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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锲而不舍

“高兄,在下先行谢过。”

“那些人一个月前就悄然抵达,分散在各处小客栈,没引起咱们弟兄的注意。那位小秀姑祖孙来自南京,她是搭上赵老大的拜弟黑飞鱼,才租到房屋落脚。赵老大是在出事的前三天被人所挟持肋迫,对方身手之高明骇人听闻,老大不敢不和他们合作。”

“那位自称地老鼠的人……。”

“他就是扶持老大的主事人,底细如谜。”

“他们的去向……。”

“秀姑是独自走的,化装为小伙计,过富民桥走鲁港,我们的弟兄不敢拦截她。其他的人分批走,有些搭下行的船,有些往上走。那该死的元凶地老鼠,是乘一艘神秘快舟往上驶的。”大汉一一相告,极为合作。

“谢谢高兄的合作,再见。”他抱拳施礼道谢,循原路回到泊舟处。

舟横渡大江,靠上了老蛟矶。

他到了水心楼旁的小亭,将佩剑解下,往亭心的桌面一放,剪着手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的灵泽宫不言不动。

不久,一个香火道人出了宫门,迟疑地向水心楼走来,眼中有警戒的神情,距小亭三四丈便悚然止步。

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凶狠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老道,嘴角噙着怕人的冷笑。

老道终于硬着头皮入亭,畏畏缩缩地稽首行礼问:“施主万安!贫道稽首。请问施主……。”

“在下不多费唇舌。”他阴森森地说:“在下知道独角蛟卫靖,龟缩在贵宫逃灾避祸。道长去叫他出来,在下有话问他。他如果不出来,我邪剑幻刀姓吴的自然会揪住他的耳朵拖出来。他该往州城躲,这里怎藏得住?”

“贫……贫道遵命。”老道惶然退走,几乎腿软摔倒。

不久,顶门凸起不生毛发,身材雄伟的无为州之霸,独角蛟卫靖出现在宫门外,手中挟了一把分水刺,苍白着脸,流着冷汗,战抖着向水心楼接近。

“你……你是邪……邪剑幻……幻刀吴……吴大侠?”独角蛟在亭外惊恐地问:“找……找在下……有……有何贵……贵干?”

“是谁与屠贾曾杰接头的?”他沉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请屠贾暗杀翻江鳌郑启隆?”

“真是天大的冤枉!”独角蛟焦灼地急叫:“在下与江宁船行,过去的确有仇恨,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杀人流血报复。凭在下一个地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也不配请屠贾去杀人,鬼才知道屠贾像神还是像鬼。翻江鳌一死,镇八方林捕头便过江来查问,一口咬定在下买凶手杀人,幸好他没有证据,无法行文押在下过江法办,可把在下吓得六神无主,不得不躲起来……。”

“你认识果报神安康宁?”他另起话题追问。

“闻名而已,从未谋面。”

“你的确没参与其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参与了,天教我雷打火烧绝子绝孙。”独角蛟发誓发得怪流利的:“早些日子,江宁船行的船在老洲搁浅,还是我派人把船拖出来的,并不因为私人恩怨,而把江湖道义搁在一边。”

“我相信你。”他脸上的神色不再冷:“你继续躲吧!记住,今天你我会面的事,泄漏一丝口风,将有杀身之祸。你从来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邪剑幻刀吴大侠,现在我还存疑。”

“很好,很好,你继续存疑吧,后会有期。”

一连两天,他跑了不少地方,每一次返回裕丰客栈,他脸上的气色就差一两分。当这天午后不久他进入客店的店堂时,脸色已是青中带灰,无神的双目,艰难的步伐,与及浑身散发出来的药味和腐败味,皆说明他已是一个与阎王爷攀上亲的人。他腰佩的长剑,似乎快要将他压垮啦!

“客官,你……你怎么啦?”扶住他的店伙关切地问:“你的神色真不好,是不是伤口又发作了?”

他受伤店伙是知道的,每天都由店伙请郎中来诊治,上药服药愈治愈糟。

“我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喘息着说。

“客官,支持不住就该好好歇息呀。”店伙扶住他往里走,走向他的客房。

“我不能歇息。”他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未死之前,我要查出暗杀我的人,不手刃他们死不瞑目。”

“客官……。”

“我兴许死在你店里。”他痛苦地喘息:“劳驾叫人去请罗郎中来,他的草药凉凉的,对伤口比较适宜。还有那位庄郎中,劳驾派人一起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小伙计去请郎中。”

罗郎中的店在裕丰客栈东西半里地,在本地是颇有名气的草头郎中,对治跌打损伤学有专精。

罗郎中离开客栈返家时,已经是申牌左右了,前脚进店,后脚便跟入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

“罗郎中吗?”中年人入店便出声叫唤:“辛苦辛苦,刚从裕丰客栈回来?”

“是的。”罗郎中转身,将药囊信手交给照料店面的伙计:“兄台有何见教?请里面坐,请。”

店堂右侧是诊病的小厅,摆满了一捆捆干草药,架上一排排瓶瓶罐罐,药味极浓。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落坐,小伙计奉上茶退去。来客自称姓孙,来自南京。

“罗郎中,在下是从客栈跟来的。”姓孙的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你那位病患与在下不但是同行,而且同是一条街开店的邻居。他这人性情乖僻,好勇斗狠不易亲近。但看在同行,我不能搁下他不管,所以打算私底下雇艘小船,请几个人强迫他回南京,如果不用强,他是不肯走的,报仇的念头太强烈,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是的,他不会走。”罗郎中说:“有时候昏迷,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土姑土!”的,土姑是人名吗?”

“不知道。”姓孙的说:“在下拜晤的目的,是希望知道他的病况,以便有所准备。如果带他走,他在船上的两天中,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很难说。”罗郎中沉吟着慎重地说:“他的胸口共割开了三条大缝,深抵胸骨,上了几天药,就是合不了口,毛病出在他不肯躺下来,天天往外跑说是找什么线索。吃下的药,还不够他消耗,高烧不退浑身如火,怪的是他仍然能支撑得住,但……在船上如果他肯休息,大概无妨。”

“他死不了吗?”

“也许,问题是他能否定得下心,放弃疯狂的报复念头,静下来好好医治,死不了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

“孙兄,你要知道,药治不好不想活的人。按他的伤势看来,早两天恐怕他就得躺下了,他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可以说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与报仇意志超人一等,才能支撑着不倒下。南京有的是好郎中,带他走吧!他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这就回去设法把他带回南京。”

不久,姓孙的告辞出店走了。

两个水夫夹杂在行人中,远远地紧蹑在姓孙的后面。

夜来了,但裕丰客栈人进进出出,直到凌晨子牌末,方人声渐止。

吴玄住的是后院第三进最后一间客房,这一进的旅客大多数是下江来的商贾。

四更天,负责照料吴玄的两名店伙出房,带上了房门,沿走廊返回宿处。廊下的气死风月白色灯笼光度有限,旅客们皆梦入黄梁,不见有人走动。

两个黑影从西面飘落在院中,一个掩身在廊口的转角处,一个悄然到了吴玄的客房外,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房内黑沉沉,店伙居然没有留下灯火。

“我……我要水……。”床铺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叫声,有气无力有如呻吟。

孤零零的旅客,没有朋友照顾景况必定凄凉。

“我给你水喝。”黑影说,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卟一声响,黑影向下一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所抓住,无法倒地。

在廊口负责把风接应的黑影,贴在墙角戒备,目不转瞬地离开隐身处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语音:“阁下,在等人吗?”

