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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征途多难

大明寺的香客比游客多,也是最近几天,游人最多的一个风景区,香客不受紧张的气氛所左右。

透过食厅左首的明窗,可看到百步外大明寺的宏伟山门,几株银杏矗立如巨灵,游人面目依稀可辨。

“人的信心非常奇妙,所以说人定胜天。”

赵辛喝了一口茶,盯着宏伟的大明寺像在自言自语:“当然,人定胜天这句话并不可靠,那只是给失败者的鼓励而已。我有信心获得贡船的皇贡,投入无穷精力,甚至出生入死,信心十足;最后,仍是一场空。聊可告慰的是,我曾经看过船中的金箱银锭。有些人根本不知也没有看到财物,便枉送了命,那些死了的人也信心十足,但胜不了天,天注定他们没命享受这笔不义之财吗?”

“辛哥,你意何所指?”赵英华问。

姑娘自称姓赵,同姓之间不便称赵兄,两人年岁相差不远,因此姑娘不着痕迹地称他辛哥。

赵辛对她颇有好感,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妹妹。

有时,干脆叫小妹妹。

“我是说唐朝在大光明寺,做了十年住持的鉴真和尚。”

他指指不远处的大明寺:“他立志到倭奴国传教,先后五次都失败折返。第六次眼疾将盲,竟然到达倭奴国竟此全功,成为倭奴国佛教的大宗师,也把中土文物灌溉东瀛。结果,数十年前东南海疆,倭寇屠杀了咱们百十万同胞。这位大和尚的信心,对咱们到底是祸是福?大和尚的信心成功了。是胜天呢?抑或是逆天?”

“这一类的疑问,谁也无法解答。”

赵英华摇头苦笑:“也许,该向天求解。你认为鹰扬会那位狄会主的消息,可靠度有多高?”

“那混蛋工于心计,鹰视狼顾,非常重视自己的利益,知道在生死关头,该往哪一边站。”

他被英华姑娘巧妙地转变话题所导引,回答转变的话题:“他所供给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真实性不容怀疑,那些消息不会损及他的利益。但其中的重要细节,他隐瞒了一些旁证以留后路。”

“你是说……”

“三汊河那条河,有心腹在府城活动,水蜈蚣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的另一个,就是雷塘史家的史百万史富。这个人来历不明,是雷塘的大地主豪绅,连府城人士,也不知道史百万会武功,众所周知他不是江湖人,也不与江湖人士往来。鹰扬会的人,可能发现一些秘辛。因此狄会主说出河豚冯在芳村南汇角有知交,我就知道他一定知道,河豚冯与水蜈蚣史百万的交情,隐瞒可能另有用意,或者替自己留一条后路:等候机会夺取贡船。”

“你如果料错了……”

“应该不会错。”他说:“雷塘有小河直达湾头,贡船夜间驶入雷塘十分隐秘。那一带河溪纵横,大小湖泊水塘星罗棋布,地势隐蔽,村落甚少,船驶入芦苇获竹深处,躲一年半载也不易被人发现。未牌时分,出其不意直趋雷塘史家,必有所获。如果落空,再到三汊河盯着绝剑那些人。”

“哦!你的打算和行动,从不事先告诉我。”

英华感到失望委屈:“到现在才透露你要找杭教主的朋友,或者找贡船,我还以为是来游蜀岗名胜呢!该带剑的。”

“不能事先告诉你。”

他郑重地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一分走漏消息的危险。杭教主信任我,全盘策划只有我知道如何执行。自始至终,劫船可说完全成功。结果,成功了才出意外。全盘计划只有三个人知道,仍然发生了意外,毛病可能出在杭教主或陈门主身上。要不是他们早有打算故意制造假象,安排另一些人把贡船转手,就是不小心把计划透露给朋友,被有心人不费吹灰之力把船夺走了,小妹,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

“我知道,怕万一我落在有心人手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既然扮演亡命,就必须付出随时皆可能出生入死的代价。当然,你跟着我,我会全心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甚至会和你生死与共。但情势不由人,连老天爷也不敢保证苍生的生死祸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我希望你回到你爹身边。我保证如果夺回贡船,分给你一半,我不是小气鬼。”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英华转忧为喜,脸上有慧黠的笑容:“假使你夺回贡船,我立即离开你绝不沾手任何财物。我喜欢你。可不想和你一起背钦犯的滔天罪名,嘻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最后一句话,是模仿他的口音说的,居然相当神似,仅嗓门不够浑厚而已,腔调却维妙维肖,表示心中愉快。

