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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轻薄桃花

运气不错,没有后续攻击的人出现。

也许拔山举鼎吓坏了,不敢再来冒险。

把断了栓的房门装回,用凳顶住以免店伙闯入。

黄自然的脸色已恢复红润,草草收拾行囊,这间房不能住了,碎尸烂肉与血腥,谁也受不了。

另两间客房,分别住了妙手灵官和江小蕙。

妙手灵官坚持要黄自然搬来同住,挟了尸体出店处理,江小蕙也带了另一具尸体,连夜出城找地方掩藏。

碎了血肉无法辨认收拾,只好留待店家处理。

三人在妙手灵官的房中品茗,已经是四更将尽了,想睡也睡不了多少时候,他们也没有睡意。

“这些妖术太过逼真,委实不可思议。”见过大风大浪的妙手灵官,取灵官的绰号,自以为是神明,谈起来依然惊疑不安:“那天晚上在黄家的厅堂里,如果有灯光,我绝难逃过大劫,不吓死也会被吓昏。小子,他们真是南天一教的妖孽?”

“大概是的。”黄自然说:“道行相当高,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们的教主来了呢!”

“那些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你们也许服了辟毒的药物,但可能有点不太对症。有些景物,出现在你的幻觉中,当你真能克服恐惧,意识中不再先入为主,能够抱元守一聚神内视,幻觉便不会产生,你一心虚恐惧,那就会神智崩溃。正常的人,有时候视觉也会靠不住呢!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们利用各种法器确能摧魂夺命;他们的武功,也极为高明身手超绝,足以为祸人间。”

“你也会这种玩意?”

“多少有些认识,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啦!要不是你们在房门外摸索使我心生警兆,很可能栽在他们手中。我如果心生警兆,他们已输了一半了。”

“江姑娘弄到一头狐狸,得到他们图谋你的口供,特地替你把狐狸送来的,岂知竟然找不到门,可是摸索了几处地方,门却又平空出现了,真是怪异。”

“我解了他们的禁制,便发现你们不是图谋我的人,所以你们破门而入,我便知道是友非敌了。”

江小蕙脸一红,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本来替你送狐狸来的,以便让你了解情势,岂知房门一现,便在门缝里看到你的手中,还有三头狐狸。”江小蕙羞红着脸瞪他:“我心里一急,忍不住破门而入,一连串动魄惊心的变化,我算是开了眼界。”

“我明白了,你丢进来的黑衣女人,就是苍龙七宿龙心星位的心月狐,苍龙七宿的主宿,在客店附近的一里方圆范围内,一定可以找到已成了白痴的小白兔玉房。”

“什么小白兔玉房?有狐狸还有兔?”江小蕙大感诧异:“怎么一回事?”

“苍龙轩内共有七位美女,每个美女另有供使唤的同伴……”他将那天深入中枢的经过概略地说了,最后说:“苍龙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龙首是角、亢;龙身是氐、房;龙心是心;龙尾是尾、箕。心就是心月狐,那天晚上她不敢出来,唯一和我打交道的人是房玉兔,因为我闯入她的寝宫。由于我手下留情,不忍心辣手摧花,因此他们利用她的元神,附入木主以便接近我,和我同归于尽,我本来打算赶出她的元神,没料到妖道同时从后面乘机行致命一击。结果,我也险些遭殃,只能全力自保,救不了她,确也有点伤感。”

“可以去找她呀!”

“元神已毁,她已成了白痴,也就是所谓失魂,任何人也无能为力了。”黄自然叹了一口气,口气一变:“你还敢来找我?”

“我为何不敢找你?”江小蕙气大声租,心理上早有准备,勇气十足:“我是去找贼和尚四好如来讨债的,我要捉他带到徐州,交给朝阳别庄的人,庄主山神宗政良的闺女,便是死在贼和尚手中的,同时害了不少朝阳别庄的人。谁知道你……都是你啦!害我无法向朝阳别庄的人交代,宗政庄主是我爹的朋友,我找贼和尚的踪迹下落,跑遍了半壁江山,被你……被你……”

“我知道有关淫僧与山神宗政良的深仇大恨事故,所以知道你小子误会了江姑娘。”

妙手灵官说:“有些人以耳代目,你小子以目代耳,真是个冒失鬼,我还以为你精明有见识,慎思明辨……”

“你算了吧!这证明你这老江湖也不可靠,屁的慎思明辨。你看错人啦!”黄自然打断对方的话:“我这人全凭好恶办事,并不怎么在乎是非。比方说,我在东河村宰了不少人,却放过了拔山举鼎,其实真正该杀的人是他,他却像老狐狸一样狡猾精明,不给我宰他的借口。如果讲理,我根本就不该进他的东河村,小丫头,你也不能怪我误会,你和盗魁昊天王大摇大摆,到小雷音禅寺作客,闯进来立即动手帮助贼和尚。你的剑比任何人的剑锋利。哦!山神宗政良是你老爹的朋友?”

