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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勾心斗角

刚掩上门,便听进屋后进传来声息。

“他娘的!前门人刚走,后门就有人进来了,天杀的!这鬼地方不能住了。”他气往上冲,门上门咒骂着向屋后冲。

冲出天井,便看到先前虚掩的后堂门是大开的,隐约可看到有人走动。先前在客厅所听到的声息,是开启后堂门所发出的。

门臼撒了松香粉,转动时声音不小。这是防险的手段之一。不论昼夜,陌生人启或闭上后堂门,所发生的声息有如警号,如果想要门启闭时没有声响发出,则在门臼内注些香油或菜油便可。

隐约的人影一间即逝,显然是发现他冲出天井了。

其实他暴躁地咒骂的声音,用意就是让里面的人听到的,装腔作势而已,并非真的气往上冲暴跳如雷。他这间小屋,本来就是吸引人的中心,经常有人进出窥探,用不着真的生气

尤其是镇抚司的人进出,他不能生气。那些密探可以进出王公大臣的府第,这是他们的特权,也是职责,只要一亮身分,公然搜查也理所当然。

他必须表现出“像”一个刚练了几天武的小霸王,冒火地急冲而入小堂屋。小堂屋比前厅小,动起手来施展不开,谁的力气大,谁就占便宜。

刚冲入堂屋,上面人向下飘降。他这间普通的平民住宅,上面不可能加建承尘,人躲在上面手搭横梁,飘下无声无息迎头扑落。

冲入时鼻中嗅到熟悉的香味,已运起护体的劲道倏然消散,止步旋身双手一张。

一声轻笑,飘下的人纵体入怀。

是扮成小伙子的欧阳慧。她穿的不再是儒衫,青衣小伙子俊秀出俗,像个书童,喜悦地抱住了他,狂野近乎痴迷地索吻。

好不容易才中止激情的狂吻,欧阳慧依然不舍地抱住他不想放手。

“你这鬼样子扮跳墙的偷香贼,大白天好大的胆子。”他其实也舍不得放手,抱着一个热情如火的女人,感觉真好:“前面天地双杀星四个密探刚走……”

“我是跟在他们后面来的,绕到后门跳屋进来以免麻烦。”欧阳慧得意洋洋:“其实我才不怕他们呢!必要时打断他们的狗腿,哼!”

“他们两把刀联手攻击,威力是十分可怕的。在汉府的所有家将护卫中,能和他们放手一拚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你可不要小看他。在无人目击的地方,他们将毫不迟疑向你撒野,你可不要大意了。”

他扶欧阳慧在长凳落坐,继续说:“他们与平江土地那些人,尽管暗地里勾心斗角,仍然是狼狈为奸的搭档,都是些不择手段的货色。今后少往外跑,好吗?”

“不要担心好吗?我会小心的,所以在用心揣摸化装术的奥秘。我扮书童背了个大书囊,跳丈余高的屋檐,辛苦得很呢,书囊好重。”欧阳慧眉飞色舞:“我练过挟三十斤沙袋纵跃,挟六十多斤真不容易呢!但我办到了,没踩破你家的屋瓦,好乐。”

“咦!你在说甚么?”他一头雾水。

“黄金,金叶子。”欧阳慧指指堂后:“放在你的卧房里,一千两,六十二斤半。”

“黄金?”

“那是你该得的。”欧阳慧说:“平江土地悬赏捉你的奖金是五千两银子,所以他必须付出赎罪。这些金叶子是他从苏州带来,准备让武当来的人,带回武当山卖给隆平侯郭大人的,用来装饰神像宫观。这几年为了兴建武当山,神像、供品、匾额、法器等等,皆用黄金装饰,金叶子正好派上用场。市面黄金缺货,官府奉命搜购全部运往武当送交隆平侯,因此目下的市价,已从银四两换金一两,升至五两以上了。他没有银子,被迫用黄金相抵,折算为一千两。嘻嘻!武当来的人会气炸啦!”