“呵呵!轮不到咱们做钦犯,除非找到贡船之后,搬金银时被钦差府的人抓到,当堂人赃俱获。”他也欣然大笑:“问题是,走狗们发现我搬金银,能否活着胡说八道。我也会玩灭口的游戏,绝不会像杭教主那些人那么差劲,抢到的贡船还没完全控制,就迫不及待杀我和绝剑灭口,结果一个也没杀掉,后患无穷。”

“绝剑召来了一大群高手,你为何不接受我爹协助?我爹也有不少朋友……”

“不,人多了就被人看成真的强盗了。”

他掏出两吊钱结账:“天色不早了,该走了。”

“雷塘?”

“对,雷塘。雷塘史家,史家的人往来府城,通常南行进出北门,那条路一定布了眼线,甚至可能有埋伏。所以我绕道蜀岗,从他们的宅后接近。”

×

×

×

小河弯弯曲曲,有时需自行牵曳小渡船。

沿途小村花木扶疏,竹篱茅舍别有风味,小河中鹅鸭悠游,田中菜花有如一片金海,几声犬吠鹅鸣,打破四周的沉寂。

在这里,看不到人间丑恶的一面。

两人像观赏风景名胜的游客,泰然自若过了一村又一村。

几乎所有的小村都名实相副,一二十家农舍具体而微,小巧玲珑别有天地,令人觉得此身已在图画中了。

如果这时想到刀光剑影,简直是罪过。

小径傍着小河,杨柳依依轻拂着河面,偶或一声水响,鱼儿跃出水面。要不就是绿影如箭,翠鸟惊鸿一瞥冲入水中,衔着小鱼冲天而起。

前面路左出现一座有五六户人家的小村,四周杨树成林,另一侧翠竹摇曳,每家屋前皆有果树成荫。

首先入目的是几个小童,在村口的树下,好奇地目迎陌生人,不住喝止几头狂吠的家犬冲出。

路右的小河形成湾流,河面似乎扩张了两倍,水流舒畅缓慢,距岸两三丈清澈见底,可看到深绿色的茂密水草随水摇曳。以外水色碧绿,深度难测。

面对村口的小土堤一段,砌建了三丈长的石级码头,有几位村姑在洗涤衣物用具,仅瞥了两人一眼,便相互叽哩呱啦以土语交谈,十分悦耳,两人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懂,不知道她们到底谈笑的内容是什么。

“这里应该是雷塘了。”英华自以为是:“但分明是河呀!”

“还在前面。”

赵辛曾经打听沿途情况,向前一指:“这条河是淮子河的一支上源。雷塘是两座塘,上塘长宽六里,下塘七里。这里的塘,皆可流入小溪河,经常沧海变桑田,淤塞不久又重浚挖掘。我想到的是……”

“是什么?”

“淮子河发源在西南的仪真县境,支流与源头甚多,这一段河宽水深,可能有支流通湾头,贡船应该可以驶入,更可藏匿在某些河湾芦获深处,搬走秘载的贡物,拆了沉入泥淖,那有痕迹可寻?”

“向洗衣的村姑问问看。”

谈说间,距村口的岔道口已不足三十步,村姑们的悦耳笑谈声清晰可辨,不时有村姑伸手向他俩指指点点,像在评头论足,笑容暧昧而美感十足。

“你听得懂她们的扬州土话?即使她们有些人曾经入府城,也不会用官话和你交谈,说不定会作弄你。”他不想惹麻烦:“如果引起村内男人的疑心,指咱们调戏妇女,那就很不妙,有理说不清。走啦走啦!”

“说得也是。”

赵英华的确听不懂姑娘们的话:“我们家的乡间也不说官话,外人也听不懂。陌生的外地人,没有地方藏匿,江湖亡命没有活动的空间,只能在通都大邑城市为非作歹。”

“哦!你家在何处?”

赵辛信口问:“呵呵!说不定你是我赵家这一支的分派呢!”

“江西。”

赵英华也信口答:“不会和你同宗,我肯定。”

“你的家……”

“京师真定府赵州,我的官话天下大可去得。天下各地真有成千上万种土话,有些地方东村与西村的人,说起话来也有如鸡同鸭讲,听不懂就大动肝火。咱们这些江湖亡命,要找地方逃灾避祸真不是易事。”

他一面说,一面察看小村:“住在这里享受田园之乐,确也像置身世外,生于斯死于斯,少却许多红尘烦恼。可是……”

“可是什么?”