“是呀!他们交情不薄。”

“原来如此。”

他脸上出现冷淡的神情。

“什么原来如此?”

江小蕙还没看出警兆。

“朝阳别庄的山神宗政良,这个人我知道,其实他名不副实,行为一点也不良,去年他的别庄出了事,该庄的人语焉不详。”

“这种事他怎好张扬?”

“对,那会影响他的威望,江湖的牛鬼蛇神中,他山神正是人人畏如毒蛇猛兽的七神八鬼之一,他不但是神又是蛇,巧取豪夺的江湖之霸,敲诈勒索的专家,那么,令尊是哪一种人物?”

他对江小蕙仍有反感,说的话也就毫不含蓄,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江小蕙哪受得了他的含沙射影暗讽?登时就脸色难看,本来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女强人,心中不悦就形诸表面。

“家父是何人物,你管不着。”江小蕙愤然说,几乎要跳起来:“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爹是响当当备受尊敬的人物……”

“好了好了,令尊是何人物,那与我无关,我从不在名利上争头地称人物。”他不想作无谓的争吵,转向僵在一旁的妙手灵官说:“老哥,天色不早,我得找地方练功,你早些歇息吧!”

练功各有师承,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武功,都是武林秘传,天老爷第一他第二,别人的都是邪门外道,练功时不希望有人在旁偷学窃艺。

“天快亮了,你小子累了一夜,还要练功?未免太勤快了吧?”妙手灵官知道气氛不对,不便在双方都在火头时劝解。

“不勤快行吗?一天不练,肌肉积油;两天不练,筋骨松弛;二天不练,以后就不想动,全身要生锈啦!”他整衣往外走,要找宽敞僻静处练功。

江小蕙一跺脚,脚步沉重愤愤地返回自己的房间,不欢而散。

双方的修养都不够,更糟的是一方怀有成见,一方又不想说出家世的底细,话不投机是必然现象。

破晓时分,黄自然匆匆结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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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假使第一次就看对方不顺眼,以后便很难改变印象,一旦加上双方都有成见,以后想成为朋友必定难上加难,不变成仇人已经不错了。

也许,冥冥中牵涉到一个缘字,有些人一见钟情互相吸引,用刀劈也劈不开。有些人势如水火,凑在一起必定互相伤害或回避,甚至不是你被烤干,就是我被浇熄,像是天生的仇敌。

日上三竿,妙手灵官与江小蕙。在街旁的食店早膳,对黄自然的不辞而别大感沮丧。

江小蕙已恢复男装,闷闷不乐也显得心事重重。

她确是抱有诚意,跟来找黄自然解释误会并且道谢的,岂知女强人的个性改不了,黄自然讽刺她老爹,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确也恶劣,大伤她的自尊,她哪能低声下气温婉地解释?

钉对钉铁对铁,哪会有好结果?尽管她对黄自然的好感不断增加,却不想深入了解黄自然的个性为人。

她练的是阴柔的内功,却没能发挥以柔克刚的长处。

“你还要找他吗?”妙手灵官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也对黄自然处处有意回避感到失望。

“跟去做什么呢?自取其辱?”她的声音流露出怠意,神情沮丧:“我欠他一份救命恩情,他不肯接受谢意,我只好摆在心里了,希望日后有一天我能有机会回报他,老伯,你呢?”