金和银不是通货,也禁止使用,目下虽然银子半公开使用,但若是被抓住仍然罪名不轻。

永乐大帝重修武当山,供奉他朱家的家神,需用大量黄金装饰,大量搜购的结果,金价暴涨而且缺货。隆平侯郭璡带了三十万工匠丁夫,在武当山昼夜兴工,已经好几年了,大量金银从天下各地运往武当。在湖广一两金可换六两银子,比公定价格高一半以上。

永乐大帝雄心勃勃,北方三两年就来一次御驾北征;南方在安南用兵,三两年派一次宝船下西洋,而修武当山用三十万人丁。可想而知,国库空虚,税收不敷开销,结果是大量发行纸币大明宝钞,宝钞贬值是理所当然。

经济发展迅速,工业突飞猛进,商家资本形成集中,大商号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两货款进出,用制钱怎能应付?所以,使用金银是必然的现象,无法禁止。

庄号银票应运而生,不需将金银运来运去了,首先从四川开始流行,旋即在各大埠正式设局设庄。目下公营的宝泉局与宝源局,也在半公开地发行所谓“官会票”。会,等于日后的汇,但已是大清皇朝以后的事了,大明一代称会而不称汇。

一千两黄金,运至湖广可净赚一千两银子以上。

一千两银子,目下在京都近郊,可以买下三百亩以上的肥田,难怪武当要派人前来接运。

当然啦!皇帝修建武当,等于是替武当弟子建山门,平江土地不可能运黄金做买卖,他那在乎赚三五千两银子?

黄金的转运另有秘辛,内情如何,只有他和有关的人知道,数量可能甚多,被勒索了一千两,心痛在所难免。

俗谚中的黄金万两大富翁,指的就是平江土地的老爹沈万三。所以,日后的商户,把沈万三当成财神供奉,几乎完全取代了往昔传说中的财神赵公明。沈万三虽被充军抄了家,子孙仍有筹措黄金万两的能力。至于黄金从何而来,大概只有绝世人屠知道来路。

所有镇抚司的人,都知道黄金从何而来。绝世人屠只不过是主谋或共谋,知道得最清楚而已。

若要说这些黄金是绝世人屠的,也并无不可。

“老天爷!我要这么多黄金做甚么?”他拒绝接受:“有一天,千幻修罗查出内情,他一定会查出的,可能会去汉府找你,向你讨取这些黄金……”

“不管啦不管啦!到时候再说,届时汉府也付得起一千两黄金给他。”欧阳慧扭着小腰肢不依:“这是你应得的,你冒生死凶险换来的。”

“这……”

“那妖妇劫持我胁迫你,妄想要你助她们侦查千幻修罗的藏身处,你等于是替千幻修罗扬威,凭甚么找我讨回赎金?”

“小慧,你知道这些黄金,是修建武当的?”

“对。”

“也就是当今皇帝的。”

“皇上只管拨专款兴工,那会管筹款的臣下如何办理?更不会要一个罪犯家属负责筹款,你怎会扯上皇帝?扯得太远了吧!”

他的话用意是:这些黄金是你朱家的。

欧阳慧是鲁王的女儿,金枝玉叶的郡主身分,是朱家的子女。

武当山是朱家司命保护神的血食道场,皇帝正动用天下资财修建武当山,这些黄金当然是朱家的,有如窃取家中的资财。

他不便明说,无意揭开欧阳慧郡主的身分。

一旦揭开,他知道,这段情就必须结束了。当他知道欧阳慧的郡主身分时,便知道这段情不会有结果。

基本上与意识上,双方都是死仇大敌,明知不会有结果,却又难以割舍。

他应该把欧阳慧当成仇敌,但他不能。

弄假成真,他陷进感情的漩涡里了。

“恐怕你真弄不清自己在做些甚么事。”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我扯得太远吧!反正我也不关心结果。”

“你关心那些童女的事,是吗?”欧阳慧没发现他的神色变化,直性子有点大而化之:“放心啦!贺二爷亲自出马,去找宁国长公主。长公主勃然大怒,要贺二爷不要管,梅家管定了这件事。也只有长公主出面,才能吓阻锦衣卫包庇苏州镇抚分司的不法勾当。”

“官场方面的事,我一窍不通。”他必须硬着头皮撒谎:“你是汉府的皇亲国戚,足以应付裕如。这些黄金……”

“你一定要收下。”欧阳慧坚决地说。

“我暂时加以保管,日后千幻修罗如果到汉府讨取,叫他来找我。”

“不关你的事,我会和他理论。本来,我一到京都,便听说有关他的事,想和他见面较量较量,见了两次面,可惜都不曾正式打交道……”

“咦!你和他……”他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我对他在京都闹事并无成见,只是觉得闹得太过火了,想找他较量较量,看他到底有多少神通,敢在京都横行不想离开。”欧阳慧黠笑:“我想取代他呢!”

