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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郎心狼心 弄假成真

生死判是重嫌犯,按例禁止家属探望,他的遭遇外人无法知悉。但他毕竟是武林名流,当然有各式各样的朋友。第二天,便传出生死判熬刑伤重的消息。这消息激起武朋友的公愤,正好落入济南三杰的圈套,乾坤手就希望这些冒失鬼们动公愤。

一连三天,因牢里时来了二十余名新客,绝大多数是与生死判有交情的武林名人。

搜捕假升平公子与曾武夫妇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所有的泼皮地棍皆耀武扬威大举出动。旅店酒楼房坊,都有眼线潜伏其间,来历不明的人,皆受到严密的监视。

西关外递运所右侧的一条小巷内,有一家民宅点起了附近唯一的一盏门灯,不时可看到有人出入。这一晚,门口赫然出现两个把门的黑衣大汉。

小厅内灯火明亮,内院里隐隐传出饮泣声。

坐在上首的勾魂魔链盾心紧锁,显得心事重重。他的四名得力手下,皆穿了便衣打横相陪。下首也坐了两个人愁容满面,其中一人桌面放搁着药箱,是个郎中。

“周郎中,真的一点起色都没有?”勾魂魔链苦笑着问:“难道真没有可让冯巡捕清醒片刻的药?”

“杜爷,小可十分抱歉。”周郎中不佳摇头:“真的,无能为力,就算换一百个郎中,也是任然。冯爷根本不是病,是伤。头部一定受到某种奇怪的东西所撞击,脑部受损严重,药力……杜爷,请另找高明。”

“真的无能为力?”

“小可能为力。”周郎中以权威的职业口吻说:“除非发生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冯巡捕即使清醒,也不可能恢复神智。”

“这是说……”

“这是说,他已经成了白痴。”周郎中说得毫不婉转:“杜爷,他清醒的希望微乎其微,即使醒了,他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真糟!”勾魂魔链极端失望:“他两人不清醒。曾武夫妇被救走的事就毫无眉目。”

“哦!杜爷。曾武不是曾经出现帮助生死判吗?”周郎中信口说:“只要抓住曾武,还怕他不招出那晚被救的经过吗?”

“哼!曾武只是一个练了几手花拳绣腿的釜底游魂,他连请的刺客是什么人,也毫无所知。”勾魂魔链眉心又锁很紧紧地:“奇怪,那假升平公子到底是何来路?委实令人莫测高深。按曾武的口供,他所碰上的虬须人并未向他索取报酬,天下问到底有些什么人,肯毫无代价地不惜花费如许工夫去搜杀六爪龙?当然他们的人手不会少,至少可知的就有虬须人和假升平公子。如果他们都到了济南,为何咱们没得到丝毫风声?”

“会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周郎中问。

“不可能的,天地会的重要活动,以及他们的大小首脑人物,皆在军机处的掌握中。”

“你们派人到崂山查六爪龙被杀现场吗?该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派去了,人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阴神在弄鬼?”周郎中信口问。

“阴神是帮我们的人。”勾魂魔链笑笑:“如果没有他帮忙,咱们还不知道假升平公子,是与曾武联络的人。”

“去请阴神查吧。”周郎中站起提起药箱准备走:“据说,他是神,神是无所不能的。不过,据小可所知,阴神似乎不可能来济南帮助你们济南三杰。”

“周郎中,何以见得?”勾魂魔链正色问。

“去年小可在关中走方。”周郎中泰然自若:“曾经听说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似乎他从来没和官方合作过,与官府捣蛋的例子却是不少。杜爷,天色不早,小可告辞了。贵属下的病,小可无能为力,十分抱歉。赶快另找高明吧,也许还有希望。”

“你走吧!”勾魂魔链心神不属地挥手送客。

周郎中出了小巷,绕过速运所前忙碌的街口,突觉人丛中出现一个灰影,从他身前斜移,似乎有意让路。他毫无戒心地超越,感到左膀一紧,被人挟住了,只觉浑身一麻,喉间发紧,想挣扎,休想;想叫救命,叫不出声音。

“借一步说话,郎中。”耳畔响起清晰的陌生语音。“你的安全与否完全取决予你自己的。在下要知道你与勾魂魔链所说的每一句话,以使证实一些可疑的事。”

周郎中当然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何况他与勾魂魔链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秘密,也没做了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什么好怕的。

三更快到了,街上行人渐稀,灯火辉煌的夜市将散,更柝声时起时落。

勾魂魔链一群人,仍然留在冯家不走。这是极为反常的事,反常得令人起疑。冯巡捕与另一名巡捕,早些天在捕拿曾武夫妇时得了失去知觉的怪症,迄今仍未清醒。勾魂魔链带人前来探望属下的病情,按理决不可能逗留过久,搜捕疑犯的事忙得很呢。

三更初,一个黑衣人匆匆奔入厅口,急急地说:“杜头,信号来了。”

“走!”勾魂魔链向手下吐出简单的一个字。

右邻街中段的来福客栈店门半掩,旅客们已陆续从夜市返回客店,因此店堂中冷冷清清。

西院一间上房中,两位年轻英俊的旅客,刚从外面返店片刻,还不想就寝,吩咐店伙替他们沏来一壶好茶,在房中品茗清谈。

两人是客房相邻的旅客,一姓夏,一姓樊;姓樊的客房在右邻。

“樊兄,这件事实在令人迷惑。”姓夏的喝了一口茶:“有关生死判张老前辈的事,似乎他真的介入了五年前匡山王家的叛逆案,如果消息不假……”

“咱们查了两天。”姓樊的接口:“不管真象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已可肯定。”

“这个……”

“济南的有声望武林朋友,已被一网打尽。济南三杰正利用这件事,向主子邀赏,树立自己的威望,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兄弟同意……”

“这是事实。”姓樊的怒形于色:“下一步棋,显然是扩大声威,锋刃指向外地府州的武林朋友身上。咱们明天设法与张老前辈接触,听听他的口气,再决定对策。如果不及时防范,咱们山东这些武林人……”

“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房外传来人声,门悄然而开,量天一尺与勾魂魔链冷然入室,发话的人是勾魂魔链:“霸剑樊武雄,咱们济南三杰不想在山东称雄道霸,而志在控制北五省的武林群豪,再花三五年工夫,北五省决不许可有与济南三杰分庭抗礼的人。本来,我们已获得京都的权威人士保证,五年前就该发动了,利用匡山王家的大案锄除异己。可是,咱们故意放走的几个人,包括曾武在内,希望他们能投奔各地的武林成名人物,进行哭师或求庇,没料到他们一哄而散,远走高飞走得无影无踪,以至耽误了五年。现在曾武回来了,发动尚未为晚,这五年并非全无成就,咱们的心腹已在各府州生了根,时机已至,等京都的权威人士一到,各地名列黑名单的人,全得进网入罗;你们得到生死判入狱的消息,为朋友两肋插刀,糊里糊涂从沂州赶来进网,你们将是引鲁南群雄入罗网的引线,完全在咱们的计算中,睁着眼睛闯入鬼门关来。现在,你们是拒捕呢?抑或是自首投案?生死判已招认是匡山逆案的水社漏网逆贼,也招出你霸剑樊武雄,与断魂刀夏永盛是同党。你们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投案与咱们合作,是唯一的生路。”

“我明白了,好恶毒的阴谋。”霸剑咬牙说:“杜俊良,你所说的京都权威人士,利用你们这些败类,来铲除我大汉子孙的文武精英,消除反抗的潜力。到头来鸟尽弓藏,免死狗烹,你们也将是他们消灭的鹰犬。姓杜的,非我族类……”

“住口!”量天一尺大喝:“小辈牙尖嘴利,就凭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是以判你抄家灭门……”

“姓江的,你吓不倒我樊武雄。”霸剑厉声说:“樊某不是有家累的生死判,你抄不了我的家,灭不了我的门,你神气什么?走狗一个,没有什么好光彩的。来吧!不是你就是我。夏兄,取兵刃。”

砰一声大震,霸剑将八仙桌踢飞,桌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量天一尺两人砸去。

断魂刀乘机奔向床头,要取放在枕下的宝刀。

“刀已抄走了。”勾魂魔链双手接住了砸来的八仙桌:“赤手空拳拒捕,你们好可怜。”