“我也想通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吃力不讨好枉费心机,把头按下去它不一定肯喝。”妙手灵官意指要黄自然继承神秘游侠工作的事,江小蕙当然听不懂话中含义:“我也有些俗务羁身,哪能无望地盯住他耗神费时?我得走回头路,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年轻人勾心斗角了。”

“我的人还留在后面,打算午后动身回淮安。”江小蕙的目光向北方眺望,目光遥远:“我总算找到了他,恨已经没有了,但……”

“很遗憾,是吗?”妙手灵官看出她的情绪低潮,短期间不易消退:“这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人生何处不相逢?日后你们如果见面,你们最好冷静地处理,和气以诚冰释误会。”

江小蕙默然,久久叹了一口气。

“你看,谁来了?”妙手灵官向店门外一指。

透过店门,可以看到街心的景象,往来的行人并不多,特殊的人物特别显眼。

“妖妇桃花三娘子。”江小蕙讶然轻呼:“她为何也走上这条路?”

她与桃花三娘子,是同一囚室的囚犯。那时,她女扮男装的身分被揭穿,桃花三娘子甚至苦中作乐,奚落了她一顿。

归根究柢,都是飞天豹桃花三娘子这些人惹的祸,她带了人住在清江浦镇客店,放出风声要找妙手灵官,引起飞天豹的不满,认为她碍事,不自量力到客店挑衅,要赶她离境,而且死缠不休,终于引起东河村的风波。

好在彼此聊算是共过患难,没有继续结仇的必要。

她感到诧异,这妖女怎么往北走?妖女的同伴不少,主事人飞天豹为何不同行?

同行的有另一位更为美艳的年轻女郎,一色翠蓝,翠蓝宽边垂流苏遮阳帽,翠蓝对襟骑装,翠蓝薄绸防尘披风,翠蓝短统小蛮靴,翠蓝的百宝囊外面,绣了一头五彩展翅小凤凰。

马是雄骏的黄骠,鞍袋插的佩剑古色斑澜。鞍后的马包也是翠蓝色的,美人配名马平添几分婀娜。

桃花三娘子的桃色骑装,也极为出色,两人并辔缓缓向北走,引来不少民众注目称羡。

“飞天豹那些人,哪有力量向拔山举鼎报复?他们搜寻妙手灵官报仇,消息走漏怎敢再公然搜寻?看样子,他们散伙了,寻仇无望,各奔前程。”妙手灵官加以分析:“妖妇为何往北走,就无法臆测了。”

“那个穿翠蓝的女郎,不是他们的同伙。”江小蕙肯定地说:“同时被捉的另一位美妇,是离魂奼女。”

“他们那些人的底细,我一清二楚。”妙手灵官故意引那些妖孽在天下各地跑腿,当然知道他们有些什么人:“这个女郎又年轻又漂亮,的确以前不是他们的狐群狗党,很可能是后来赶到会合的,没赶上东河村事故。唔!好像不是坏女人,可能出道没几天,和妖妇桃花三娘走在一起,近朱者赤,十分可惜。”

两匹健马已向北走了,店内已无法看到。

“臭味相投,会是好女人?哼!”江小蕙轻蔑地撇撇嘴:“看样子,她两人存心招摇,我敢打赌,已经引起全城的注意了。”

县城有多大?片刻便会轰动全城,似乎她们真的有意招摇,在马上像男人一样顾盼自雄,故意掀高遮阳帽,露出倾国倾城的美丽面庞,以及隆胸细腰美好的喷火胴体,沿途吸引了所有市民的目光,引起纷纷议论,大胆的男人大声嘻笑评头论足。

“呵呵!小丫头,你不觉得,她们活得比你如意快乐吗?”妙手灵官取笑她。

“啐!老伯你……”

她果然脸红耳赤。

在江湖闯荡的男女,大多数是天生叛逆性高,天分也高,不在乎世俗议论的人,尤其是女人,的确比那些被世俗道德捆得死死的妇女,活得比较自由少拘束,虽则后半辈子未必快乐幸福。她们获得的多,付出也多,凶险、痛苦、不幸,也比普通的妇女多十倍,甚至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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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是兖州府最繁荣的城,是平原与山区交界的都市。

说繁荣,只是比较性的区分,意指与鲁南附近的州县比较,其实仍是普遍的贫困,哪能与江南的州县比?似乎历史愈古老愈贫困守旧。

另一普遍现象是:仕绅富豪是这些城市乡镇的实际主宰。这些人生活的奢侈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江南的豪绅巨室,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土皇帝的地位根深蒂固,不论是本地人外地人,谁胆敢影响他们的权势,是活不了多久的。

