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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湖蛇鼠

练武有成的武朋友,对扑打伤毫不介意,视同家常便饭,除非内部有碎骨头需要整理。下了小山坡,李季玉已经不需搀扶,找了一根树枝作杖,两人直奔观音门。

在外城十六门中,观音门最为偏僻,附近原有一座小村,自然而然称为观音门村。

也有人称多镇,因为有一条小街,供应游山客日常用品,便被称为市镇了,其实仅有五六十户人家。

日色近午,李季玉早餐还没入腹呢!当然他不需雇轿返城,在一家小食店先填五脏庙。

符晓云显得兴高采烈,亲自吩咐店伙准备食物,完全没有侯门千金的凌人气势,和气活泼吱吱喳喳,像个生长山村的野丫头,平易近人逗人喜爱。

今天游山客不多,西面山区打打杀杀,大半游客都被吓跑了,小店的食客少得可怜,空敞的店堂冷清清,没有人打扰他俩的安宁。

“李兄,你怎么知道怨鬼的棍中有毒针?”符晓云像是信口问,晶亮的凤目却留意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这件事早就在城内外轰传,镇抚司的人,咬定老鬼是你符家的爪牙,是暗中图谋不轨的党羽。”他神态坦然,掩饰得不着痕迹:“怨鬼是名气不小的匪盗,江湖朋友对这个鬼的根柢一清二楚。我有不少混世朋友,当然知道老鬼肚子里有些什么牛黄马宝。小丫头,你不会是闲得无聊,不做大小姐,扮小村姑来游山的吧?”

“我来找你的。”符晓云脸一红:“镇抚司的人抄了你的栈号,逼你替他们做眼线,我一清二楚,可惜无力替你主持公道。昨天我就知道你替他们入山搜寻怨鬼,我也要我这个老鬼算账,所以一早来了,可惜走错了路,没能早些找到你。你说,今后你有何打算?”

“天地双杀星是罪魁,最先计算我的祸首。但支持他们的是王千户,抄栈号断后路,就是王千户所授意的毒计。他们最好就此放手,不然我和他们没完没了。京都我地头热,人脉足,更有混世的本钱和能耐,他们的权势影响不了我这种人,我就和他们玩命,谁怕谁呀?”

“犯不着,李兄。”符晓云忧形于色:“我回北京,陪我去北京另创基业。”

“人离乡贱,北京我一无所知。北京也没有造船场,我去干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那就住到我家去暂避风头。”

“唷!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住到你家去干什么?你家的人怎么说?真是少不更事,胡闹。”他大笑:“呵呵!我是京都最精明的蛇鼠,孤家寡人生活简单容易,可藏的地方多得很。栈号被抄,我已经了无牵挂。镇抚司这些混蛋,应该怕我向他们报复,抄栈的债他们必须偿还,我是他们终身的债主。”

“李兄,事情如果闹大……”

“闹得愈大愈热闹,遭殃的人愈多。不关你的事,小丫头。你爹毕竟与锦衣卫情非泛泛,介入我的事将有大灾祸。我把你看成谈得来的朋友,可没有把朋友拖入血腥风暴中心的坏习惯。以后不要找我,知道吗?”

“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他们奈何不了我,却容易对付坑害我的朋友。所以,今后我不会把你看成朋友。饭后你赶快回城,我在这附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哦!有件事向你请教。”

“甚么事?”符晓云被他技巧地岔开话题。

“那个书生。”他说:“身分很高,镇抚司的人也怕他。跟随在他身边那位贺二爷,更是气势不凡。在京都的权费,他们的身分地位可能在公侯之间。你爹是济阳侯,镇抚司的人对你也不假辞色,可知他们的权势,比你爹高得多。我是京都无所不知的龙蛇,却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个叫贺二爷的人,他是汉王府的参赞贺长宏。以往,他是飞龙秘谍的悍将。汉王世子目下随驾亲征漠北,不久将返驾京都。锦衣卫敢对付任何一位亲王世子,但绝对不敢得罪汉王府的一个小卒,惹火了汉王世子,汉王会一剑砍掉绝世人屠的脑袋。”

“难怪。”他恍然:“汉王世子号称天下第一勇将,在京都是四大魔王的风王。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天不怕地不怕兽性惊世,就怕这位风魔王。哦!风魔王有几个女儿?”

