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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泗州水怪

皇家特务锦衣卫,在南京和京师,开府设有两处对外的衙门,分称南、北镇抚司。

衙门虽是公开的,但所承办经手的案件,地方官不敢管,按察司不能管(十三监察御史),都察院(都御使衙门)不过问,刑部不敢管,直接向皇帝负责,权倾朝野。

“柯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

泗州水怪急急分辩:“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亏待我们,他们获利十之九,全靠我们替他们卖力,怎会对我们不利?”

“获利十之九?意思是说,所查获的珍宝,都不必缴交南京了?”

“这……”

“这是说,这些主宰你的大人们,并不是专替皇家办案,而是私自在外发财的?”

“柯姑娘,这有分别吗?”

泗州水怪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他们有权有势,能保证咱们发财,他们为公为私,没有计较的必要。我已经打听出,在嘉兴西水驿,盗走抄没宁府押送南京的两箱珍宝,价值连城,盗宝的首脑冷面煞星万重山,确是藏匿在太湖某处地方。

“我邀太湖双蛟入伙,再邀梅坞的金笛飞仙,用意就是利用他耳目,查出冷面煞星的下落。事先不将内情告诉你们,是怕事机不密走漏风声。如果黄大人几个人出不来,我另行投奔更有权势的人,一定可以追出冷面煞星盗走的珍宝。柯姑娘,请信任我。”

“我还敢信任你?”少妇冷笑。

“你我已经落在侠义道人士的眼下,唯一能避免他们问罪的良方,就是投奔官方活动,他们就不敢公然挑衅了。当初我抢劫快马船,之所以不得不杀这个姓霍的假书生灭口,原因是怕他向官方告发指认我;当时我还没想到他是炼魂修士那些人的党羽。现在……”

“现在,你也脱不了身,柯姑娘。”

南人屠显然是泗州水怪的忠诚拥护者,所以替泗州水怪说话:“那小子一定看出你的底细,西山袭击他也有你一份。那些侠义道混蛋,办事是非常固执的,一抓住把柄,就紧锲不舍,死抓住纲领不放,明暗中在旁伺伏等候机会扑上来。水怪一逃数千里,仍然摆脱不了呢!如果公然投入官方效力,他们天胆也不敢撒野。柯姑娘,不要三心两意了,咱们这就快速赶往南京,水怪知道门路,放心啦!”

“你们不等黄大人了?”少妇柯姑娘意动。

“恐怕等不到他们了。”

泗州水怪打一冷颤:“看那小子攻击的气势,恐怕能逃出的小贼也没有几个,何况南京来的人,一个个皆自命不凡,不会像我们一样机警,十之九会拼个玉石俱焚。走吧!南京像他们这种想发大财的权贵多得很呢!我认识很多,保证一搭就上。”

“好吧!得赶快些。”

少妇柯姑娘催促水怪上路:“别让他们追上了。据太湖双蛟说,侠义道一群男女,早些天曾经与金笛飞仙闹得很不愉快,侠与魔几乎大会梅坞。我担心侠义道那些混蛋,仍在这附近潜伏,要被他们拦住,要脱身可就难了。”

他们把霍然看成侠义道的人,不敢留下来进一步打听,甚至不再理会同伴的死活,千紧万紧。逃命要紧,其他的事管他娘!

怕死的人有福了,没有人追赶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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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埋妥最后一具尸体,所有的人皆感到精疲力尽。

“我跟你去南京。”

金笛飞仙咬着银牙,依然明亮的凤目中冷电湛湛:“我的幻术,一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虽说邪不胜正,但他们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称正。”

“柳仙姑,有令徒凌波燕参与……”霍然有点迟疑:“你这里……”

“这里还能保全吗?”

“这个……那些人已据实招供,他们并非真的奉命前来查案的,趁皇帝在南京游玩的机会,私自至各地搜刮财宝。他们的上司,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何处,进行不法的勾当,不会派人来查。”

金笛飞仙坚决地说:“逃走了一些人,泗州水怪就是一大祸害,他肯定会带人前来行凶的,梅坞已注定了被毁的命运。今天就准备封闭,准备迁至湖西的宜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能留在梅坞,冒不必要之险。霍施主,你不必劝我了。”

“我赞成仙姑一同到南京。”

林涵英小姑娘兴高采烈,唯恐天下不乱:“用幻术戏弄那些该死的害民贼,一定让他们疑神疑鬼,以为报应临头,我们就可以从中取利了。霍兄,你不要反对好不好?”

“那就按期在南京龙江关金陵老店聚会吧!”