黑影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匕,不假思索地欺进,一匕急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发现有人,杀人灭口势在必行。

廊口转角处灯光照不到,黑影根本不理会来人是何来路,反正看到的是一个人影,哪有闲工夫辨明身份?这一匕捷逾电闪,反应之快,委实无可伦比,按理决无落空之理,这种高明身手的人,做刺客必定胜任愉快。

匕取心房要害,奇准无比。

可是,这快速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眼前黑影一晃,匕首扎了个空,接着丹田小腹一震,挨了重重一脚,嗯了一声,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壁上,立即昏厥反弹倒地,被人一脚踏住了。

北门外的赭山,距城约五里,是本城的名胜区,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广济院。在大江航行的船只,在十里外便可看到院侧的玲珑宝塔。

塔旁有一座滴翠轩,那是本城名士缙绅郊游的驻行处所,平时不收留游客住宿,经常门户深锁不见人踪。

五更初,轩内的一间雅室灯光朦胧。两个人据案而坐,一旁临时摆了一只小炭炉,炭火熊熊,那男的道袍宽又大,颇具仙风道骨的气概。

女的村姑打扮,年约三十上下,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头面清爽,虽则姿色平庸,但确像一位勤于治家,相夫教子四德具备的中等人家主妇。

桌上有茶壶茶杯,宜兴的紫砂壶,四只同套的小杯放在茶盘上。那只盛茶的茶盒相当精致名贵,里面盛的茶叶决非凡品。

水开了,光头老道开始冲茶。

“五更了。”中年妇人喃喃地说:“如果顺利,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一个半条命的人,身边没有半个朋友照顾,连那些地棍泼皮也避得远远地,应该顺利。”光头老道替中年妇人斟茶:“补他一刀,可说易如反掌。哦!你是不是不放心?”

“我担心那小辈临死反噬。”中年妇人说:“虎死不倒,那小辈顽强得很呢!”

“你在长他人志气。”

“事实如此。”中年妇人说:“针魔杀人,从来没有一次使用三枚毫芒丧门针的前例,这次用了三枚,依然未能将他当场击倒,拖了五六天仍可行走。你如果认为容易对付,你就大错特错了。”

“放心啦!芦家兄弟身手超尘拔俗而且机警精明,这次必可成功的。哦!你真要带只耳朵回去呈报?”

“是的,客户坚持多花一千两银子,要一件证物。”

“你明早就可以持证物动身返报了。”光头老道再次斟茶:“大概他们快回来了,我到外面招呼曾老兄一声,也许请他进来喝杯茶提提神……咦!”

虚掩的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修长的黑影当门而立,佩剑插在腰带上,袍袂飘飘,宝像庄严。

“曾老兄不会进来了。”不速之客说:“不请在下进去喝杯茶?好香,好像是顶名贵的云雾茶。”

一男一女惊得一蹦而起,几乎掀翻了沉重的八仙桌。

“你……。”光头老道骇然惊呼。

不速之客徐徐举步入室,信手掩上室门并上闩,手一反,卟一声轻响,一只苍白的人耳掉落在桌上。

“你可以收起这只耳朵回去返报。”不速之客是吴玄,向中年妇人和气地说:“邪剑吴玄的死讯,明早就会从客栈传出。”

光头老道双手一合,将有所举动。

“不要用你的推山掌献宝,我知道你是嗜茶如命的武夷丹士清虚,目前在广济院落脚。”吴玄两丈外止步:“你的推山掌可伤人于八尺内,八尺外便无能为力了,用来向在下招呼,不会有好处的。”

“你好像没受伤。”武夷丹士骇然叫:“贫道的人上了你的大当。”

“针魔的针没落空,但在下受得了。”

“但那些郎中……。”

“伤口是很容易伪装的,贴上一大块烂牛肉,不许郎中亲自察看上药,容易得很。”

中年妇人悄然往窗口移,移动相当轻灵。

“大嫂,你千万不要妄想破窗溜走,只要你身形一起。”吴玄大声向中年妇人说:“乖乖!我保证最少有三把幻刀,贯入你诱人的丰盈娇躯内,你绝对没有在下的幻刀快。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你杀了芦家兄弟?”武夷丹士屏息着问。

“杀了他们,在下岂不要打人命官司?当然,这只耳朵是他们的。”

“他……他们招……招了供?”

“不招供他们能活吗?”

“老天爷!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计算你?”

“很简单,我不死,你们的主事人怎肯甘心?针魔那以前布埋伏暗杀在下的人,决不敢逗留,可能已远出数百里外了,我哪有工夫花一年半载去追寻?因此,在下只好等你们收拾残局的人来找我了。我今天在外奔波声称找屠贾的线索,你们一定以为在下找借了方向,便可以放心大胆下手啦!你们的计划和手段真了不起,可惜碰上在下棋高一着。现在,你两位谁肯将你们主事人的底细见告?”。

“不要妄想。”中年妇人说:“本姑娘与武夷丹士与阁下将有一场生死恶斗,还不知道谁能活着看到朝阳初升,你邪剑幻刀的名头吓不倒人,不要大过自信了。

“阁下,你敢与咱们公平决斗吗?”武夷丹士沉声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说:“在你们一而再暗杀下,在下没有任何理由让你们公平决斗。”

“你……。”

“最重要的是,你两个决不能有一个脱逃。”他沉静地说:“公平决斗,在下无法照顾两个人。”

“你是江湖上……。”

“我什么也不是。”他淡淡一笑:“只是一个不甘心被人无缘无故暗杀的人。一个要刨出根底的人。现在,你两位可以发动了,小心在下的幻刀。”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有如石人,似乎四周的变化,与他毫不相关。

武夷丹士开始移位,从道袍内拨出一把亮晶晶的尺八匕,是标准尺寸的锋利短剑。

中年妇人则向相方面移位,右手中匕首,左手暗藏了三枚梭形暗器。

武夷丹士到了桌旁,想掀倒八仙桌障身,藏身桌后就不怕幻刀袭击了。

身动手动,迅疾绝伦。

可是,仍然晚了一步。

桌是被抓住了,也掀起了,但未能及时挡在身前,电芒一间即至,肉眼难以看清。

“嗯……。”武夷丹士闷声叫。

“砰!”八仙桌倒了。

“乒乒乓乓!”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满地。

中年妇人本来已右移一步,本想将梭镖打出,利用机会撞窗逃走。

“只剩下你一个了。”吴玄冷冷地说。

中年妇人心胆俱寒,脸色大变。

武夷丹士在地上抱腹挣扎,蜷缩成团像个刺猬,痛苦的呻吟声动人心魄,右肋下鲜血染红了道袍的一大片。

“刀没开血槽。”吴玄漠然地说:“老道想速死,所以扳动留在体外的半寸刀锋。让气灌入创口,所以出了那么多血。”

与人拼命,必须抱有敌无我的决心,勇往直前,如果斗志一失,什么都完了。

武夷丹士一倒,中年妇人被死亡的威胁击溃了,脸色泛灰,嘎声说:“不要逼我,老道可以告诉你谁是主事人。”

“你不知道?”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要芦家兄弟,割下在下的耳朵带走回报吗?”

“我……。”

“你奉谁之命来取耳回报的?”

“这……屠贾曾杰。”中年妇人不得已吐实。

“胡说八道!”

“在外面负责警戒的曾群,就是屠贾的族侄。”

“大嫂,你把我邪剑幻刀看了扁了。”吴玄阴森森地说:“屠贾自命不凡,艺业深不可测,凶残而自负,肆虐江湖二十余载,从不与人结伴,所以能保持神出鬼没的自由行动。他确是在本城逗留过,但却是被人引来的,引他来的人决不是对江的独角蛟,而是你们的人。屠贾上了当,追踪屠贾的果报神也上了当,那位招在下赶来的果报神是假的,恐怕你们已把真的果报神埋葬掉了。你如果认为我邪剑幻刀真的如此不济,今晚所发生的事足以纠正你的错误。说吧!你真的不愿招供?”

“该说的本姑娘已经说了。”

“可惜在下不相信你的话。”

“你……。”

“你是自己把匕首丢下呢,抑或是等在下先用幻刀击伤你活擒逼供?你是个女人,被男人逼供的结果你应该可以想像的。”

“你不会得到口供……。”

“其实,在下已经得到想知道的口供了,只想由你的口中证实一些疑团而已。大概你想不得已时自杀。你死好了。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在下会抽丝剥茧,把你们的主事人一个个揪出来,把匕首丢下!”