黄自然是外地人,接近州界,踏入州城,这期间他一直小心翼翼,扮演一个规矩的穿州过县旅客,穿的衣裤避免引人注意,青布直裰灯笼裤,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小民百姓,连剑也深藏在马包内,表示他是一个本分无害的人,地方豪强或宵小,不必向他投注敌视的目光。

拥有强大实力,遨游天下穿州过县,挟震撼声威的强龙,毕竟为数有限,这种强龙才能压倒地头蛇。而一般江湖朋友,除非有绝对的必要,是不会向地头蛇挑衅的,还得小心应付,以免被地头蛇吞掉。

他的打扮,就是不敢招惹地头蛇的弱者。

各地称霸一方的牛鬼蛇神,欺善怕恶众所周知,但通常对过境的无害小人物,保持相当程度的容忍量。

过境的小龙蛇,也必须尊重他们的地方霸权威望。

双方在认知上可以找出平衡点,就可以相安无事;如果不,那就必然会发生不幸事故。

牵着坐骑到了朝宗亭,想喝口水打听城内的消息,便看到亭侧的树林内,踱出四个穿短打扮的彪型大汉,四双怪眼狠瞪着他,不怀好意地向亭口接近。

亭内也有两名大汉,堵住了亭口。

他一皱眉,颇感意外,来意不善,这些地方蛇鼠是冲他来的。

朝宗亭是一座两层的八角亭,美仑美奂具气势,是游玩与歇脚的官道旁大型歇脚亭,东面就是金雀山。

亭距大南门约三里左右,州城的小伙子们,经常在这一带游山玩水,与南乡的子弟们玩乐打架争霸权,打打闹闹大事不犯,小事不断。

他一个外地过客,怎知道地方上豪强子弟们,城内城外的恩怨是非?更不知道朝宗亭是两方争夺的代表权威定鼎目标。

算起来沂州与他的家乡邳州是近邻,相距仅两百余里,只不过一属山东兖州府,一属南京淮安府而已。

可是,他很少在家乡活动,兔子不吃窝边草,家乡的事他极少过问,哪会留意近邻的事?

所以沂州的情势,重要的消息他或许有些风闻,小事务他陌生无知,迄今为止,他并没踏过沂州的一步,说他是陌生的过客,确是事实。

心生警兆,但毫不在意,看这些泼皮子弟的打扮和气势,毫无威胁可言,看体格也仅略为粗壮,了不起也只是有几斤蛮力拳打脚踢不算一回事。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哪将一些村夫泼皮看成威胁?

刚想将坐骑拴在亭栏上,入亭喝口水,亭口的两大汉之一,已一掳衣袖声势汹汹。

“杜大牛,是你请来助拳的三流师父吗?哈哈哈哈……”大汉粗大的手指着他,向已经走近的四大汉狂笑:“看他那鬼样子,还真有三两分人模人样,但不知禁得起几记拳头?可不要像上两个银样蜡枪头一样,挨了三两下就头青脸肿,爬回去丢人现眼啦!哈哈哈……”

他的警戒心完全消失了,原来是地方上的小霸争强斗胜,与他毫不相关,对他毫无威胁。

正想表明身分立场,四大汉已到了他身后。

“我杜大牛请的人还没来,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一声。”为首的粗壮大汉声如破锣,刺耳难听:“先订下时间,痛痛快快干一场,看谁是南郊的霸主……”

戒心一除,就忽略了双方话中的漏洞。

四大汉是从亭旁的树林中出来的,如果要和亭中的两大汉会晤订约,应该从路上来,哪用得着偷偷摸摸,先藏身在树林里?

他是从官道南面来的,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无关的旅客,怎会是请来助拳的人?

这瞬间,他警兆再生,可是,晚了一刹那。

四大汉在他身后,正要超越身右向亭口走,杜大牛一面说,一面到了他的右后方。

早就约定好了的,四大汉同时突起发难。

两具袖箭,两把飞刀。

杜大牛不但发出一把飞刀,而且顺手抛出一根套索。

果然是冲他而来的,布下圈套等他上当。

杜大牛说话的嗓门,因发射飞刀而有了显着的变化。

这是引发他重生警兆的重要关键,生死系于千锤百炼所获的超人反应,是否能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正确地采取全身保命的行动。