霍然只好同意:“你这里也的确不是洞天福地,靠水贼替你们警戒,本来就靠不住,迁地为良确有必要。我得设法追踪泗州水怪,这混蛋如不及早除去,早晚将发生祸患,非宰了他不可。”

“我陪你跑一趟贼窟,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离开东山必须乘船,那家伙一定会找水贼要船的,我们这就走,兵贵神速。”小姑娘性子急,想到就做。

“也好,紧迫追踪定有所获。”霍然立即动身:“柳仙姑,日后南京见。”

“我会偕小徒准时到达,南京见。”金笛飞仙欣然挥手道别。

霍然的人愈来愈多,羽翼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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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是玉面天罡的爱女,玉面天罡夫妇哪能管得了她?她像一匹没上笼头的野马,经常独自在各地游荡,小小年纪已有相当丰富的江湖经验。

这次她就是独自追查线索的,胆大包天深入洞庭东山,不但能循线索追查韵华姑娘的去向,而且准确地到达梅坞,可知她比她老爹更精明机警。

她留在东山找寻霍然,她老爹也同意她留下,她野心不小,志在取得新武林四女杰的地位。武林四女杰已在两三年前退出江湖,新的武林四女杰还没正式产生。

一旦有了野心,便变成了欲望,她不但要在武功上争取杰出,也在行为上争取杰出,结果,却变成了什么事都想插上一手,而忽略了该不该插手。

年轻任性,就是这副德行,向皇家盗宝,这种事她居然要插手。

她老爹是侠。通常,侠与官方的治安人员走得很近,也有时相互排斥,爆发利害冲突。但一般说来,双方之间维持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可容忍的范围内,是友非敌。这种默契相当微妙,不空易长久维持,因为“可容忍”的变数太大。

这名词的本身就有极高的争议性,因素十分难以确定或界限,每个人因利害关系,认定的程度各有不同,因此随时随地皆可能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与截然不同的结果。

侠在江湖道上,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不论是心理上或行为上,都被认定是摇摆不定的怪胎;一种定位介乎神与鬼的中性异类;会随七情六欲的发生,面目怪异的变色龙蛇。

但在广大的可怜百姓心目中,他们的地位倒还相当受到尊敬。

她却没想到,一旦她参与盗劫皇家珍宝,万一落在白道人士的人手中,会有何种结果。

白道人士与侠义道人士,本质上是两码子事,虽则双方人士走得很近,龙蛇难分。

白道人士并非专指治安人员,保镖打手、专捉逃犯的人,都可称白道人士。

至于这些人是否在法外越轨,那只是个人的行为偏向,与身分无关,一个知府大人玩法,你不能指着他的鼻子否认他是官。

一旦她盗劫皇家珍宝泄了底,那就女杰无望,邪魔有份啦!想重新抬头做侠难比登天。

帮助金笛飞仙,霍然可以让小丫头参与,但前往南京盗宝,他当然不愿意。

两人以快速的脚程,奔向太湖双蛟的秘窟,绕渔村走了两趟,除了一些老少妇妇孺之外,连一个少年也没留下,能提刀弄棍做贼的人都跑光了,显然在他前来讨口供之后,水贼们知道不妙,躲到别处避祸去了。

他俩却没发现,不远处小山脊上的树林里,有人居高临下监视村中的动静,他俩却看不见藏在林中,不言不动向下窥伺的人。

小姑娘的行囊留在莫厘镇的客店,必须返回客店取行囊,约定在杨湾霍然的泊舟处见面,一同乘船离开东山,他不再前往西山游览了。

小姑娘兴高采烈走了,他一身轻松前往泊舟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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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水怪三个人,到达莫厘镇不敢停留,穿越市街奔向码头,急于雇船离去。

码头停泊了不少大小船只,其中有不少是华丽的画舫,那是有钱的大户,雇用的中型游湖船,并非有粉头的风月舟,当然免不了有些人携妓游湖。

码头人声嘈杂,游客们上上下下,刚进入码头栅口,劈面碰上两名穿得体面,气概不凡的中年游客,与一位明眸皓齿,灵秀脱俗的穿月白衫裙少女,似乎刚由船上下来,要出栅往镇上走。

妇女应该走在男人身后的,这是礼俗。

但两位中年士绅型的人,却走在少女身后,像保镖随从,可知少女的身分比男士高,才能有资格走在前面。

泗州水怪一马当先入栅,眼睛在一排大小船只上探索,找回程的船只,只要能立即离去,什么船都好,必要时可使用强制手段达到目的。

“你,站住!”