最后一声沉喝,把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也许是心中太过紧张,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本能的反应,浑身一震之下,左手猛地全力向外一拂,三道电虹破空而飞,三把两头锋利的飞梭以全速连续向吴玄飞去。

吴玄神动体动,从容向右迈出一步。

第一把飞梭落空,第二把掠过吴玄的左臂外出,第三把被他的左手轻轻托住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欣然说:“我真以为你是个大嫂。原来是二十余岁的大闺女,你的易容术颇不等闲,难怪见过织女丘珠的人,对你的像貌人言人殊,各有各的说法,在下已经向贵主人接近了一大步;还给你织布吧,接着!”

飞梭抛起,不徐不疾向织女丘珠飞去。

织女丘珠不假思索地伸手接抛来的飞梭,梭一入手,娇叱声震耳,电虹反飞,将接回的飞梭重行射出,人亦随在梭后,挺匕疾冲而上,眨眼间使近身了,匕首行雷霆一击,是拼命的时候了。

小飞梭闪电似的到了吴玄胸口,他右手一抄,再次抓住了小飞梭,信手向前一抛。

“铮!”清鸣震耳,织女丘珠不敢不用匕首拨打折回的飞梭,太快了,反应出乎本能。

那飞梭被匕首震飞,而握匕首的手已被吴玄扣住了脉门,向下一按。

“哎……。”织女在无穷凶猛的压力带动下,被压得向下挫。右膝着地,整条右臂已不听指挥,而且痛入心脾,小臂似乎骨头全碎了,匕首坠地。

接着,咽喉被吴玄的大手扣住了,像抓住鹅的脖子,徐徐发力往上提拉——手被往下压,颈被往上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嚼舌自杀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要你死。”吴玄阴森森地说:“我要破你气血二门,制你的手脚经脉,再交给癞龙的手下弟兄,他们的老大被杀,满怀怨毒,想想看,他们会如何向你报复?”

“饶……饶我……。”织女嘎声叫,语不成声。

“你饶过我吗?”吴玄扣喉的手略松:“谁是你的主事人?”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知道指示我的人,是……是逍遥客朱……朱永琛。”

“我不能饶你,因为你今晚已第二次说谎了。”

“我……我没说谎……。”

“你与武夷丹士所说的话,在下已经听到一大半,好像你说过客户坚持多花银子一千两,要一件证物。”

“这……。”

“你既然知道客户。当然知道逍遥客以外的重要人物。哼哼!我要把你们的根刨出来;方能一劳永逸。”

“我……。”

“我不会与你多费唇舌……。”

“你赢了,我……我招!”

“你保住了你自己的命,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详谈。”吴玄说,一掌将织女拍昏,先安顿武夷丹士的死尸。

上游繁昌县西北大江中流,有一连串沙洲,有一座最大,上起铜陵,称鹊头;下迄三山,称鹊尾,总称鹊洲,所以这段江面土著们称为鹊江。鹊洲连绵数十里,把江水分为三四股分流河道。洲上有几座小村,芦苇间杂树丛生,各种水禽种类繁多,不仅可看到鹊群,有时可捉到十余斤重的天鹅,七八斤重像大雁一样的鸨。

洲西北的那座三家村全是猎户,以猪水禽为生。最北面的一家门前有一座广场,四周栽了不少柳树。

这天破晓时分,宅中人尚未起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声震九霄,把在天空盘旋的大群水禽,惊得急鸣四散而飞。

沉重的木门开处,闪出一个手挟连鞘长剑的中年人,展目四顾,眼中有惊讶的神色,用目光搜索四周的动静。

左侧不远处的柳树后,踱出蓝袍飘飘的吴玄,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背着手从容不迫,一步步向大门接近,那雍容的气概,真像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什么人?”中年人惊问。

“老相好。”吴玄笑答:“在下是小秀姑的老相好。说难听些。是她的恩客或者嫖客。老兄,相烦通报一声。她不会拒绝接见在下的。”

“咦!你……你是……。”

“你应该知道在下的来历与来意。”

门内涌出四个人,其中就有改了男装的小秀姑,和扮老苍头的人,手中赫然握着那根两尺二寸的假箫,另两人皆年约半百,长像凶猛极为健壮,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

“真是你!”扮男装的小秀姑骇然惊呼:“咱们在芜湖的人全部神秘失踪,必定是栽在你手下了。”

“在下能找到此地来。”他笑吟吟地逐渐接近:“在下人来了,当然耳朵也来啦!小秀姑,你也未免太无情无义了,你一走了之,找得我好苦。你们一哄而散,故意乔装打扮分道各奔东西,在下真不知该往何处追才好,几乎打消再与你共度良宵的念头。现在好了,在下总算找到你了,你愿跟我走吗?”

五个人两面一分,一言不发便布成半弧阵势。

铮一声剑鸣,小秀姑第一个撤剑。

老苍头的假箫举起了,老眼不再昏花。

最左侧那位凶猛中年人,手中的盘龙护手钩冷电四射。最右侧的双股叉锋利又沉重。

吴玄站在三丈外,神色渐冷。

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

“针魔,你好毒;可惜太聪明了,聪明过度的人常会做出笨事的。”他左手一扬。丢出三枚毫芒丧门针:“还给你,你有什么废话好说吗?”

针魔以行动作答复,挺剑碎步欺进。

五比一,五个人无一庸手,暗器更是歹毒霸道。他一声长笑,身形暴起,鱼龙反跃远退出三丈,三两起落便没入芦苇深处。

在这种人迹罕至,鬼打死人草高丈余的地方追逐一个人,不仅是白费工夫,而且随时受到袭击的危险。

搜遍了四周半里方圆隐蔽角落,五个人一直就不敢分开搜索,五个人心事重重,忧心忡忡地向不远处自己的茅屋走去。

其他几座茅屋的人,早已关门避祸,静悄悄地声息全无,门窗紧闭不见人踪。

五男女鱼贯而行,老苍头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那家伙决不会一走了之的,在这里等他明攻暗袭,绝对讨不了好,咱们必须立即离开。”

挟双股叉的人走在最后,哼了一声反对说:“不要被他的名头吓住了,咱们五个人足以埋葬了他,在此地与他决战,总比离开后被他跟踪搏杀好得多。”

握着护手钩的人也反对撤走,大声说:“对,那家伙久走江湖,是追踪的能手,咱们一走,必须分开觅地藏身,那就……。”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吴玄冷酷的语音:“那就在黄泉路上没有伴了,打!”

“哎唷……。”挟双股叉的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嗯……。”握护手钩的上身一挺,吃力地止步,艰难地转身。

吴玄出现在后面两丈左右,剑并未出鞘。

“你……。”握护手钩的人嘎声叫,全力将钩扔出,身躯也随之向前仆倒。

变化好快。人影冉冉而至。

针魔大喝一声,三枚毫芒丧门针向急速扑来的吴玄射去,针出手人往侧方伏倒,滚入草丛。

吴玄从掷来的护手钩下方穿越,恰好接住仆下的护手钩主人,再长身而起向侧扭移,三枚毫芒丧门针,全射入护手主人的背心。

他丢掉挨针的人,一声冷哼,长剑出鞘,但见电芒一闪,那位挥剑扑来的人一剑走空,自己的胸口却被电芒剖开了一条尺长大缝。

同一瞬间,假竹箫吹出一枚化血吹针,射向他的小腹,速度惊人。

一连串惊险的变化;几乎在刹那间连续发生,所有的反应皆出于本能,各自出手攻击忘却生死祸福,每一举动皆生死立判。

吴玄剖开了挥剑人的胸膛,余势未尽,扭身出剑猛扑刚吹出化血针的老苦头。就在那一扭之下,未能完全躲开吹针的袭击,吹针贯入他的左跨外侧,总算避开小腹要害被贯入的危险。

剑芒如匹练排空而至,势着电耀霆击。

老苦头已没有机会重装吹针,箫离开嘴唇,本能地大喝一声,箫出云封雾锁绝招自保,迎向疯狂涌到的剑山,功贯箫尖潜劲山涌,内力修为十分惊人。

剑箫的虹影在刹那间接触,可是,并未传出兵刃交击的接触碰撞声,假箫是特制的紫铜合金所制,注入神功内劲,挡刀剑足有余裕。

箫挡不住剑,就在电光石火似的乍合间,剑虹突现扭曲的光影,硬从箫影的空隙中突入,人影乍分。

瞬间的接触,生死已判。

彭一声响,吴玄扑倒在地,已远出两丈外,再奋身一滚,便消失在芦苇草丛中。

老苍头向前冲出八尺外,猛然丢箫止步消去冲势,双手抱住左胸下方心坎部位,慢慢身躯前俯,想叫叫不出声,大量的鲜血从手掩处渗出,有如涌泉。

终于,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手脚开始抽搐。心房已被贯穿,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静止了,似乎时光也静止了。