他像一缕轻烟,隐没消失在马腹下。

套索落空,没套到人。

袖箭和飞刀也落空,一支袖箭贯入马右胛,健马一蹦而起,放蹄狂奔,远出百步外,一声嘶鸣,砰然摔倒尘埃滚滚。

健马绝对禁受得起小弩箭的伤害,何况袖箭并没贯入腹中。可是,健马却倒了,可知袖箭不是普通的利器,另有让健马倒的威力。

“人呢?”六个大汉目定口呆,用目光四下搜寻人踪。地面空空,人确是不见了。

“快走,咱们碰上鬼了。”

一名大汉惊叫,脸色大变撒腿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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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来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杜大牛几个人,遍搜附近山林。

死了的健马被拖走了,黄自然的马包当然被没收。

里面有一把剑,露宿的睡具,换洗衣物等等,全是些普通的物品,不值几文钱,连那把普普通通的剑,也值不了二十两银子。

黄昏降临,一群人垂头丧气走了,是从西面的小径走的,走向是三里外银雀山山麓的大庄院。

金雀山和银雀山,拱卫着州城。

山不高,满山青翠。

山麓一带,星罗棋布散落着一些园林别墅,和大户人家的庄院,往来州城片刻可到。绝大多数是豪绅大户的别业,他们在城中另有住宅;有些地方被列为禁区,由豪奴打手巡视,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这群人,消失在杜家的园林大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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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雀山杜家的聚奎园,是本州名园中的佼佼者。

杜老爷杜元仲,是本州四大豪绅之一。

但在州城内外,知道杜老爷是名震江湖,人见人怕的邪道巨擘邪剑杜律的人,真没有几个。

邪道人士之被视为邪,主要原因是他们们对世俗的看法,标准与正常的人有差异,所以视之为邪,其实大多数邪道人物并不算坏,只是所行所事令人受不了,令人敬而远之甚至仇视。

邪剑杜律就是这种邪道巨擘,在本州也是令人害怕的豪绅。

天已经黑了,客院的客堂灯火明亮,主人的爱女与三位女眷,陪女宾品若聊天。

女宾是桃花三娘子,她在这里作客已经两天。

主人是和她一同北上的那位穿翠蓝骑装美少女,今晚穿衫裙,仍然是一身翠蓝,显得更为美艳更为妩媚,青春气息洋溢。

桃花三娘子艳名满江湖,是有名的美女之一,深以自己的花容月貌为傲,与这位美丽的女主人一比,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堂口传出一声轻咳,英伟修长气概不凡的主人杜老爷,背着手笑吟吟入堂,众女离座相迎。

主人在主宅内院款待女宾,而在客院相见,原因是宾客已来了两天,哪能一直在内院款待?

“你们坐,不用客气。”邪剑杜律客气地说,在主位坐下:“三娘子,呵呵!别苦着一张脸给我看。”

仆妇替主人斟茶,桃花三娘子哼了一声。

“杜老爷,早知道你如此靠不住,我该前往守候的。”桃花三娘子并非生气发怒,而是装腔作势,口气有点不满:“怎么?仍无下落。”

“急什么呀!天黑了怎么找?你放心,他中了淬毒袖箭已无庸置疑,箭上的毒不致命,毒发痛得受不了,两天三天,他一定会到城里找郎中购药的,我保证他飞不了,敢打保票。”

“你算了吧!你的商场口碑信誉差,保付的官票庄票,随时都会被拒兑,我和令嫒快马加鞭赶到前面来,有充裕的时间,让你作万全准备,布下网放下钩,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依然被你这老江湖人精搞砸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怎知道这小子如此了得?”邪剑杜律脸色不豫:“我那些手下尽了力,用百毒天尊的淬毒袖箭飞刀,不射要害志在生擒活捉,因此才误了事。”

“我已经警告过你,这小辈沿途向地方豪强挑战,挑了拔山举鼎的根基,十分危险的人物,经过你这里,势将向你邪剑挑战,你还掉以轻心不用全力计算他。他如果不死,你很可能有后患。”

“屁的后患。”邪剑杜律不顾爱女在场,粗俗的话冲口而出:“除非他不被击中,击中了如无独门解药救治,六个时辰之后,经脉受损成为废人,哪来的后患?废人敢到我聚奎园撒野?”