那位生了一双鹰目,留了大八字胡的士绅,突然横跨一步,拦住去路冷然叱喝,不怒而威盛气凌人。

另一位中年人,阴森的目光盯着姓柯的少妇,以及假和尚南人屠,似乎他们如果有任何异动,皆可能受到有效的控制,目光像在审贼。

少女则含笑俏立,满面春风一团和气,不像个练武的人,而是灵秀的大家淑女,罗衣胜雪俏然卓立,还真有几分不属于世俗的出尘之美。

泗州水怪三个人,携有用布卷藏的刀剑。少女与两个中年人,则两手空空没佩有兵刃。

怪眼一翻,泗州水怪狠盯着对方,眼中有极端警戒的神情,也有即将爆发的怒火。

“干什么。”泗州水怪也气冲冲反问。

“你是泗州水怪陈百川?”

“咦!你……”

“你其他的人呢?”中年人逼问。

“关你什么事?”

“闭嘴!”中年人沉叱。

既然要询问,却又要对方闭嘴,闭嘴如何口答?霸道得很。

“咦!你……”泗州水怪吓了一跳,对方的威严神态还真令人心悸不安。

“你替古凌风几个人办事,将功赎罪在外活动了一段时日,现在你好像不在他们身边了,为何?是不是胆大包天叛逃了?”

泗州水怪脸色泛灰,打一冷颤退了两步。

“说!”中年人逼进两步厉声问。

“我……我我……”

“我要剥你的皮。”

南人屠哼了一声,被中年人这句话激怒了,快速地打开卷着刽刀的布巾,要准备行凶了。

“你一动刀,一定死。”另一位中年人阴森森地说,但背着手并无进一步行动的表示。

姓柯的少妇,袖套内滑下一枚六寸扁针藏在掌心。

“你这位大嫂的可爱织手,千万不要乱抬,好吗?”

少女悦耳的嗓音极为娇柔,脸上的笑容更可爱了,但语意却含有强力的警告味,似已知道少妇手中有乾坤,一眼便看出少妇的心意:“我姓贝,是一个疑心很大的人。”

南人屠心中一寒,不敢拔刀。

姓柯的少妇也脸色一变,手上的劲道消散。

“古……古大人五……五位老爷,早些天失……失了踪……”

泗州水怪不住发抖,语音断断续续:“小的改跟在黄……黄永昌几位大人手……手下当……当差,替……替黄大人奔……奔走,效犬马之劳。小的天胆,也……也不敢叛……叛逃。”

“……什么?古大人他们失踪了?如何失踪的?说!”

“我们到嘉兴,找神鳖讨取冷面煞星的下落。”

从泗州水怪不再发抖,定下心神为自己的生死挣扎:“冷面煞星在嘉兴西水驿,劫走了宁府抄没的两箱珍宝,结果来了一个蒙面人,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小的跌落水中逃得性命,其他的人四散逃命下落不明。小的……”

“且慢!那蒙面人是何来路?”

既然是蒙面人,怎知是何来路?

“不知道,小的听到有人叫他是笑魔君。那人的笑声威力惊人,入耳如五雷击顶门。”

“笑魔君?这人目下在镇江附近活动,并没南来呀!”

“小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你没找古大人。”

“小的找了好几天,毫无音讯,只好动身回南京,在苏州又碰上黄大人,要小的找一些朋友,查冷面煞星的下落,据说躲在太湖附近。可是,相助的太湖双蛟出了意外,昨天咱们前往梅坞,找金笛飞仙相助,本来已完全控制了梅坞……”

泗州水怪这次实话实说,将经过说了,而有关古大人的前一段叙述,却有一半是假的。

古大人一群人已经死了,他一清二楚,却说是失踪,以推卸责任。

要让对方知道他见机入水逃走,后果不问可知。

“该死的,你根本不该带古大人黄大人,来找什么冷面煞星,追查宁府的失宝。”

中年人怒声斥责:“宁府的珍宝并没被盗劫走,而是接收押送的人监守自盗。长上在南京,仅要你负责快马船在德州被劫的美女金珠:你却带了人追查其他的珍宝……”

“大爷明鉴,小的身不由己,古大人和黄大人不愿在查快马船被劫的事上费心,小的那敢不遵?他们只想就近追查其他的……”

“罢了!长上本来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中年人显然不想追究下文:“现在跟我去见长上。”

“长上也来了?”