血腥触鼻,阳光毫无感情地照射在四具尸体上。

沉寂中,最后传出几声濒死者的痛苦呻吟,然后重归寂静。

这就是人的最后归宿。人活着,真不容易,用尽心机伤害别人,不择手段使自己活下去,活得安逸幸福,活得有权有势有名有利。一旦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人总是要死的。

死亡的打击凶狠而残忍,四个人死亡在片刻中完成。

针魔是个最聪明的人,而且走在中间,为人机警,身法也快速绝伦,发针之后便脱离斗场,逃得性命极为幸运,不敢留下来察看结果。

洲长数十里,任何地方皆可藏身。想离开却有困难,没有船就插翅难飞,除非她谙水性从水里走。

吴玄对针魔有所顾忌,不然就不至于躲入芦苇隐身,因为吹针贯入左膀外侧。针毒见血即化,随血液的流动而流向心脉,血液起了特殊的变化。如果他再猛烈地活动,针毒的流动必定加速进入心脉,所以他不得不断然脱离现场,先求自保。

这就短暂的片刻,仅离开现场不足二十步,他已经感到不支了,头脑昏眩,手足发麻。

幸好他已经知道吹针的毒性,早已备妥解药。

在密不透风的芦苇深处,他藏好身躯,强提真力从百囊中取出解药吞服,片刻方有余力取针。

他的估计完全正确,确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化血吹针,暗杀的霸道利器。外长三寸,后面有斜漏斗形的柔软尾翼,吹射的有效威力距离,可达箫长的二十至三十倍。老苍头的真名号是夺魂箫箫劲,内功火候极为精纯,以内力吹针,在百尺外行刺百发百中。江湖上见过夺魂萧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不论黑白道朋友,皆恨之切骨。针上的化血奇毒虽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毒入心室便注定非死不可,而不管击中何处,毒抵心室仅片刻工夫,即使射中下肢,死亡的时刻差别也有限。

吴玄虽备有解药,但也感到萎靡不振,手足无力,短期间难以复元。

直至未牌初,他终于恢复活力,饥渴交加,是离去的时候了。

回到现场,四具尸体已经僵了,而且血腥引来了大批苍蝇,血腥令人作呕。

沙上容易埋人,他用双股叉挖坑,流了一身汗,方将四具尸体掩埋妥当。

这是江湖好勇斗狠的人,最后的归宿,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不需要墓碑,也不需要凭吊。

他到了另一座渔村,饱餐一顿开始追踪。

他不需向村民打听,算定针魔决不敢露面与村民打交道。

再次回到现场,沿然魔逃走的踪迹追踪。他是追晚的能手,在这种荒僻的沙洲上,不难分辨不久前遗留下来的人踪兽迹

一个时辰后,他看到里外的天空中,水禽一群群向四面八方惊飞。而在他脚下,有火鸡和野鸭的羽毛,虽则经过细心的掩埋,仍难逃过他的神目。

“你吃饱了。”他向水禽惊飞的方向喃喃自语,嘴角噙着令人心悸的冷笑:“你一个大姑娘,大白天岂敢在水里跳?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度常会犯下错误做笨事,你该尽早抢一艘船远走高飞的。也许,你以为我被化血吹针要掉老命,不需急急离开吧!”

晚霞满天,暮色四起。

洲上水禽的数量大得惊人,似乎满天皆飞翔着各色各样的水鸟。大如鸿雁,小如水凫,皆成群结队在天宇下翱翔,寻觅可栖身的临时窝巢。

在洲西的一处小河滩上,岸上搁了两艘竹筏,那是捕鸟人运送猎物的输送工具,一旁还搁着五六只方形的大鸟笼,相当扎实,分为两处堆放,笼内没有鸟。

针魔像幽灵般从芦苇深处钻出,兴奋奔入河滩,奔向两具竹筏。

刚拖起竹筏,正想拖至二十步外的水滨。只要推入水中,就不怕有人追来了。

堆放鸟笼的地方,突然站起吴玄的身影。

“你才来呀?”吴玄含笑接近:“想往无为州走?不错,无为州很偏僻,容易避人耳目,宜于藏匿。但北面水道比南面水道凶险得多,你一个人操纵得了这艘竹筏吗?要不要在下助一臂之力?”

针魔脸色大变,那娇艳动人的面庞突然失血,变得苍白冷灰。那一身男装沾满草屑沙土,真像个穷苦的猎鸟人,如不是佩了剑,真不像个武林高手。

“你……你躲在此地?”她吃惊地问。

没有退路,她必需住水际逃命。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二十余步距离有如万里之遥,她决难快得过天下闻名的幻刀。

“是呀!在等你哪!”吴玄笑吟吟地站在两丈外说。

她心向下沉,吴玄那种笑本来很和善,虽则令人感到莫测高深。但在她眼中看来,这种笑毫无和善的亲切感,相反地可怕极了,那是猫儿对放在爪前的老鼠的笑,豺狼对爪牙前小羔羊的笑。

“铮。”一声剑鸣,她拔剑出鞘,摆出了暴虎凭河姿态,她确是凭河,身后就是大江浊流滚滚的北河道。。。

“你一定还有不少毫芒丧门针。”吴玄的神色似乎更友善了:“也许你仍有杀死我的希望。我想,你不会把杀死我的理由和盘托出,是不是?”

她的剑向前一引,锋尖升至进击部位,脸色壮严,左手五指半屈半伸,呈现反射性的颤动。

“你不说话,但你会说的。”吴玄的手在身侧自然地下垂,无意拔剑:“你并没有与在下拼剑的打算,因为你的剑术造诣不登大雅之堂。你主要的杀人手段是行刺和谋杀,你干的是武林中最卑鄙最可憎的行业。所以,我也要用幻刀杀你。”

她懒得回答,双目紧吸住吴玄的眼神。

“我所站的地方,是你的毫芒丧门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吴玄仍然微笑:“机会不可错过了。”

两丈,固然是毫芒丧门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更是幻刀的致命距离。幻刀比针沉重,劲道更凶猛百倍。因此,双方皆怀有戒心。

双方的神意,已在作震慑对方心神的凶险纠缠。双方的劲道和神意,皆达到登峰造极的爆发边缘,任何极微的变化,皆可能诱发突然的。可怕的。无以伦比的狂野袭击,不发则已,发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下已获得不少重要线索。”吴玄继续发话,不在乎因为说话而分神:“已经不需要太多的口供,留不留活口已经无关宏旨,织女丘珠已经说得太多。她不说不行,因为比死更凄惨的遭遇,令她心神意志完全崩溃了。你呢?你的遭遇曾经估计过吗?”