“不知道,只知道有两位郡主,年纪都很小。其他姬妾所出的到底有多少,外人就无法知道了。咦!你问汉王世子的女儿有何用意?”

“那个书生是假的,女扮男装的假货。”他脸上有邪邪的笑意:“她也在打我的主意。”

“甚么?她……”符晓云讶然惊呼。

“你紧张甚么?我应付得了。她可能想要我做她的随从,那位贺二爷就曾经派人盯我的梢。她能正确估计我的行踪,一定非常难缠……”他将在莫愁湖畔,第一次与书生见面的经过说出,最后说:“她的武功很了得,你比她更高些。而怨鬼的武功仅可算一流的,你两人却栽在老鬼手中,以后你得在防暗器上下苦功,以免再上当。”

“你怎么知道我栽在老鬼手中的?”

“那是你说的呀!你向天杀星辩白……”

“算你有理,但我不满意。”符晓云白了他一眼:“我是很有耐心的。送我回城好不好?我还真怕老鬼躲在路旁的草丛里,再给我一针呢!”

“我的拳脚只能算是三流的,保护不了你,还得劳驾你保护我呢!打烂仗我可以派用场,其他免谈。”

“鬼话。你不送我,我也不回去,在这里替你办事。”

“这……好吧好吧,你还会耍赖呢!”

其实,他也不放心符晓云独自返城。怨鬼是不是随水匪登船走了,谁也不知道,躲在路旁用手发射毒针暗算,大有可能。

镇抚司的人更可怕,半途截击灭口,消息不可能外泄,侯府的人怎知道小姐的生死命运?

“那就谢谢你啦!”符晓云眉飞色舞:“我家里的人,都知我难缠。那些亲友们,见到我就头痛……”

“天之骄女,我知道。”他从腰袋掏出两吊钱会账:“我现在就头痛了,走吧!”

出街尾不远,符晓云便挽了他的手膀,轻盈地并肩举步,不由他不放缓脚程。

“改天。”符晓云指指路右的群峰:“我们来游燕子矶,往西沿崖径遍游十二台洞,再从幕府山出江滨,绕城到江东门回城,好不好?”

“那不累死才怪,一上点也不好。”他拍拍挂在肘弯的小手:“游十二台洞全程七八里,全是山径磴道,不能骑马,你吃得消?如果有坐骑,不如去游牛首山,四十里御道宽坦,正好驰马。”

“好哇!你说的,游牛首山。可是……”

“可是甚么?”

“那是风景最差劲的地方,太祖高皇帝本来要把它炸掉……”

“你真笨哦!去游牛首比较安全哪!”

“去你的!住在都城里也不安全呢!”

两人谈谈说说,斗斗嘴有说有笑,真像一双游山的伴侣,一双极为厮熟投缘的朋友。

远出三四里,后面大踏步来了三名大汉,脚下甚快,不久便超越他们走在前面。

三大汉仅瞥了他俩一眼,眼神怪怪地。

“镇抚司密探。”他向符晓云低声说:“是最先连夜潜赴燕子矶布桩的人,好像没赶上搏杀,一脸神气没流露败军的霉相。”

“他们其实并没落败呀!”

“也差不多啦!”

前面二三十步的路右大树下,突然抢出六名村夫打扮的中年人,手中握有用布卷住的兵刃,迎面堵在路中,有两个中年人的衣襟上沾有血迹。

三个密探已别无抉择,并肩列阵从衣内取出尺八尖刀。

“干甚么的?”为首的密探喝声似沉雷,气大声粗慓悍的气势极为慑人。

李季玉止步,拉住符晓云的小手示意小心身后。两人距三密探身后仅十余步,想回避已来不及了。

符晓云警觉地扭头回顾,看到路右的树林前,踱出三个同样村夫打扮的人,截住后路的意图极为明显,三把分水刀已经握在手中。

如果他俩是真的游山客,前后被堵,唯一的选择是避至路旁,等候命运的安排。

他往路左移,在路旁的大树下等候变化。

“狗养的杂种!”为首的中年人破口大骂:“你知道大爷要干甚么。留一个人带口信,你带好了。”