“对,在船上。”

中年人向左方百步外的一艘快船一指:“我们已经查出,登上快马船抢劫的人中,有一股人最为慓悍泼野,首脑叫飞天猴向仲权。这人的贼伙中,有几个是太湖附近的独行盗,你既然在太湖一带活动,正好派得上用场,长上会重用你的,跟我走。”

泗州水怪的惶恐神情,南人屠与柯少妇心中有数,这三个男女大有来头,在船上的那位长上,更是权势极大的可怕人物,怎敢抗拒中年人的要求?乖乖地跟在泗州水怪身后,前往船上听候长上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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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德州抢劫快马船,泗州水怪因对付霍然,而耽误了片刻,因而没赶上登船抢劫,等于是失败了,金珠美女一无所得。

塞翁失马,岂知非福?他来不及登船,抢不到金珠美女,却因祸得福,追查失宝的负责密探找找他,要求他合作,追查金珠美女的下落。

控制他的人,却志不在查快马船被劫的金珠美女,可能知道远走天涯海角追查困难重重,便利用他招引人手,就近追查其他的失宝,也藉机在苏杭搜刮勒索,反而把追查快马船被劫的事置于脑后。

这次,泗州水怪不能再不务正业了,必须把全部精力放在追查快马船被劫的金珠美女上啦!这位“长上”,正是查捕抢劫快马船盗群的主事人之一。

他听说过飞天猴向仲权这号人物,据说是名震江湖的独行大盗,而且是凶悍无比,做案时伤害事主的剧盗,经常将事主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仍难逃他灭口的一刀。

空空缥缈一群女飞贼,是贼而不是盗,以神出鬼没穿堂入室为主,技术本位,作案不伤害事主,盗与贼是有区别的。

飞天猴纠众抢劫快马船,这消息颇令人感到意外,通常独行大盗从不结伙,怎么可能找一些太湖的独行盗,组成明火执仗的强盗集团抢劫?

太湖除了十股水贼之外,的确还有不少独行盗,在水上驾船抢劫,在十股水贼的势力范围内猎食。

十股水贼对这种独行盗恨之刺骨,却又无可奈何,既抓不住把柄,也不易找到这些人兴师问罪。

密探进入太湖地区追查独行盗,如果能获得各路水贼相助,以及太湖地区的各方人士合作,那就事半功倍容易多了,至少自己不必亲布侦查网,不需大量人手参与。

太湖双蛟是一股颇有实力的水贼,梅坞的金笛飞仙是地方人士,都是拉拢的好对象,可以利用的人才。

泗州水怪对太湖水贼的活动情形有相当了解,南人屠则是苏州地区的杀人凶枭,利用他们向水贼和梅坞进行拉拢工作十分理想,泗州水怪却把这件事搞砸了。

现在的主事人,需要更多的人才。

主事人在中舱接见他,十余名随从像陪审官,这位主事人年约半百,高大雄伟相貌威严。

泗州水怪对这位宋大人极为恭顺,因为宋大人事实上是他的主宰。

他是泗州地区有案的水贼,在劫船失败返回南京另找目标时,被宋大人捉住的,他精明机警,愿意将功赎罪替密探效力。

所谓罪,是指他落案的罪,与意图抢劫快马船的罪无关,密探们并不知道他远在德州犯案的事。

密探们有不少人在外办案,分头办事,他也就任凭密探们差遣,受谁指挥他并无选择权,他只是众多走狗之一,宋大人并没重用他,他拨交何人指挥,宋大人似乎也不过问。

当然,宋大人知道各路查缉的负责人,派至各地活动的概略情形,工作的详情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首先,宋大人命他将在此地的活动情形详细禀明。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一个依命行事的小鹰犬。梅坞胁迫金笛飞仙失败,他把责任全推给下落不明的黄大人身上。主事人本来就该负责成败,他一个供奔走的人算不了什么,混战中失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关霍然的事,他实在所知有限,而且,他不敢把认识霍然的经过说出,一口咬定霍然是侠义道追踪他的人,他与侠义道人士,是天生的死对头。

玉面天罡那些侠义道高手出现东山,等于增加他叙说的真实性无可怀疑。

他怎敢说出临阵脱逃的经过?硬着头皮说谎说到底,坚称在混战中失败,他所召请协助的几个好朋友,几乎伤亡殆尽,黄大人到底是死是活,他毫无所知。

太湖双蛟已死,他是事后才知道的,他返回梅坞,梅坞已经不再有人逗留,他只好偕同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在莫厘镇等候,打算觅船返南京归队。

宋大人静静地听完他的叙述,神情极为冷静。

除了偶或由一两个随从,就某一处疑点提出质问之外,自始至终,宋大人不曾对失踪的黄大人有所质疑,甚至显得漠不关心,对袍泽的生死存亡无动于衷。

“小的不能在梅坞枯等,那姓霍的可能躲在梅坞。”他最后说:“黄大人也许已经先走了……”

“我本来要来找太湖双蛟的,来晚了。”

宋大人终于说话了:“不必管黄大人的事了,你知道侠义道人士的落脚处?”

