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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张魔旗

一击得手,毙了两个高手爪牙。

下一步,她得找地方躲起来,躲得稳稳地,以应付即将展开的大举搜索。

她不能远逃,远逃便会失去与目标保持接触的机会。

目标如果一走了之,便得多花几倍时间,重新寻觅目标的去向了。

人手不足的追踪,极易把目标追丢。

即将到来的大搜索,城内反而安全,对方绝不会料到她反而在城里藏身,定会大搜城郊各隐蔽处。

再就是州城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大举搜索会让官府的威信扫地,更引起市民的反感,官府必定出面干预。

侯二爷虽是交通官府的豪绅,但做得太过火,官府不得不为了威信而出面干预,爪牙们不可能搜查全城。

预定的撤走路线有危险,她绕过城南郊,走远些,打算从城东爬城。

侯家大院在城西郊,这时该已高手齐出,大搜西郊附近。她从城东返城,应该是安全的。

远出三里外,精力已耗掉一半,奔掠的速度也减半,气血流速加快,浑身汗水呼吸急促,脚下已有点不利落,得放慢速度向东绕,迫的人大概在西门附近穷搜,该已脱出危险区啦!

夜幕刚张,不易辨别景物。

她脚下一慢,将剑从背上解下,换插在腰带上,这样拔剑的速度要快些。

其实她心中明白,除非到了生死关头,绝不可拔剑而斗,必须避免与人用剑相搏,她最可靠的武器是飞针。

用剑必被缠住,她输定了。

她不能输,输不起。

钻出树丛,打算从天上的星斗找出方向。

夜间身在林中,什么也看不见。

很不妙,二十余步外的草坪边缘,隐约可看到一个衣裙飘动的女人形影,动的衣裙吸引她的视线。

假使对方不动,她必定对面撞上了。

“你来了吗?算定你该来了。”

那女人的嗓音清脆悦耳:“彼此正好亲近亲近。”

近字声犹在耳,黑影已冉冉而至。

“慢来!”她飞退入林,鱼跃穿过两株树仆倒,轻灵地一滚一窜,蛰伏在一株树干下。

女人不入林,一闪即没。

片刻,她心中开始发慌。

她不能逗留,身形一动必被发现,不动怎能遁走?对方定然是埋伏在这里的人,召集人手的信号可能已经传出了。

不走不行,悄然而起,小心地蛇行鹭伏向侧移动。

很不妙,林下枯枝败叶甚多,野草也枯叶丛生,天气炎热久未下雨,走动怎能不发声?

一声娇笑发自侧后方,黑影连闪近身了。

她反应仍然迅疾,可惜精力不继,有欠灵活,只好再次仆倒滚出贴在另一株树下。

黑影又不见了,移动比她快。

“是什么人?”她硬着头皮问。

“擒住你之后,便知我是谁了。”声音传自左侧不远处,看不见形影。

“为何要擒我?站出来,我们谈谈。”

“我知道你的无影神针厉害,等击倒你之后再谈。”

她心中一凉,对方是冲她而来的,闪躲的身法极快,而她所余的精力有限,很可能被对方击倒,因为她必须动,对方却可守株待兔用暗器袭击。

她必须冒险,猛地一窜两丈。

利器破风的尖锐啸声令她毛骨悚然,对方果然用暗器对付她,暗器在她身后不足一尺掠过,好险。

她不假思索扔出一枚双锋针,身形再起。

“厉害,神针的绰号不虚传。”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喝采声,像是发自耳后。

两起落远出五丈外,全力急窜。

娇笑声衔尾追随,但不见形影。她专心窜逃,也无暇向后察看。

真走运,窜入一处地沟,野草小树可以提供最佳的掩蔽,循沟飞窜速度提至极限。

老天爷保佑,地沟已尽,后面毫无声息。

刚想爬起飞奔,前面传来一声轻咳。

“你认为人一定会从这一带逃走?”另一个女人的口音,在前面不远处传来,看不见人影。

“你真笨哦!”又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这是唯一撤走的地方,西面是河,东面是城,北面也有河阻隔,换了你,你往何处逃?”

“可以泅水呀!”

“那个织女生长在北地,北地的大姑娘,敢在河里习水性?在澡盆里学吗?”

