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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卿云讨药

妖妇绰号称魅,魅是可以变化的。

张姑娘是龙的女儿,龙也是会变化的。

十年前,誉满江湖的一代豪侠潜龙公子,壮年隐退不再在江湖行走,名号逐渐被江湖朋友所淡忘。目下除了一些老一辈的高手名宿外,没有人会记得潜龙公子张浩其人了。

江湖没有长青树。如果中年以后,没有豪霸的局面,没有豢养爪牙,便会被江湖所淘汰,成不了气候,起不了多少作用,反而成为年轻人打倒挑战的对象,日子难过。

不做豪霸或做不了豪霸,明智的人便会选择退出江湖,这是避免生在江湖死在江湖结局的最佳途径,但急流勇退,又常被人认为是怕死的表现,所以有些人没有放得下的决心,终至死在江湖。

潜龙公子是放得下的人。三十余岁就悄悄地告别江湖,在老家龙宫湖的起云小筑隐居,不再过问江湖事,把一代侠名弃如敝屐,逐渐被世人所淡忘。

龙宫湖在江西九江的对岸,地属南京安庆府,是一座颇有名气,周围数百里港汊星罗棋布的大湖,出水口入江,与大宫湖相通。

在大江作案的水贼,风声一紧便往这一带躲,出动上千水军,也休急把水贼搜出来。有些沼泽区,连当地的渔夫也不敢进入。

西北境,就是大大有名的大雷河。大雷河知者不多,雷池却天下闻名;大雷河就是雷池。不可越雷池一步,就指这条河。

起云小筑,就隐藏在龙宫湖泽地深处。春夏之际,附近云起雾腾;所以他的家,取名为起云小筑,很多人可能记不起这处地方了。

当然,潜龙公子也不再是公子,公子多情风流俊逸的时代,已随如流岁月而消逝啦!

目下在江湖得意,名列十大剑客的电剑公子,也年近三十啦!

公子的名头不可能再保持多少时日了,公子的称谓,毕竟是年轻人的专称,上了年纪哪能再称公子?活现世而已。

潜龙公子就很聪明,不等公子的称谓被取消,便含笑挥手告别江湖,不等绰号更改便悄然引退,迄今仍保持潜龙公子的美誉。

潜龙公子的女儿,当然是龙女啦!龙女也当然会变化。

她速度之快,真可以变化来形容。

追魂女魅也快,而且地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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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丹房只有二十余各男女,已被百了枭婆打得落花流水,人都逃散入山林,丹房内已经没有几个人留下。十余建筑占地甚广,任何地方皆可藏匿,黑夜中,人即使就爬在墙脚下,不走近也难发现。

在这种地方追一个飘忽如魅的高手,困难程度不言可知。

张姑娘非追不可,她别无选择,心中一急,她掏出平生所学,全力卯上了。

经过这期间的变故,她是愈来愈成熟了。处事的心态,随经验的累积而趋于稳健冷静,虽然心中焦急,但毫不慌乱,一举一动皆全神贯注,信心十足。

追魂女魅真不该反往房里面躲藏,由山林脱身要容易些。奔入内堂,刚想将沉重的堂门关上,张姑娘已如影附形到,砰然大震中,踹开正在关闭的堂门,门闭不下了,门后的追魂女魅被震得倒飞而起。

剑光如匹练,势若电耀霆击。

女魅总算反应超人,随势仰面躺倒,奋身急滚,吹管也随身拂扫,滚出丈外飞跃而起。剑将同时切入及体,不容许女魅有使用飞针的机会,剑尖距体已在三尺致命距离内了。

“你不敢下毒手。”女魅也不惊慌,似乎成竹在胸,不在乎眼前的剑尖,徐徐后退而且缓缓撤剑:“你有求于我,不敢把我怎样。”

张姑娘必须要解药,这就是弱点,不能立下杀手,不然剑该已贯入妖妇体内了。

“对,我是有求于你。”张姑娘不否认弱点,以同等的速度逼进,保持剑势有效的控制距离:“把解药给我,我不追究一切。不给,我要把你这里化为血海屠场,毁掉一切,碎剐了你。”

“你威胁不了我……”

“是吗?”