“你是甚么东西。”密探一点也不在乎对方人多势众,手中尖刀有异芒闪烁。

“大爷我是怨鬼冯翔的朋友,代表江湖朋友说话。他们是黄天荡的好汉,代表水上好汉说话。狗东西你记住了,好好把话传到。”

“胜得了在下的刀,你再狂吠尚未为晚。”

“只怕你死了,无人传话,所以先让你们三个人都听到,但只留下一个人传话。你们的小官搜刮百姓,大官则吃小官。你们镇抚司的杂种吃大官,吃皇亲国戚。咱们英雄好汉与你们镇抚司井水不犯河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与你们没有利害冲突,你们大举挞伐就不上道了,这笔债你们必须偿付。从现在起,咱们和你们誓不两立,在都城内外,和你们玩命,放起焚天烈火,看谁死谁活……”

“你给我闭嘴!”密探沉叱,打断对方的话:“你敢说没有利害冲突?你们在向咱们的权威挑战。昨晚怨鬼那狗杂种,就在金川门外的王家大院放火,然后打埋伏偷袭,残害了本司不少人,形同造反,所以咱们必须捉住他化骨扬灰。你们都是钦犯,罪大恶极……”

一声怒啸,六个好汉火杂杂挥刀扑上了。

断后路的三个人,三把分水刀扑向李季玉和符晓云。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游山的人。”李季玉拉了符晓云便跑,一面高叫。

逃跑应该入林,追的人应该过林莫入。

他俩却在大道左右绕圈子,左闪右避灵活万分,三个水匪的刀,根本没有机会近身挥出

晓云更会作怪,不住抽冷子将李季玉向追逐的水匪推,一面窜走,一面娇叫救命。

两人赤手空拳,也无意和水匪交手。

李季玉被晓云捉弄得险象横生,被推了好几把,两次几乎撞向水匪的刀,闹了个手忙脚乱。

他心中雪亮,小丫头在试他的真才实学,把他咬定是救命的蒙面人,对他的否认存疑。

这次他投入斗场几乎被怨鬼击中后心,表现并不出色,但小丫头仍然坚信他就是惩戒怨鬼的蒙面人,要逼他暴露真才实学。

他第一次见到晓云便生好感,那天晓云的马上英姿,给予他的印象极为鲜明,所以跟踪加以援手。

第二次见面,晓云给予他强烈的亲和感更为鲜明,产生强烈的吸引力,却又平空产生排斥心理。

他对侯门千金并无恶感,京都声誉不差的公侯并不少。

但在心理上,他对权贵人士普遍存有排斥感,坏的公侯将相似乎更多,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些凶残的贵胄豪门人士,是他狩猎的目标,因此产生排斥心理。

但他喜欢晓云,这位侯门千金与众不同。

他觉得逗弄这位大小姐,身心方面都会产生快感。

小丫头用心机试探他,他觉得好笑也好玩。

小丫头聪明机伶,他得小心应付免露马脚。

晓云在推他做挡箭牌时,流露的紧张神情,令他好笑也大感歉疚,似乎玩得太过火了。小丫头像是保护小豹的母豹,紧张万分随时准备扑上抢救。

真要危机光临,晓云不可能及时抢救的,生死间不容发,即使位于身侧,也来不及抢救援手。

果然危机出现,晓云闪躲一名水匪砍来的一刀,扭身闪在他身后,信手将他推向水匪的左侧。

他斜冲而出,一脚踏中一块浮石,惊叫一声向前仆倒。

水匪身手十分灵活,抓住好机抢进一刀下劈。

一声惊叱,晓云骇然冲出,没料到会发生不测的意外,激发出神奇的力道,像是破空弹起的劲矢,砰然大震中,把水匪斜撞出两丈外,撞成一团滚落在路旁的大树下,刀尖距他的背部半尺突然飞走了。

