

他被一个年轻的村夫愚弄了,几乎被气得发昏。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辛小娟。

“这该死的贱人!”

仇大魁恨恨地咒骂:“她竟然在紧要关头,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哼!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他脚下一紧,先回城再说。

安姥姥必定已经撤回翡翠谷,晚上再去先放上一把火,就可以逐一除去姜惟中那些六合门爪牙,老太婆将是任由他宰割的砧上肉了。

经过那座凉亭,尸体已经不见了,血迹依稀可辨,血腥仍浓,他昂然而过,血腥对他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他想到的是,回城后如何把他的妻子带到翡翠谷,看他如何对付安姥姥那些人。

他对安姥姥动不动就摆出阵势来唬人,已感到极端的不耐,他已幻想出大火一起,他乘乱八方突击逐一铲除六合门众弟子的景象。

那将是决定性的屠杀,极端快意的无上享受。

想到快意处,他脚下逐渐加快,血液加快流动,浑身都感到无比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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