“你见过他?”他笑问。

“对。”欧阳慧回答得肯定坚决,不容怀疑。

“如何?”

“这……他没有甚么不得了啦!”欧阳慧脸一红:“我认为他比怨鬼强十倍,但我却栽在怨鬼手中。所以,武功修为的强弱,不是决胜的唯一条件。那妖妇太虚玄女,如果拚武功,她一定死!”

在太虚玄女手中栽得更惨,糊糊涂涂就成了俘虏。

“那妖妇不会和你拚武功。”他纠正欧阳慧的想法:“百战百胜,那是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任何一个志在称雄道霸的人,都不是拍胸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击溃十面埋伏的英雄,万一被杀那就英雄无望霸业成空。尤其是稍有根基时,更不会轻易地亲自挥刀舞剑涉险。我担心平江土地不肯甘心,会不择手段找你查明底细,你不能再在外面到处乱跑了。”

“他敢?”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只要没有目击者,谁敢咬定是他所为?他也不会亲自动手对付你。我得设法赶他回苏州,免得他在京都造成牵涉到我的伤害。你这几天不要往城外跑,以免横生枝节。”

“我要和你在一起。”欧阳慧显得兴奋喜悦:“你地头熟朋友多,精明机警;我武功了得,人脉深厚。你我在京都逍遥自在,可应付任何挑战,不论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摇旗呐喊助威……”

“你在编织你自己的美梦。”他打断欧阳慧的话:“你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编梦,以你的身分地位编想像中的花式,却不知任何一根经线纬线稍有差错,花式变乱,编不出所希求的梦境。”

“季玉,你不要泼冷水,你这座小屋可蔽风雨,不怕雨雪冰霜……”

“这间鬼屋子吸引了所有的牛鬼蛇神,昼夜都不安全。你汉府派来警戒的几个人,在那些高手名家眼中,根本发挥不了警戒作用,发生情况必定自身难保。你最好发信号,叫你的人撤走。”

“咦!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要进城找朋友,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技巧地提出邀请,其实是要避免欧阳慧留下。

“好哇!我要见见你那些朋友。”欧阳慧欣然说:“贺二爷经过这场事故,非常生气,不希望再生意外,因此不再采取消极手段旁观,不希望坐等灾祸降临,今后你我活动的处所,皆有人在附近暗中警戒,用雷霆手段对付那些对你我不利的人。走啊!看谁再敢在你我面前撒野?”

他心中大感不安。

汉府的强力干预,固然增加他京都小霸王的知名度,提高他的声望,但增加了许多在暗中“保护”他的人,他的活动受到更多的限制,部分暗中的秘密活动,很可能一不小心,便暴露在阳光下,对他极为不利。

这也表示他已无形中,成了汉府的人。

贺二爷的反应非常迅速有效率,派来暗中保护的人,正陆续到达就位,他已经有所发现了。

起初并没料到是汉府的人,但欧阳慧等于证实这些人是汉府派来的。

“好,我们进城走走。”他脸上没有热切的表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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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王谦王指挥,在城内城外都有宅院。黄家井大宅是主宅,付之一炬损失惨重,但并没撼动他的根基,其他宅院皆可容身。

这位绝世人屠手下十大刽子手中,排名第一的忠实爪牙,性情与嗜好,皆与主子绝世人屠相当。

在所有的大宅中,皆藏有得力的爪牙、无数金银财宝、许多清秀的孪童、许多漂亮的女童和姬妾……任何一座大宅皆有超级的享受,毁了一座大宅小事一件。

绝世人屠不但是珍宝的攫夺专家,也是漂亮童男童女的收藏家。平江土地所送的一船童女,王千户将可分得三分之一。

大明皇朝除了最先的四个皇帝之外,其他皇帝包括末代南明的福王,都是恋稚狂患者,特别喜欢凌虐女童,以至多数王公大臣,以及地方的小官吏土豪,都有志一同,风气之坏无以复加。