宋大人对黄大人一群密探的下落,不加追问,反而对侠义道的人留意,颇令泗州水怪不安。

要他去对付侠义道人士,简直是开玩笑,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小的不知道。”

他极感不安,也确是不知道:“据太湖双蛟所知,玉面天罡那些人已经不在东山。姓霍的本来在西山游玩,被我们的人暗算,都以为他死了,没料他突然在梅坞出现,因此吃了大亏。”

“本座已派人去找双蛟,看来已找不到他们了。”

宋大人感到失望:“东山本座已无人可用,本座打算要那些侠义道人士,替本座效力,你去找他们,我派人和你一同行动,先找那个姓霍的。”

泗州水怪心中叫苦,难题来了。

他真不该把霍然说成侠义道人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他可能躲在梅坞。”他心中叫苦,却不敢提出异议:“那混蛋非常暴躁,武功非常可怕……”

“本座的人应付得了超绝的高手名宿,你只要前往指认就够了。”

“好的,这就走吗?到梅坞远得很……”他希望今天不要去,不想在梅坞与霍然碰头,明天再去,霍然必定已经走了。

如果霍然被宋大人所罗致,对他又有何好处?将是可怕的灾祸,铁定会抖出他在山东德州,纠众意图抢劫快马船。

虽则那次他并没登船抢劫,但已经构成犯罪的事实,他是劫犯之一,不管他是否抢劫成功。

准备出动抢劫,与已经出动进行抢劫,罪名是截然不同的,阴谋策划与正在进行未遂两种犯行,结果也完全不同,反正都有罪,轻重有别而已。

“半个时辰可以赶到。”

两位中年人整衣而起,那位佩了判官笔袋的人盯着他说:“你们三位武功都不差,半个时辰赶卅里有问题吗?”

“勉强可以啦!”姓柯的少妇冷冷地说:“我虽然是女流,先天上体质就差,武功也差,但二三十里路,相信还能应付啦!”

两人的话都带刺,轻视的神情显而易见。

“你穿云燕柯玉洁武功不算差,半空中发射飞针百发百中,手法与技巧已臻上乘,长期掠走可就不怎么胜任了。”

中年人冷冷一笑:“放心啦!在路上我可以照顾你,必要时……”

“必要时背我走,我知道。”穿云燕说这种话毫不脸红:“我身轻似燕,累不倒你的。”

“你们去吧!”宋大人挥手赶人:“原则上我要活的,但你们可以便宜行事。”

“长上请放心,他一定是活的。”中年人傲然地说,领先出舱。

在舱面担任警戒的人,突然发出一声信号。

“派往杨湾的人回来了。”警卫大声说。

太湖双蛟的秘窟,就在杨湾的最南端。

已出舱的中年人,站在舷板上眺望不再走动,已经准备出舱动身的泗州水怪,也停步静候变化。

两个渔夫打扮的人,登船疾趋中舱。

“怎么只有你们两人返回。”中年人在舱外问。

“守候了大半天,没发现太湖双蛟的踪影,却发现两个可疑的男女走动,鲁大人派我俩跟踪一个小村姑,一跟就跟到镇上来了,是在东山客栈的女客,可能是游湖的人。鲁大人乃在秘窟守候,禀报后我们还得赶回去。”

“一个小村姑?住在客店?”中年人讶然问。

“那一定是与姓霍的,一同出现在梅坞的小村姑。”

舱内的泗州水怪高声说:“虽然我们查出姓霍的没有同伴,但这小村姑同时出现在梅坞,而且剑术狂野泼辣,很可能与姓霍的有关,也可能是在暗中活动的同伴。”

“派人去客店把小村姑带来。”宋大人在舱内下令。

舱外的中年人举手一挥,前舱里的四个人立即下船,由返回报信的两个人带路,向镇上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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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然与林涵英离开双蛟的秘窟,并不知道渔村后的小山坡树林有人伺伏,分手时也不知道有人跟踪,以为太湖双蛟已经死在梅坞,秘窟的余贼四散逃匿,不可能派人替首领报仇,怎会有人跟踪。

霍然返回杨湾,上船休息,眼巴巴地等候林涵英前来会合,以便扬帆驶往苏州。

泗州水怪逃掉了,东山方圆八九十里,到处都可以藏匿,他那能费工夫搜寻?