针魔眼神一动。剑慢慢发出龙吟。

“你的内力修为火候很纯。”吴玄徐徐向左移动半步:“不然决难用细小的针杀人于三丈内。这五六年来,你从未失败过,死在你冷血谋杀下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想,如果在下把你公开拍卖,你猜,有多少人会来竞买?价钱高到何种程度?如果将你……好!利害。”

就在他说话分神的瞬间,一枚毫芒丧门针已一闪即至,他恰好斜移一步,针擦右肩而过,险之又险。

“你很不错,深得暗器三昧。”他神色保持轻松:“有些暗器名家十分自负,自命不凡,指名攻穴或专射致命要害,认为这是了不起的绝技。可是,这种人失手的时候也多,甚至因此而送了自己的老命。你与我真是臭味相投,棋逢对手半斤八两。暗器发出,只要能击中,不管是不是要害,中了就成功了一半。只要能贯入人体,贯人何处并不重要。所以这些年来。你我都活得好好地。但今天,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从江湖除名。”

针魔开始移位了,因吴玄的移位而不得不移动采取有利位置应付逆势。

“你最好把剑丢掉,身法定可灵活些。”吴玄徐徐移动发话:“妄想用剑拍击暗器的人,定是天下间最可笑最可怜自作聪明的蠢牛笨瓜,这道理你应该懂。我给你收剑的机会,保证不会乘机给你一刀。”

针魔引诱吴玄拼剑的计谋落空,只好乖乖地收剑入鞘,她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掌心沁出汗水,这是不吉之兆。证明她心中已有激动,手有汗,一定会影响发射飞针的力道与技巧。

当然她志不在与吴玄拼剑,只想借交手而造成发射飞针的机会。吴玄绰号称邪剑,与天下间名门大派的正宗剑术有异,还没听说过有击败邪剑的名人高士,与这种人拼剑,简直在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不要逼我。”针魔收剑入鞘,干脆将剑解下丢掉,已经没有用剑的任何机会了:“放过我,从今以后,决不会有人暗杀你,除非你自己结下的死仇大敌不放过你。”

“是你在逼我。”吴玄说:“易地而处,你会不会追根究底?咱们都是玩命的人,不弄清楚怎能安心?天天担心有人暗杀,不发疯才是怪事。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呔!”针魔沉叱,双手连挥,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针雨控制了两丈余正面空间,势如狂风暴雨。

人影冉冉而退,在针雨到达之前飘退,沉重的人体,却轻如落花飞絮,退势似乎并不快,但其实比针的速度要快些。

飘出三丈外,针雨也纷纷势尽劲消坠地,虽则仍有些向前飞行,但已经无法伤人了。双方的距离已拉远至五丈以上。

针魔转身撒腿便跑,以全速向水边飞跃。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逐渐到了身后。

“你死吧!”针魔突然转身怒叱,第二批针雨再发,数量比第一次更多,劲道更惊人。

可是,当双手的飞针破空飞出时,她心中一跳,脸色骤变,知道完了,心向下一沉,浑身发僵。

已追至身后三丈余的吴玄,猛地向前一仆。就在身躯贴地的刹那间,电虹已经以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到达针魔的胸口了。双方行动皆预有准备,似乎配合得天衣无缝。

神魔已无法闪避,仅本能地勉强扭动身躯,幻刀长驱直入,贯入右胸下方,浑身一震,如中电殛。

针雨从吴玄的背部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有几枚几乎贴枕骨而过,危机间不容发。他是在对方飞针出手后再向前仆倒发刀的。幻刀竟比飞针,决了一刹那,计算之精,妙到毫巅,发后先至,难怪针魔连闪避的机会也未能抓住,仅来得及扭动身躲过胸心要害被刀贯入的凶险,生死间不容发。

他一跃而起,大踏步上前。

针魔双手捧胸,转身踉跄奔向江边。

他徐徐跟进,大声说。”你想死在水里,办不到。”

针魔脚下大乱,但仍向前奔,快到达水边了。

“事关在下的生死,在下不能怜悯你。”吴玄的语音逐渐沉重了。

针魔痛得浑身颤抖,脚下渐慢摇摇晃晃。

“在下如果找不出你们的主事人,你们的主事人将不断派人暗杀在下,在任何地方都得防备有人偷袭暗算,喝口水也有可能中毒死亡。因此,在下不会甘休。”

针魔快到达水边了,跌倒又重新挣扎着爬起。

“敢于暗杀在下,而又能派出大量手下,设下周密的陷阱,这人定是了不起的枭雄。在下与他之间,只许一个人活着,死而后己。”吴玄的语音坚定有力,震耳欲聋,充满自信:“擒贼擒王,不擒杀主脑,在下睡不安枕。”

针魔终于距水际仅一丈左右了,猛地向前一仆。吴玄急步上前,一把抓住针魔的右臂猛地一拖一带。针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扔倒在滩岸上,身躯一阵抽搐,仰面朝天手脚渐松。

“在下不能对你仁慈。”他站得笔直:“告诉我你的根底,我才会救你。”

针魔忍住痛,张开失神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能告……告诉你。”针魔终于说话了:“我……我痛得受……受不了,补……补我一剑,我……我不怨……怨你。”

“不!”他语气坚决:“我要知道真象。江湖上有四大暗杀集团,黑龙帮。修罗会。荆辄坛。鱼藏社。告诉我,你是属于那个集团的高手刺客?”

“我……我不……不能……。”

“在下好不容易获得你这位重要人物,你不说我决不会罢手。”他凶狠地说:“即使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公诸天下,把江湖人士请来验看。必定会有人认出你的本来面目;找出你的根底来。”

针魔欲言又止,最后大叫一声,昏厥了。

醒来时,星斗满天。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座猎鸟人歇息的草棚内,一旁点着一根松明,身侧坐着吴玄。

她也发觉自己身上仅穿了亵衣,胸口被用衣带做的伤巾包得紧紧地。

“我不会感谢你救我。”她虚弱地说:“干我这种行业的人,守秘是最基本的条件。我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你不可能在我口中到得什么。”

“我知道你很勇敢。”吴玄阴森森地说:“心肠也够狠毒,人总会有弱点,在狠毒的反面,必定隐藏着软弱的缺憾。黑道魔星无常尚锦堂,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屠狗,但见了一条小小的草花蛇,便会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僵,这就是他的弱点。我不会用残酷的手段向你迫供,但我在找你的弱点。”

“我……我不会……怕蛇。”

“还有别的办法呢。”

“你在白……白费工夫。”

“咱们走着瞧。”他笑笑说:“这附近隐蔽得很,我有的是时间。”

午夜时分,针魔开始发高烧。

天亮了,她已陷入昏迷境界。

当他神智清醒时,看到棚外的吴玄,正悠哉游哉哼着小调,得意洋洋在烤野鸭。

“给……给我水……。”她虚脱般低叫。

“好,水来了。”吴玄欣然说,将已半熟的野鸭移至火旁,穿鸭的树枝在三脚架上放好,捧过棚侧由村中买来的陶水罐,另有一只碗。

“喝吧!”吴玄扶起她的上身让她喝水:“水没煮开,喝坏了肚子概不负责。”

她不能不喝,喝了一大碗水。吴玄放下她,重回火旁烤野鸭。

她浑身火烫,脸红如火,嘴唇已出现干裂现象。

“请……请给我找……找郎……郎中……。”她用恳求的声调说。

“老天爷!郎中肯来吗?你在妙想天开。”吴玄若无其事地答。

“那……那就带……带我到……到县城医……医治……。”

“你这鬼样子我敢带你走?准备打官司吗?”

她的情形真够狼狈的,只穿了亵衣裤,中衣下面一塌糊涂,臭味冲人欲呕,大男人当然不会不避嫌照顾她,像这样抬入县城,官司必然打定了。

“我……我快死了……。”

“你本来早就该死了,不用埋怨啦!”