“烦恼来了。”

“咦!你是说……”

“村内卧虎藏龙,有人要出来了。”

村口距道路约五十步,外缘果林翠竹围绕,仅能从枝叶缝隙中,偶或可以看到房屋的形影。

除了可看到村口的小童家犬之外,不可能看到村内的人影。看到小童和在码头洗涤衣物的村姑,怎么也看不出任何警兆。

可是,他看出气氛不对,凭他的经验与锐敏的目光和感觉,他看到先兆。

码头东端河岸,泊有几艘有小篷舱的代步船,也可装载农产。后段的小篷舱前后没有舱门,从前后看,一目了然;从横方向看,就看不到舱内的光景了。

果然所料不差,村口西侧枝叶摇摇,钻出四名村夫打扮的雄壮大汉,但左手皆握有连鞘刀剑,脚下一紧,堵住了他俩的退路。

前面两艘小船内也跳出四名大汉,打扮相同,两起落便堵住了小径,进路堵住了。

后面洗衣的村始一阵乱,纷纷收拾器具向村口飞奔。

前后夹堵,他俩如果抵挡不住,唯一的活路是小村,跳河是死路一条。

船到江心马行狭道,出了问题就得面对问题,如果示弱,恐怕就要葬身在河底了。

“气势慑人,这些仁兄不好对付。”

他向英华低声说:“不像是来发横财的江湖龙蛇,人多势众大有来头,可能是史百万的人,但气势却比土豪的打手强烈。你认识这些人吗?我不认识。”

八名中年大汉徐徐逼近,前后堵住气势汹汹,似乎被他俩的镇定神态激怒了,一个个横眉竖目满脸怒容,怒火将一触即发。

两人背水屹立,神态悠闲,背着手泰然自若,对方的强烈气势撼动不了他俩。

“喂!方老哥,看出端倪吗?”迎面堵住的干瘦身材中年人,向并肩而立的留大八字胡同伴问,鹰目在他俩的脸上扫来扫去,似想捕捉他们的神色变化。

“看出了,瞒不了人。”留大八字胡的方老哥,语气信心十足。

“那矮少年是母的。”

方老哥道破赵英华的身分:“正是咱们要捉的漏网之鱼。这两个家伙称得上郎才女貌,正是月华门徒众的特征。该门是以俊美男女名动江湖,这两人正符合该门徒众的气势特征。”

赵辛心中一动,疑云大起,“漏网之鱼”是何用意?会不会是月华门出了意外?

或许,月华门确在这附近潜伏,不小心落在对头的控制中,甚至可能被抓住了不少人。

月华门只剩下三十余名徒众,但每个人那可独当一面,实力仍然坚强,控制他们的人必须实力强一两倍。

这是说,这些人的同伴甚多,主力藏在小村内。

他不动声色,背着手神态从容,不理不睬,任由对方七嘴八舌在口头上示威。

“那就擒下再说吧!”

干瘦中年人冷冷一笑:“宁可错捉,不许纵放一人。那扮男装的小女人是我的,你对付那个年轻小辈。”

“好,小女人是你的,我魔掌丧门方亮不好色,你太湖神蛟上官泰好色如命,月华门的女人个个如花似玉,所以你处处奋勇争先。”

英华黛眉攒得紧紧地,居然没气得杏眼睁圆。

两人依然不理不睬,冷静的神情极为引人反感。

太湖神蛟不能自弹自唱干耗啦!拔出分水刺,将管状刺鞘插在腰带内,迈步上前打交道。

面面相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发话输气,斗眼神比气势像鸡。

“小女人。”

太湖神蛟又输了一分气势,万分不情愿地先发话:“在月华门中,地位想必不低,所以胆气相当旺,亮名号。”

“你这杂种真不要脸。”赵辛踏前两步破口大骂。

手中两尺长半寸粗的柳枝向对方一指:“你太湖神蛟是大名鼎鼎的水贼头头,在江湖你有颇高的地位,于敢向我这如龙似虎的英雄挑战。却无耻地向一位小姑娘叫阵。去你娘的混蛋,你是什么东西?呸!”