“说得也是。二姐恐怕把人追丢了,好久没听到声息啦!我们也搜吧,守株待兔不会有收获的。”

“不要急,可不要乱了章法。人到了谁的埋伏守候区就是谁的,夜间移动太危险,你想挨针呢,抑或想争功?别乱来。”

她心中叫苦,这一带是埋伏区,她一头撞进来,脱不了身。

等天一亮,她死路一条。

“我忽略了那位老前辈的警告。”她心中暗叫:“他要我防备出入侯家的女人,我却不进行侦伺,终于自吃苦果。”

略一观察地势,她飞窜而起,发出两枚双锋针,全力逃生。

又是估计错误,双锋针落空。

那两女人的话,是说给她听的。

右侧黑影一闪即至,剑的闪光与强烈的剑气同至。

手中恰好没有针,不假思索地拔剑、挥出。

是先前追逐她的女人,这次突袭不用暗器向她攻击,大概认为突袭必可得手,身到合一凌厉万分。

“铮”一声狂震,居然被她在仓促间,封住了这一剑突袭,强猛的震撼力,把她震得摔出丈外。

生死关头,把剩余的精力全用上了,一滚而起,臂套内一枚无影神针滑入掌中。

猛然一怔,针及时停发。

一个黑影正抓住那个女人的背领,一扭身,那女人飞抛起丈高,发出一声尖叫,像蝴蝶般向外飞。

“快走!”她耳中听到熟悉的语音,声甚低,却入耳清晰:“西南。”

是那位神秘的白发老人,声落人已失踪。

她飞掠而走,脚下像是突生神力。

身后,传出那女人摔落的响声和尖叫声。

×

×

×

三个女人在草丛边缘发怔,不知该向何处追。

那位被抓住背领摔飞的女人并没有伤,根本不知道是如何被人从背后抓住摔飞的,不见人影,力道又巧又猛烈,抓她的人像是把她当作玩物摆布。

她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被神针织女扔飞的。

织女被震倒摔出丈外,怎么可能反而从她后面抓住她的背领摔飞?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织女所为,她绝不会留得命在,不可能仅将她摔飞而已,铁定会一击致命。

“她另有党羽策应。”这女人向同伴说。

“我们应该一现身就毙了她的。”另一女人恨声说:“偏偏侯二不愿意,指定要活的,因而坐失良机……”

“要活的,咱们冒的风险太大了。”第三个女人倒也谦虚:“这小泼妇的针非常可怕,我几乎把命赔上了,现在想起来还感到毛发森立,难怪四海牛郎奈何不了她……”

三人突然一分,同时挺剑扑向近树林一面的草丛。

金鸣震耳,火星飞溅,三人先后暴退,强猛的迸爆剑气,把野草震得七零八落。

一个暴起封架的黑影,也暴退入林。

“你们在说我吗?”暴退入林的黑影,在眨眼间重行出现在原处。

“是你,凌社主。”踉跄稳下马步的穿裙女人,似乎并不怎么惊讶:“说你奈何不了那个织女,没有什么不对呀!你也不讳言她跟在你后面,等候好机会偷袭暗算,受到不小的损失,对不对?”

“我也没怪你们呀!”四海牛郎收了剑藏好牛角铛:“你们没拦住那泼妇?”

“没有。这个机警万分的女人,很难对付。”

“你认识我。”四海牛郎话锋一转:“谁要你们在这里布埋伏的?”

“哦!你以为我们是你振武社的人?”

“不是吗?”

“不是。”

“可否请教三位小姐贵姓芳名?”

“我们是得了侯二爷一些好处,助他擒住那个小泼妇的人。”女人有意回避问题:“看来,活擒的成功机会相当渺茫,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太大,咱们不得不放手啦!要死的或可商量。”

“原来如此。”四海牛郎的口气有点不正常:“侯二爷另行安排一些人,布下另一棋局,总算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功效,那小泼妇几乎被你们弄到手了。我不知道这一带派有人,所以预先安排五个人,向这一带快速追赶再包抄合围,却劳而无功晚了一步。”

他随即发出两声短啸,召集其他四位同伴前来会合。

“凌社主,你可别误会了。”女人纠正他的话。

“我误会什么?”

“我们不是侯二爷的人。”女人郑重地说:“只是有些交情的朋友。他请我们协助,也给我们一些好处,我们的行动不受他管制,如何进行,我们有自主权。在这里潜藏埋伏,侯二爷并不知情。”

“这叫做欲盖弥彰。”四海牛郎这句话是含笑说的,含义令人莫测高深:“有朋友协助,有人可用,就可以纵横捭阖,培植人脉。不过,侯二爷似乎有点不够朋友。”

“咦!你是什么意思?”

“朋友应该肝胆相照,同甘苦共患难,也共用富贵。小姐们,难道你们不觉得,一个人争取江湖霸业是如何难吗?结合所有朋友的力量,壮大扩张便可事半功倍,登高一呼,天下豪杰景从,权势财富于取予求。侯二爷没请你们加盟振武社共襄盛举,不要你们共富贵,是不是不够朋友情义?”