“三娘子,你实在不必多虑。”邪剑的爱女杜彩凤替乃父助势:“就算他没被毒箭射中,找上门来讨公道,我杜家并不比拔山举鼎的庄院差,他想进来讨野火并非易事。要不是坚持要活的,他早被我家的几个护院杀死了。老实说,你说拔山举鼎的家被他挑了,我仍然将信将疑呢!他只有一个人,并没有三头六臂呀!”

“你们的高手护院说他是鬼,你也相信吗?”

“这……”杜彩凤一怔:“我没和他交过手。几个护院的话容少有些夸张。不必操心了,反正他中了毒箭是事实,不然怎肯逃走了之?再等两天就知道结果了,在我这里住几天,我打算到济南访友,一起走好不好?”

“也好。你已经闯出一番局面,一两年便名动江湖,凌云凤的江湖地位急剧窜升,已是江湖新秀中的知名人物,和你走在一起,我这过了气的名女人,多少也沾些光彩呀!”

桃花三娘子说话的口气,隐然可见嫉妒的意思。

不论是武功或才华,她这位名女人的确差了一品,骨子里对走在一起沾光彩的话,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真要走在一起,早晚会反脸成仇。

邪剑杜律不但与江湖浪女桃花三娘子交往,也与百毒天尊有往来,可知这位邪道巨擘的邪,的确名实相副,一点也不介意江湖朋友对他的看法。

“废话少说。三娘子,你真不知道这人的底细?”邪剑杜律提出正题。

“真的不知道。”桃花三娘子说起谎来神情泰然自若:“起初我们以为他是妙手灵官,后来才知道弄错了。他在清江浦镇击溃我们飞天豹一群人,独自北行,在东河村把拔山举鼎的庄院,砸得鸡飞狗走。似乎他与一个叫无情剑客的年轻人一样,专向各地的江湖成名人物挑战,下手极为凶狠辛辣,目标定然是铲除高手名宿,取而代之藉以扬名立万。他往这条路上走,恰好我中途遇上令嫒,所以急急赶到前面来,提醒你早作准备。他一定知道你的底细,必定把你当作挑战的目标。”

一些自命不凡,性情高傲的年轻人,出道之后,发现想在江湖成名并非易事,因此钻邪门走捷径,向高手名宿挑战,不论胜负,都可以一举成名。

因此一些性情火爆的高手名宿,最讨厌这种胆大妄为,不知死活走捷径的初生之犊,有机会就除之而后快。

“唔!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合情理。”

邪剑毕竟是老江湖,听出语病。

“怎么不合情理?”

桃花三娘子心中一跳,但神色丝毫不变。

“他沿途向高手名宿挑战?”

“是呀!飞天豹,拔山举鼎……”

“那么,他志在扬名立万了。”

“是呀!”

“你们连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这……”桃花三娘子呆了一呆。

“那么,他打倒了高手名宿,他能得到什么?想扬名立万?他竟然不曾亮名号,为何?”邪剑追问。

“这……也许飞天豹与拔山举鼎,暗地里给了他不少财物封他的嘴,名固然重要,利更是重要……”

“他的遗留行囊中,没携有一文钱。”

“他的百宝囊不离身,勒索的金珠宝贝……也许是两京皆可通兑的大额宝泉局官会票,三五万银票可以放在荷包里呢!”

“唔!等他现身之后,就可明白了。你坚持要活的,活口才能盘出根柢。也许,你想替飞天豹出口怨气,但在我问清底细之前,人不会交给你。”

“我会尊重你,你是主人。”桃花三娘子当然不会把心意说出:“我希望杜爷明天多派人手搜寻,死了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你也无法知道他光临贵地的用意,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仇家。”

“我会请一些人相助搜寻,一定可以把他搜获。”

“但愿如此。”

桃花三娘子终于流露不安的神色。

她要的是活人,死了岂不白费心机?她离开飞天豹那些人,独自追踪黄自然,并非感恩图报找机会报恩,而是对黄自然动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

黄自然的武功和人才,在她这种江湖浪女来说,简直有如瑰宝,恨不得找碗水把黄自然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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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寸长的小型袖箭,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贯入他的左肋,贴肋骨贯穿肌肉,打击力相当猛烈,但还要不了他的命,小意思。