太湖神蛟鹰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分水刺猛地点出,笑指天南锋尖疾射他的嘴巴,有如电光激射,愤怒突袭,志在必得。

走中宫攻头部,虽说以奇速突袭,也不易击中目标,人的头会本能地闪避。

他不闪不避,左手一抄,扣住了有一枚倒刺的分水刺锋刃,右手的柳枝也走中宫探入,正中太湖神蛟的大嘴,传出刺耳的怪响。

“去你娘的!”他沉喝,一脚把太湖神蛟踢得倒摔出丈外。

“啊……”太湖神蛟飞摔时狂叫。

他的嗓音完全走了样,上下门牙各断了两颗,嘴唇烂裂鲜血迸流,砰然倒地拼命挣扎爬起,再狂叫一声前仆。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英华扑向魔掌丧门方亮,像是平空幻化,斜撞入对方怀中,锋利的小匕首,贯入魔掌丧门的中腕穴,贴皮护腰上缘插入四寸。

一扳一带,暴退八尺。

“呃……”魔掌丧门的双掌来不及击出,做梦也没料到英华切入的身法如此快捷,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匕首入肚算不了什么。匕首窄小创口不算严重,但一扳之下,创口加宽三倍,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厉叫声中,掩住肚子前屈,摇摇欲倒。

一照面,优胜劣败,旁观的六个人,并没看清变化,看到倒下的是自己人,大吃一惊。

“毙了他们!”终于挫倒的魔掌丧门竭力厉叫,被抢出的同伴扶住了。

另一同伴翻转太湖神蛟的身躯,感到手足无措,满脸全是血,嘴巴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血洞,如何抢救?

四个人已别无抉择,同声怒吼,两刀两剑光芒迸射,向赵辛集中。

“替你们除名。”他也沉喝,声如雷震,夺来的分水刺吞吐如灵蛇,点打挑拨见光不见影,指东打西旋了大半圈,刀飞剑抛,人体四散。

分水刺基本的原型是鱼叉演变的,只不过仅用一尖而已。

尖后有一枚短倒钩,刺中鱼便不能滑脱,有如钓钩。在某些落后地区,仍有人使用单尖的鱼刺,但长度可能有六至八尺。

另一演变出新的分水钩,那枚倒刺加大加长,便成为钩了,用途比分水刺更广泛,可用来钩取物品,可用来攀爬船舷。

分水刺比他的浑铁短枪轻两倍,威力却可怕得多,刺尖后的倒刺在贯入人体时,猛地一拉,钩裂肌肉,不但可令人痛昏,创口也令人做噩梦。

幸好他无意在这些人身上,制造严重的伤害,对方的身分虽然可以肯定是歹徒恶棍,但彼此并无仇恨。

太湖神蛟是太湖水贼,魔掌丧门是黑道巨擘,以往从未谋面,听说过其人其事而已,不便下毒手。

所有前来发横财的江湖龙蛇,都有权争夺贡船的财宝,不能以这些人是妖邪凶枭便挥剑除魔,那不是他的事,他就是劫皇贡的首要罪犯,都是一丘之貉,不需同类相残。

分水刺对付兵刃,切入掌劈脚飞,偶或在手脚不重要的部位,刺出一两处不轻不重的创口。

在人影急旋中,惨叫声和人体摔击声齐发,犹如摧枯拉朽,如汤泼雪。

英华插不上手,终于抓住机会扑出,按住一个滚动的大汉,扭转右臂将人结结实实的按住了。

“来不及问口供了,快走。”赵辛一闪即至,拉起她顺脚将那人踢滚出丈外。

村内人影抢出,呐喊声震耳。

两人向东飞奔,敌众我寡不可被缠住,远出两里外,后面追的人落后里余,没有人再追来了。

“这些人是何来路?”

赵英华脚下放慢:“好像都是些妖魔鬼怪,真该下杀手的。”

“在扬州附近活动的人,绝不会是有声望的英雄豪杰。”赵辛丢掉分水刺,柳枝早就丢掉了:“他们有权发横财,哪能对所有的人下杀手?除非有人真正威胁我们的安全,不然就不需除掉他们,别让江湖朋友指责我们意图独吞,没有理性地消灭竞争者。这些人必定与史百万有关,不能公然上门探口风了,先找地方歇息,晚上去。”

“史百万是豪绅,这些人可能是他的打手护院,但却把我们看成月华门的人,说我们是月华门的漏网之鱼……”赵英华提出疑问。

“已经有人找到月华门的人。”

赵辛心中大感不安,他想到阴神傅灵姑,想到那一段情:“应该不是这群杂碎所为,这些二流魔道杂碎,还奈何不了月华门。我担心的是……”

“辛哥,你……你担心月华门?”