“我们走……”她爬起一跃即至,急急扶起他急叫,嗓音全变了,脸色苍白仍在流冷汗。

走不了,第二名水匪抢到,力劈华山有如雷电下劈。

晓云不得不发挥所学了,将他向路旁的树林一推,扭头大旋身移位避刀,一掌劈在水匪的左耳门上,颅骨应掌内陷。

身形再旋,飞腾,半空中一腿飞扫,踢中第三名冲来的水贼后枕骨。

像飞舞的蛱蝶,踢中目标身形急速来一记前空翻,飘落在他身侧,挽住他的手膀,喝声走!窜林而走枝叶摇摇,脱离现场。

“看看结果……”他低叫。

“不能让你冒险。”晓云断然拒绝:“我好后悔好笨,没将意外计及。”

“甚么意外?”他装傻装到底。

“意外就是意外啦!快。”晓云当然不会解释。

身后,兵刃交击声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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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江东门附近的蛇鼠,受到相当大的压力,被镇抚司和一些来历不明的盘诘、威迫利诱,要求供给李季玉的消息下落,幸好手段不怎么暴烈。

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道他躲起来了。

在京都如果存心躲起来,不外出活动讨生活,有门路伪造户籍,躲十年八年甚至躲一辈子,也轻而易举。

京都连皇帝全算上,军民真有总人口将近百万。

万商云集,过往的官民丁夫,征用各地的工户匠户,加上往来的活动人口,每天也有一二十万,怎么可能查出一个存心逃匿的老江湖?

在京都猎食的神出鬼没牛鬼蛇神,与列管有案的地方龙蛇,依然在京都活跃,干得有声有色。捉拿他们的悬赏甚高,而落网的罪犯却没有这些人在内。

捉了三年赏金极高的千幻修罗,迄今仍然没有人知道他是人是鬼。

这天傍晚,两名中年大汉闯入神钩蔡寿的家。

江东门有四位地棍头头,江湖朋友颇为尊重他们的大爷地位。

神钩蔡寿排名第一,自然而然成为江湖朋友口中的蔡大爷。但在其他人眼中,他就不配称人物了。

神钩蔡寿与几位混世弟兄,像是见到了鬼,惶诚惶恐在厅堂接待两位来客,脸色难看像是待决之囚。

“蔡寿。”为首的中年大汉呼名道姓,神情威猛:“你知我是谁吧?”

“小的知道。”神钩蔡寿站在桌旁欠身回话:“将爷是司里的缉事官,但……但小的不知道将爷的高名上姓,恕罪恕罪。”

司里,指镇抚司。治安单位以司称呼的只有镇抚司。

镇抚司的缉事官不但官阶相当高,而且通常穿便衣活动,是内任外雇的密探指挥人员,权威极大握有生杀大权。

“我姓廖,百户。”中年大汉淡淡一笑:“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先告诉你!我来是善意的。”

百户千户,都是官兵,也是职名。军民分户,官兵都是世袭的。

每一官兵除了军职之外,也代表有一户人家,也是户籍。

所以百户不但是管百余名官兵的军官,也是这百余名官兵的户籍上司,每一户的老少很可能有一二十名,因此称百户或百户长。

一卫官兵编制人数是五千六百名,百户肯定会有六七十个之多。

至于那些经过皇帝加封的“世袭百户”,有名无籍,算是卫外吃闲饭的权贵子弟,不受卫所管辖,也无兵可带,只是一种光荣的虚衔而已。

总之,现职百户已可算是权势人物;当然,这是指锦衣卫而言。

其他各卫,包括亲军十二卫在内,百户算不了甚么,只是带百十名兵的小官而已,很可能被派至大官权贵的大宅中充任门房,或者做管奴仆的领班,毫无地位。

善意而来,神钩蔡寿心中一宽,虽然不知道这善意有多少分量,毕竟仍有安度难关的希望。

“小的明白。”神钩蔡寿更恭谦了:“司里曾经有些人来,要小的供给李季玉的消息。廖将爷明鉴,那李季玉只是一个小栈号的工户,不是混世的人,与咱们这些人平时有些往来而已。栈号被龙江提举司查封抄没之后,他就躲起来了。小的曾经出动所有的人手,查他的下落,迄今为止,依然无影无踪。”

“你真查不出线索?”