锋尖突进半尺,剑气直迫肌肤。

“铮!”剑鸣震耳,女魅一剑封出,要将逼近的剑架出偏门。

很不妙,不但架不偏张姑娘的剑,自己的剑反而向外荡,向侧急升。

张姑娘的剑再进,快得目力难及,剑光略闪,锋尖便点在女魅的右肋要害上。

“你不敢杀我!”女魅僵住了,但口气仍硬。

左手疾伸,扣住了女魅的右肩井,大拇指深陷入肉中,力贯肩井穴内部。

“要打赌吗?”张姑娘冷冷一笑:“不给解药,你一定会死的,我要你慢慢死。闲云妖道是你的师兄,他不会把翠云丹房和自己的命,为了你而断送掉,他会将解药换命和保住这里的根基。”

“你少做如意大梦,我师兄没有七步追魂针的解药。我知道,你与王若愚的关系一定不寻常,绝对不敢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所以,你得听我的。”女魅不为自己的生死担心,反而得意洋洋。

张姑娘手一振,女魅的剑和吹管脱手掉落。手再一挥,女魅飞抛而起,砰一声大震,被摔在丈外的墙壁上,反弹落地。

“我不会听你的。”张姑娘一脚踏住女魅的高耸酥胸,剑点在咽喉上:“你说得不错,我与他的关系不寻常,他一而再救了我的命,我必须还他这份情。他死不了,找你要解药只是预防不测……”

“没有解药,他一定死,迟早而已,我不怕你,你必须听我的,带我去找他……”

百了枭婆出现在一旁,把张姑娘拉开。

“小丫头,你不胜任问口供,交给我啦!”老枭婆将小姑娘往门的方向推:“你走开,去处治那个卖毒药害人的妖道。”

“婆婆……”小姑娘大感焦急。

“走啦走啦!这里没有你的事。”老枭婆挥手赶人:“你不要把妖道弄死了,我还得把他拖来,让他们师兄妹对证,用他们来试毒药。”

小姑娘不得不走,走一步一回头。

老枭婆干脆关上门,再把女魅拖过摆放在长案上。

“嘿嘿嘿……”老枭婆发出一阵可怕的阴笑,摘下女魅的百宝囊:“你知道我是谁吗?参与崤山夺图的人,都知道我是谁,你当然也认识。”

“老虔婆,你吓唬不了我,我该知道你是谁吗?”女魅仍然有恃无恐,但得意的神色不见了。

“唔!似乎你并不认识我呢!”老枭婆开始剥除女魅的衣裙:“至少,你该听说过这号人物。”

“你又是什么吓死人的恶魔?”

“对,恶魔。嘿嘿嘿……该听说过我这恶魔百了枭婆吧?我就知道你叫追魂女魅。”

女魅脸色骤变,开始发抖。

老枭婆取下一盏壁灯,取下三支大烛中的一支。

“枭,最残忍恶毒的夜间猛禽,连父母都照吃不误的灾祸之鸟,恶魔的代表,那就是我。”老枭婆一把抓住女魅白嫩高耸的右乳,五指一收,乳尖突起,旺盛的烛火徐徐移向乳尖:“以往我处置敌人,确是一了百了。现在老来变性,一了百了不好玩,改变慢慢玩的性情。也就是说,慢慢来玩你的命。”

“不……不要……”追魂女魅尖叫。

火焰掠过乳尖,并没停留,不可能灼伤肌肤,女魅却惊得魂不附体。

知道所碰上的是什么人,女魅的自恃已不复存在,百了枭婆的绰号,本身就具有令人胆落的魔力。用火烧灼,敢硬挺硬熬的好汉并不多。女人被剥光慢慢烧的,敢说不怕的女光棍真没有几个。

“你要的,贼淫妇。”百了枭婆咯咯狞笑,烛火慢慢接近乳尖:“你这一身羊脂白玉似的肌肤,男人看了爱得不忍释手。火也喜欢,因为油脂一定很多。等一会我去找一根松明来,烧起来那才叫快活……”

“住手!你……你赢了。”追魂女魅胆落地叫:“但你……你得保证我的安……安全……”

“我百了枭婆从不保证什么人的安全,我只要一了百了取人的性命。”百了枭婆凶狠的说。

“饶……我……”烛火渐近乳尖,乳尖大概已感觉出热浪逼近,女魅发狂般尖叫讨饶。

“解药。”百了枭婆手中的烛火,停留在乳尖旁。

“在……在我床头的荷……荷包内……”