“月华门的人会招出我和绝剑,我能不担心?”他掩饰的理由十分合理:“向北找小村歇息,前面很可能是下雷塘,绕远些。”

他把魔掌丧门太湖神蛟,说成二流魔道杂碎,却是违心之论,也表示他心中不安。

这两位一魔一匪,在魔匪两道中,都是一流的杰出人物,江湖朋友没有人敢贬他们为二流。

见面一亮名号,真正的一流高手也会闻名心惊,所以两个家伙没动手就自亮名号,以增加心理上的威胁胜机。

“那时你叫赵雄或李雄,通缉榜上也没有你和绝剑。一教一门的人招出你们两人,也没有人重视,放心啦!”

赵英华自以为是,忘了追查者不放过任何线索的规矩:“月华门应该和浑天教的人走在一起,怎么跑到城北来了?鹰扬会的消息恐怕靠不住,杭教主并没在城南三汊河一带藏匿。”

“一教一门的人活动并不积极,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如果贡船真的被人黑吃黑夺走了,他们应该比任何地方的人更积极寻觅。”赵辛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分析的情势也似是而非。

这件轰动江湖的大案,引来各门各道的牛鬼蛇神为数众多,仅四处钦差府的走狗,就足以把一教一门的人当点心吃掉,一教一门的人怎敢积极活动?在樊良镇几个人一露面,就几乎难逃大劫。

“你怀疑其中有诈?”

“蔺小霞的说辞,似无蒙骗成分。下次再捉到她,就知道真相了。目下最重要的事,是查月华门的那些人,落在哪些人手中了。天一黑,我就准备弄一两个活口。”

“哦!你像是很急……很有点急躁。”赵英华捕捉他脸上的神色变化,颇感诧异。

几天相处,他一直就神情轻松,大敌当前也毫无所惧,搏斗时大而化之不当一回事,从没流露急躁的神情,这次的神情变化太突然,难怪引起赵英华的注意,感觉出他的情绪反常。

“我承认情绪有点不稳定,但还不至于急躁。”

他呼出一口长气,恢复冷静:“这条小路伸向西北,我们愈走愈远了。雷塘在东南,我们走的是相反方向。前面有几家农舍,就在这里等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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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设埋伏的小村,乱得一塌糊涂。

追逐的人陆续返回,要追的两个来路不明的人,逃走的速度太快,人追丢了,不得不失望地撤回。

八个人皆受伤不轻,为首的魔掌丧门和太湖神蛟,伤势最为严重,救伤的药物只能救急,必须赶快就医。

魔掌丧门的匕首伤深入内腑,幸好小匕首的体积小,内脏还不至于一团糟,但内充血非同小可。

太湖神蛟掉了两排门牙,嘴唇碎烂灾情惨重。

两个为首的人无法再负责指挥,好不容易处理妥伤者,所有的人登上小船,这处埋伏区被逼放弃了。

船驶入上雷塘,靠上了雷塘史家的专用码头。

史家大院傍水而建,是一座宏丽的花园大宅,建有二十余栋楼房,庭院深深,院外也花木扶疏,外观像一座富裕的村庄。

所建的码头可泊二十余艘船艇,可媲美漕河沿岸的小市镇码头。

不久,四艘快船出发,每艘船有十名大汉,三名船夫六支桨,以快一倍的速度,重返那座小村。

魔掌丧门有二十二名高手,结果八名受伤,这次人手增加一倍,应该可以收拾逃走的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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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并非平阳的水乡泽国,城内城外都有山,虽然所有的山、岗、岭都是小而微,但本地人仍然称为山。