“我们不会加入某一个组合,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以万分诚意,邀请诸位共襄盛举。”四海牛郎抢着说:“振武社不以主从维系组织,以加盟为主旨。侯二爷就是独当一面的地区负责人,他有最大的自主权。他这里如果发生某些重大事故,振武社便会全力支援,众志成城,任何事故皆可摆平,任何困难皆可迎刃而解。江湖情势日趋复杂,结合同道凝聚实力,是唯一逐鹿江湖,号令天下的好机会。”

黑影乍现,两个人飞掠而至,远在两丈外止步,不言不动屹立如山,那股无形的冷森气势,会令人感到寒气袭人毛发森立。

“我们得考虑考虑。”女人口气一软,大抵已感觉到危机。

这新来的两个人,显然态度并不友好。

“应该,侯二爷方面,诸位也应当有所交代,我诚待回音。可否亮诸位的名号?”

黑影像幽灵幻现,又来了两个人。

黑夜中难辨面貌,仅可看到黑黑的形影,却可感受到所流露的压力,行家是可以感觉出危险的气势。

人多势强,即使这四个人是三流混混,摆出的气势,也会让一流高手心中檩檩。

“天府三女煞……”

语音未落,三个女人倒飞出两丈外,鱼龙反跃的身法不但快捷,而且姿态妙曼轻灵像已失去重量。

手一沾地,吸腹错腿沾地再次倒空翻,三个空中倒翻腾,像快速飞舞的蝴蝶。不用猜,也知道她们在有意卖弄。

“好高明的轻功,佩服佩服。”四海牛郎高声喝采。

喝采声未落,天府三女煞已经一落地便形影俱消。

“侯二爷肯吗?”一个黑影向四海牛郎问。

“一定肯。”四海牛郎显得信心十足。

“有理由吗?”

“以一比三,她们并没占上风。这种心高气傲的女霸,也佩服真正比她们强的人。再对她们客气些,她们会死心蹋地拥戴你。”四海牛郎似有知人之明。

双方初见面猝然一击,天府三女煞的确没占上风,双方心中有数,谁强推弱心照不宣。

“可能的。”黑影说:“而且,她们不仅喜欢英俊的男人,更喜欢财宝,也对争名十分热衷。这种女人缺点太多,最易于控制的。”

“所以侯二爷不可能满足她们的欲望,振武社能。”四海牛郎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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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针织女失了踪。四海牛郎的人大搜四郊,浪费了三天时间,毫无线索,所有的人累得人仰马翻。

见好即收,隐忍一段时日。

她是很有耐心的,这是她成功的地方,不贪功不急利,所以四海牛郎虽然人多势众,个个都是高手名家,皆奈何不了她。

四海牛郎站在明处,她站在暗处伺机而动。见识与经验与时俱增,愈来愈精明小心。

她是天生赢家型的人,知道自己只能赢不能输,因为她输不起,输了就输掉一切,下场可悲。

大搜索的人中,有天府三女煞在内。

四海牛郎不但获得天府三女煞的效忠,更获得天府三女煞的师门长辈支持。

天府三女煞在四川,作恶多端被四川群雄逐出,潜逃至下江图谋发展,是四川有名的黑道淫荡女霸。

同行的有她们的师叔冷面佛母了因尼姑,是四川的隐身巨盗。目下寄居在普光寺,白天很少在外走动。

天府三女煞则落脚在侯家大院,通常夜间秘密至普光寺与师叔见面。

她们不但与侯二爷有亲密的接触,也获得侯二爷所馈赠的重礼,侯二把她们看成心腹兼情妇,可是却不敢明目张胆公开让她们露面以表支持。

侯二爷是亦黑亦白的豪绅,有不敢公开的困难。

四海牛郎却不在乎,他那些忠实高手爪牙,有一半是黑道与邪道的高手名宿,白道与侠义道人士不屑与他公开站在一起争名夺利。

振武社的旗号虽然鲜明,但仍难获正道人士的支持认同。

天府三女煞投效四海牛郎,侯二爷最为不悦,但也无可奈何,私自发展实力的计划受到打击,因此对大举搜索的事并不热衷,本地的心腹爪牙,根本不在城内用心搜查,全派到城郊鬼混。

又过了两天,汝宁传来讯息,大群江湖名人光临汝宁,投帖拜望四海牛郎,信使催促社主返回汝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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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家福与乃妹项碧瑶,兄妹俩不时前往杨家庄,拜望杨大爷杨旭,名义上是看望杨明的伤势。