王千户对这批童女颇为放心,由锦衣卫所属的卫风快船运送,毫无风险可言,因此贺二爷请宁国长公主出面,镇抚司没得到任何风声。

即使知道风声,也不怎么介意,锦衣卫本身,就可以把责任扛下来,只消声称是征选的候选宫女,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最大的原因是王千户受了伤,大宅焚毁伤亡惨重,无暇再分心理会其他小事,运送童女那用得着他费心?

当天他便迁至金川门大街另一座宅院,把所有的得力爪牙全调集前来布下防卫网。

伤势不轻,但也不算严重,右肋右臂受伤要不了他的命,依然可以坐在大环椅内,处理重大事故。

他这种人除了把他的头砍下来之外,一般的重伤害要不了他的命。

秘密会议通常在夜间进行,暗室亏心做坏事可以放心大胆。

这天晚间,他坐在由四人抬的太师椅内,亲自主持会议,气色虽差,但狞猛阴森的神色更令人害怕。秘室中参与会议的十余名男女中,只有平江土地和霸剑郑世棠,是两个外人,其他全是他的亲信心腹。手下的两大将天地双杀星,是他的得力臂膀。

受伤的人脾气特别暴躁,他更像是要吃人的猛兽。

“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任由一个你控制不住的烂女人,不顾一切胡搞,你真蠢得像猪。”他用仍能用劲的左手,猛拍长案找平江土地出气:“你这个在江湖叱吒风云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几乎连累我倒霉,你反而怨我不出面收拾残局。指挥使不在,我那敢去碰汉府的人?”

即使指挥使绝世人屠在京,也不敢去碰汉府的人。汉王世子除了老爹永乐大帝之外,任何人都敢砍。皇子犯法,无法可罚,所以荣登京都四大魔王的老大,绝世人屠只怕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风魔王。

“我太过信任这些名号响亮的江湖龙蛇,上了他们的当,不知道他们另有图谋,也没料到他们会被妖妇所迷惑,竟然想在京都创建基业,我实在很蠢。”平江土地口中认错,心里面却大起反感。

真正受到损失的人不是镇抚司,江湖龙蛇另有图谋不是可预先控制的事。大群假扮千幻修罗袭击王家,根本与江湖龙蛇绑架欧阳慧的事无关。

“长上明鉴,这也不能全怪沈大爷。”天杀星挺身打圆场,知道事过之后怪罪已无意义:“毕竟绑架欧阳慧的事,咱们确也曾经表示默许的,只是运气太差,胁迫小霸王失败,却平白引出千幻修罗,实非所料太过意外,谁也措手不及。”

绑架欧阳慧的事,事前如果没经过镇抚司的默许,平江土地怎敢贸然进行?镇抚司不但默许,而且暗中提供协助呢!

平江土地控制不住太虚玄女,也控制不住一些与太虚玄女并肩站的江湖龙蛇,先后共有十余位高手名宿,与太虚玄女合作,因而死了好几个高手,死因成谜。

“我并非怪罪他不该绑架汉府的人,而是指责他用人不当。”王千户余怒未消:“对付一个小女人,想迫一个小女人就范,怎么可以由太虚玄女那种烂女人进行?你们都蠢,哼!派男人把小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还怕小女人不乖乖听命?对付男人可用美人计,对付女人怎能用女人进行?你们就不知道用美男计?饭桶。”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有疑云,互相交换错愕疑惑的神情。

“万一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故,难以善后。”平江土地惶然地说:“那小女人如有三长两短……”

“你还不明白吗?人如果控制在你们的男人手中,即使有甚么三长两短,谁知道呀?你会宣扬?”王千户眼中阴厉诡异的光芒:“我告诉你,天下间三贞九烈的女人少得很,只要手段高明,女人就会百依百顺任你予取子求。我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万一出了事,我会出面处理,但必须先让我知道。