霸剑又飞起一脚,将长凳踢飞,砸向丈外的壁灯座架,想击灭灯火。

但晚了一步。量无一尺已先一步闪到,挡在灯下大手一伸,抓住了长凳。

勾魂魔链一声长笑,隐藏在袖内的魔链破空疾飞,奇准地缠住了霸剑的右脚一拉,霸剑重重地被拖倒。

“你如此而已!”勾魂魔链兴奋地说,将倒地的霸剑拖近,扭身一脚猛踢霸剑的左肋。

得意忘形的人,会碰大钉子的。霸剑的裤管内,加穿了革制的护甲,特制的魔链固然可怕,可以轻易勒断脖子,但想缠伤特制的双重革护,可就不容易了。霸剑的右脚并未受伤,只是骤失重心被拖倒而已,本身的武功极了得,身临危境并不慌张,蓦地大喝一声,百忙中一掌劈在勾魂魔链的右脚迎面骨上,脚也抖开了魔链。

“吵一”勾魂魔链厉叫,几乎摔倒,单足后跳。

同一期间,断魂刀抓起了另一张长凳,疯虎似的猛扑量天一尺,四条凳脚威风八面,锐不可当。

量无一尺的铁尺也开始发成,点打挑劈势如狂风暴雨,劈劈拍拍一降暴响,先后击断了两根凳脚,但也被逼得返抵门口。

“收拾一个算一个。”霸剑大叫,掌劈脚飞猛攻丢掉魔链的勾魂魔链,想招呼霸剑回身先联手收拾勾魂魔链,先不要理会量天一尺。

但霸剑无法回身联手。长凳如果没有凳脚,威为大打折扣,甚至推动攻击能力,防身亦是不易,已无法再将量天一尺逼退,就在房门口双方缠住了。

勾魂魔链一时大意丢掉魔链,定下神双掌布下严密的防卫网,暂采守势封锁住断魂刀的首轮狂攻打击,短期间难分胜负。

房内空间有限,施展不开,彼此功力相当,短期间谁也抢不到绝对优势。恶斗百十招,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怪笑,有人用老公鸭似的沙嘎嗓音说:“退出来,让老夫收拾他们。”

量天一尺嘿嘿笑,收尺退出门外。

出房才有活路,不能被困在房中等死,因此霸剑毫不迟疑地跟出。

勾魂魔链舍了断魂刀,飞掠出房。

院子本来黑沉沉,突然有火把出现。

霸剑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大事去矣!火光照耀下,可看到八名公人守住院子,对面的屋顶,也可以看到引弓待发的两名公人。

量天一尺与勾魂魔链分立在一名灰袍人的左右,脸上有点讪讪地挂不住,大概是捉不到人脸上无光。

灰袍人年已花甲出头,身材高瘦,三角眼厉光四射,鼠须已呈灰白,头上盘的辫子也快全白了。右手握了一柄金色的芝如意,长有一尺八寸,轻拍着左掌心,状极悠闲,也流露出极为自负的神情。

“小辈,你们过来。”灰袍人沙嘎的嗓音极为刺耳:“老夫要带你们进大牢。”

“你是……”霸剑用不稳定的嗓音问。

“老夫汪洋。”

“神魔江……汪洋……”霸剑语不成声,骇极变色,似乎人平空矮了半截。

“将白泰官夫妇追得上天无路的江老前辈。”量夭一尺接口:“大内侍卫一剑擎天呼延永寿的师父,宇内九大高人的神魔江老前辈。”

人的名,树的影;霸剑和断魂刀快崩溃了。

“过来!”神魔汪洋再次催促。

断魂刀一咬牙,扭断手中缺了两根凳脚的长凳另外两根凳脚,绰在手中踏出屋外:“生有时死有地。樊兄,除死无大难。拼死这无耻的老猪狗。”

房内本来没有人,这时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踱出一个可怖的怪人。灰黑色的拖地长袍,大袖下垂至膝下,腰栓草绳,尖高顶的头罩,以红绿两色绘出大花脸。血红色的眼圈闪闪生光,鬼气冲天。

“阴神!”有人骇然惊呼。

阴神帮助济南三杰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济南城。

霸剑和断魂刀大骇,猛地转身戒备。

晚了,两人同被长长的大袖搭住肩膀,浑身如中雷殛,动弹不得。

“从房后脱身,”阴神低声说。“后壁己倒,把守上下的人已经清除,快!”

两人如受催眠。不由自主向房内一钻。

“咦!你好大的胆子!”量天一尺惊呼。

神魔身形疾进,一幌即至。

一团绿色鬼火,飞向冲来的神魔。

“鼠辈大胆!”神魔怒叱,左手大袖一拂,罡风乍起,声如隐雷。

鬼火被袖风拂得四散而飞,顺袖风往外飘。但中间一团黑影,突破强劲的袖风。

“拍!”黑影击中神魔的胸口,太近了,任何高明的闪避身法也闪不开这意外一击。

是一只陶制的小香炉,里面盛满了香灰,炉被拍碎,灰四面爆散,神魔一头一脸全是灰,成了真正的灰头土脸,惊叫一声,发狂似的掩面暴退两丈。

“毒烟!”有人脱口惊呼。

反正烟雾滚滚,谁也不知道是啥玩意,看到功臻化境的神魔竟然狼狈后退,当然是毒烟啦!这一叫,吓坏了不少怕毒的人,个个掩住口鼻惊恐地后退。

量天一尺和勾魂魔链当然怕毒,两面一分。屏住呼吸逃远些再说,先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这一来,没有人敢妄自逞能入室追赶,客房黑沉沉,人影已沓。等狂怒扑入的神魔冲出后壁的坍孔,要捉的人已经鸿飞杳杳了。

关西南角的一处荒野里,形状恐怖的阴神席地而坐,霸剑与断魂刀坐在对面。

“阁下帮助济南三杰的事,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霸剑语气不稳定:“在下非常怀疑阁下救咱们两人的动机和目的。”

“你们到高升客栈查了吗?”阴神问。

“曾经问过店伙。”霸剑说:“虽然他们众口一词,说是阁下救了曾武夫妇。但在下有正确的消息来源,衙门里有生死判张老前辈的心腹好友,证实阁下确是乾坤手暗中请来相助的人,假救曾武的用意,是要从曾武口中套取口供,所以那些走狗才知道假升平公子,是将六爪龙的脑袋信物,送交曾武的联络人。”

“在下怎么解释,两位都不肯采信的了。”

“是的。”霸剑肯定地说:“另一个原因,是曾武的死活谁也不知道,而那位向张老前辈示警的曾武,确是乾坤手的好友飞刀王一飞假扮的,目的是希望张老前辈反抗或逃亡。”

“你们查得很仔细。”

“咱们在济南,还有一些朋友。”

“好吧!”阴神不得不自承失败:“两位既然不肯合作,在下只好独自进行打击走狗的计划了。今晚在下救了你们,其实收获甚丰。”

“阁下是说……”

“在下已从量天一尺的口中,证实了在下不敢肯定的一件事。”阴神的语气相当愉快。

“那是……”

“负责接走曾武夫妇的两个人,事先根本不知道奉命接回的人是曾武夫妇,一问三不知,在下得不到任何口供,所以只好把他们弄成白痴。量天一尺替在下证实了在下的猜想正确,等在下了结这件事之后,便是正式打击走狗的时候了。两位如果有胆量、愿意为武林大劫尽一分心力,那么,请找些不怕死的人,在各处不断制造纠纷,以分散走狗们的注意力和人手,在下便可从中取利了,请试图以待,后会有期。”

两人只看到阴神长身而起,黑影一闪,便冉冉消失在西面的茫茫夜色中,有如鬼魂般消失了。

“夏兄,你相信他的话吗?”霸剑骇然问。

“兄弟……兄弟相信。”断魂刀审慎地说。

“有根据吗?”

“咱们现在是自由的,这就是根据。”断魂提高声音:“我相信他如果要我们的命,将不费吹灰之力。”

“夏兄,你认为救曾武的事是真的了。”

“对!那些说阴神是走狗们请来的消息,一定是乾坤手故意放出的谣言,张老前辈中了他们的圈套,相信走狗们的谣言。”

“你认为这人是阴神?”

“是的。”断魂刀语气肯定:“如果不是传说中的阴神,岂敢在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神魔手中救人?而且成功地将咱们救出魔爪。”

“那……咱们该怎办?”