百了枭婆已检查过妖妇的百宝囊,里面只有杀人的各种工具,没有盛药的瓶瓶罐罐,原来解药另放在荷包内,女人的荷包是饰物储藏器。

百了枭婆将齐眉棍插在腰带上,一手抓住女魅的头发,一手挽了腰,将人挟在身前。

“带我去你的卧室,你说,我走,出了差错碰上机关,你先死。”百了枭婆语气更凶狠了:“头碎、腰断,老身陪你赌命,你最好识相些,不然……”

“进后……后室走……走道,向……向右折……”追魂女魅不敢不说,扭动着赤裸的身躯却毫无力道:“里面太……太黑,你最好举……烛……”

举烛,必须有第三只手。

老枭婆如果抽出一只手举烛,就必须解禁制的肩井穴,一手扭转手臂将入押着走,便可设法解脱自救了。

百了枭婆不上当,重新将人放下,撕女魅的裙作带,把烛绑在妖妇的头侧。

“现在,你还有什么花招?”百了枭婆阴笑着问,再次抓头发抱腰准备动身。

“老鬼婆,你……你赢了……”追魂女魅不得不承认诡计失败:“总……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要我的老命。”百了枭婆接下女魅的话:“你似乎已认定老身会留下你,留下心腹之患,把老身看成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看成面恶心慈杀人手软的大好人。”

已经进入走道,狭窄的走道看不出异状,两侧似乎并没有房间,而是一条单纯的通道。

“你百了枭婆凶残乖僻,你下一辈子也不会成为大好人。”追魂女魅说话突然镇定、清晰:“所以,你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我也是凶残的女魔。如果我死,你也死……一起死……”

烛火摇摇,猛然熄灭。

两人同向下沉,一晃即逝。

是一座极为巧妙灵敏的翻板陷坑,人下陷翻板立即升起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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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侍女在接待厅,负责看守受伤的闲云真人,阻止妖道的爪牙进入,感到相当吃力,因为有三两武功并不差的爪牙,不时从隐藏处发射暗器攻击,暗器出手立即移位,飘忽不定打了就跑,并不冲入拼命,侍女小春如果扑出,他们就退得远远地。

张姑娘并没远离,悄然跟在百了枭婆身后戒备。

百了枭婆接近走道折向处,她也到了走道的起点,相距约两丈余,有变故定可一冲即至。

可是,人跌落陷坑,变生仓卒,哪能来得及抢救,烛光一熄,她便知道不妙。

“婆婆……”她尖叫,疾掠而上。

翻板刚升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脚踏虚,她也向下沉。

要不是她在心理上,已有防变准备,这一沉下去,便再也上不来了。

这是一面倒式的翻板,比中分式或旋转式的构造简单些,因此功效也稍差,对付不了反应超人,身手特别灵活的高手。

她心理上已有准备,老枭婆向下沉,烛火也是下沉而熄灭的,已知道剧变发生了,眼前一黑,她便已提气经身,脚下留了心。

人向下沉,她在臂上升猛然后空翻,砰一声翻正身躯,平摔在坑缘前端,手脚箕张扳伏在坑口边。

翻板重新上升,被她黑暗中伸手触及了。

“婆婆……”她推动翻板尖叫。

“两丈深。”下面传来百了枭婆的回音:“找布带放下来。我不要紧。”

发出一声急啸,她急召两侍女前来相助。

两女侍听到主人紧急召唤,丢下重伤的闲云真人奔入内厅。

闲云真人栽得真冤,伤并不太严重,没有人看守,机会来了,强忍痛楚爬了几步,缓缓挣扎而起,一手掩往创口,吃力地往门外走。

仅走了三五步。距厅门还有丈余。可怕的敌人在厅后,他必须逃出厅外,往花圃屋角一躲,老命就可以保住了。

厅内的四盏长明灯笼如果熄灭,该多好?黑暗中逃生的成功率高,必定万无一失。

如果有胆大的爪牙进来救他,他就不需冒创口恶化的危险勉强行走了。

门外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一个蒙面女人,灰暗色的宽大披风掩盖住身躯,但发髻可以看出是女人,披风内一定藏有兵刃。

他一眼便已看出,不是他的女爪牙。这个女人的夜间活动装束,与他的女爪牙完全不同。

“咦!你这里出了祸事?”女夜行人惊讶的语气,也证实不是他的人:“闲云宫主,你……”

他这间接待厅,接待各色各样的买药买符籙施主,平时男女都有,当然有各种牛鬼蛇神,不是什么秘厅密室,顾客施主皆可自由往来。

“救……我……”他虚弱地向来人求救,已看出不是入侵的人。

“闲云宫主,你师妹呢?”蒙面女人急急抢入,急急扶住了他急问。

“有……有人来……来找她,贫……道也跟着遭……殃……快带我……离开……”

“来找她的人呢?”