“这次你们只透露些少风声,谁也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些甚么药,突然失去控制,我想帮忙也不知如何着手。连你也不知道太虚玄女的打算,可知你们根本就在胡搞。”

“这个……”

“好了,再讨论这件事已毫无意义,要紧的是今后该如何布棋,务必给我把千幻修罗的根柢挖出来。突然出现十几个千幻修罗,可知他已经扩展组织,实力足以威胁京都的安全,日后将大乱不止。小霸王与汉府的人走得愈来愈靠近,对咱们的威胁也将愈来愈严重,如不早日解决,日后制他就不是一件易事了。不要再浪费口舌,快把你们调查到的重要线索告诉我。”

“小霸王这期间并不曾与汉府的人有何接触,倒是济阳侯府的符家小丫头,与汉府的人有过交往。”天杀星毕竟是密探的领导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小丫头与汉府的人少有往来,与欧阳慧更是面不和心也不和,为何欧阳慧失踪出了意外之后,小丫头反而与汉府密切交往?她是否与千幻修罗有关?她可以从小霸王处,知道欧阳慧被绑架的消息。”

“这件事连沈大爷也不知道情势,甚至不知道太虚玄女把人藏在何处。”地杀星也将可疑的消息说出:“除了太虚玄女的人,与一些并肩站的江湖龙蛇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大驯象与小霸王约会。这表示小霸王知道而不肯去,将消息告诉符小丫头,因此千幻修罗才能正确地,找到大驯象门会面处,击溃了太虚玄女。我不但怀疑小丫头与千幻修罗有关,甚至怀疑她是露了几次面的京华女魅呢!”

“你们就直说吧!是不是准备向符小丫头下手?”王千户显得有点精神不济,不能久坐,语气不悦而且不耐烦:“些须小事,也要我替你们拿定主意?”

“问题是……日后在符侯爷处……”天杀星语气迟疑。

“符侯爷在北京,山高皇帝远,你们怕甚么呀?”王千户沉声问:“没有日后,一个过了气因病告老的老将,你们害怕?”

“有长上一句话,没有人害怕。”地杀星大声说。

“你们放开手去做吧!一切有我在,最好两方面同时进行。”王千户不假思索大拍胸膛。

“两方面?”天杀星一怔。

“欧阳慧。”王千户冷冷一笑:“记住,不要留痕迹后患。”

“这件事交给我的人处理。”平江土地自告奋勇,大概想起丢掉的一千两黄金怀恨在心:“小霸王的事一并处理,一不做二不休。我的人已经陆续赶到,武当来的人是傍晚赶到的。”

“你们去做吧!一定要做得秘密利落。我得休息,你们好好商量拟定计策,多算胜少算不胜,我不希望你们再次失败。”王千户等于是下令办理:“你们务必在将爷返京之前,把千幻修罗揪出来生擒活捉,哼!”

“遵命!”

王千户举手一挥,四名亲随抬起太师椅,向内室走了。

众人七嘴八舌,展开热烈的洽商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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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三年前千幻修罗露面,做案轰动京都之后,包括镇抚司在内的各级治安人员,皆把千幻修罗列为必须缉捕到案的主要目标。

但这位京都剧盗,作案的目标皆以权贵贪婪人物为下手对象,作案的次数也不多,一年作三五次,没有一定的频率,有时一月中作两次,没有规则可供办案人员循线追查。

久而久之,不但获得广大市民的喝采,连一些下级治安人员,也把这位极端神秘的剧盗,当成不世的英雄,也怕得要死。

因此,根本就没有市民提供可疑的线索,绝大多数线民皆敷衍了事,无意留心侦查辖区内的可疑征候。迄今为止,对这位剧盗没有人知道是圆是扁,是真是假。

所获得的消息千奇百怪,来源也五花八门,全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传闻,毫无参考的价值。

千幻修罗突然连续作案,引起的震惊极为强烈。镇抚司的人,产生强烈的迫切危机感,如果继续发生重大的案件,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因此镇抚司的人必须全力以赴,以保持镇抚司的威望,以及保障权势人物的安全。

可是,毫无线索可寻,谁知道千幻修罗躲在那一处角落里?任何微小的线索,都是追查的目标,任何可利用的人与事,都得尽所能加以利用。小霸王就是可以利用的人。

欧阳慧与符家小丫头,也是可以利用的人,最近所发生的事故,皆牵涉到千幻修罗,两位大小姐脱不了关系,至少也算是重要的线索。

沉船溺水的人,抓不住救命的木板,抓住一根小草也是不错,小草能否救命那就不重要了。

小霸王与两位大小姐,就是可抓住的小草。

网撒出了,是否有鱼虾就无法预估啦!