“小的对天发誓,要是知道必定被天打雷劈……”

“你相信天打雷劈?”廖百户脸一沉。

“将爷……”神钩开始发抖。

“好了好了。”廖百户态度不再凌厉:“本司的人在找他,汉王府的人在找他,济阳侯府的人也在找他,他算是一鸣惊人了。我找他,与司里无关。”

“将爷的意思……”

“四天前在至燕子矶的大道上,他和济阳侯府的小姐,替我宰了两个水匪,吓走了一个,我们三个人才能对付六个高手水匪,虽然牺牲了一位弟兄,却毙了三名水匪。我受了伤,另一位弟兄也断了右脚。如果没有他相助,我这条命早已不存在了。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所以希望早一步找到他,安排他到外地安身立命,甚至可在北京的朋友处安顿他。”

神钩蔡寿虽然相信镇抚司也有好人,但也不能完全相信廖百户的善意。

“我保证获得任何有关李季玉的消息,将尽快禀知将爷。”神钩蔡寿拍胸膛保证:“但如果他躲到城里去,我这些蛇鼠就无能为力了,在城内调查,将引起城内好汉的误会。”

“那就谢啦!”廖百户偕同伴离座:“有消息可派人到司里找我,务必守秘,告辞。”

送走了客人,所有的人都发觉浑身发软。

镇抚司的密探,当场挥刀砍死三五个人,死的人死了也不干净,会有各种罪名加在死者头上。

地方治安人员根本不敢过问,死者是否有罪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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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玉的房屋并没被没收,一把锁守门,这段时日里谁也不知道他躲在何处,那把锁一直就不曾移动过,表示他一直不曾返家。

锁是把守不了门的,锁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天黑后不久,他悄然接近后门的小空地。

这条巷子的房舍都是连栋的,如果不走前门,唯一进屋的方法,是从后门爬上屋,再跳入院子。有本领高上高下的好汉,当然可从邻屋的屋顶接近。

他不会高上高下,蛇鼠们只知道他皮粗肉厚,会挥拳舞棒,那不算武功,不可能练了轻功高上高下。

爬檐口相当危险,檐一扳便有坠瓦的可能,因此他带了一根竹竿,靠上屋檐往上爬。

手刚触及檐口,下面有人拍打竹竿。

扭头下望,有三个人在仰面盯着他怪笑。

“爬上屋顶呀!可别掉下来跌断腿。”停止拍打扶着竹竿的人说:“他娘的!跌断腿,就派不上用场了,咱们开的不是养老院,所用的人都是体格最好最完整的。你这混蛋这几天,躲到何处去了。”

“你……你们……”他僵在上面,上下两难。

“是福不是福,是福躲不过;京都虽大,绝对没有安全的地方让你避祸逃灾。下来吧!乖乖跟咱们去见杨爷,这几天找不到你的踪影,他的怒火一天比一天旺,你得小心了。”

天杀星杨素,由于活动时经常穿便服,所以在外面活动的人,不称他的军阶只称爷。

“他娘的!”他也大惊,干脆爬上瓦面:“你们真打加一吗?把在下的警告不当一回事,你们会后悔的。逼我这种没有家累的人和你们赌命,你们实在很蠢。他娘的!你们最好快滚!”

“你这狗王八好大的狗胆……”

人影快速地跳落,竹竿更先一刹那侧倒。

“砰!噗啪……”铁拳着肉声暴起,四个人乍合乍分,双拳加上双脚,打击奇快无与伦比。

倒下的竹竿,砸中一名密探的脑袋,竟然被砸昏了,可能击中脑袋。

另两人根本没有动手的准备,做梦也没料到他胆敢反抗动手,刚看到人影扑落,打击便像暴风雨光临,重拳着内铁脚及体。

“哎……唷……”两人同时大叫,向两侧摔跌。

一流高手在骤不及防下,被没入流的蛇鼠出其不意打倒,不是甚么稀罕的事。

这三位密探就是一流高手。李季玉却是众所公认,没入流的地方豪少蛇鼠,刹那间把三个高手出其不意摆平了,栽得真冤。

“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他在十余步外,向晕头转向爬起的两个密探大叫大嚷:“你们断我的生路,我不在乎;再三煎迫欺人太甚,在下忍无可忍。玩命赌命,在下一概奉陪,你们走着瞧,谁怕谁呀!”