“兄弟认为,该为武林大劫尽一分心力。济南三杰奉主子的命令,要籍曾武的事一网打尽山东的武林人,下一步必定是牵连外省各地的高手名宿,彻底消灭具有反抗性不愿做奴才顺民的武林人。早些年火烧南少林,并未能达到他们消灭我大汉武林根基的目的,这一次咱们也不让他们阴谋得逞……”断魂刀整衣而起,豪壮地说。“没收了我的刀,我会另举另一把刀。命,只有一条;人只能死一次,活三十六岁死与活三百六十岁死并无多少不同。樊兄,兄弟已决定了,你呢?”

“兄弟也会举另一把剑。”霸剑一蹦而起:“咱们分头找朋友,与他们周旋到底,不死不休,走!”

次日傍晚时分,历山门外的华林寺小街,显得有点反常地忙碌,因为今天游历山的游客比往日多,附近的客店几乎全部客满。早些天发生阴神救走曾武夫妇的高升客栈。像往常一样住满了外地来的游山客,店伙们都把上次的凶案忘了,能忘才能活得愉快。

一个衣衫褴褛的穷汉子,坐在客栈旁的小巷侧门廊下,摊开用荷叶包着的残羹,握着盛酒的葫芦,写意地进食,一看就知是在历山附近,向游客行乞的乞儿。令人起疑的是,荷叶中不是残羹,而是一些烧卤,香喷喷地,正是上等的下酒菜、当花子的人吃得这么好,难怪历山花子之多,几乎可与泰山的花子媲美;泰山花子之多,是颇为有名的,香客们也舍得打发。

正吃得高兴,旁边突然多了一位青衣大汉。

“唔!好香,不是花子鸡吧?”大汉蹲下伸手抓了一块肉往口里塞:“看样子,你今天发了财。”

“真是发了财。”穷花子得意地说:“我赵老三今天破天荒,碰上了大方的施主,讨得了一锭三两重的碎银,可以快活地过十天八天。”

那年头,天下太平,物价便宜,三两银子真可以买百八十斤肉。

“真的?”青衣大汉又抓起一块肉:“碰上财神爷了?或者是家财亿万的女菩萨?”

“真是女的,是不是女菩萨就不知道了,不过,谁赏银子谁就是菩萨。”

“女的?外地的女香客?”

“不是香客。”

“咦!不是香客……”

“是山后一家人家的老大娘。”

山后,是指历山的南麓。

“山后的人家有这样大方的老大娘?”青衣大汉一怔,眼神一动:“那一家?”

“就是从历山堂绕山前面过去的小路,靠近锄嘴口逸庐南首的那一家。”穷花子喝了两口酒:“当然,三两银可不是白给的。”

“有条件?”

“是啊,替老大娘到城里济安堂。捡了五服药。”穷花子拍拍腰袋:“哈哈!药钱也落了三百一十文,今天真发了一笔财。”

“捡药?什么药?”

“我怎知道,我又看不懂单方,我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掌柜的交代说:这种安胎药份理太重,一天只能熬一帖,不能多服。”

“哦!原来是安胎药。那大娘怎么说?”

“老大娘一双眼睛明亮得很,她说早就知道了。”

“见鬼!老大娘的眼睛不老花已经不错了,还明亮得很?”青衣大汉不屑地说:“大姑娘的眼睛才会明亮。”

“我发誓,我从来就没看见过这种亮晶晶的眼睛,决不会是老花眼,你老兄敢给我打赌吗?”

“不和你赌,我从不赌。”大汉拍拍花子的肩膀站起:“好好享受吧,吃饱喝足该找地方挺尸啦!哈哈!”

大汉急急走了。不久,穷花子也失了踪。

山西麓有一条小径向山南绕,北面是宋朝曾建造的历山三堂。绕过山峦不远,便是本地富豪孙八爷的别墅逸庐。南首百十步枫林的西南角;有一家小农舍。半个时辰后,农舍陷入大包围。

农舍的窗口本来有灯光,这时突然熄灭了。

乾坤手出现在屋前的晒麦场,背手踱至屋前止步。

“秀霞,你知道我来了。”乾坤手沉静地说。轻咳了一声:“不要让我的人进去,黑暗中会发生不幸的结果,出来吧。平心静气谈谈好不好?”

大门拉开,村妇打扮,但佩剑挂囊的余姑娘出现在门口,缓缓地踏入晒麦场。

“你能查出我藏身此地,真了不起。”余姑娘说:“天浩,真不念丝毫情义,不肯放过我吗?”

“不要怪我,秀霞,是你把事情搞复杂了。”乾坤手沉静的说:“曾武夫妇呢?把他们叫出来吧。”

“你胡说些什么?”余姑娘讶然问。

“不要再作弄我了,秀霞。”乾坤手语气一冷:“你打昏了我派去接人的两位心腹弟兄。把他们制成白痴,将人藏起,再骗我去捉假升平公子。其实,那时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昨晚,你把霸剑和断魂刀救走,让他们纠合一些亡命,四出骚扰和我作对,是不是太过份了?”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余姑娘说:“你开始怀疑我,所以才先后派阴阳双怪和百毒人妖,来杀我灭口!你这无情无义的人,好毒的心肠。”

“我只想查出你是否真的在暗助曾武夫妇……”

“住口!你知道我所受的屈辱吗?”

“秀霞,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本来就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

“哼!你这……”

“我很大方,是吗?”乾坤手狩笑:“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为妾,你阴魅余秀霞的名声太差,那会影响我的前程和声誉地位,所以……”

“所以,你派那三个该死的淫魔来侮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安顿了许多妖魔鬼怪,利用他们来对付山东的武林高手名宿。你以我不知道你故意向假升平公子透露我的秘密,引诱他来找我报诱擒曾武夫妇套口风之仇。”。

“唔!好像你我都在各说各话。”

“因为你要制造杀我的借口。”阴魅余秀霞语音提高了三倍,用意是说给潜伏在四周的人听:“南天浩,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未来领袖武林的名位,为了博得满人主子的信任;你不但要除尽威胁你未来地位的高手名宿,不惜兴大狱除异己,更不惜虐杀与你同衾共枕三年的爱你的情妇,你……你已经不是人了,郎心狼心,我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有一件事,我希望告诉你。”

“什么事?”

“那假升平公子。我已查出不是你派人假扮的。你派人假扮的人很多,包括假曾武在内。”

“你的消息不假。”

“扮阴神是你授意的。”

“你……”

“你派阴阳双怪和百毒人妖杀我。并不是希望查出我是否救了曾武夫妇。”

“废话!”

“而是怕消息外泄,怕真的阴神来找你算帐。”

“笑话!我还没将阴神放在眼下。”乾坤手傲然地说。

“没将阴神放在眼下的人,早晚会遭殃的。”阴魅的语音提得更高:“你对他一无所知,天下间知道他的底细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吃过苦头的人可真不少。你想籍官府的力量对付他,也无从下手,你明他暗,你除了知道阴神两字之外,其他毫无所知。因此,事后你愈想愈害怕,所以横了心杀我灭口。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假升平公子可能就是阴神,百毒人妖艺臻化境,浑身是毒沾者必死,刀枪不入气功盖世,却被假升平公子抓小鸡似的捏死了。南天浩,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虽然你对我恩断情绝,但我不怨你,我不会对你构成威胁。赶快集中全力,来对付那不可知不可见的阴神吧。”

“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乾坤手得意地说:“要你扮阴神,的确有意震慑人心。如果他真的来了,我也不怕他,我身边已经有了许多超尘拔俗的高手,过两天京都有大内高手赶到,更是如虎添翼,我将是掌握武林人物生死大权的司令人,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人活着,追求的只有两个字,名和利。我相信阴神也不例外,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只要他一出面,我会以最高的名位和大量的金珠,给他作为合作的条件。”

“你把天下间的人,都看成和你一类的狼心狗肺之辈。”

“不是吗?哦!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追求的除了名利之外,还有一种欲望……”

“你是畜牲!”阴魅破口大骂,突然拔剑飞扑而上。

乾坤手侧飘两丈,反应奇快。

“我不想亲手杀你。”乾坤手一面闪避一面说,在剑影漫天中游走自如:“你很不错,不久就有人来照顾你的,毕竟你我曾经是同床三年的风流伴侣。”

阴魅连攻百十剑,劳而无功,两人身法之快。委实令人目眩,阴魅攻势之猛,也令人大叹观止。

门内掠出三个黑影,一个大声说:“天浩兄,里面鬼影俱无,连地窖也是空的,没有曾武夫妇在内。”

“真的?不可能的。”乾坤手止步反问。

这瞬间,阴魅抓住好机,一间即至,剑发绝招乱洒星罗,剑气突然加倍迸发,虹影连续飞射,手下绝情,恨极之下,似想刺乾坤手千百剑发泄心头之恨。

乾坤手扭身信手疾挥,手中不知何时已撤出紫金如意,铮铮铮一阵暴响,火星飞溅,连接五六剑,最后一声冷叱,阴魅的剑向上崩,空门大开,快速狂野的剑招崩散,身陷死境。

乾坤手欺进抢入,左手一伸,扣住了阴魅的右肩井,五指疾收。

“嗯……”阴魅叫,当一声长剑脱手堕地。

“我说过的,我不想亲手杀死你。”乾坤手冷酷地说,尺二紫金如意四只锋利的爪尖,托住阴魅的咽喉向上徐抬:“我承认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像你这种淫妇,也不值得我付给你情义,天下间比你美比你荡的女人多的是,我要多少就有多少。去你的!”