“追到后面去了,找她的人好……好可怕……”

“好可怕?”

“贫道一剑便……便……”

女蒙面人显然大感吃惊,这妖道师兄妹号称妖仙女魅,竟然被找上门的仇家,一两剑便勾消了,入侵的人岂仅是可怕而已?

“我敢救你?”蒙面女人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推倒,向厅外飞退。

江湖道的金科玉律:灭口。

妖道师兄妹如果落在入侵的人手中,势将招出一切见不得人的秘密。少一张嘴,就可少吐露一些秘辛。

妖道是首脑,首脑这张嘴注定了要被灭。

蒙面女拍在妖道天灵盖上的一掌,把坚硬如铁的头盖骨震裂而且下陷。

这瞬间,一男一女两个丹房主事,恰好冒险出现在门外,目击宫主被击倒。

“妖妇该死!”女的厉叫,剑向倒跃而出的女蒙面人背心吐出。

“铮!”女蒙面人反应极为惊人,止步、旋身、拔剑挥出,奇准地封住了急袭的一剑。

两人同被震得向侧飘,男主事抓住机会挥剑扑上了。女蒙面人已无力封架,剑不可能立即发劲应付,顺势扭身滚倒,飞快地滚出门廊,滚落阶下,身形再起,三两闪蓦尔失踪。

男女两主事急怒攻心,奋起狂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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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站在闲云真人的尸体旁发怔,傻了眼。

“我们都不是问口供的人。”百了枭婆沮丧地说:“你不忍下手,我又太过暴烈。”

“谁会跟来下毒手杀了妖道?”张姑娘直抽冷气:“得不到解药,我……”

“小丫头,你已经尽了力。”百了枭婆加以劝解:“回去再说,另行打听谁有解毒的能耐再作打算。杀了妖道的人,很可能是唆使他们师兄妹,向王若愚下毒手的事主,也可能是他们的仇家乘机渔人得利。”

“婆婆,是否有搜妖妇卧室的必要?”

“妖妇宁可和我同归于尽,可知她的独门解药,必定藏在只有她才知道的地方。就算搜出了,你敢使用吗?谁知道那是解药?这处鬼丹房到处都是膏丹丸散,你敢赌运气吗?”

谁敢赌运气,吃错了补药也会致命呢!

追魂女魅在跌落陷坑之前,已被百了枭婆折了腰扭断了脖子,妖道又被不明来历的人,拍破了天灵盖。两个重要的人都死了,得不到解药,没问出口供。

她们白来了,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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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愚被追魂女魅在客店用七步追魂针击中,毒发而死的消息,在次日一早便传出了。

当然,有许多人存疑。生见人死见尸,这是江湖朋友公认的金科玉律,不能凭传闻认定。至少,得由追魂女魅出面亲口承认事实。

南岸出了不少事故,也就吸引了江湖群豪的注意,原来在西关落脚的人。近午时分纷纷过河,在安乐窝的客店落脚,一个个跃然而动。

王若愚有意传播的消息,发挥了重大作用。

三张藏宝图已有着落,都在两条龙和九幽门的人手中。任何谣言,都会有人相信。

两条龙与九幽已固然声威赫赫,江湖朋友闻名变色,胆小的人如避瘟疫,掩耳而走。但胆大的人也不少,他们并不真的害怕。为了亿万财宝,也就不再害怕啦!