两个密探咬牙切齿冲上,他窜走如飞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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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门进门第一座桥是水门桥,沟通秦淮内河两岸,平时行人往来不绝,附近的人称为市桥。

午牌时分,两名大汉拥簇着一乘小轿,自北向南通过水门桥,护轿的两大汉举动粗暴,不住叱喝或动手,将接近轿旁的行人推开。

是地杀星陈忠的女人,拜客从此地返家。

地杀星的家在瓦官寺街,至河北岸走动,非走水门桥不可,有两个随从护轿,不但神气而且安全。

刚到达桥中段,桥右侧跟着走的李季玉,突然将遮阳笠摘下,露出本来面目,移步往轿旁靠。

轿右的护大汉手急眼快,抢出一步伸手抓他的右后肩,可能准备把他拖倒,以便痛打一顿。

轿中有女眷,岂能让男人接近?

他恰好转身,砰一声铁拳吻上了护轿大汉的印堂眉心,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不至于打破头。

这地方不能碰,碰上了必定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暂时失明,稍重些甚至会昏厥。

“呃……”护轿大汉仰面便倒。

叭叭两掌拍出,轿窗破碎,轿内的女人惶然尖叫,吓了个花容失色。

两个轿夫大骇,慌张地放下轿。

轿左的护轿大汉绕轿抢到,猛虎扑羊双手齐出,要将他扑倒擒人,双手呈现劲道十足的线条,爪功可能非常厉害,搭上身就走不了啦!

他扭身飞旋,速度比大汉快一倍,噗一声一脚踢在大汉的左肋下。一声长笑,身形再旋,一脚把轿角踢破一个大洞。

大汉禁受不起飞踢的一脚,摔倒在地鬼叫连天。

“下次再见。”他向轿内的女人大叫。

两轿夫怎敢拦阻他?这是雇的轿而非家轿,轿夫没有拦阻凶手的能力,眼睁睁目送他长笑而去。

行人纷纷走避,引起一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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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复行动正式展开,引起的震撼有如平地一声雷,等于是向镇抚司挑战,向权威挑战,向皇权挑战。简单的说,是万恶不赦的叛逆行为,有如造反。

镇抚司的人,必须捉住他,才能替他按上叛逆的罪名,才可以任意将罪名加在他头上。抓不到,就只能算是当街行凶骚扰官眷。

第二天,黄家井街王家大宅的两名门警,被人偷袭而且打破了大院门,门警一个断手一个断了右脚胫骨,连人影也没看清,听到长笑而走的笑声,才知道偷袭的人是李季玉。

打上王千户的家,这还了得?

目下指挥使绝世人屠随驾亲征,指挥权由王千户暂代,消息传出,京都为之震动。

第三天午夜,李季玉侵入天杀星杨素的后院,挥动手中的铁棍,把几间内房打得稀烂,内院鸡飞狗走,妇孺们衣衫不整奔逃,惊叫声呐喊声,几乎全街可闻,街坊纷纷惊起。

黑夜中没有人拦得住他,内院的女眷谁敢面对他的大铁棍?

镇抚司的家眷们人人自危,一夕数惊叫苦连天。

昼夜轮流出击,骄兵悍将们的家眷,白天连门也不敢出,夜间门窗紧闭睡不安枕。

王千户起初是怒火冲天,天地双杀星更是暴跳如雷,饬令密探限期活捉李季玉,赏金一而再提高。

各地的城狐社鼠,几乎全被密探们驱出搜寻李季玉的下落。

最后,愤怒变成惊惧。

十天过去了,每天不论日夜,都有大小官兵的家眷受到骚扰,妇孺开始挨耳光,男的壮丁则被打得半死,而李季玉到底躲在何处,毫无线索无处可寻。

京都的好市民们暗中喝采。

镇抚司也停止罗织大案,暂时没有人被抄家打入天牢,把全部力量人手,用在捉拿李季玉的重刑案上。

神出鬼没的报复打击,不分昼夜如火如荼进行。

平地一声雷,李季玉在短短的十天半月中,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好汉,江湖朋友大感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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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时分,金川门外废弃了的王家大院,鬼影幢幢成了幽灵聚会的所在,一些打扮得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从偏僻处进入。