一阵好等,眼看红日即将西沉,仍然不见小姑娘的身影出现,等得他心中冒烟。

三个舟子乐得清闲,已在后舱大睡懒觉。

坐立不安,他到了前舱面,目光在杨湾村的边缘搜索,期望小姑娘的身影出现。

杨湾村庄有五六十户人家,村舍散落安静如恒,看不出任何异样,村民的活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终于有了变化,剧烈的犬吠打破了村落的沉寂。

如果是小姑娘一个人入村,绝不可能引起群犬激烈的反应。

他蓦然心动,立即入舱叫醒了舟子,将盛了重要物品的百宝囊系妥,挟起竹手杖。

交代舟子见机行事,拔出定置船位的篙,要舟子机警些,先驶离湖湾,在远处下碇,除非看到他的信号,绝不可驶近湖岸。

跳上岸,船立即驶离。

不祥的预感震撼着他,第一个念头是:小姑娘出了麻烦。

这俏皮慧黠的小丫头,到那里都会有麻烦。

看到疾走的人影,他当机立断,向村左急奔,不能被人堵在湖滩背水而战。

“他娘的!人真不少。”他一面掠走,一面咒骂:“这些混蛋以为吃定我了。”

他看到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每个人都穿得体面,也有穿劲装的。

来人甚多,显然主事的人不敢小看他,凭他击溃太湖双蛟的实力,当然得派高手全力以赴。

果然是冲他而来的,十四名男女,从湖滩循踪追向村左,速度增加了三倍,发现他的前三个男女,猛然加速有如电光流火,似乎要急于把他赶上。

“好哇!咱们来玩玩。”他也猛然加快,隐没在草木竹丛散布的湖滨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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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霍的,咱们有事找你商量,并无恶意。”追得最快的中年人大叫,全力飞赶:“不可自误。”

来了一大批人,来势汹汹,会是善意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不可自误”,分明含有警告的成分。

霍然不理睬对方警告性的叫喊,分枝拨草故意发出声响,引对方穷追,满山满野乱窜。

林密草茂,东山整个岛都是禁伐区,除了捡拾枯枝之外,严禁采樵,不但果林茂盛,野林更是茂密,人一钻进去,视野难及三丈外,追逐真不是易事。遇林莫入的禁忌,也让穷追的人心中檩檩,不敢放心大胆紧锲不舍,以免发生意外。

片刻间,人都追散了。

暮色四起,追的人陆续返回杨湾村,这是他们分散的地方,当然得在这里集合。

十四个人已经分散,从三方分别返回。

从西北角返回的两个人,越野而走显得垂头丧气,这两位仁兄,正是在莫厘镇码头,拦住泗州水怪的两个中年人,大汗淋漓疲态毕露。

“这混蛋逃的功夫真不差,可把咱们累惨了。”

那位最先与泗州水怪打交道的中年人,满脸怒容愤怒地说:“日后他最好别落在我手中,以免我活剥了他,长上指定要活的,我绝不容许他活。”

“少说几句气话吧!”同伴的火气要小得多:“咱们能不能对付得了他,还是未定之天呢!”

“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一个小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成不了气候。”

“是吗?南人屠七个超等的高手,在西山设下埋伏暗算,结果如何?太湖双蛟百余名悍贼,结果如何?黄大人带了四骁将号称无敌,结果如何?长上命咱们用怀柔手段对付他,原因在此。如果你心中已先定下活剥他的立场,结果很可能相当恶劣的。”

“哼!你等着瞧好了,我一定用铁丝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弄得半死不活拖去见长上。”

“咦!”同伴突然止步。

“怎么了?”

“他在等我们。”同伴脸色一变。

“谁?”

“姓霍的。”

“在何处?你是不是见到了鬼?”

前面是长了一丛丛小灌木的草坪,视野可及百步外,晚霞满天倦鸟归林,哪有人影?两人的目光在前面搜视,的确毫无所见。

“他就在二十步外那丛小树下。”同伴坚决地说:“我的确看到他了。”

“他?你认识他?”