比方说,城内东南隅的第一名胜康山,其实是漕河所积淤泥所堆成,上面还建了大文豪董其昌题名的康山草堂。

江都县衙西面的浮山,上面有一块四五丈长三尺余高的陨石。西北五里外的蜀岗,更绵亘四十余里。

赵辛和英华歇息的几家农舍,就位于一座长岗下。

岗高不足五丈,草木葱茏,登上岗脊,可远眺东南数里外水波粼粼的上下雷塘。向西望,小山起伏溪流四溢。

朴实的乡民,一听他俩询及雷塘史家,一个个脸色大变,一问三不知。

几家农舍皆是老弱或妇孺当家,有大半年轻人逃税不知所终,有些则在囚牢做苦工。

有一半田地被充公,几次拍卖也找不到买主,只能任由田地荒芜,日子难过。苛政猛于虎,其实比虎更残暴一万倍。

猛虎仅十天八天吃一个人,苛政却杀死成千上万人。有几个税监兴趣一来,就屠村作消遣取乐。

陕西关中的税监梁永,绰号叫梁剥皮,与山东的税监马堂、徐州的陈增、镇江的高飞,都晋身御马监。

梁剥皮在陕西,十天半月就来一次清乡屠村,活剥欠税男妇取乐,搞得关中烈火焚天,血流盈野,比强盗劫掠更惨烈百倍。

天下的百姓,都在苟延残喘,城市流民成千上方,强盗匪贼全是亡命,弱肉强食天下汹汹,黑道的各种组合风起云涌有些组织拥众上万,不足为奇。

史百万是豪绅,是交通官府的特权人物,难怪村民一听他俩问及这个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未牌末申牌初,天色尚早。

两人不在农舍中歇息,在屋侧的竹丛下椅竹井肩假寐。风一吹,竹丛摇曳,吱吱嘎嘎的扰人清梦。

飘落的竹叶洒落在身上,也会引起感觉上的反应。

他们都是感觉锐敏的人,风吹草动也自然产生警觉,倚在竹上假寐,事实上难以安然入梦。

原定晚膳后动身,上雷塘距此仅四五里,脚程稍放快些片刻可到,有充裕的时间休息养精蓄锐,其实心有警觉,不可能获得完全休息。

一阵犬吠入耳,赵辛突然跳起来。

这种激烈的吠声,只有陌生人接近或狐类出现,才会引发急剧的犬吠。

陌生人通常远在里外,便会被家犬发现,人愈多,吠声愈激烈,而且会群犬发生骚动。

“走,不要连累村民。”

他指指村后的山林:“在那边等候他们。”

“先看看是什么人……”英华说:“也许是邻村的人,我们在自相惊扰。”

歇息处看不到村口小径,当然看不到来人。

“一定是那些混蛋不死心追来了,迟恐不及。”他举步急走:“这次,要他们好看。”

一阵急走,隐没在岗上的树林中,透过枝隙,隐约可看到村外的景物。犬吠声已止,追来的人在村内停留。

片刻,犬吠声又起。

“来了。”他说:“没弄清底细之前,不要下杀手,和他们好好玩命,切记不可被缠住。如果分散,火速回城住处见面。”

“这不公平。”赵英华极其不情愿地嘀咕:“他们一见面就向我们下杀手,这是单方面不公平的玩命,玩自己的命。我们守江湖规矩,他们却不。”

“这就是做邪魔外道的好处。”

他叹了一口气:“世间无恶不作天人共愤的坏胚,死亡率永远比好人低百倍。所以俗语说:好人命不长。”

离开上岗的小径,钻入东面的树林。

岗下,人群潮水般向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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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一片草坡,对面树林踱出一个铁塔般身材,佩了沉重的鬼头刀,脸色黑褐粗眉大眼中年人。

两人脚下一慢,嗅出危险气息。

“过来过来,咱们好好亲近。”中年人向他俩招手:“算定你们会从这一面来,这一面由我负责。果然所料不差,等到你们了,你们是我的。我,江淮力士宇文勇。不要怕,我不会咬人的。”

“呵呵!你又不是狗。”

赵辛大笑迈进:“你居然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会向此地来,我算是服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可知道我们是何来路?”

“你们是月华门的人,打伤了咱们西面负责断路的八个人,向北溜走,必定在这一带藏匿。”江淮力士替他解惑,表明并非未卜先知:“咱们跟来的人分道包抄,在这一带布网。你两位人才一表,在月华门必定地位不低。贵门潜藏在雷塘史家的人,已经全部落网,咱们已经等了两天,等候贵会的人赶来会合。你两位的名号,也许在下曾经听说过这名号。”

“呵呵!原来你们找到月华门的人了。”

他心中暗惊,但脸上有狂傲的笑意:“首先,在下明明白白告诉你,咱们俩是为了发横财而来的好汉,也在积极找寻一教一门的劫贡英雄分一杯羹。在下姓赵,赵八;那位是在下的小妹,你不妨称她赵九。既然你们已经捉住月华门的一些人,逼了两天供,想必获得不少有关贡船的消息。你们既然捷足先登,咱们兄妹不便讨取消息,如果尊驾肯慨然奉送一些线索,在下感谢不尽。”

“混蛋,你说的话,大爷一个字也不相信。”

“呵呵!那你相信什么?”