杨旭夫妇是看着项碧瑶长大的,对这位大小姐颇有印象,有相当好感,但很少正式交往,保持好邻居的礼貌,在城里相遇客客气气,如此而已。

对这一双兄妹如此熟络,并没感到诧异。

前三两天,项家福还能进入杨明的侧院住处会晤致意。之后,杨大爷便不再让他进入探视了。

小姑娘当然不可能获准进入,由杨大爷的妻子接入内堂款待。

杨明下肢活动有严重的障碍,痊癒遥遥无期。

之后,兄妹俩不再前来探望了,因为杨大爷已把杨明送回老家灵璧调养,可能不会返回徐州田庄啦!

为了九州冥魔丰县现踪,报复京都运珍宝专使,劫走大批珍宝的事,笑孟尝一家紧张了一阵子。

丰县与徐州毗邻,九州冥魔在丰县现魔踪,笑孟尝怎能不紧张?还真怕九州冥魔光临徐州闹事。

其实是穷紧张,九州冥魔虽有魔名,三年来名震江湖,从没听说过他大发魔性,更不会肆无忌惮大开杀戒惩罚正人君子。

笑孟尝就是正人君子之一,没有理由防范九州冥魔。但魔总是带有令人畏惧的魔力,不得不防。

渐渐地,便把杨明的事置于脑后了。

杨明通风报信的情义,也该告一段落啦!小恩小惠,哪能长挂心头念念不忘?过去了也就算了。

唯一对杨明念念不忘的人,是项碧瑶大小姐。

从小,她就默默地注意杨明的一切,包括远远地注视杨明驯马、纵鹰、与同伴角力,甚至种庄稼刈麦……似乎她是一个旁观者,与其他小女孩比较,她似要文静些,虽则杨明很少认真地逗她开心。

其实,男孩女孩在田野里玩耍,壁垒分明很少混在一起嬉戏,随着年岁的成长,在一起玩耍的机会愈来愈少,八九岁的女孩便不能在外面野了。

杨明已送回灵璧老家调养,灵璧,远得很呢,虽说是毗邻,但也还在百余里外。

而且,灵璧属凤阳府的宿州,至灵璧要绕宿州走,全程将近两百里,乘坐骑也需要两天,走一趟可不是容易的事。

小姑娘本能地觉得,杨明的受伤成残,追根究源,是为了她项家而遭了不幸的。

杨明向她家报讯,所以才和毒娘子会面。

至少她认为,毒娘子因而起意引诱杨明的。

因此她把一股怨气与憎恨,全投注在毒娘子身上,把毒娘子看成罪魁祸首。杨明的武功还没入流,当然逃不过毒娘子的诱惑,直接导致杨明受害。

江湖上以毒娘子绰号混世闯荡的女人,她知道有几个。有些是以用毒名震江湖,有些以狠毒令人害怕。

她有自知之明,奈何不了以毒药或心肠狠毒出名的女人,即使想报复,她老爹也不许她妄动。

她从没在江湖行走,哪敢和那些绰号吓死人的江湖牛鬼蛇神打交道?

这天一早,她一身骑装,偕同侍女小秋,两匹健马踏上南行大官道。

第一站,宿州。这座城,她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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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是小姑娘离家的前三天,半夜三更秘密离开的。离家所发生的事故,当然无从得悉。

他并没受伤成残,受伤是摆脱毒娘子阴雷豹一群凶枭的借口。

那些人不敢前往南京发财,改变主意前往汝宁府,投奔候机宣布振武社开山门,将要正式称雄道霸的四海牛郎。

那与他的意向不合,这些人已无利用价值了,所以他乘机摆脱,果然如愿以偿。

可是,另一件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些人最为相信缘。

缘,有百种千种;缘,是与理性迥然不同的。一见投缘,也是缘的一种;第一眼看对方不顺眼,尔后就很难改变印象,那是无缘,也是缘的一种。

也许真有一根缘丝系住了他,他居然重新对汝宁感到兴趣。

四海牛郎凌云飞,未来的江湖霸主。他似乎对这个四海牛郎有缘,想不理会也难。

那一根无形的缘线,把他牵住河南汝宁。仇人相见也是缘的一种,但这根缘线却界限难以理清。

这次,他完全是浪人打扮,粗犷、豪迈、不修边幅、野性十足。

泛灰的浪人掩襟两截衫,马包也被破烂烂,身上只带了一把八寸长的工具小刀,这就不像一个怀刀闯道的浪人了。

他在赶路,健马小驰比其他车马快些,未牌时分,黄围镇在望。这是宿州三镇之一,在州北三十里左右。

这座镇其实并不大,百十户人家而已,但却是徒步旅客北行的重要歇脚站,半天脚程需在这里歇息,午间炎热,可在这里歇息一个半个时辰。

镇在道西,镇口有亭供应茶水。栅内是一条小街,小商店供应旅客日常用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饮食店最多,甚至有酒坊。