“反正……”

“所以你一定心有所思,眼便有所见……”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用意是促使他俩注意。

两人的反应超尘拔俗,身形疾转佩刀出鞘。

英俊修长年轻书生,远在十步外,双手支杖笑吟吟一团和气,对两把光芒刺耳的锋利佩刀毫不在意,青衫的衣袂掖在腰带上,脸上甚至没有汗影。

两人以为发咳的人就在身后呢!白紧张一场,人远在十步外,没有立即的威胁。

“你就是姓霍的?”中年人沉声问。

“没错,那就是我。”

霍然仍然笑容可掬:“我跟在你们身后老半天,愈跟愈无趣。你们一个要用怀柔手段,一个要活剥了我,或者穿了我的琵琶骨,拖去见你们的长上。现在,我愿意平心静气,听你们两位说出理由,以便知道大爷霍然那一点冲犯了你们,你们的长上,到底是那一方的神圣。说吧!怀柔的先说好不好?既然怀柔,说的话一定中听些,不至于一听就火冒三千丈,我在听。”

两人利用他夸夸大言的机会,接近至五尺以内,两把刀蓄劲待发,气势已将他笼罩在威力圈内。

“敝长上来自京都,任职北镇抚司。”主张怀柔的中年人倒还和气:“你知道北镇抚司吗?”

“呵呵!我该知道吗?”他泰然大笑:“说真的,不知道。”

“那是……那就不必多说了。总之,敝长上是具有很大权势的人,官职不小,是一个与将军差不多的大官,奉命查案的大员,握有生杀大权。”

“哦!可敬,呵呵!关我什么事?”。

“既然查案,人人都可能有关。”

“我明白了,人人都是疑犯。”

“也可以这样说,但肯合作的人,即使是真的疑犯,也可以置身事外……不,应该说可以置身法外。”

“唔!有意思。继续说,说有关我的重要部分。”

“你与泗州水怪的事,今后你不可以再过问,他是协助查案的眼线,奉命来找太湖双蛟相助,由于你的干预,敝长上目下已无人可用,因此要和你谈谈,由你取代太湖双蛟协助咱们办案。”

“狗屁!”他粗野地怪叫,但脸上仍然笑吟吟,泗州水怪是在山东德州,劫皇船的悍贼,你们居然要他替你们查案,这是谁的混帐主意?居然也要我协助你,是哪一个男盗女娼的混蛋想出的……”

刀光一闪,刀气迸发如怒涛,在一旁愈听愈冒火的中年人,忍无可忍猝然挥刀攻击,刀沉力猛急如电耀,这一刀志在必得,天外来鸿斜劈而下,要将他斜劈成两半。

霍然不退反进,在刀锋前斜冲而出,快逾电光石火,紧附在对方的左侧,掠过时竹手杖一拂,敲中对方的后脑,力道不轻不重,一敲即昏。

中年人冲出丈外,砰然倒地昏厥。

人影乍动乍止,似乎刚才两人并没交手,只是双方换了方位,如此而已。

“老兄,继续说。”霍然仍然双手支住竹手杖,脸上依然笑容可掬:“在我没了解情势之前,你们是安全的,苦头当然在所难免,你们挨得起。贵长上要用怀柔手段对付我……”

“敝长上希望你替咱们合作办案,查缉抢劫皇船的人,追查金珠美女的下落,会给你巨额的金银酬劳。”中年人大惊失色,但还能沉得住气:“敝长上是诚意的,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不要轻易放过了。”

霍然的震惊,比中年人更甚。

老天爷!小秋燕的事还没完没了,这些人要追查快马船被劫的金珠美女下落,等于是已经查到他的头上了,很可能他们已得到线索,所以派人用手段对付他。

“去你娘的!”他脸色一变:“泗州水怪目下在何处?说!”

“你不能再过问泗州水怪的事。你……你不要逞强。”中年人恐惧地后退,刀不敢挥出:“你有人在我们手中,你最好安分些。”

“我知道。”

他心中一跳,果然不幸而料中,林姑娘已落在他们手中了:“你们所说的人,是玉面天罡的女儿,那位侠义道可敬的大侠,是你们可以利用权势,诱使他替你们卖命的可怜虫,早些天为了太湖双蛟的水贼,他和我狠拼了两三百招,他没赢我也没输,我本来就打算勾引他的女儿,以帮助我提高身价扬名立万。哦!贵长上尊姓大名呀?”

“姓宋,你问他……”

“我要你们替我传话。”他在赌,赌林涵英不吐露合作声援梅坞的事:“你呢?贵姓大名?”

“在下姓贾,贾天禄,世袭百户。你想通了吧?要我传什么话?”

“呵呵!想不到阁下是货真价实,地位甚高的军人世家,失敬失敬,但愿今后,你能让我对你继续保持尊敬,请你替我传话给贵长上,玉面天罡的女儿是我的,如果贵长上明天午正之前,没把她送到杨湾交还给我,你们得随时准备对付我的雷霆袭击。”

“你……”

“记住了吗?”