乾坤手手一松,向外一推。阴魅仰面跌出丈外,再也起不来了。

“把她带进去问口供。”乾坤手向远处屋角举手一挥,再向门口的三个人说:“再进去搜,人一定在里面。”

屋角抢出两个人,架住了浑身发软的阴魅。

“畜牲!杀了我,不怨你。”阴魅厉声狂叫。

但乾坤手已经进屋去了。

跟入点起灯的堂屋,量天一尺突然说:“老大,有点不对。”

“二弟,有何不对?”在桌旁止步的乾坤手扭头问。

“昨晚救霸剑的人不是阴魅,不但身材有异,而且身手之高明,无与伦比,连神魔江老前辈也被戏弄得七窍冒烟,灰头土脸。刚才小弟看清了阴魅的身法剑术,不客气地说,他还不配在你我面前撒野。再说,阴阳双怪与百毒人妖的暴死,阴魅说是假升平公子杀的,她没说谎,她没有这份能耐,三个老色魔也不会被她的美色所迷,不可能在欲火迷失灵智下被杀,可能真死在假升平公子的手中。”

“哦!你的意思……”

“有另一个人或更多的人,假扮阴神出没在咱们身边,那假升平公子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这……”乾坤手向黑暗的屋外大叫:“把贱女人带进来,我要好好问她。”

跟进来的人已有十二名,但却不见挟持阴魅的两个人在内,当然也没有阴魅。

“杰杰杰……”外面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

“有鬼!”门外冲入一人,发疯似的狂叫,脸色灰败,真像是见了鬼的人。

乾坤手闪电似的惊出门外,星光下,他看到昏倒在门外的两个同伴,正是奉命挟持阴魅的两个人。怪笑声已落,原野寂寂,山林萧萧,那有半个鬼影?

阴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雅室的牙床上,房中有柔和的灯光,妆台上放着她的剑和百宝囊。房中的圆桌旁坐着英俊的方姓书生,正在看书,似乎真在攻读科场经典。

她掀衾而起活动手脚,发觉自己是完好的,她像猫一样轻巧,无声无息地取过剑和囊佩上。

“茶刚沏好,来,喝两杯醒醒神。”方书生平静地说,眼睛并未离开书本:“乾坤手用阴毒的手法,制你的右肩井,幸好我能解。精神恢复了吧?余姑娘,对一个同衾共枕恩爱三年的床头美女,居然能下这种毒手,即使不是丧心病狂,至少也是狼心狗肺,你的梦醒了吧?”

“早就醒了。”她走近倚在方书生身旁坐下,取走方书生手上的书,语气凄楚,黯然幽幽一叹:“就算是上天惩罚我吧!但这样结局,上苍可说对我太仁慈了。”

“老天爷有时也怪可爱的,会仁慈地对待一些受到不平待遇的可怜虫。”

“如果要谢谢上苍,首先必须先谢谢你。”她凄然垂泪,软弱地将粉颊偎在方书生的肩膀上:“方公子,你……你真是为我而来的?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底细,是不是依然……”

“我是为阴神而来的。”方书生温柔地拍拍那沾满泪水的粉颊:“为了求证,真花了不少心机……”

“哦!”她吃惊了:“你……你与阴神……”

“不要问为什么,姑娘。”方书生笑笑:“总算我侦查的方向正确。你扮阴神向曾武套取口供的手段,确是高明。但乾坤手更高明,他派两个丝毫不知内情的人去接曾武夫妇,出了意外,立即派高手杀你灭口,百密一疏,被我看出了破绽,他终于失败了。”

“你……你怎知我假扮阴神?”

“是从高升客栈的旅客口中猜出的。”方书生开始倒茶:“目击的人说,阴神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的。你知道吗?阴神也许是女的,但他现身时,决不会带女伴出现。差不多。因此,我从济南的武功高强女人身上着手清查,查出你阴魅偕侍女隐身在明园,又查出明园的故主,已在五年前将物业卖给乾坤手,我这才钉上了你。”

“哦!你找阴神……”

“我说过不要问为什么。你知道,冒充别人的名号做伤天害理的事,是江湖大忌……”

“你不是也冒充升平公子吗?”阴魅提出反驳;

“咦!我冒充了吗?”方书生笑问:“那可是乾坤手自己说的。江湖朋友假名甚多,我目前叫方中平,早些天叫黄升平。天下间姓黄名升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总不能因为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升平公子叫黄升平,就不许天下人叫黄升平,对不对?乾坤手自作聪明,把我认定是升平公子,我总不能禁止他认定,对不对?”

“那……你……你是……”

“为了你的安全,你必须帮助我。”方书生郑重说。

☆☆☆☆☆☆☆

没有真正不想活的人。尤其是怀有强烈仇恨的人,希望活下去报复的念头,会增强活下去的强烈意志。阴魅就是这种人,她要活下去,她在杀人与被杀的选择中,选择杀人的正确目标,因为她知道乾坤手早晚会找到她的,而且会非常快的把她找出来杀掉。因此,她欣然应允与方书生合作。

“方公子,我应该怎样帮助你?”她苦笑:“我知道那畜生很了得,铁手功已有八九成火候,但却没料到他比我想像中的更高明,他隐藏实力的功夫真到家,连我这与他做了三年露水鸳鸯的人,也被他瞒过了,我十个阴魁,恐怕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要我赴汤蹈火与他拼骨,你找错人了。”

“用不着你和他拼骨,羊是斗不过猛虎的,一百头羊也挡不住利爪锐牙。你知道他陷害良善无辜,多年来积金百万,不错吧?”

“这……匡山王家的珍藏,恐怕就不止百万。”阴魅毫不保留地说。

“你是他的情妇,他要杀你灭口。”

“对!那畜生不是人。”

“所以,你有权到他家里去装神弄鬼,闹他个鸡犬不宁,为了家中积聚窖藏的珍宝,与妻子儿女的安全,他肯定精神分散,不至于整天整夜在府衙全力指挥他的爪牙了,对不对?”

“哎呀!对!这等于……”

“等于是缚住他的一只手。同时,也让他尝尝害怕家破人亡的滋味,对其他的走狗来说,也是最有效的警告。”

“对,我可以办得到。”阴魅欣然四顾:“哦!方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布政司前街的街东,再往前走就是满城。”方书生信手向侧方一指:“右邻就是右营兼中军参将海兰的公馆。这家伙是正黄旗贵族,骁勇绝伦,脾气火暴,但相当讲理。我要釜底抽薪,在他身上下工夫。”

“哦!回到城中来了?你在海兰参将身上下工夫,有用吗?”阴魅问。

“可能有用。”方书生语气中深具自信:“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与城守营的同僚相处不太融洽,在提督衙门有强大的影响力,正黄正红两旗的官兵极为尊敬他。重要的是,他对大肆逮捕株连无辜的手段深有反感,他怕激起民变,妨碍他过太平日子,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十分满意,他希望能与汉人和平共存。”

“我听说过这个人……”

“这件事不要你管。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就展开行动,多管齐下,乾坤手有麻烦了。”方书生起身向房门走:“如果你不跑出去乱闯,这里是安全的,已经是四更天,好好睡一觉吧,姑娘。”

他出门掩上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他一直就没有提防阴魅从后面偷袭。

这一天,是济南三杰最难过的一天。

预计京师来的贵宾定可抵达,派在城外接官亭迎接的量天一尺,眼巴巴地望穿秋水,仍不见贵宾的踪影。

城内城外,打架闹事的事件层出不穷,巡捕们疲于奔命,有些巡捕被打得头破血流,凶手却无法抓到。

更令人头痛的是,市面出现不少卖阴神头罩玩具的人,连小孩都买来戴上满街跑吓唬人,大人也好奇地戴上亮相,谣言满天飞,乾坤手被闹得乱了章法,查不胜查,禁不胜禁,一天这内,没收了八九十件这种纸绘的头罩,五文十文就可买一件戴来玩,便宜得很。

贵宾不来,审判与大逮捕的工作无法展开,历城县衙与济南府衙情势紧张,未有京师来的密令,谁敢负责?