鱼虾怎知网在何时何地撒下?

因此仍在各地优悠。

日上三竿,小船徐徐溯河上航。

这是在城中当作代步船的小舟,可乘坐四五个人,由坐在后舱的人操两支手桨,写意地控舟。如果想赶路,可改架长桨,站起来操舟,速度可以倍增。

李季玉坐在后艄控桨,船缓缓上航。船中段架有凉棚,可遮阳也可挡雨。

符晓云穿了男装,一袭儒衫显得潇洒俊逸,坐在中舱面对着他,有说有笑的,喜上眉梢。

她与李季玉公然相伴在城中出游,这是前所未有值得高兴的事。

船穿越镇淮桥,河道折向东北。两岸仍是市街,但房屋的格局,有了明显的变化,崇楼大宅逐渐增多了。镇淮桥以西的市街,大都是拥挤的平民住宅。

那时,秦淮内河称为运渎,意思是小运河,以小型客货运为主。

至于天下闻名的秦淮风月,那是百年后的事了,画舫的花船在城外风月场焚毁之前,不可能发展到城内来。

昨天他陪欧阳慧进城后,在城内和一些城狐社鼠鬼混了半天,走了一趟济阳侯府,不便交谈,约晓云今天到内河划船作一日游。预定从通济水门出城,绕城外河道至三山门重新由水门入城,一天足够了。

府学县学都在河北岸,晓云穿儒衫不会引人注目。

“这期间你和汉府的人走得很勤。”他一面划桨一面谈话,无可避免地谈及所发生的事故:“所以有人说,济阳侯在北京,和汉王世子互通往来,因此令尊打发你来京探气候。为了我的事连累了你,真抱歉。”

“这不关你的事呀!请你帮助欧阳慧,是我的意思,怎么反而说你连累了我?”晓云颇感意外:“是甚么人造的谣,说我家与汉府互通往来的?家父早已不过问朝政,对争权夺利的事深痛恶绝。”

“但别人的看法可不一样啦!令尊不论站在那一边,都必定造成相对一边严重的威胁。不谈这些恼人的事,反正做任何事都会有人说闲话。你看,绝世人屠这座贡院街大宅,警卫好像增加一倍以上,气氛紧张,大概北征军快要回来了。”

船已驶过府学县学,正绕过贡院东端,驶近纪家大院的河岸码头。

这一带河两岸的大街,不时可看到大户人家的宏楼崇阁,与镇淮桥附近的商业区完全不同。

在街上行走的人,也各有千秋,从穿着打扮中,便可看出明显的差异,这里是京都名流生活的精华区。

贡院以东,是显贵们置宅的理想好地方。

但这一带的豪华大宅,也经常更换主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惨烈的权利斗争中,崛起与倒下的频率非常高,有些巨宅在一年之中,很可能更换四五个主人。

平民住宅在这里是最不安全的,随时皆有可能被某个权贵,以某种名义征收,拆掉建华厦。

被拆掉半个坊,所兴建的所谓纪将军宅,无疑是最豪华最壮观的建筑群,楼阁连云,园林遍布,仅外面的院墙就有两丈高,与皇城的高度相差无几。

当然,纪将军宅比不上皇城。

纪家大宅真大,崇楼入霄气象万千,广阔的门前广场,面对着贡院街,拆掉临河的民宅,修建跨街纵横的三百步私用码头。

大院门有四名甲士警卫,两侧的角门,各有两名。码头两侧各有一个,再加上往复巡走的四名,仅大门外就有十四名警卫。

一昼夜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更换一次岗哨,想想看,到底需要多少的人拱卫这座大院?