贾天禄的刀刚举起,竹杖已搭上了肘弯。

叭一声响,贾天禄挨了一耳光,佩刀失手掉落,急退两步几乎摔倒。

“下一次,你就不会如此幸运了。”竹杖点在贾天禄的喉下,霍然的话字字震耳:“你如果不想传话,我另找愿意传的人。”

“你……你的意思……”贾天禄快要崩溃了。

“我把你们两人打得半死,捆起吊在这附近,然后去找别的人,你们还有十个人即将返回。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有人肯替我传话。”

“我……我愿意传话。”

“好,你可以弄醒你的同伴滚蛋了。”霍然收了杖,大踏步离去。

×

×

×

十四位男女,狼狈地连夜赶回莫厘镇。

霍然像一个鬼魂,跟在后面紧锲不舍。

天一黑,莫厘镇便暗沉沉,没有夜市,镇民与游客皆不再外出。在船上住宿的人,也不再上岸走动。镇本来就不大,夜间没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有几艘中型的游湖船,灯火辉煌颇为热闹。

宋大人的这艘船,灯火全无戒备森严。

码头区其实没建有码头,船只皆紧靠湖岸停泊,稍大的船半搁上滩岸,小型船只则用篙定船,篙从船头的篙眼插入湖底,十分方便。

霍然悄然出现在湖岸的草丛中,静静地观察船上的活动情形。

宋大人的船十分抢眼,插有五面各式各样,百姓们弄不清是啥玩艺的旗帜,只有官方的人,才知道每面旗帜,所代表的单位与意义。

旗以红色为主,船舷外侧上端,也涂了一道红色的标线,普通船只外面,是不许涂漆颜色的。

霍然认识这种船,与皇家的快马船相同,都是快船改装的,但小有区别,这艘船的红边稍窄五寸。

这种船是快船改装的,船型稍加改变,舱座扩大,可以载马匹,所以称马船;多加了四支桨,所以叫快马船。本来专属水军江淮卫与济川卫两卫使用。后来京师北迁,这种南京龙江船厂精制的作战用船(仅用于江河作战),完全成为专替皇家运送物品的船只,不再拨交水军使用,名义上属南京兵部掌管,其实已完全成为皇帝的专用船只,是皇家的器用物品专用船。原来有九百九十八艘,目下已增至一千二百艘,往来南北两京,在漕河经年往来不绝,任何船只皆须回避。

宋大人所乘的这一种,型式虽与快马船相同,但船外的标线稍窄,真正的名称是卫风快船。原属于南京锦衣卫使用,现在也成为皇家运送物品的专用船了。

这种船坚牢、快速,两舷有防箭垛,有格斗的空间,要破坏这种船,还真不是易事。

但他不能让船驶离,驶离就追不上了,两张大帆在太湖可跑八面风,任何船只也难以追及。

在决裂之前,还不能杀上船去。他不能让林涵英受到伤害,小姑娘在他的心目中,已留下相当鲜明的印象,顽皮慧黠俏丽活泼,与小秋燕完全属于不同型类的人。小姑娘一定被囚禁在船上,杀上船去对小姑娘将有致命的危险。他小心留意动静,像窥伺猎物的肉食兽。前舱面有一名警卫,舱顶也有一个,可监视两侧其他船只。舵楼也有一个,可监视船尾部,共派有三名警卫,可知船上必定载有许多人,一个更次换哨,一夜就需要十二个人警戒。

他悄然溜走,返回时携有不少零碎,远在左侧百步外,脱得赤条条地下水。

他的水性非常高明,在漕河练水性下过苦功。

卫风快船的后艄相当高,所以作战时视野广阔,舵柱长,舵大,要破坏舵,得使用巨斧,那就会发出声响,成功的机率大小,任何物体敲击,船上的人皆可发现,船停泊时即使有小风涛,船上人都可听到或感觉到声响。

攀上舵,搭上两根丁字棍做杠杆,一端搭在舵上做支点,丁字接触处成为重点,支点另一端的力点放在肩上,沿舵柱插入五枚尺长的四角大船钉,利用丁字棍的顶端,将钉慢慢锲入舵柱的间隙内,抬棍加力,无声无息将钉一分分顶入八寸左右。

舵柱卡死了,转动不了啦!再将几根木棍捆牢在舵板上,舵便会被漂流物或水草缠住,船便成了死船,漂流像死的水鸭子。用桨行驶,也慢得像拖重车的老牛。

短期间这艘卫风快船,不可能驶离东山了。要拔出那五枚用千斤顶原理楔入的船钉,必须将船拖上岸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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