本来没打算歇息,突然目光透过栅口,看到小街的一家酒坊前,拴马桩系有六七匹雄骏的黄骠,从没卸下的马包鞘袋估计,骑士必定不同凡俗。

心中一动,策马驰入镇栅。

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酒坊,店门外挂的不是酒旆子,而是神气的精雕招牌:符离酒坊。

宿州古称符离县,黄围镇南面仍有一座符离镇。三大镇夹沟、黄围、符离,都在州城以北的大官道上。

不是进食的时光,歇脚的旅客皆动身就道了,小街活动的人不多,符离酒坊目前却是高朋满座,八副座头都有酒客,其中两桌共有十一名粗豪的江湖男女,似乎是同路的人,谈笑风生语惊四座。

他的长相也粗犷豪迈,走近窗台的一桌。

原先在座小饮的一位酒客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自斟自酌旁若无人。是一位景况不佳的孤老头,还真有点像老花子。

搁在长凳旁的黄竹打狗棍,油光水亮已有多年历史,棍尾有点斑剥,快成老古董啦!很可能和人一样老。

酒坊不卖菜肴,但供应一些下酒的肉脯干果。他要来两壶二锅头高粱烧,四小碟肉脯干果相当丰盛。

邻桌的十一位江湖男女,也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向他注目,已看出他身上没带兵刃,不是形迹可疑的人。

“咱们在徐州,真得逗留几天。”那位留了鼠须的中年人嗓门特大,也许必须大声才能让两桌的人听得到:“打听九州冥魔白昼现身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以报复作借口洗劫人熊那群秘使,真实性有多少成。”

“那不关咱们的事呀!”下首那位漂亮的蜂腰女郎嗲声嗲气:“谢老大,你没事找事做呀?”

“怎么不关咱们的事?”谢老大嗓门又提高了些:“那魔头专门向豪强下手,敲诈勒索强龙级的高手名宿。咱们风云帮在江湖,也是实力强大的大帮大派之一,万一他挑上了咱们风云帮,咱们还真有点招架不住呢!”

邻桌那位老花子,突然用干咳吸引这些人的注意。

“三阴手谢英,你还有脸打肿脸充胖子大吹其牛,我算是服了你。”老花子眯着老眼,手举酒碗盯着谢老大怪笑:“贵帮被大江的侠义道大爷,混江龙欧阳老匹夫掘掉根,已经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找人收容投靠,居然认为九州冥魔会找你们勒索敲诈,少抬举你自己好不好?”

天气热火气旺,距老花子最近那位大汉,愤怒地跳起来,跨过长凳跨出一大步。

“他娘的混蛋……”大汉口动手也动,扶拳疾扬。

老花子的酒碗一亮,半碗酒泼在大汉脸上。下面左手虚拂,倏然站起,老眼光芒暴射。

砰然一声大震,大汉侧摔至走道,手脚朝天。

另一名大汉怒容满面站起,手抓住了腰间链子枪的握把,怒容僵住了,抖出链子枪的念头比为乌有,被同伴摔倒的狼狈相惊得张口结舌。

所有的人,皆急急推凳而起。

“谁再敢在老夫面前撒野,一定死!”老花子凶狠地瞪着想抖出链子枪大汉:“可打包票。”

“咦!你这老家伙……”三阴手谢英大吃一惊。

“天下三怪,毒怪抡元。”

“你……你你……”不但三阴手大惊失色,其他的人也脸色大变。

爬起以袖拭脸上残酒的大汉,打一冷颤往同伴身后躲。

名震江湖的天下三怪,毒怪周干、妖怪吴坤、魔怪郑元。毒怪名列第一,所以夸称抡元,考中状元的意思,带点文味不易听懂。

“是你们撒野,没错吧!”毒怪恶人先告状,但确也是大汉出手在先。

“老前辈,咱们并没招惹你呀?是你故意侮辱人……”三阴手愁眉苦脸,一脸委屈相。

“老夫说的也是实话呀!”

“这……”

“你们要去投奔白虎帮,对不对?”