风雨欲来,乾坤手知道,情势有点失去控制了。天黑后不久,城内城外阴神出现的报告不断传来,利用头罩进行敲诈勒索的工具。

乾坤手狼狈与愤怒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他知道这是有人暗中策动的阴谋,用来反击他的恶毒手段。

二更未,他不再作无谓的追捕,匆匆返回府衙,押回两个戴阴神头罩做案的蛇鼠,想从蛇鼠口中,追出主使戴这种头罩闹事的人。

刚回到班房,外面奔入一个气色败坏的人。

“南……南头,大……大事不……不好……”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大事不好?”乾坤手冒火地问:“天掉下来了吗?你个儿矮,自有高个儿去顶,压不到你的。”

“府……府上来……来了一个阴……阴神,打……打死了几……几个人,打……打倒了……一间厢……厢房,幸……幸好没……没放火……”

乾坤手大惊,一把抓住报讯的人。

“东院的客人呢?他们挡不住?”乾坤手急问:“家里人手也够……”

“没有用,南头。”那人慢慢稳定下来了:“阴神打了就跑,神出鬼没,这边去又从那边来,揭屋瓦乱打。东院的几位老爷又不好住内院里钻,阴神却专在内院捣乱,恐怕尊夫人也……也也……”

乾坤手的家,在大西门盐运使衙门南面不远处,是一间四进连厢的大四合院建筑,房舍多,院子大,人也不少,出了事谁都别想安逸。

街上静悄悄,人心惶惶,没有人敢在二更后再外出走动,以免惹火烧身。他带了五个人,展开脚程沿街飞奔。

急骤的脚步声,加上从街两侧折回的回声,乱了听觉是正常的事,谁也懒得理会其他的异声。

刚从大街折入通向南宅的小街,后面脚步声愈来愈稀少了。

他心悬家中变故,心无二用。蛇行折向之后,职业上的警觉性,使他感觉出不吉之兆,发现脚步声不对了。

毛骨悚然的感觉,浪涛般冲击着他。

他倏然转身,本能地拉开马步戒备。

一个黑影站在他身前不足八尺,只有一个人。本来应该有五个的,五个都是他身手高明的心腹。

他真的吃惊了,一阵寒流从尾闾向上升,直升上泥丸宫,令他感到浑身发冷。

半点不假,阴神!

“秀霞!”他不自禁地惊呼:“你……你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弄掉了我五位朋友,他们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每一位都比你高明百倍。”

阴神不言不动,下垂的双大袖徐徐轻轻地款摆。天太黑,附近没有门灯,阴神不言不动,比又言又动更可怕,鬼气冲天,胆小朋友真可能被吓掉三魂。

“秀霞!”他又叫,感到喉间发干:“你不该到我家中闹事,当初我们已说好了的,我给你另外一个家;这边的家你决不过问……”

阴神的身侧,飘出一团碗大的鬼火。

“呔!”他乘说话令对方分神的机会,突然疾冲而上,在暴叱声中,一掌吐出,猛拍阴神的胸口。这一掌如果落空,或者对方闪避,那么,后续的打击将更为沉重,更为凶猛。

“啪!”掌拍在对方的胸膛正中,力道千钧,内家掌力发如山洪。一击奏功。

可是,他感到拍中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无知觉的皮鼓。掌力先前压,然后被反弹而出,反弹力似比发掌的力道更强劲,更凶猛。他感到手掌一震,身不由己,反弹力从膀子传入身躯,身躯暴退丈外,千斤坠不生效用,几乎摔倒。

阴神仍在原地,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他大吃一惊,手向前一引,紫金如意吐出。

阴神的身躯突然一幌,摇摇欲倒。

他惊恐全消,接着兴奋欲狂,原来那一掌已生作用,对方表面似乎无事,其实已受到严重的创伤。余秀霞的武功本来就比他差得太远,那一掌应该把对方震飞才对,为何自己反而被反弹震退?他已无暇多想其中道理,只知道对方已经受到创伤了。

一声兴奋的欢呼传出,他挥如意疾冲而上。

阴神身形再次急幌,几乎立脚不牢,然后扭头踉跄奔逃,居然脚下甚快,虽然凌乱不稳,但速度仍然惊人,逃出百十步外,突然消失在一条黑暗小巷内,一闪不见。

“贱人!你跑得了?纳命!”他衔尾追入小巷内,一面出声呼喝咒骂。

小巷曲折,阴森幽暗。追了不多远,他知道凭个人的力量,无法在这种地方追上一个机警如魅的高手,尽管这高手可能已经受伤,因此站在一处可监视下面两端小巷的屋角,用目光搜索活动的猎物。

片刻,有回啸声传到。

他用间歇的啸声,引导赶来追逐的人前来。三个黑影循声飞走壁而至,纵高跃低如履平地。

“南老弟吗?”到得快的黑影掠近问。

“陈兄昆仲吗?阴魅躲藏在下面的巷子里。”他急急地说:“请从北面巷口折向处下去,往南搜过来。”

“阴魅?”陈兄惑然问。

“哦!兄……兄弟是说阴神。”他赶忙改正。

“阴神在这里?”

“是呀!他挨了我一掌……”

“南兄,可能吗?”陈兄截住他的话头。

“什么可能?”

“阴神在兄弟听到啸声时,还躲在南兄的内院秘室,把嫂夫人堵在套间内。”

“哎呀……”

“快走吧,郑老兄康老兄几位,还在等你回来,以便领他们攻进秘室去呢。”

“那……这里……”

“这里比你家里重要吗?”

他打一冷战,喝声走!领先飞掠。老天爷!怎么家里面还有一个阴神?

夜空中,西面百十步外的屋顶上,突然传出几个人的同声高呼:“杀走狗!杀走狗!除汉奸!除汉奸……”

四人不加理睬,如飞而去。

那是五个蒙面人,高踞屋脊同声大叫。

下面黑影悠然跃上,轻灵飘逸像是无重量的人。

“诸位可以到别处闹事了。”是阴神,刚才挨了一掌,引乾坤手捉迷藏的阴神:“千万记住,不可被他们任何人追及,他们全是些可怕的杀手,再见。”

乾坤手赶回住宅,偕同伴冲入秘室,但搜遍了全宅,也没发现阴神的踪迹。

要对付不知其数声东击西,打了就跑,四处骚扰的人,真不是易事。尤其是折损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以后,对方又公然向主事人的家属发动骚扰,情势更不容易控制了。乾坤手知道事情棘手,自己的人已经有人抱怨,有人恐惧,有人担心家属的安全,情势显然从大好逆转为恶劣,不由心中焦灼,也愤怒如狂。他出动了所有的人手,发誓要找出暗中策划反抗的人,更颁下紧急追缉令,全力缉拿罪魁祸首阴魅。

京都的贵宾迟迟未至,他希望动用兵勇的计划落空,想调动八旗兵更是渺茫,这不是他一个小小铺头所能办得到的事,在未确实缉获匡山逆谋案余孽曾武之前,顶头上司知府大人不会支持他动用兵勇的。

次日,那些死心塌地追随乾坤手的公人们,有一大半不再卖力搜索,一有机会就往家里跑,以便保护自己家小的安全,因为府城来了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到处惹是生非,公然放出谣言,说要不择手段杀光那些为虎作伥的走狗汉奸,连根铲除他们的亲朋好友。三两个公人,连街都不敢行走,随时都有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危险。