院内有多少楼房,恐怕连主人绝世人屠也不知道。

这个威震天下永乐皇帝宠臣,根本没有将皇法放在眼中,所建的大院,比中山王府宏丽十倍。

中山武宁王徐达,为人忠心耿耿老诚谨厚,整修所赐的旧吴王府,仅略为加以修葺而已。

府左右,按规定留五丈空地,府后是十丈;这是朱元璋在圣旨上规定的,公侯将相的府第,四周空地的最大限。

绝世人屠这座大院,院后有三十丈空地,左右各十五丈,所拆掉的民宅数量可观。连西面的贡院也遭了殃,围墙被拆掉了,比圣旨规定的最大限,整整多了两倍。

两年后,绝世人屠造反失败,全家上了雨花台法场,家财产业全都没收,把这座大院拆了,正式改建成新贡院,成为日后天下闻名的最大考试场,风风光光五百年,与秦淮风月共始终。

这座京都第一的纪家大院,仅风光了十年。

正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

又道是: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楼塌了。

中山王府直至徐家第七代子孙魏国公(徐达的本爵是魏国公,世袭。死后封的中山武宁王,是不能世袭的)徐鹏举,才正式修筑王府的园林楼阁,先后三代经营,这才成为京都的第一巨宅。

由于它富园林之胜,所以后人误以为是王府的西花园;其实西花园在城西南的骁骑仓附近,距济阳侯府不远。

“那怎么可能回来得那么快?”晓云瞥了码头的警卫一眼,警卫用长戈指向他俩小船,意思是不许接近:“八十万大军,每天走不了四十里,从北京返回京都,三个月是否能到达大成问题。过去的两次北征,回程都在三个月,目下盛暑,三个月恐难抵达,现在该在赵州邯郸附近呢!”

“绝世人屠可能提前赶回,不然这些警卫那有这么勤快?这个屠夫的宅院,真比一座城还要坚固,围墙足有两丈高,想越过十五丈空地,再飞渡两丈围墙,难难难,除非没有警卫防守。他住在里面,比在皇城更安全。”

“千幻修罗就曾经进去几次。城内另五座大宅,也被光顾了两座。”晓云恨恨地说:“千幻修罗为何不宰了他?这位大魔神似乎对执行报应并不热心。”

“你以为这么容易呀?”他双桨加快,离开码头区:“这屠夫其实是胆小鬼,宅中楼阁连云,复壁密室遍布,一有动静就像乌龟一样躲起来,怎么宰他?千幻修罗毕竟不是真的修罗神,带上千名剧盗杀进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千幻修罗不是刺客,不会在街市向他行刺。”

“哦!你敢扮千幻修罗救欧阳慧,难道不怕千幻修罗向你问罪?”

“本来就出现了十几个的千幻修罗,多了我一个,这位大魔神是不会见怪的,放心好啦!”

“我想,你的各种朋友众多,无孔不入,可能真找得到这位大魔神的秘窟,所以各方有关人士,皆在打利用你的主意。”

“你希望我替他们找吗?比方说,汉府。”

“季玉哥,那不关你的事,你千万不要答应,可不要让全京都的人诅咒你,千幻修罗是京都平民百姓心目中的报应神灵。答应我,不要管这件事,好吗?”

“我已经陷入漩涡里……”

“和我去北京。”晓云旧事重提,要求他离开京都,离开是非之地,他绝难应付各方争取他合作的人:“尤其是镇抚司的人,甚么恶毒的手段都会使出来。等绝世人屠返京,他会出动所有的人对付你的。”

“我到北京去做甚么呢?”他叹了一口气:“天南地北,人生地不熟。南船北马,北京没有我这种制船的行业,再去做城狐社鼠的混世头头,我得重新打天下,要花好几年精力打根基,届时还能称小霸王?有钱不一定也有势,有势却可以有钱,我到北京既无钱也无势,想活得像个人样,你知道有多难吗?”

“我符家……”

“不要说傻话了,小云。你根本不了解男人的想法和野心,我这种人的生活,与你想像中的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哦!欧阳慧找过你吗?”