这时的针魔,已经不是含笑杀人的女魔了,而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意志快崩溃的平常妇人;高烧少不了昏迷,昏迷少不了恶梦,恶梦少不了呓语,呓语难免会泄露久蕴于心底的秘密。

武朋友刀剑在手,一言不合杀机怒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不皱眉,动起手来生死皆置于度外。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怕死,不怕死又何必活着?英雄就怕病来磨,被病一拖,勇敢的人很可能就会变成懦夫。

病,就是针魔的弱点;世间大多数的人皆有这种弱点,平常得很。

“救我……。”她崩溃似的叫。

“我已经在救你,可惜我的金创药不太灵光。”

“我……。”

“你不要紧,大概还可以拖三天,我会等你断气,我会把你埋葬在沙土下。”

她大叫一声,昏厥了。清醒时,已是黄昏降临。

这一夜。她受够了。

除了水,吴玄根本不理睬她。

天亮了,她只剩下一口气,人已经完全走了样。

“你……你没……没替我换……换药。”她用模糊的语音说。

“我的药用完了。”吴玄泰然地说,在棚外伸展手脚,一旁搁着夜间猎获的两只大雁。

“我……我……把我杀了吧!”

“我对做凶手毫无兴趣,我只等着你断气,埋了你好拍拍手走路。你知道,男人照料女病人麻烦得很呢。”

“我……。”

“告诉我,你贵姓芳名呀?也许,我会替你立一块墓碑,刻上你的芳名。呵呵!人死留名,应该的。”

“救我!”

“还没到时候。喂!你不是姓针吧?”

“我……我姓詹……詹小贞。”她终于崩溃了。

“黑龙帮的?”

“修……修罗会……。”她的神智已陷入恍惚境界。

“贵会主是……。”

“龚大员外龚仁义。”这次她答得最清晰。

“哦!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找?”

“在……芦山杏林东的小……小谷庄。”

“谁出钱杀邪剑幻刀?”

“不……不知道。”

“织女怎么知道的?”

“她……她不可能知……知道,她只接……接受我的差……差遣。”

“好,我带你去就医。”

她呻吟一声,昏迷不醒。

吴玄把针魔安顿在荻港的客栈内,留下足够的钱,匆匆踏上南下的旅程。

杏林在芦山双剑峰下,太乙观四周全是杏树,当然不是千余年前董大仙所遗的手泽。杏林占地甚广,每年由九江官府派人来巡视,太乙观的老道坐收其成。

林的东面三四里,小山谷下就是小有名气的小谷庄。在这一带以庄为名的地方很少,南方各地极少将村镇取庄。

庄其实仅有十余座房屋,庄主龚大员外龚仁义,在九江小有名气,名列地方名流,乐善好施颇有人缘。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伪善者。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修罗会的会主,职业凶手的首领。

兵贵神速,吴玄星夜赶赴九江,立即展开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行动,如果等修罗会闻警召集高手赶回戒备,或者龚会主闻风逃匿,天下之大,到何处去找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可怕人物?

小谷庄南面约里余,有一处百十亩的平坦山坡,长满了及。膝茅草,绿油油地像一块绿色的大地毯。庄中人进出,皆需经过这处山坡。通向府城的小径穿过山坡,站在山坡上,可看清庄门的景物。

已牌初,吴玄便出现在山坡中段,在小径旁坐在草中,摊开带来的食物和一葫芦酒,悠闲地享受。

他在野餐,不合情理,因为头上烈日炎炎,这不是享受,简直是受罪。半里外树林连绵,古木参天,任何一处都是风景优美的游览胜地,居然会有人在短草中,顶着烈日野宴,有悖常情。

不合情理的事。便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酒至半酣,小谷庄出来了三个人,沉静地向下走,逐渐接近了草坪。

从这三个人离开庄门开始,一举一动皆在吴玄的监视下。当然他的一切举动也在庄中人的监视中。相距里余,双方皆可看清对方的身材概略轮廓,应该可以从身形举动中,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来,一个职业凶手,这种能力是必备的。

他想:庄中应该有人认出我的身份了。

近了,都是三四十岁的和气像貌平庸的庄稼汉,长工打扮,看不出任何练武人的气概。

“嗨!”最先到达的人含笑打招呼:“你老兄雅兴不浅,在野餐?”

“呵呵!头上大太阳像大火炉,哪有心情雅兴野餐?”他站起大笑:“在下是等人的。”

“等人?有约会?”

“还没约呢,要约就是死约会。”他拍拍插在腰带上的剑:“该带的家伙,在下全带来了。”

“约谁呀?”

“老朋友。”他笑笑,取出大食篮中藏着的一枝线香,用指甲在香头下方一寸处,挑出一段香,香便出现一处半寸长的缺口:“老兄,认识这种香吗?”

“不认识。”壮汉摇头说。

“呵呵!你老兄该认识,这是江湖人常用的计时香。”他将香插在地上:“燃的速度,因风力大小。湿热度等等来决定,通常是在室内放在灰盘内计时。在这里,很难准确,但差误多少,用不着斤斤计较。”

“你老兄的意思是……。”

“这是在下的约会面期限,一寸香。”他说:“风并不大,又热又干燥,这一寸香,大概可燃一刻时辰;一个时辰的八分之工,差误不会超过二十分。”

“你老兄约会的是……。”

“就是这位。”他在怀中掏出一张拜帖:“小谷庄龚大员外龚大爷仁义,是不你们的庄主?劳驾,请老兄替在下呈奉,谢谢。”

“什么?”三个壮汉同时脸色一变。

“在下没找借地方吧?”他笑笑问。

“他老兄贵姓大名呀?”仍是最先打交道的壮汉发话,接过了拜帖:“好像你忘了具名。”

“用不着具名,龚庄主知道。还有。”他又在会篮内掏:“这些东西,请一并送呈。”

三壮汉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共有三件物品:老苍头的化血吹针。织女的梭形镖。针魔的毫芒丧门针。

“拿去吧!”他将三件暗器递到壮汉手中:“本来,在下有充分的理由,在昨晚先刺杀一些人,再大举公然袭击的,请知诉贵庄主,寸香一尽他如果不来,在下拍拍腿走路。后果他必须完全负责。哦!还有,他不能带太多的人来,最多只能带三个作见证。在下也仅带了三个,其他的人,可站在坡上旁观,免滋误会。”

“阁下的三个见证人……。”

“在那边。”他向半里外西面的树林一指:“贵庄主一来,他们就会现身的。”

“这……。”

“在下所说的话,希望你老兄不要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呵呵!在下要点香了。”

三壮汉左右一分,将有所举动。

“你们都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做出可怕的笨事来。”他泰然地说:“在下年轻,修养有限,而且在下不是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诸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三壮汉互相一打眼色,徐徐后退。

他取出火褶子,火刀一击,火星引燃火媒,轻轻一晃,火煤火焰乍升,点燃了油布管。

“一寸香时辰足够了。”他点然香吹熄火焰说:“你们慢一步,等于损失了贵主主多一步准备的机会。”

三壮汉撒腿飞奔,好快。

他重新坐下来,重新喝他的酒。

半寸香化为灰烬,庄门外仍毫无动静。

他开始喝干葫芦中最后一口酒,将食具和残肴全放入大食篮,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整衣,剑挪至顺手处。所有的举动,皆在沉着稳定中进行,似乎他真是一个悠闲的游山客,而非前来与高手决斗的人。

终于,人群开始涌出庄门。

山坡上方,二十余各男女紧张地屏息以待,相距在百步外,仍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

四个人到达,香火恰好燃尽。

“龚会主,幸会幸会。”他含笑抱拳施礼:“来得鲁莽。会主海涵,在下吴玄。”

龚会主年约半百,气度雍容,身材修伟,方面大耳满脸红光,留了三绺鬓,神色安详笑容可亲。穿一袭翠蓝底白云雷边纹长袍,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名流缙绅。

后随的三个人年龄都不相上下,全穿了青袍,全都神朗清秀,气慨不凡,朴实和蔼的脸孔,五官匀称,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练武的人。三个人带了四把剑,显然另一把定是龚会主的了。

“久仰久仰。”龚会主含笑回礼,笑容可亲:“老弟威震江湖,龙中之龙,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客套一番,龚会主替同伴引见。他们是赵忠。钱孝。孙仁,天知道他们的姓名是真是假?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吴玄高举右手,连挥三次。不久,树林深处踱出三位中年人。脚下从容,片刻便来至切近。

龚会主脸色略变,但笑容依旧。

“龚会主,在下的三位朋友,会主大概不至于陌生,他们是来作在下的见证的。”吴玄替双方引见:“九江府天下四大名捕之,伏魔剑客游坚游捕头;江南八杰之一,南京流水行云范长江;江湖怪杰呼风唤雨刘永安。他们是在下目前所能请得到的武林名人。至于游捕头地方职责所在,他有权知道地方上所发生一切事故经纬。”

“应该应该。”龚会主笑笑说。”老弟已有充分准备,手段确也高明。”

“好说好说。”吴玄客气地说:“三件证物,会主已经收到了,如果需要人证,在下会请人把他们带来,不知会主有何疑问和指示?”