“相信你们一定是月华门地位甚高的重要人物。”

“原来是个只相信自己的浑球。”

他傲然地挥手示意要对方让路:“你滚吧!不要自以为是自讨苦吃。你那八个被打伤的人,态度恶劣要打要杀,也硬指咱们是月华门的人,所以在下略施薄惩,便宜了他们。你拦不住咱们的,在下不想伤害你,你是江淮力士宇文勇,是江淮地区的黑道一霸,史百万也是隐身的黑道大豪,你在家中行凶,有如兔子大吃窝边草,他那些同道弟兄,会找你三刀六眼解决的。你如果被我弄成残废,后果你该明白。让路!”

“混蛋!你……”

“他娘的!”

他也大骂:“你比魔掌丧门太湖神蛟强多少?胆敢在赵某面前撒野,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去你娘的混蛋加三级。”

他一发威,虎目中冷电四射,气势凌厉极为慑人,真像要发威的猛虎。

手搭上刀靶的江淮力士气势迅速减弱,退了一步发出一声吆喝。名号吓不倒人,气势也压不住对方,心中一虚,只好发讯号求助。

树林内冲出四男一女,全穿了黑蓝色劲装,兵刃插在腰带上,轻灵地飞掠而至。

赵辛一怔,眼神一变。

这是有组织的组合,不是临时纠合的江湖龙蛇,穿着打扮整齐划一,气势极为强烈。江淮力士的打扮,也和这些人一样。

但可疑的是,魔掌丧门那些人的打扮,却又完全不同,乱七八糟各有特色,一看便知是临时凑合的江湖牛鬼蛇神,不是有组织的组合。

这表示江湖牛鬼蛇神,已和某些组合联手结盟,找寻合作伙伴,以争取逐鹿的价码了,成群结队声威提高许多。

他,却是孤军奋斗。

赵英华是个好帮手,但他不想把英华拖入自己的纠纷里。英华的老爹是何方神圣,他一无所知,一旦和他们走在一起,日后……他不想日后另生波折。

闻风赶来想发横财的人,绝不会是好路数。

鬼见愁的绰号,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本来就不是好路数,虽则口碑并不差。

江淮力士显然是这一队的领队,五男女左右一分气氛一紧。

赵辛两人手中空空,这些人也就没有拔刀剑的打算。

“小辈,乖乖跟大爷去见敝长上。”江淮力士胆气急剧提升,说的话霸气倍增:“不要以为能打伤魔掌丧门,就自命不凡。六比二,你们没有任何机会侥幸。”

“贵长上是何方神圣呀?”他暗中向英华打手势:“也许我认识呢!他有吓死人的名号吗?”

“见到他,你就知道了。”江淮力士口风紧得很:“你们如果不乖乖跟我走,等其他布网的人赶到,你们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那又怎样?”

“他们会先把你们打的半死,甚至弄成残废,把你们拖死狗一样拖回去。大爷瞧得起你们,所以不苛待你们,像请贵宾一样请你们走。”

“很抱歉,我们不会乖乖跟你走。”

他已经感觉出对方的人正跃然欲动,拒绝的口气坚决:“我没有做贵宾的命,倒像被一群饿狼围住的羔羊。而且我们不但不是月华门的人,却是找月华门分红货的猎食者,与你们有利害冲突,肯定会因分赃不均而打破了头。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不伤和气好不好?”

“就算你们不是月华门的人,咱们也要带你们去见敝长上。”江淮力士语气更坚决:“任何一个可疑的人,进入咱们警戒范围,皆必须由敝长上亲自处理,无一例外。你们既然拒绝好意邀请,大爷只好……”

“厉害……”他高叫,身形倏动,倒跃出两丈外,像在使用幻化术,声出形影一晃,便幻现在两丈外,似乎原地的形影仍在。

英华是先一刹那跃退的,早就在他的手势示意下有所准备,因此两人幻现的速度,像是完全一致,速度相等,令人目力难辨。

足有十余件暗器向他俩集中攒射,每一枚皆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奇门暗器。

身形再闪,侧射三丈飞掠而走。

暗器不可能折向追逐,劳而无功。

江淮力士发出震天的警啸,通知其他同伴,六个人争先恐后狂追不舍,追入北面的林深草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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