电剑公子就不害怕。藏宝图已有着落,没有什么好怕的,谁怕谁呀?因此他是第一个带了大批朋友,最先过河安顿的。

金眼太岁人随后过河,正式打出雄风庄的旗号。

群雄已获得正确的消息,两条龙与九幽门,都在磨拳擦掌等候机会,为把对方的图夺为己有,已经发生多次冲突,势在必得。

三败俱伤之后,就是江湖群豪浑水摸鱼的时候了。他们都在结合志同道合的人,壮大自己才能攻守自如,至少可以显示实力,可以应付重大事故。

安乐窝至龙门镇,成了风暴的中心。

飞龙剑客随电剑公子行动,他的确有拼的决心,他是大败得最惨的人,逃不掉只好把心一横,不再扮懦夫,看破生死的人是无畏的。

午膳后不久,他与两位同伴出现在关林,两同伴是电剑公子的好友,名气没有十大剑客响亮,但真才实学并不比十大剑客差。三把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他被殴打的伤势并无大碍。练武人挨几顿揍平常得很,服药推拿淤积,疏散快速,复原的速度惊人。

白天打听消息,很难发现两条龙与九幽门的爪牙,那些爪牙都是夜间活跃的妖孽,夜间与仇敌见面,才亮出龙和门的旗号。

白天派出的活动眼线,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分,即使亮出他们的真名号,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不是两条龙或者九幽门的人。

两条龙与九幽门几个首脑人物,身分名号逐渐被外界所了解,有不少人暗中调查他们的根柢,发掘他们的秘辛。但这些首脑人物,白天绝不可能在外现身活动。而其他的次级人物白天在外活动,也绝不会承认他们是两条龙九幽门的人。

飞龙剑客并不笨,他放出的风声,是打听穷家三友的藏匿处,不提九幽门的过节。不是他欺善怕恶,而是他知道不可能查出九幽门的秘窟在何处,查出也没有能力对付这些可怕凶魔,让九幽门的人找他。

白天,九幽门不会出动大批人手公然行凶。

他愿意充任媒子,希望能把所要的人引出来。充任媒子相当危险,但他已豁出去了。

关林有两三条小街,店铺的主顾以香客游客为对象。这里也是游龙门和香山的中途站,食店酒坊茶肆一应俱全,但午后不久,游龙门和香山的游客还没动身返城,小街上行人不多。

三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走动了老半天,正好在这里歇息,进入街右的茶坊,沏上一壶茶,一面品茗,一面留意街上往来的人有否岔眼的人物。

担任媒子的人,必须走动得勤快,敢于开口向人打听,以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人算虎,虎亦算人;他们心中雪亮,早就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果然所料不差,第一杯茶还没喝完,穿了一身青儒衫已经泛灰,打了不少补钉的穷儒,大摇大摆跨入店堂,脸上的奸笑,真像吃饱了的狼。

“呵呵呵……”穷儒到了桌旁,拖出桌对面的长凳坐下:“听说你们在找我,有事吗?大剑客。哈!你这两位朋友是……咱们见过吗?”

“在下姓廖,廖天虹。”右首那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脸上也有怪怪的笑意:“咱们确是少见,在下也高攀不上,你们是威震天下的穷家三友。”

“哦!乾坤绝刀廖老兄。”穷儒脸色一变,奸笑僵住了:“与神刀天殛齐名的名刀客。”

“我也用刀。”左首那人拍拍藏在天蓝长衫内的刀:“小姓黄,黄大海,匪号叫四海飘萍,你这位威震江湖的名宿,当然不屑知道我这个小人物。”

“咱们见过。”穷儒脸色又变:“三年前在……在湖广荆州府……”

“好记性。”四海飘萍鼓掌三下表示赞赏,笑容却带有阴森味:“穷家三友勒索不成,夜袭望江园罗家。在下是火起之后赶到的,一刀砍散了阁下头上的儒巾。”

“对,你是罗家请来的十余位助拳朋友之一,从背后偷袭老夫的那位刀客,几乎砍掉老夫的脑袋。难怪,你与那位大剑客联手找我。”

“在下有权找你,哼!”飞龙剑客咬牙说。

“应该,应该,老夫也在找你。”穷儒的脸上奸笑重现:“谣言满天飞,真假难辨,老夫希望在你口中,求证一些传闻是真是假。”

“在下找你,是想知道你们三个卑鄙无耻老狗,前天晚上在龙门镇口,向在下行凶的原因。在下四位住在龙门客栈的朋友被杀,与你们穷家三友必定有所牵连。”飞龙剑客声色俱厉,杀气腾腾:“在下知道你们三人并肩为祸江湖,不与人结伴,因此在下也来了三个人,咱们到郊野作一了断,我要公道。”