“咱们风云帮……”

“瓦解了。”毒怪抢着说:“老夫在劝阻你们自贬身价,白虎帮不成气候。另投明主,一定要投最强大最有利可图的主人,愈混愈回去了,还用混吗?你们的帮主投奔水贼摇橹划桨,更没出息。”

“老前辈是否有意指点咱们一条明路?”

“对。”

“是何去处?”

“九州会。”毒怪提高嗓音,有意张扬。

“什么?哪有什么九州会的组合?”

“即将有了。”

“即将?”三阴手苦笑。

江湖朋友时兴组帮结社,人多势众才有力量争名夺利,因此帮、会、派、社、门、教……多如牛毛,三人一会五人一帮,你吞我并,旋起旋灭,风起云涌。一些名门大派,也在扩大声势推波助澜,一亮旗号便可予取予求。

即将,表示江湖又将崛起一个帮会。

四海社也是“即将”开山门的帮会,气候将成。

有四海,再有九州就不足为奇了。

目下以四海为旗号的组织,可能难以计数。

江西宁王造反失败,隶属宁府的神龙密谍外围组织四海盟,正式瓦解成了丧家之犬,余众星散各投明主。

另有四海帮、四海会、四海团、四海旗……不一而足。

“不久之后,九州会的旗号将在颍州飘扬。”毒怪傲然地说:“九州称尊,四海臣服。”

“颍州隔邻是四海社预定的山门。”三阴手一怔:“九州会旗号还没打出,就要和四海社火拼?两雄不并立,有并掉四海社的本钱吗?未来的会主,是哪方的神圣?”

“九州冥魔。”毒怪一字一吐:“本钱充足吧?”

众人又是一惊,这消息未免大突兀了。

九州冥魔出道横行三年,从没露面,更没听说这魔头有党羽,怎么突然站出来组帮结会的?

近来谣传四海牛郎北进失败,是在顺德被九州冥魔吓走的,因此毒怪所说的本钱足,就意指这件事。

这是说,两个主脑早已分出高下了。

“那怎么可能?”三阴手拒绝承认。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可是……”

“九州会在四海社卧榻之旁建山门,已明白表示要并了他们。谁强谁就是老大,互相吞并事极平常。要在江湖称霸,消灭竞争者是壮大的不二法门。九州冥魔的声威已震撼江湖,是迈向雄霸江湖的时候了,他早该在一两年前便站出来亮旗号的,现在还不算晚。”

“这毕竟是谣传,没有人能证明他站出来……”

“老夫就是证人。”

“咦!你……”

“老夫是拥戴他的众多高手名宿之一。”毒怪又是一语惊人:“诸位若投奔只有小猫小狗三五只的白虎帮,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去颍州吧!老夫可以充作你们的引介人,千万不可错过机会了,你们将是九州会的元老级人物,将来前途无量。晚去一步,好差事可就轮不到你们啦!”

“如果真是九州冥魔站出来组会撑大旗,咱们当然热烈响应拥戴他。”三阴手相信毒魔所言,但仍有些不信:“真是他吗?”

“老夫就是劝他赶快出面组会的人,那能有假?”毒怪傲然地说:“他的武功与见识,老夫极感佩服,凭我毒怪的名头声威,我会捧一个混世失败者出来称雄道霸?老夫又不是白痴。”

“哈!咱们真得跑一趟颍州看风色。”三阴手向同伴征询意见:“诸位意下如何?”

“算起来,九州冥魔该是咱们的同道呀!”一位虬须同伴明白表示同意:“真该去看看风色,合则留不合则去,看了再决定还来得及,是吗?”

“白虎帮真没有几个人才,咱们去投奔他们,用意也在看看风色,必要时还打算并了他们呢!”那位蜂腰女郎也表示赞同:“我参加。”

“这是老夫的信物。”毒怪将一块刻了鬼头的竹牌递给三阴手:“你们持信物前在贤良坊孙家,找双头蛇孙尚志便可。放心啦!保证你们不会后悔。”

“谢谢老前辈成全。”三阴手欣然道谢。

“老夫要往北走,不陪你们了,再见。”毒怪放下两吊钱酒资,欣然出店走了。

杨明也会账出店,策骑南行,在鞍上不住沉思,神色百变。

“也许,我真该站出来了。”他突然自言自语:“独木不成林,我有权争取我应得的名利权势。”

发出一声发泄性的长啸,健马开始大踏步快驰。

三阴手十一个男女,走上了回头路,不再北进,反而南返宿州。

至颍州须从宿州西行,所以他们走上了回头路。

当他们离开符离酒坊时,一位身材修长鹰目炯炯的食客,拉住了添酒的店伙。

“那个花子一样的老头,所说的话你听到了?”食客向店伙和气地问。

毒怪打倒那位大汉,食客全被惊动了,店伙吓得远远地避开,不敢上前劝解。这些人说话的嗓门大,全店的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小的听……听不太懂。”店伙一惊,不敢完全否认。

“这老鬼在你这里吃喝多久了?”