“不必了。”龚会主神色一冷:“龚某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佩服佩服。那么,阁下承认是修罗会的会主了。”吴玄也神色一冷:“在下没有找错?”

“不错,龚某就是修罗会的会主。”龚会主一口承认:“本会享誉江湖三十年,所接的买卖不下千件,虽则失手了几次,但从来没有失败过。十分遗憾,这次居然失败得很惨。有游捕头在,修罗会算是根基荡然本末俱毁了,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龚大员外在此地落业二十余年,德高望重名动九江。”伏魔剑客游捕头讪讪地说:“游某真是有眼无珠,十分惭愧。从现在起,在下给员外十二个时辰,明日此刻,兵勇将围困尊府,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游捕头已是情至义尽了。”呼风唤雨刘永安冷冷地说:“修罗会不曾在本地作案,游捕头一时真无法及时获得罪证。请教,明日此刻,游兄能以何种罪名,率人前来围困小谷庄?你的情义无法奉送了。”

“这……。”游捕头语塞。

“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江湖朋友私了吧!”呼风唤雨大声说:“当然,吴老弟的事得优先解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吴老弟的事先解决了再说。”行云流水范长江笑笑说:“如果龚兄安然度过这一关,游兄即使想提前带人查案,也将徒劳往返。过不了关。也查不出什么罪证,狡免三窟,修罗会的人不会留下来等死。”

“所以不管龚某与吴老弟的事结果如何,修罗会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龚会主泰然道:“强中自有强中手,龚某估低了吴老弟能耐,三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无遗憾,也理所当然。吴老弟,可否明示解决之道?”

“两件事。”吴玄郑重地说:“其一,请将客户的底细见告。”

“呵呵!吴老弟,恕龚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龚会主一口拒绝:“修罗会之所以能屹立江湖三十年,就是凭信誉二字作保证,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龚会主斩钉截铁地凛然答。

“即使在下放弃其他的要求也无商量余地?”

“不错。”

“好,那就说在下的第二件要求。”

“龚某洗耳恭听。”

“解散修罗会,将贵庄及庄中所有钱财,捐给城惠民药局与卑田院,由游捕头去安排。”

惠民药局是官营的,设各科郎中,郎中都是经考试及格的医士,施医施药可说是朝庭的德政。可惜各府州财政的支援有限,所以除了少数大城之外,其他州县的惠民药局普遍闹穷。卑田院也是官营的,专收容穷苦的寡妇孤独,也就是救济院,经费也有限得很。

“龚某得考虑考虑。”龚会主颇感意外,未料到他会提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要求。

“在下要决定性的答复,而且要就地解决。”吴玄的态度相当强硬:“决定之后,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再过问你的事。”

“日后呢?”

“日后?只要在下抓住你的罪证,在下会找到你的,希望你永远永远不再干暗杀的行业。”

“其他江湖同道呢?龚某需要保证。”

“龚会主。你在作过份的要求。”吴玄不客气地说:“吴某与你个人的恩怨;只能由你我私底下了断,与其他的人无关。你与江湖朋友有过节,吴某也不配过问,所以你必须与他们自行解决。你一离开小谷庄,安全自己负责,在移交财产期间,你是安全的,这就是在下唯一的保证。”

“那就不用多说了,龚某拒绝你的要求。”

“在下的两件要求都被拒绝了?”

“对。”

“那么,咱们只好作一了断了。”

“恐怕是的。”

“好,在下郑重向阁下提出公平决斗的要求,阁下接受吗?”吴玄一字一吐地说。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接受,咱们在此了断,你我双方各带了三位见证,这将是一场有见证的。绝对公平的决斗,只许一个人活着,至死方休。不接受,在下立即偕见证走路,以后各行其事,报复之惨,将空前绝后。”

“尊驾吓龚某吗?”

“你错了,龚会主。”吴玄阴森森地说。”我邪剑幻刀吴玄从不吓唬人。吴某已在贵庄附近逗留了两天,进出贵庄三次之多,如果不是游捕头悲天悯人恐怕伤及妇孺,替贵庄的不明内情亲友请命,吴某早就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了,那会和你举行公平决斗?你并没有给在下公平的机会,吴某是瞧得起你,你知道吗?说吧,吴某等候阁下的答复,答不答应悉听尊便。”

“老弟,你已逼得龚某无路可走。”龚会主沉声说。

“如果在下死在芜湖,就没有人能揭发你的滔天罪行了。”吴玄冷笑着说:“龚会主,你要与在下说道理吗?”

“不必了,龚某答应你。”龚会主抢着说。”老弟,你就划下道来吧。”

“会主主持暗杀集团,杀手全是些暗器能手,会主对暗器必定学有专精。在下不才……。”

“龚某不希望以暗器决生死。”龚会主抢着说。大概知道吴玄的幻刀可怕。

“那就凭手中兵刃为主,以暗器为辅各展所学吧。在下曾经伤在毫芒丧门针与化血吹针下,有权使用暗器相辅,这比贵会暗杀的手段光明正大些,是吗?”吴玄不愿放弃己之所长:“在吴某来说,阁下占了优势,至少吴某丝毫不知阁下的底细,而吴某的邪剑幻刀阁下知之甚详,不然阁下决不会派十余名精英对付吴某。”

“好吧,依你。”龚会主无法反驳,只好答应:“咱们兵刃暗器尽量施展,至死方休。”

“会主快人快语,吴某先行谢过。”

这一来,双方的见证减少了检查武器的麻烦。如果仅拼兵刃,双方的证人必须检查对方的当事人,是否暗藏了致命的小玩意。”

经过双方的证人简要地商议片刻,检查场地有否埋伏,然后让人将当事人带至山坡的平行高度处,双方相距十五步。双方证人一打手式,当中一站。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吗?”伏魔剑客游捕头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气氛一紧。

两人拔剑,丢掉剑鞘立下门户,遥遥相对。

炎阳当顶,但在场的人并没感到炎热。相反地,似乎森森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游捕头的身份特殊,所以成为公举的发令人。六个证人再没有异议提出,游捕头高举右手,瞥了两位当事人一眼,然后左手示意证人后退;

五位公证人分左右退出二十步外,各占方位,严防旁人介入,任何人也不许接近至斗场外围二十步以内。

“我伏魔剑客游坚,郑重宣布决斗开始,双方可以任意施为,至死方体。决斗开始!”游捕头叫声震耳欲聋,随着叫声右手向下一挥,急步后退。

吴玄神色庄严行献剑礼。龚会主横行江湖三十年,不论是年岁。阅历。身份,他都相去甚远,行献剑礼是他谦虚的表现。

龚会主不敢托大,同时持剑敬礼。

礼毕,同时举步迈进,在两丈外脚下一顿,剑一引,立下门户,各自完成进攻准备。

吴玄的门户怪怪地,与传统的正宗剑术不同。正宗的剑术是剑诀徐引,剑向前伸,靶齐肩尖齐眉,这种剑式攻防皆相当灵活,攻时排空而出,防时只消稍为移动剑尖,便可将对方攻来一的兵刃错出偏门,而他的剑式,却是没有剑诀;左手斜垂身侧,剑身也斜置胸前,锋尖微吐左前方,这是说,他的剑式有弱点,右方有空隙,进击时身法必定不够灵活,毛病百出,难怪被人称作邪剑。