“找过,她凶得很呢!”话锋一转,晓云的兴趣来了,笑得开心:“她不是来道谢,而是来示威的,居然说不领我的情,说你一定会去救她的,硬指我找你去救她,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不知感恩横蛮得很。”

“呵呵!你们没打起来?”他大笑:“你们俩似乎彼此犯冲,碰上了就大眼瞪小眼,淑女的风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哦!你没查出她在汉府的身分?”

“其实我也没有门路查,我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晓云脸一红:“在京都,我几乎是陌生的外地人。贺二爷不肯说,我不好追问。哦!你问过她吗?”

“问过,但她拒绝说出家世。”他当然不便说,也不便将消息的来源说出:“贺二爷因此不惜大动干戈,闹了个满城风雨,可知她的身分必定不简单。我们划快些,到通济门外的江南春酒楼大吃一顿。那家酒楼的菜精巧清淡,小姐们不会吃了变成杨贵妃。”

燕瘦环肥;燕指可作掌上舞的赵飞燕,环指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杨玉环。请小姐们吃红烧蹄膀,找挨骂。

逆水上航,水流并不湍急。

通济门与三山门的上下水门,都是全部开启的,春夏水涨才关闭控制水位。

他主要的目的,并不在于游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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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傍晚时分返家的,发觉仍然有神秘人物附近窥伺,不以为怪,有心人是不会轻易忽略他的。

内室点起菜油灯。窄小的平民房舍,天没黑便得点灯了,内室大白天也光线不良。

他与堂兄璞玉,在内室品茗。

“一定要去吗?”璞玉问。

“一定要去。”他语气坚决:“救人须救彻,不能半途而废。俗语说:计无万全,所以必须另有各种应变计划。卫风快船一旦进了纪家码头,我就无能为力了,那些小女童命运也决定了。”

“最好把双天罡带去……”

“不,不能有第二个人参加,千幻修罗不能有同伴。汉府虽然出面干预,但须提防官官相护,稍一耽误,卫风快船便会从三汊河由三山门入城,除非出动上百人手劫船,不然毫无作用。纪家的警卫已加强了一倍,可能已得到船将抵达的急报,我必须让他们不敢把小女童运来,让他们自顾不暇提心吊胆。”

“其实你用不着认真。”璞玉叹了一口气:“京都与各地的王公巨室,有几个不派人搜罗小女童糟蹋泄欲的?你又不是真的修罗神,那管得了人间的无数罪恶呀?”

“碰上了,不得不尽力呀!主要的原因,出在王千户这狗杂种的身上,那一剑没宰掉他,我真后悔。”

“苏州的小女童与他无关呀!那是平江土地那狗东西做的好事。”

“我想起凤阳王家的事。王家丢失了罗家母女,被飞天鼠兄弟把人救走了。王千户这杂种一而再要派人去查,可知对小美女丢失的事非常重视,所以我要藉这件事出口怨气,这叫做借题发挥,呵呵!”

“千万小心,季弟!”璞玉郑重地说:“绝世人屠大功坊那座大宅,被你进出了几次。贡院大街这座主宅,警卫强数倍,一定严防你再去进出,可不要陷进去了。”

“我不但会小心,而且加倍小心。”他也郑重地说:“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掉以轻心,命只有一条,玩丢了就没得玩了。我是强盗,宁可杀光他们,也不愿让他们杀掉我,我不想酷待我自己。倒是你这里,可得千万当心。”

“呵呵!你放心啦!我逃的本领,绝不比你差,一有风吹草动,我带他们跑遍江东门每一角落松筋骨。”

“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准备。”

“鱼肠剑要带去吗?”

“带,这玩意近身肉搏,妙极了。等有一天丢下京都的事,到潜山参修,我得下苦功练以气御剑术,这把鱼肠正是练以气御剑的珍品。”

“就算你修成剑仙,不管人间的卑污事,老实说,这世间有你这剑仙,比没有并无多少分别,何必花无穷的精力,练这些无用的武功技巧?还不如回到城市里,做一个慈善家有益世道人心。”

“去你的!世道人心,是说给那些驴蛋听的。”他像在发牢骚,话中有愤世嫉俗的强烈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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