“他……他经常来。”店伙据实回说。

“经常来?”

“是的,他借住在街头那间小店,好些天了。那边可以看得到小店的动静,只要有佩刀携剑的人,在小店喝酒,他就会进来与来人套交情。”

“哦!这是说,他对那十几个佩刀带剑人所说的话,在这里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是吗?”。

“是……是的。”店伙不敢撒谎:“有时候一天来两三趟,说的话都差不多。什么九州会四海社,小的听都听腻了。”

“原来如此,是个媒子,这老侯真有出息,在玩什么阴谋花招。”食客喃喃自语:“难道故意招摇?”

“客官说什么?”店伙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你忙你的。”食客挥手让店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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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道旁的小店有意传播消息,功效卓着,传播特别快。

一些半吊子浪人,更推波助澜加枝添叶,以表示自己消息灵通见闻广博,消息是真是假,没有人计较,也不会有人出面求证辟谣。

传播消息的人,不止一个毒怪,宿州城就有另一组人,负责供给最详尽的消息。

就这短短的几天工夫,九州冥魔即将出面创建九州会的消息,自宿州传出,向四面八方轰传,引起相当大的震撼,江湖震动谣言满天飞。

同一期间,四海牛郎已返抵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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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牛郎在光州有失也有所得,不得不承认又栽在神针织女手中,损失了两员大将。失去神针织女的踪迹,他岂能在光州久留?不得不含恨而走,急急赶返汝宁。

等候拜会他的人,是阴雷豹、毒娘子一群丧家之犬,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天杀星已成了废人,阴雷豹不忍心把他丢下不管,准备见过四海牛郎之后,找地方安顿他把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设法将他送回老家隐世逃灾,当然承诺日后有机会,除去笑孟尝替他报仇。

四海牛郎获知他们在徐州的遭遇,大喜过望。

四海牛郎的庄院四海庄,并不在府城内,该说是位于附廓县汝阳县境内,在府城北乡绿杨村,至府城十里左右,步行约需半个时辰。

四海庄在村东,那一带地势低,三面有散落的沼泽,汝河在这里形成湾流,庄高出地面三丈余,所以把沼泽当成海,庄名四海气势磅礡,地基高出丈余,再加上两丈余高的庄墙,远远看去,像是沼泽中的一座城池。

向南望,可看到北门外三里左右的小小土丘中天山,庄似乎比那座测天象日景作指标的中天山还要高些。

中天山是天的中心点,而非天下地理之中。

聚义厅像一座宫殿,足以容纳三五百人聚会。四海牛郎闯出名号的第一年,便赚到无数金银,大兴土木,把这座庄建成金城汤他。

金银是如何赚来的,无人知悉,所以有人说他曾经参加山东响马,曾经是白衣军二十八宿中的一宿,攻城掠地发了大财,但无人能证实是真是假。

这天午后,主人召见阴雷豹五位地位高的人,偌大的聚义厅,只有主客双方十个人聚会。

其实已经不能称主客,该称主从。

“徐州有笑孟尝坐镇,我早就想在徐州建山门。”四海牛郎脸上有兴奋的表情:“那老匹夫是侠义道的名宿,我投鼠忌器,想逼他又师出无名,不得不忍耐徐图扩展。现在,终于天从人愿有了借口,你们促成我进入徐州的好机会,真是天从人愿。”

阴雷豹是人精,听得心中一凉。

如果大举向笑孟尝兴师问罪,他岂不成了罪魁祸首?

假使那位怪瘸子仍在徐州,他必定第一个遭殃,势必要他这几个人打前锋,成为对方的猎杀目标。

“长上,徐州还有不少人才……”阴雷豹按下心中的不安,想将怪瘸子可能仍在徐州的意思表白。

“你放心啦!我的人才更多。”四海牛郎打断他的话:“派在颍州的心腹,就有三十余位之多,早已在那边暗中经营三载,都是足智多谋武功超绝的高手名宿。他们暗中策划待机东进,列有多种制造情势的妙策,只等机缘到来,我等得太久了。你们到达颍州之前,我的人便了解你们的一举一动,可知我那边的弟兄,是如何精明干练。我打算立即着手调动人马。你们可先到颍州等候,我用紧急召集令把可用的人手召来,尽快前往颍州与你们会合。诸位有困难吗?”