双方一动,无边杀气突然爆发,双方的神意皆形于体外,吞噬对方的气势形成看不见的无形压力,一阵阵向对方涌去,四周寒气更浓了。

龚会主的剑在烈日下光华四射,传出隐隐啸吟,剑气开始进发,剽悍的神情令人心惊。

相反地,吴玄的剑显得毫无力道,他像是握了一根赶鸭子的木棒,而非杀人的利剑,既没有剑吟声传出,也没有慑人的剑气迸发。似乎,他整个人在对方强烈凶猛的气势下萎缩,被压迫得无精打彩,松垮垮地不像个剑术名家。

但在行家眼中,却可看出他内在的威力。他每一条肌肉都是松懈的,正是精力突然爆发预兆,如果爆发,那将是空前猛烈空前可怕的雷霆一击。

要练至这种境界,说难真难,精力内聚,不为外界的一切变化所撼动,即所谓静如处子;一旦爆发,劲道突然迅速聚于一点发出,有如迅雷疾风,裂石崩云,即是动如脱兔,击似雷霆。

时光像是停住了,寂静中,仅可听到的声音,就是龚会主剑上所传出的隐隐剑吟。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又片刻……

蓦地沉叱迸发,令人陡然一惊,剑虹人影闪电似的接触,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石破天惊。生死须臾。

没听到兵刃接触声,只看到龚会主那光华眩目的剑虹突然排空迸发,压力万钧锐不可当,向吴玄狂野地射去,有如万道金蛇突然汇合。而吴玄的剑却从一点点隙中锲人。迸爆。闪掠。逸出,身剑合一侧射丈外,身形着地狂风似的转过身,但站立不牢,屈右膝挫跪在草中,然后慢慢挺身站起,呼吸像是停止了,脸上有疲倦的神情。

双方移位,相距仍在两丈外。

龚会主也飘出丈外,用千斤坠稳下身形,缓慢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右肋下,翠蓝色的袍腋裂了一条大缝,腰带半断,鲜血染衣,血迹在逐渐扩大。脸色相当可怕,血色迅速消退,牙关咬得紧紧地,颊肉一阵抽搐。

“卟!”剑突然失手坠地,右手剧烈地发抖。

“龚某二十岁出道。先后横行天下四十年。”龚会主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说:“今天,竟然一招失手,我……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胁下的鲜血,地下的宝剑,却是真真实实的。

“告诉我,事主是谁?”吴玄沉声问。

“吠!”龚会主沉叱,左手疾扬,电虹飞射。

吴玄扭身倒地。急滚两匝一跃而起。

三支小飞叉与两枚星形镖,成扇形掠吴玄的背部上空而过,生死间不容发,在丈五六正面活动的人,决难逃过五枚暗器的袭击。暗器远及七八丈外力道方消。可怕极了。

但吴玄躲过了致命的袭击,他用上了高手不屑用的伏地斜滚术脱出危境。

龚会主左手一探腰带下方的暗袋,有物入手。

吴玄将剑丢出三丈外,移位绕走。他的掌心内隐,旁人无法看到他手中有些什么玩意。

龚会主也徐徐移位,不理会右肋的伤势。

两个暗器绝顶高手,即将有一位在世间消失,也许两个同归于尽。

绕了大半圈,吴玄首先发难,双手齐扬,身形随之向左倒。

马步本来是拉开的,要倒下轻而易举。

可是,他的身形并未仆倒,仅晃了那么一下而已,身形重现已回复原状。

他双手齐扬,但仅打出左手的一把幻刀。

龚会主是稍晚一刹那发射暗器的,三把柳叶刀全射入吴玄左方的草丛中。如果吴玄真的仆倒躲避,这时该已被射死在地上了。

暗器太快,肉眼即使看到也无法躲避,所以只能凭经验和正确的判断发射与回避。可以说,暗器出手,便已决定了生死存亡。犯了错误的人。就是要踏入坟墓。

龚会主发射柳叶刀,由于用的是左手,依惯性必定向右移位,但却一反惯性,是向左移位的,岂知却落入吴玄的算计中,恰好迎住了幻刀,想躲己来不及了。

“嗯……。”龚会主又叫了一声,身形一晃一震,幻刀贯入左腹侧,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电芒一闪,第二把幻刀排空而至,捷逾电闪。

“哎……。”龚会主又叫了一声,又退了两步。幻刀已贯入左肩井,锲入锁骨缝中。

“告诉我,谁是事主!”吴玄沉叱。

“我……我不会告诉你,这是道……道义……。”龚地主嘎声顽强地叫,一步步向吴玄接近。

吴玄左手一拂,第三把幻刀一闪即逝,没入龚会主的右肩井。

龚会主如受雷殛,仰面欲倒,但勉强稳住了,狞恶地重新向前迈步。

“我只好杀你。”吴玄咬牙说。

龚会主已接近至丈内,本已麻木的右手猛地挥出,一声呻吟,向前一栽。

吴玄左手一伸,接住了射来的一枚五寸扁针,本想顺手回敬,却将扁针向侧方一抛,向仆伏在草中挣扎的龚会主走去。

他有权杀死龚会主,站在龚会主身侧,右手徐拾,小小的幻刀尖露出指尖前。

“住手!”远处任公证的赵忠急叫。

伏魔剑客游捕头一闪而至,伸手虚拦沉声说:“赵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赵忠凛然说:“我不会阻止吴玄取龚会主的性命,只想与吴玄谈谈。”

“那你要谈什么?”

“我希望与吴玄谈条件。在下不是会中的人。”

“让他过来谈。”吴玄扬声叫:“游捕头,兄弟应付得了。”

赵忠急步走近,叹口气说:“去找近日与你结仇的人,你的身价是六千纹银。”

吴玄恍然大悟,也叹口气说:“能出得起六千两纹银的人,没有几个。”

“够了吗?”赵忠问。

“谢谢。在下要取回飞刀。”

“信得过我。我来。”

“在下信得过你。”吴玄说,退在一旁。

赵忠解下百宝囊先取出应用的药物,翻过已陷入昏迷的龚会主身躯,双手齐动,先止血灌送丹丸药散,再逐一取出三把幻刀,撕衣袂熟练地裹伤。

“原物奉还。”赵忠站起将幻刀递过:“你不怕在下乘机袭击?”

“你很小心。”吴玄泰然接过幻刀说:“因为在下手中的幻刀,任何时候皆可射入你的要害,你不会冒险和我拼命。”

“你赢了。”

“六千两纹银,入黑前必须到惠民药局。”

“一定送到。”

吴玄转身便走,步伐坚定有力。

半月后,黄山百丈峰天星砦,大火熊熊烈焰飞腾。一群男女带了箱箱行囊,正沿小径鱼贯下山。

路旁踱出吴玄,拦住去路含笑问:“诸位,在下有事请教,天星砦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一个挟了开山大斧,剽悍魁梧的中年人迎上讶然问:“阁下贵姓?是故砦主的朋友吗?”

“故砦主?你是什么意思?”吴玄一惊。

“陈岩主是半月前逝世的。是死在他的好朋友。虬须虎田坤手中的。”

“虬须虎田坤?哦!是不是与砦主同往安庆,向邪剑幻刀寻仇的虬须大汉?”

“是呀!砦主共交给他八千两银子办事,事没有下文,两人起了冲突,把砦主气死了。”

“虬须虎呢?”

“咱们分了他的尸。”大汉一咬牙说:“砦主本来准备等消息再决定行止的,他死了,咱们必须离开,以免往昔的仇家登门寻仇。三年前邪剑幻刀把本砦闹了个血流成河,如果他再来,咱们死定了。”

“三年前你们不在此地?”

“在下这些人是这两年投奔砦主的。”

“难怪你们不认识我。”

“你是……。”

“区区邪剑幻刀吴玄。”他笑笑挥手:“你们好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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