“有人传出王若愚已被七步追魂针杀死了,你们三个老恶贼才敢放心大胆在外公然走动。”乾坤绝刀说话毫不含蓄,充满挑战味:“所以凌老兄相信,一出来就可以找到你们,果然所料不差。和尚与老道呢?你们通常是三个人同进退的。”

“老实说,老夫主要是打听王小辈死了的消息。飞龙剑客多少会知道一些风声,因为那姓张的小女人救了他。而姓张的小女人,与王小辈有密切的关连。”穷儒宽洪大量,不计较乾坤绝刀话中的讽刺味:“大剑客,在了断之前,你能把姓张小女人的下落告诉老夫吗?”

“就算在下知道,也不会告诉你。”飞龙剑客冷冷一笑:“老狗,我要知道你行凶的目的,说!”

“你会告诉我的。”穷儒一点山不介意被骂为老狗,狞笑更浓:“而且,今后将会有很多人找你。昨天那个女人袭击王小辈时,共有五个人现身。王小辈倒地时,由两个身材矮小的人带走了,这两个人,是不是姓张的小女人与她的侍女,目下在何处?”

各说各话,各提要求,把对方的要求置之不理,这怎能谈得拢?

“你这些话简直是放屁。”飞龙剑客的话愈说愈难听:“这些谣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怀叵测的混蛋故意放出乱人耳目的恶毒手段。至少在下知道,中了七步追魂针的人,那就死定了,张姑娘救一个死人做什么,活的王若愚才有价值,他知道藏宝图在谁的手中,他死了。还会有谁愿意扮孝子孝女替他埋葬?既然你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形,就表示你曾经参与这件阴谋,必定有不少人找你,不会找到我头上。老狗,你还没回答在下的话,还没说出你行凶的目的。”

反咬一口,飞龙剑客不愧称精明的老江湖。

茶坊有不少茶客,果然有不少人,将目光投落穷儒身上,似在要求他把在场目击的事实说出,有几位显然是某一方的眼线,目光特别锐利。

“你真笨得像猪!”穷儒也用粗话回敬:“你与神刀天殛是最后看到神力金刚的人,我不找你还找谁?今天在洛阳逗留的人,哪一个不是为藏宝图而来的?今天,我不信姓张的小泼妇还能救你。”

举手一挥,门口出现穷僧和穷道的身影。

“三比三,嘿嘿嘿……”堵在门口的穷道狞笑着说:“走吧!到镇南的旷野作一了断,除非你招出张小泼妇的藏匿处,不然,你这大剑客必定除名。”

“凌兄,不要多浪费唇舌了。”乾坤绝刀推凳而起:“咱们就到镇外和他们了断吧!三比三,公平交易,生死各安天命。”

穷家三友从不与其他的人结伙,所以飞龙剑客借同两位朋友追寻,表现出英雄气概。如果多几个人同行,三个老卑鄙很可能不敢露面。

“好,这就走。”飞龙剑客立即会账。

当两个人在屋子里起了冲突,事情摆不平,某一方受不了要武力解决,通常会说“到外面去”。

武朋友在市镇起了冲突,也会说到郊外去。

郊外无人目击,正好拼个你死我活,打死人可以一走了之,没有落案的顾忌。

这都是英雄式的武力解决的办法,怕死胆小者可以拒绝。与那些偷袭暗算放冷箭的混蛋比较,采这种解决手段的人,通常气大声粗,以英雄自命,绝大多数有名望的人,采用这种手段解决纠纷。