阴雷豹心中叫苦,但哪敢说有困难?

“明天走?”他硬着头皮问。

“是的,兵贵神速。你们可曾听到,九州冥魔在丰县一带现身的消息?”四海牛郎又另出难题。

“不知道。”他肯定地答:“离开徐州便急于赶路,也懒得打听不相关的消息。”

“真的?颍州传来的信息,三天便可传到,每天都派有信使往来。徐州所发生的事,两天半便可传至颍州。颍州派有弟兄在徐州潜伏,我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事故。”

“长上怀疑属下有所隐瞒?”他极感不安,四海牛郎的神色突然冷森得可怕。

他的确不知道离开徐州之后,徐州所发生的事故。

九州冥魔在丰县现踪时,他们已经抵达颍州继续西行,怎知后来所发生的故事?

“不关你的事。”四海牛郎的脸色不再冷森:“我上次离开京师时,先派人返回传信,授权颍州方面的弟兄,策划一些重要的活动大计,利用一切消息订定行动手段。你们供给的消息如果正确,可作修订行动计划的依据。你们辛苦些,尽快赶回颍州准备。”

“好的,明早就动身。”阴雷豹顺从地应喏。

毒娘子也在座,她像个冷眼旁观者,聪明地不发表任何意见。其实她心中害怕,害怕再见到已经成残的心爱男人杨明。

当然更害怕那位神秘瘸子,以及暗器宗师千手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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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冥魔开始在颍州召兵买马,是最近几天的事,闻风而至赶来投效的人稀稀落落,只有一些途经宿州临时起意的人,抱着姑且一探究竟的念头,前往看看风色。

这魔头虽然声威相当盛,毕竟资历仅有浅浅的三年,以往没有党羽,没有追随他的人,所以号召力有限,谁也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见面也不知道他是老几。

任何人也可以自称九州冥魔,因为没有人知道谁是专向强梁挑战,向豪霸敲诈勒索的那个九州冥魔。

江湖上绰号相同的人为数甚多,陌生人极易错把冯京当马凉,张冠李戴认错人平常得很。

比方说,以人屠绰号吓人的绰号,就不知凡几,所以有人干脆另加辨识,北人屠、南人屠、关中人屠、黑人屠、太行人屠……洋洋大观,亮名号时如不把其姓名报出,谁也弄不清是哪一个人屠。

而绝大多数江湖亡命,只亮绰号不喜欢说出姓名。

前往州城贤良坊孙家,向双头蛇投帖的三阴手十一男女,已算是首批人数甚多的客人,其他先到的几个零星亡命,总数不出二十个。

几天工夫,便有三十余人的成绩,已经不错了,陆续闻风赶来投奔的人,可能愈来愈多了。

闻风赶来的仇家,也可能陆续赶来兴师问罪。所以南北两城的蛇鼠,昼夜满街走,可疑陌生人的一举一动,皆在蛇鼠们的有效监视下。

这座城与州城相同,有两座城。

不同的是,颍州的南北两城是连在一起,以城门作通道,交通相当不便,其实是本朝初把南面的城加大并合而已,不像光州两座城是分开的。

外人如果在城中闹事,很难快速沿街窜逃出城。

九州会把预定的山门设在南城的贤良坊孙家,就不怎么聪明,徒众们的活动大受限制。尤其是那些背了案的凶枭,住在城内简直有如置身危城。

贤良坊孙家是一座巨大的宅院,重门叠户跨院连厢,真有五六十座房舍,白天闯进去也难分东南西北。

主人孙大爷尚志,是本城的大户名流。

他在江湖绰号双头蛇,本城的人略有风闻,反正知道这位孙大爷不怎么安分,打手护院众多,招惹了一定日子不好过,把他看成恶霸豪强,最好不要经过孙家的大门外,以免被狗咬有冤无处诉。

九州冥魔向豪强挑战,怎么可以把山门建在豪强之家?

三阴手谢英十一位男女,受到双头蛇的热烈欢迎,被当成贵宾安顿在客厢,所受的礼遇让他们心花怒放。

风云帮在江湖地位不算高,比起其他小帮会却又高出多多,帮主死了组织瓦解,各奔前程另投明主,这十一个残余,举三阴手为老大。

三阴手的名头,分量并不轻,武功也相当扎实,只是为人阴狠,经常出其不意来阴的,令人防不胜防,引人反感。

双头蛇孙尚志,哪会是好东西?一个头的蛇已经令人害怕,两个头的蛇剧毒必定加倍。

三阴手十一个男女,可以东山再起大展鸿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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