外围有警哨,有人负责赶来聚会的人,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王家大宅自从被疑是怨鬼的人纵火之后,留守的几个奴仆当天便走了,不再有人看守照料,成了被弃的废宅,虽然仍有许多完好的房舍供人住宿。

前进院大厅仍是完好的,点起了四支火把,全厅有烟有火,相当危险易引火灾。

主位上高坐着怨鬼冯翔,仍是那一身褴褛花子装,身旁搁了一棍可作拐杖用的镔铁鸭舌枪。

那根弩筒打狗棍丢掉了,那玩意打造不易,所以改用齐眉棍,或者长仅五尺的鸭舌枪。

列座的共有二十六名牛鬼蛇神,盛况空前。

“经过几天的侦查,诸位该已了解京都的概略情势了。”怨鬼的话一字一吐,在广阔的厅堂中产生震耳的回音共鸣:“居然冒出一个叫李季玉的人,与镇抚司为敌闹得天翻地覆,正好符合咱们的利益,等于是帮助咱们进行雷霆报复。他所制造的混乱,等于是替咱们制造机会,请诸位留心这个人的动静,必要时务必助他一臂之力。”

“咱们谁也不认识这个人,如何助他?”一位三角脸中年人大声说:“难难难。冯老哥,不要为这个人分心好不好?分心会误事的。”

“我只是说必要呀!”怨鬼笑得暧昧:“这种被迫铤而走险舍命报复的人,只要留心些,定可发现他的,必要时才能助他。助他对咱们有利,对不对?”

“已经查出在淡粉楼向王千户行刺的蒙面女人,也是无人知道根柢,自称京华女魅的新秀,比千幻修罗更神秘。”那位狮鼻海口眼似铜铃的大汉嗓门更响后:“咱们水上好汉,对你们这些江湖龙蛇所知有限,这个女人可能是你们的同道,更可能是侠义道的所谓女侠。有关这方面的消息,冯老兄应该供给咱们了解呀!可是你们也毫无所知。这个称魅的女人……”

天气炎热,门窗都是大开的,外面有两名警哨,不可能有人接近门窗而不被发现。

可是,却没派人把守通向后堂的走廊。

外面传入直撼脑门的震天长啸,似乎大厅也在撼动。

同一瞬间,右侧后堂走道口,淡淡的黑影射出,三道目力难及的淡芒先一刹那破空,射向坐在堂下临时摆设的长案主位,毫无戒心的怨鬼背心。

淡淡黑影必须通过堂上,向堂下猛扑,淡芒先发,速度太快,黑影无法随淡芒后面到达。

啸声来得及时,先黑影先到一刹那,引起众人的震骇,啸声来得太突然了。

怨鬼人老成精,反应最快,啸声绝不会无缘无故传来,也绝不会是自己人所发,猛地向下一缩,双脚前伸躺倒,一手抓住伴在长凳旁的鸭舌枪,一手将所坐的长凳向上掀起。

堂上射下的三枚暗器,全贯入坚实的长案,长凳飞起翻腾,挡住了黑影的来路。

黑影伸出的剑立即横拍,长凳裂开向侧飞抛。

坐在左侧另一条长凳上的大汉,手急眼快抓住插在侧方木架上的火把,悄然飞跃而起,火把点向冲越长案上空的黑影背心。

这种废船缆是竹丝编制的两寸半大缆,截成三至五尺长短当火把用,风愈吹愈旺,与竹筒制的桐油火把不同,一碰就火星四溅。

黑影没料到啸声让所有的人及时警觉,计算错误,不但暗器落空,扑落时也失去怨鬼的形影,知道身后必定受到怨鬼的反击,飘落时本能地一剑后挥自卫。这一招回龙引凤,是先扭头再转身发剑的。