霸剑和断魂刀与生死判的朋友,声势愈来愈壮大,甚至本城的仕绅,也开始受到威胁,不得不向知府大人施压力,公然指责知府大人纵容所属攀诬良善,借故兴大狱意图激起民变。

孤立济南三杰的策略十分成功,乾坤手输了这步棋。但他仍然深具自信,只要京都的靠山赶到,局面将全部改观,他有把握赢回整局棋。

天一黑,全城都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果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与三杰合作的痞棍,全都躲起来了。

二更初,狰狞可怖的阴神,出现在南宅对街的屋顶上,不言不动注视着戒备森严的南宅,所立处不时飘出一朵朵惨绿色的鬼火,告诉南宅的人阴神已经现身了。

等了约一刻时辰,南宅有了动静。一个黑袍人从南宅的大院门踱出,到了街心背手而立,抬头向对面屋脊上的阴神,用中气充沛的嗓音说:“阁下来了许久,何不移玉入宅?老夫洁樽以待,请阁下喝两杯,可否赏脸?老夫希望交你这位朋友。”

“再等片刻,乾坤手就会回来,届时在下再叨尊驾两杯。”阴神用刺耳的怪嗓音说:“他带了人被骗到百花洲捉曾武,当然扑空。看天色,目下他该发觉上当,带着爪牙垂头丧气往家里走啦!也许他会加快,因为他知道上当,家里面一定出了意外,心急如焚往回赶……”

身后,突然传来乾坤手恨极的语音:“在下回来得比你想像中的要快。秀霞,你不该如此对待我,你将后悔八辈子……”

阴神向前一滑,到了檐口飞跃而下。

街心的黑袍人等个正着,一声狂笑,从上伸手便抓。

南宅的院门内,黑影连续跃出。

阴神双脚尚未沾地,黑袍人的右手已先一刹那抓到,五指半伸半屈,弄不清是抓是弹,或者用爪用指,反正一沾身躯,必定是空前可怕的制人秘术。

阴神的双脚,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反向上收,整个人缩成一团。

“卟!”掌一击使中。

阴神突然手脚齐伸,一脚奇准地端在黑袍人的脸正中,接着身形坠地,以快速的滚翻远出两丈外,恰好避过从南宅跃出策应的人,所打出的数种霸道暗器,危机间不容发,暗器全部落空。

黑袍人倒摔出丈外,发出可怕的呻吟叫号。

阴神跃起发腿狂奔,从屋顶跟下的乾坤手与五名同伴,偕同从南宅出来暗器落空的四个人,衔尾穷追志在必得,十个人各展轻功争先恐后狂追。

这一连串变化为期极暂,谁也无暇察看黑袍人的景况,所有的人,皆不曾看到黑袍人被踹中脸部的情形;却听到阴神被拳击中的响声,和看到阴神中掌倒地翻滚的情景,更看到阴神逃走时凌乱的脚步和不稳的身形。

“他已被朱老前辈的大力金刚掌击中。”有人兴奋地叫:“赶上去活捉他,不要让他跌死了。……”

一阵好追,阴神最后居然能跃登屋顶逃走。

乾坤手横定了心,咬牙切齿狂追不舍。

不久,已追了个首尾相连,追得最快的人,已距阴神不足三丈了。

阴神突然跳下一处黑暗的院子,一闪不见。

十位仁兄先后追到,毫不迟疑地一一往下跳。

“他往月洞门那边钻走了,追!”最先跟踪跳下的人大声叫。

月洞门那一边,是有亭台假山的小花园,一看格局,便知是内宅女眷活动的地方。

“有贼!”有高叫声传出。

接着,人声鼎沸,灯火先后亮起,有男女的惊叫,有叽哩咕噜听不懂的呼叫声传出。

“诸位且慢!”乾坤手惊惶地叱喝。他听得懂满语,不由大吃一惊。

那时,满人的住处限于满城,满人只在大都市定居,大都市必须划出满城让他们居住,不与汉人杂居,以避免被汉人同化。满清入关,连在东北早期招纳的出关垦荒逃亡的人全算上(这些人被编成汉军旗,也有八旗的编制,称汉军八旗),也不过三十万人。这三十万人,分开占领一千五百万平方公里(西疆已划入版图)的广大土地,每一个大都市又能分几个人?这些分至各地的人,皆由地方官吏无条件地供养,不需工作谋生,以征服者的面目,在满城掌握地方的军政大权。而够资格居住在满城外的人,必定是权势极大的满清贵族大员。

乾坤手一听到满语,知道大事不妙,钻入主子的府第提刀仗剑撒野,那还了得?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不等他弄清是什么地方,也不等他有发令撤退的机会,火把乍现,十余名满人的长随已经涌到。火光下,海兰参将衣衫不整,发辫盘头,上身穿了一件掩心马甲,手绰锋利沉重的雁翎刀,怒容满面,发眉箕张,威风凛凛地大踏步而来。

“什么人?你们好大的胆子。”海兰参将用纯熟的汉语怒吼,接着看到了乾坤手,怒火更旺:“南捕头,你,你想造反?你……”

乾坤手只感到浑身发冷,丢掉手中的如意,与三名心腹巡捕爬下了,跪伏如羊,先行崩角礼。

其他六个人冷然屹立,脸上神色不安。他们都是乾坤手请来共图富贵的江湖凶枭,没有向满人磕头称奴才的习惯,分站在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爷明鉴。”磕完头仍然手脚爬伏在地的乾坤手嗓音全变了:“奴才是追赶逆党来的……”

“我这里有逆党?混帐!”海兰参将的雁翎刀,不客气地搁在乾坤手的顶门上:“你该死!你是来抢劫的……”

“奴才冤枉!”乾坤手快崩溃了:“奴才不久前在百花洲捉逆党,追到将爷这一带,人确是逃入将爷的府第。奴才追得太急,天又太黑,奴才该死,不顾一切追进来,奴才事先如果知道是将爷的府第,天胆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奴才知错,求将爷开恩,求将爷开恩……”

他一面叫开恩,叫一声磕一个头,真惨,前额已开始红肿,崩角礼可不是好受的。

“抬头!”海兰参将收回雁翎刀,虎目落在其他六个不跪的人身上,用手向他们一指:“这些是你的手下吗?他们好大的狗胆,竟然不放下刀剑不下跪,该死!”

“诸位老友。”乾坤手可怜兮兮地哀恳:“请收了兵刃,拜见海兰将军……”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却得了相反的效果。这些江湖凶枭,全都是目无余子桀骜不驯的歹徒,他们是冲名利二字前来相助乾坤手的,希望发一笔财再分派到各地做济南三杰的心腹,各划地盘称雄道霸。现在,看到乾坤手奴颜婢膝的可怜像,心中早感到不是滋味,再一听乾坤平居然请求他们丢刀剑下拜,更是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去你娘的!”一位大马脸中年人脱口大骂,突然急掠两丈,一鹤冲霄跃登一处瓦面,一闪不见。另五个也不约而同,溜之大吉。

“他们不是你的手下?”海兰参将厉声问。

“他……他他们是奴才请……请来捉拿逆党的朋……朋友……”

“混帐!”海兰参将怒吼,一脚将乾坤手踢翻,雁翎刀一指:“我知道你的事,你给我滚!你给我小心脑袋,以后我再给你算帐,滚!”