但贯穿时竟然没感到痛楚,他便知道不妙了。

而且对方有六人之多,都是使用歹毒暗器的高手,他不能反击,必须尽快地脱出危境。

他实在想不通,在这陌生的地方会有人计算他。

痛楚轻微,就不会影响潜力的发挥,以全部精力发挥劲道,全速远走高飞。

远出数里外,估计已脱出对方搜索范围,在山林间窜走如飞,直至一阵剧痛与晕弦感袭来,这才手脚一软,摔倒在林木深处的草丛中。

剧痛足以把人痛昏,但他不能昏,强忍彻骨的奇痛,先拔出箭,再思索痛楚与晕眩感的原因。

箭淬了奇毒,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得多费心机,找出奇毒的性质。

迷香毒物,他的涉猎相当广泛,出身正宗玄门的人,炼丹辟谷采药冶金,都是功课之一,阴阳五行天奥地秘也是必学的学问。

他,就是出身玄门的出色门人子弟,东河村黄家的各种天罗地网,他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令人痛得抢天呼地,搜寻的人,便可循声找来了。

受伤的野兽,是不会发声暴露自己的,除非是乳兽。

椎心奇痛打不倒他,不久他便不在意痛的缓剧了。

身上所携带的百宝囊、荷包、皮护腰都是完整的,囊中有各种急救药物。吞下了相近的解毒药,伤口也敷了药包扎停当,他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满月已经当头,洒下满地银光,山林中兽吼枭啼,遍野虫声唧唧,偶或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附近有人家,犬吠声不远,首先,他必须有水和食物,略一伸展手脚,仍有些少昏眩感。解药不怎么完全对症,但已不足为害了。

体内有天生的辟毒功能,余毒已无威胁。

他的耐力极为惊人,摸索着向犬吠声传来处,分枝拨叶,小心翼翼向前接近,终于看到枝叶空隙中隐约的灯光,原来是近山麓的一座大宅,养了五六头家犬,不时发出零星的吠叫。

有犬守护的宅院不易接近,他囊中另有法宝,有从猛兽的内脏皮骨甚至排泄物,所提炼配制的药物,专门辟犬十分灵光,江湖朋友忌犬,因此多少备有这种药物。

由于配方各有不同,功效也各异,有些高明的辟犬药,药味迎风一吹,以风力大小决定所控制的距离,连最可怕的獒犬,嗅到之后如果恐惧地走避不及,甚至会昏迷难醒,药效可维持七八个时辰之久。

有些药物有引犬疯狂乱吠乱窜的作用,那是用狐狸、豺、黄鼠狼一类小动物的分泌物与毛皮骨,所炼制的药物,制成小丸四面一洒,保证全村的狗,乱得一蹋糊涂,是制造混乱以便深入的灵药。

他的辟犬药十分有效,风一吹,片刻之后,便听不到犬吠声了,找地方躲起来噤若寒蝉。

他潜伏在院门不远处的树篱下,清晰地看到两个把门的人,两人偶或走动,用目光察看四周的动静,尤其注意那条小径,手中有单刀与警锣。

“大柱子,杜老爷派人来知会,要咱们留意一个受了伤的外地年轻人,有所发现务必擒住,或者派人至杜家报信,由杜家派人捉拿。”一名大汉轻拂着单刀向同伴说:“猜得出杜家的用意吗?”

“杜老爷可不是善男信女,会有好事?”同伴大柱子悻悻地说:“就算是左邻右舍的人,谁踩了他的一草一木,也会被他那些恶仆打得半死,外地人得罪他,会有好结果?哼!”

“咱们……”

“咱们不得不做他杜家的帮凶,谁敢不听他的?”大柱子显然对杜家有反感:“别说了,小心祸由口出。反正咱们老爷吩咐所有的人留意,咱们听命行事就是啦,杜家与那位外乡人有何瓜葛,咱们事不关己少问为妙,天快亮了,咱们还得到外面搜寻呢!”

“我可不想替杜家卖命,到外面随便走走敷衍了事,千万别让咱们找到那个人,以免良心有愧。”

两人话锋一转,谈上了声色犬马。

黄自然绕庄院往后院移动,他必须潜入找寻食物和水。

在余毒未消,创口癒合之前,他不打算采取行动,行动必须有成功的把握。

“杜老爷!杜老爷……”他心中不住暗叫。

他根本不认识沂州的龙蛇,实在想不起会有一个姓杜的人计算他。

他必须躲得很稳很稳,可不能让他们把他搜出来任意摆布。如果自己的命保不住,一切免谈。

他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无缘无故几乎丢命,他实在无法原谅这些卑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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