看到的是火光,招已发收不回来了。

啪一声怪响,火星与火焰猛然迸爆。

黑影的身形,就在剑触及火把时飞退。

“用暗器!”有人大叫。

黑影不再停留,一两间便消失在厅门外。

“是个画了花脸的人。”有人看清黑影的轮廓了。

“暗器危险,不能追。”从案下爬出的怨鬼,大声喝阻同伴追出:“确是女人,有灰斑的夜行衣凹凸分明,乳峰高挺,年纪不轻。谁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

一名中年人走近长案,伸食拇指拔出斜贯入长案的三把飞刀察看。

是长四寸的柳叶刀,刀身有可见的扭曲弧度,可以折小弧路线飞行,所以也称回风柳叶刀。能回风,表示刀身薄,通常的长度是六寸。四寸太轻,不好用劲。威力愈长愈容易击中目标,太短只能用来吓唬人。

刀斜贯入长案寸余,劲道可怕。堂上至堂下的长案,足有两丈五六距离。这是说,女人的飞刀,定可在三丈左右,造成可怕的致命伤害,威力惊人。

“没有任何标记。”中年人将飞刀放下,让众人传观:“任何铁器店皆可打造,兵器店更有现成的产品出售,从飞刀上不易查出来龙去脉。”

“诸位,有谁与高手女人结了怨?”有人大声问:“从对头中猜测,或可理出头绪。”

“冯老哥,飞刀的目标是你。”中年人苦笑:“你老哥好财好色,凌辱了不少女人,想想看,会不会是……”

众人都挤在三座长案旁,有人发出一声沉喝,手一扬,八寸单刃飞刀破空。

厅中门的门槛外,画了鬼面孔,隆胸细腰,夜行衣有灰色怪斑,剑系在背上的女夜行人,手一抄便接住飞旋而来劲道猛烈的单刃飞刀,轻描淡写手法精妙绝伦,迎面接刀的胆气,也令人悚然而惊。

“我,京华女魅。”女鬼怪怪的嗓音带有鬼气:“京都是我的猎食地盘,不许你们这些土匪强盗水贼撒野。给我滚离京都,不然杀无赦。怨鬼是罪魁祸首,你必须死。其他的人……”

暗器齐飞,京华女魅一闪便幻没了,随暗器扑出的几个人,颓然止步。

怨鬼与四个人超越冒险冲出,外面的大院子漆黑,女魅的夜行衣有隐形作用,想得到必定无踪可寻。

“这泼妇存心恶毒,她不是有意来示威的,而是存心要锄除咱们这些江湖好汉,不然为何杀咱们的警卫?”冲出厅外的人,发现已死的两名警哨尸体,愤怒地大叫:“咱们与这泼贱货誓不两立。”

等于是废话,射击怨鬼的三把飞刀,便表示杀人的意图了,这那算是示威?要不是啸声先一刹那传到,让怨鬼提高警觉,三把飞刀将是致命的追魂符。

就算京华女魅早已拥有京都的地盘,排斥外地的龙蛇,以保护地盘权益,也该先提出警告,或者派人展现实力示威,毫无警告便下毒手杀人,有违江湖规矩,会引起公愤,受到江湖道上的朋友群起而攻。

初生之犊不怕虎;京华女魅定然藐视江湖规矩。

“咱们提前发动,立即进城按地区分头行事。”怨鬼放弃追逐,重新出现在厅门外,咬牙切齿宣布:“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让天下的英雄好汉,为咱们在京都放起焚天烈火的壮举喝采,也为死去的朋友雪耻复仇,这就走。”

“我们这一组当先。”最先察看飞刀的中年人举步向外走:“黄家井街王千户的大宅,是我这一组的目标。”

两个警哨的死,激发了这些人的怨毒火苗,一个个气涌如山,立即出发进城。

京都的城墙高有四丈,外面的护城河宽度最少也有七八丈宽。这些人全是犯罪专家,夜间进出轻而易举。

三更天,王千户家被盗群侵入杀人放火,盗群一击即走,无意抢劫财物,死伤幸好不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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