乾坤手被踢得口鼻流血,爬起来带着三名手下,急如丧家之犬,上屋飞遁。

不久,海兰参带了两名从人,巡视全宅各处后,返回书房歇口气。他这间书房本来就是原屋主的书房,不但宽广,而且藏书甚多。他认识汉文,所以没将藏书丢弃,仅将一些禁书烧毁,公余也经常到书房来坐坐看看书。

踏入书房,他吃了一惊。红木书案后他经常坐的织锦蒲团上,安坐着狰狞可怖的阴神,灯光下似乎特别恐怖。

“找地方坐,这是你的书房。”阴神用流利的满语说:“我不是雅贼,不会来偷抢你的书。”

海兰参将毫无所惧地逼进,雁翎刀伸出了。

“砰砰!”身后传出重物坠地声。

他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书房门内,站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阴神,不过身材要矮小些。地下,他的两名随从已仆伏僵卧,已经昏厥了。

他刚动念想挥刀冲上,突觉右肩一麻,被一只大铁钳似的大手,从后面牢牢地扣住了。身后,耳畔传来阴神清晰震耳的嗓音:“我特地来警告你。”身后的阴神语气冷奇厉:“再纵容南天浩这种人胡作非为,我一定杀你,杀满城的每一个满人。如果你认为我是虚声恫吓,我将用雷霆的手段来纠正你的错误。日后反抗你们的人,决不会是生死判张贵堂那些散沙似的有勇无谋武林浪人,也不是那些重视名利勇于私斗的匹夫,而是默默忍辱负重的大多数大汉子孙。这一天会来的,也许我们这一代看不到这一天,但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终会看到这一天到来。记住,下一次见面,我一定杀死你,你最好除去你我再见的理由。”

他感到脑门一震,便丧失知觉。

除去与阴神再见的理由并不难,只要向布政司衙门的汉人官吏施压力,就成功了一大半。再由巡抚署出面,促使按察司衙门出动,来一次突击检查,和行文要求会审的行动就够了。

勾捕二三十名疑犯很容易,释放了一两个,其他的仍然还押。一天审问三两个人,要拖多久就可以拖多久,一切按规矩办理,让上面施加压力的人挑不出毛病,一定可以拖到京都的权威人士到达。

另一方面,搜索阴魅的工作全力加紧进行。

百花洲的明园是乾坤手的产业,他的情妇阴魅的心腹人手死亡殆尽,阴魅逃走,明园使封闭了,仅派了一个人住在园内看守。这些日子,明园已被人所遗忘,本来就是适于幽居冷冷清清的明园,落叶满地野草侵阶,已呈现荒凉破败景象。

这是海兰参将受到骚扰后的第三天傍晚,南宅中食厅内灯火明亮,济南三杰全部在场,正与二十余名心腹好友进食,全宅戒备森严,等候可能前来骚扰的阴魅。

一个中年人匆匆奔入,到了坐在下首主位陪客的乾坤手身旁,神色郑重低声说:“薄暮时分,鹊华桥的眼线,发现化装为仆人的阴魅,携带食盒到了百花洲。”

“什么?没看错?”乾坤手急问。

“绝对错不了,五官的神韵,瞒不了神眼曹兄弟的神目,他曾经见过阴魅多次,虽则那时他并不知道那鬼女人的底细。”

“可有下一步消息?”

“曹兄弟跟到荷香水榭附近,突然失去妖妇的踪迹,刚将消息传出,要求加派人手支援搜索,封锁百花洲……”

“不必了。”乾坤手恨恨地推椅而起:“荷香水榭有采菱人放置的小舟,她是乘小舟走的。明园有几间秘室,已被妖妇暗中改建了,她一定躲在明园,出入改从荷香水榭以小舟乘夜暗中往来。咱们以为她不敢回去,所以忽略了明园,难怪一直就查不出她的藏匿处。哼!这贱妇。”

明园占地甚广,里面有几栋雅致的楼阁,向东那座小楼叫迎月轩,平时,迎月轩是封闭了的。夏夜在东廊下设宴,看月华升上洒落满湖银辉,嗅到沁人心脾的荷花幽香,确是人生一大乐事。由于乾坤手暗中买下明园之后,为免蜚语流长,不敢公然居住,以致乏人照料。阴魅住入之后,为了保守秘密,自然不敢多派奴仆,所以迎月轩一直就保持封闭状态。

今夜,迎月轩的小楼上,窗缝竟然泄出隐隐灯光,大概是年久失修,窗有了裂缝所致。

三更初,迎月轩陷入包围。

楼上的小花厅里,桌上点了两盆银灯,五味下酒菜。阴魅余秀霞亲自执壶,替坐在上首的方公子斟酒。

“你真要我走吗?”阴魅收回酒壶幽幽地问。

“是的,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三年的露水情分。”方公子说:“做人,宽厚些是应该的,宁可教他无情,你不可无义。我不希望你看到他受报。”

“你既然说做人要宽厚些,那么,你为何不宽恕他?”

“因为我已经多次给他机会,他不领情。生死判三十余位囚犯,没有一个人不曾受到酷刑虐待,时至今日,他仍不肯释放他们。我如果再宽恕他,生死判那些人出来,就没有几个是完整的了。”

“唉!没想到他这么狠。”阴魅黯然叹息:“以往,我知道他坑害了不少人,收受贿赂玩法勒索贪得无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开始迫害武林人,他到底了什么?”

“为了名和利,就因为他的不义之财太多了。人有了用不完的钱,什么怪事情都可能发生,兴趣一定转向权势发展,所以才会天下大乱。时辰不多了,姑娘,你该走啦!不然就走不了哪!他们就快要发动了。”

“那……我走了,一切谢谢。”阴魅站起退远些敛衽行礼,向厅外走,在厅门止步转身:“方公子,能将你的真名见示吗?”

“不能。”他微笑摇头拒绝:“方公子不是很好吗?”

“是阴神?”

“我像阴神吗?”他反问。

“我没见过阴神。”

“但你冒充阴神。”

“是他授意的,根据传说装扮,到底扮得像不像……”

“有一点有像,你玩鬼火的技术不够,你该向茅山道士多学学。由于你的冒充,济南出现了上百个阴神,日后传到阴神耳中,恐怕会把他气死。”

“你生气吗?”

“没有生气的必要。”他笑笑:“阴神不是气量小的人。走吧!不能再拖了,后会有期。”

“但原后会有期。”阴魅依依地说,转身走了。不久,他将两盏银灯放上两壁的灯架,再点亮了悬在承尘下的四盏琉璃灯,花厅大放光明。

东外廊微风倏然,紧闭的长窗突然被推开,黑影连续飞入。

“咦!是你?”领先入窗的乾坤手讶然叫。

共进来了八个人,济南三杰全来了。

“听说你一直就在找我?”方公子放下酒杯笑笑说:“在下即将离开济南,所以在临行前和你当面谈谈。”

“你为何冒充升平公子?”乾坤手厉声问。

“咦!我说过我是升平公子吗?你是执法人,说话应该有凭有据,可不能乱入人罪,是不是?”

“好,就算你没冒充。那么,你是杀六爪龙的人了?”

“不错,他该杀,本来应该由你杀的。”

“你是曾武请来的刺客……”

“不是刺客,是打抱不平。我在河南碰上落难的曾武夫妇,知道匡山王家遭难冤死的内情。我并不是同情王家而多管闲事,而是觉得你一个执法的人,利用盗贼来残害善良的人天地不容,我的修养不够,还没修至又聋又瞎的境界,所以伸手管了这档子闲事。有件事顺便告诉你,你的信使并未到达京师,丢掉了公文,神经错乱流浪到他方去了,你的靠山还在京师吃喝玩乐,在女人怀里等候你的信息,他们不会来了。你用来引诱生死判的无头信上说,三月十五,刀头舔血,今天不是三月十五吗?也就是你预定大逮捕的一天,可惜,计谋落空失败了,是吗?”

“而另一封信,定是阁下的了。”乾坤手狞笑:“阁下的消息灵通得很呢,很了不起,请将真名号见告。”

“何必呢?你就把我看成黄升平好了,反正你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和我打交道了。我反对杀人,杀死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所以今晚我要用别的手段对付你。”

一名年约半百的灰袍人,将剑挪至趁手处,阴森森地向方公子迫近,三角眼冷电四射,冷厉地死盯着他。

“小辈,你大话说得太多了。”灰袍人语音奇冷:“老夫听不顺耳,老夫要你永远永远后悔。”

方公子神色安祥,安坐不动,含笑举起酒杯就唇。

灰袍人到了他身左,哼了一声伸手便抓他的顶门,五指像巨大的鹰爪,坚硬、有力、锐利、迅疾。他在爪行将接触头颅的刹那间,扭头喷出一口酒,酒像巨锤般撞击在灰袍人的五官上,有如金石撞击。

“啊……”灰袍人掩面急退,砰然倒地叫嚎挣扎,血和酒已渗和在一起,酒香与血腥同冲鼻端。另一名穿黑袍的人一闪即至,一脚疾飞,想先将桌子踢飞以免碍手得脚,也藉此扰乱他的心神,同时拔剑。

他左手按住桌面,右手一挥,一支牙箸半分不差,贯入黑袍人的右肩窝,贯出背后的琵琶骨两寸,太快了,而且打击力空前猛烈,牙箸比箭还要可怕。

“嗯……”黑袍人闷声叫,上身急仰,踢桌的一脚落空,身形被惯性带动,仰面翻跌像是倒了一座山。

“凭这两下子功夫想闯筵,真是不识相。”他执壶斟酒,神色安详:“冒犯了在下的人,在下必定将他整治得半死不活,决不宽贷,这是在下的规矩,从不破例。”

灰袍人双手捂住脸挣扎爬起,踉跄走向楼门,手上全是血,可能双目也受到可怕的创伤。两刹那间里先后受到重创,把其他自命不凡的人吓楞了。

本已踏出一步的乾坤手,无比震惊地骇然收势。

“这家伙用妖术,大家小心。”一名穿青道袍的中年人讶然叫,一声龙吟,撤剑在手:“诸位退后,贫道来对付他。”

剑光打闪,剑气迸发,有如风吼雷鸣,老道开始走天罡步降神舞,口中念念有词行法兴妖,舞步渐急,剑尖的挥舞逐渐接近桌前,异象出现了。

“你要玩掌心雷,施展妖术五雷天心正法。”他放下酒杯说:“不跟你玩,无趣之极。”

桌子突然飞掀而起,老道骤不及防,即使有防备也应付不了,在轰然大震声中,剑刺进寸半厚的桌面,桌子将老道撞翻压在下面,酒菜杯盘一团糟。这一撞大概重得令人受不了,老道在下面手瘫脚软地狂叫:“救我!我……”

方公子站起,背着手向吃惊的五个人接近。

厢房门一掀,咬牙切齿的曾武夫妇抢出房外。

“南天浩,你这公门作孽,天地不容的畜牲!”曾武切齿怒吼:“你坑害了一百五十六条人命还嫌不够?如今又要籍机铲除山东的武林群雄,以使你称雄道霸,你到底想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满足?……”

“欲海难填,他永远不会满足。”方公子冷冷地说:“他仗执法人身份玩法,酷刑之下,何求不得?得来太容易,他的欲望也愈高。我不怪他做走狗汉奸,他不做同样会有别人做,但执法玩法肆意谋财杀人,我不能原谅他,对那些枉死的人,应该公平些,所以我要向他讨公道。”

站得最远脸有惊容的两个青袍人,突然慢腾腾地举步接近,右面那有一双山羊眼的人说:“你能在举手投足间,化解清虚炼气士的剑与玄功天心大法,决非无名小辈,亮名号。”

“在下对名利毫无兴趣,只是一个好管闲事的江湖浪人,没有什么吓死人的名号好亮的。”方公子冷冷地说:“济南三杰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们了,你门还不走?”

一声沉叱,两人同时猝然出手袭击,四掌齐出,可怖的凌厉内力如崩山般集中汇聚于一点。这瞬间,六盏明灯火焰摇摇,松涛声似的异啸人耳。

方公子像是站在狂风中,袍袂飞扬猎猎有声。似乎,他整个人在掌力的重压下突然缩小了许多,然后缩小至极限,蓦地身躯暴涨,双手向上一拂,异啸更发锐鸣。

“啪啪!”头顶两盆吊灯突然炸裂成碎片。

人如电光一闪,方公子已切入贴身了。

“砰膨!”两个青袍人身形破空倒飞,背部撞毁了长窗,跌出楼外去了。

同一瞬间,三杰同时扑向不远处的曾武夫妇。

方公子抢出反击的冲势并未停顿。有如电火流光,恰好拊在三杰身后,双手虚抓两次。

“砰砰!”三杰倒了两个,倒下就爬不起来了。

扑得最快的乾坤手刚到了曾武身前,手爪已伸至曾武的肩颈前面,但曾武屹立如山,丝纹不动,指尖刚沾身,突然僵住了。

“我不杀你。”扣住乾坤手颈脖的方公子阴森森地说:“我对杀人毫无兴趣,留你在世间做活见证,比杀死你好多了。南天浩,我可怜你,你输了这局残棋。”

说完,在乾坤手的脊背拍了三掌,点了三指,手一松,乾坤手跌倒在楼板上狂号:“杀了我!告……告诉我你……你是谁?”

“你知道我有不少化身,告诉你有何用处……”

“我要知道……”乾坤手发狂般厉叫。

“阴神。”方公子接口:“你死心了吧?”

“你……”乾坤手崩溃了:“我不信有这种巧事,你……”

“不要叫了,他已经走了。”曾武踢了乾坤手一脚说:“天作孽,不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南天浩,你没想到有这样巧吧?曾某无意中洪福齐天,请来阴神收拾六爪龙,你却有意命阴魅冒充阴神来骗我的口供,岂不是你活该遭报?”

“他……他真……真是阴……阴神?”乾坤手惨然问。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是,你最好是相信。他不杀你,对你已经够仁慈了。”曾武扫了另两杰一眼:“我本来发誓要杀你们的,可是,我已经没有杀你们的兴趣了。王家一门亲朋老少尸骨已寒,报了仇,曾某的责任已了,你来找我吧,我在天底下人间世等你。”

“杀了我吧!不怨你……”乾坤手嘶声叫嚎。曾武摇摇头,挽了大腹偏偏的妻子下楼走了。

“快杀了我……”乾坤手凄厉地大叫。

阴魅突然出现在一旁,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乾坤手身躯发僵,但头部仍可转动,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秀霞,救我……”他看到阴魅,重生的欲望恢复了:“带我到泰山,去找泰山樵隐徐逸鸿老前辈,他解经脉禁制的绝技举世无双,定可解我被制的督脉经穴,不然我……”

“不然你废定了。南天浩,我为何要救你?”阴魅哀伤地说:“仅仅是为了你未能捉获曾武,便要杀我灭口,将三载恩义轻易地断送掉……”

“我以为你背叛我。”乾坤手急急分辨:“我没料到会真有一个阴神在作弄我。我错了,秀霞,求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干不念万不念,念在……”

“南天浩,还有什么好念的?唉!”阴魅哀伤地长叹:“当你先后派出阴阳双怪与百毒人妖前来杀我时,已是恩断情绝了。要不是恰好碰上阴神来侦查找的底细,我的下场你想得到的,是吗?”

“秀霞,我该死,我……”

“那你怎么不死?”陌生的语音入耳,楼中多了两个人,是霸剑和断魂刀,发话的人是霸剑:“你可以嚼舌自杀,让血流尽而死,你应该可以办得到,嚼舌吧,阁下。”

“即使余姑娘肯大发慈悲,将你带到泰山樵隐处,也枉劳心力。”断魂刀接口:“阴神要求咱们不杀你,他保证说天下间没有人能解他所制的经穴,他的话咱们绝对相信,泰山樵隐救不了你,他也不会救你这走狗汉奸。”

“南天浩,我不向你报复,已经是情至义尽了。”阴魅转身举步:“今晚一别,后会无期,好好保重。”

“秀霞……”乾坤手绝望地叫唤。

阴魅在楼门略一停顿,最后头也不回急步而去。

“天一亮,在下通知你的爪牙来救你。”霸剑咬牙说:“三天之内,被你非法勾押的人如果不全部放出,咱们走着瞧。”

“你是最幸运的人”断魂刀冷冷地说:“苍天对你这种心肠恶毒的人,的确太仁慈了,罪魁祸首反而获得善终,天理何存?要不是阴神表示不开杀戒,哼!在下就一刀砍下你的脑袋来。”

天亮后不久,齐鲁车行赴德州的长程客车,轻快地向北飞驰。车上有十二名乘客,其中就有文质彬彬的方公子方中平。他的右邻是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他说:“公子爷,济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是戒严。这两天住在客店里,无时无刻不是在心惊胆跳中捱过的,真不是滋味,再不见机离开,吓都要吓死了。”

“即使不被吓死。也会得胃气痛。甚至中风。”他笑笑说:“那些鞑虏兵如果出动封城,倒楣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听说是有人要造反,捉了不少人。”

“造反?造什么反?”行商有点愤懑:“天下太平,太平饭吃多了嫌无聊,造反来玩吗?这些叛逆真不知死活,活该,最好砍他们的头。”

“你真是大清朝的好百姓好顺民。”他拍拍行商的肩膀笑笑:“只为了赚钱而活,凡事不管,只要自己活得平安富足,吃得饱睡得着穿得暖,心满意足死在床上就够了。呵呵!像小生一样,考上皇榜弄个一官半职就满足啦!其他的事,管他娘!”

车声辚辚,济南逐渐消失在车后。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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