三比三,双方身分、地位,皆概略相当。穷家三友不但不拒绝,而且十分欢迎。

出了村口,路西不远处,便是麦地边缘的短草地,正好施展。

本来以为这只是双方的过节,双方面对面解决,与其他的人无关,不至于引起第三方的人插手。何况第三方的人,皆与两方当事人无关。

可是,跟来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

显然,双方这次会面,并非偶发的事故,事前已走漏了风声。

最先跟来的人,是雄风庄的金眼太岁郝彪,带着风雨雷电四神,甚至先一步抵达短草地,而且堵住另一端,表示不必再远走,就在此地解决。

金眼太岁在崤山冲突发生时,拦住了王若愚与妙刀许远,正式与穷家三友冲突,势均力敌结怨,这时现身示威,目标显然也在穷家三友。

这些成名人物,为了些小的恩怨而大动干戈,没完没了寻仇报复是正常的事。

雄风庄的声威。固然令江湖朋友害怕,但吓唬不了真正的高手名宿;穷家三友就对雄风庄毫不在乎。

进入草坪,穷家三友便看出金眼太岁不怀好意,敌意明显,插手帮助飞龙剑客的意图写在脸上。

“嘿嘿嘿……”穷儒先发制人,发出一阵狞笑:“飞龙剑客,你他娘的朋友死光了,重新找到一群不要命的朋友,垫你的棺材背吗,甚至神通广大,攀上了高枝,找雄风庄替你撑腰,难怪你敢吹牛,放出消息要找咱们穷家三友了断。嘿嘿嘿……你真有出息呢!”

穷家三友不与人结伴,不招兵买马结帮组盟,面对实力比他们庞大的雄风庄群雄,居然敢说大话,委实令人莫测高深,让飞龙剑客极感狐疑。

“你混蛋!”飞龙剑客怒骂:“在下与郝庄主并无交情,郝庄主不会过问在下的恩怨是非。你这些话简直狗屁,不要妄想把所有的是非混扯在一起……”

金眼太岁仰天狂笑,打断了飞龙剑客的话。

“穷儒,你这狗都不吃的老卑鄙,不管你如何胡说八道,在下也不会乘人之危找你算账,今天在下仅袖手旁观,不会插手。”金眼太岁笑着说,声如洪钟震耳欲聋:“王小辈死了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死不死无关宏旨,而在下与你们穷家三友,因王小辈而起的过节,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不必顾虑我,今天你是安全的。”

双方说话间,陆续赶到的人已经数量可观。

有一半看热闹的人,似乎全是生面孔。这里所指的生面孔,意指江湖朋友不知道底细的人,这些人可能是出道没多久,不曾闯出名号的初生之犊。或者是一些已有名号,但认识朋友不多的人。

这些生面孔,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底细,到底他们是站在哪一边的,要事后才知道。

当电剑公子和十余位朋友,偕同寒梅郭姑娘出现时,引起一些骚动。

穷家三友脸色略变,但没流露出怯容,围观的人愈多,愈不怕电剑公子插手干预。其实,飞龙剑客与电剑公子联手的事,已经不是秘密,电剑公子有充分的理由干预、介入。

穷家三友除了与金眼太岁,有夺取王若愚的小过节之外,自崤山夺藏宝图迄今,并没与其他的人结怨。

目下唯一的仇敌王若愚不在,应该不会有其他的人出面找他们的麻烦,所以面对这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毫无所惧。

“你最好安心地袖手旁观,以免与老夫结下难解的仇恨。”穷儒向金眼太岁提出警告,用意是促使对方遵守今天不介入的诺言:“这是咱们穷家三友,与这位过气大剑客的过节,任何外人加入插手,得准备接受穷家三友日后的惨烈报复。”

“老狗,你的废话到底有没有完?”飞龙剑客大为不耐,大踏步向前接近:“不要把他人扯入你我的仇恨中,没有波及他人的必要,老狗,说出你袭击在下,谋杀在下四位朋友的原因,让在场的江湖朋友,明白谁是谁非。在熊耳山你暗算王若愚的事,似乎除了目击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不肯相信,你们三个老前辈,怎么可能向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偷袭,把你袭击在下,谋杀在下四位朋友的原因说出,看在场江湖朋友,是否相信理在你的一方,你说吧!老狗。”

“姓凌的,你不要反穿皮袄装佯。”穷儒的脸上,涌起狡猾的阴笑:“这期间,从崤山至洛阳,所掀起的血雨腥风,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神力金刚吕无量身上的庐山藏宝图,而你与神刀天殛,是最后见到神力金刚的人。”

“你混蛋!今天在洛阳的人,几乎尽人皆知,神力金刚是被王若愚救走的。”飞龙剑客用高一倍的嗓门大叫:“你找我……”

“王小辈已经死了,不找你找谁?你……”

北面人群骚动,两男两女掮簇着张姑娘,以及换持了一根老人木杖的百了枭婆,昂然排众而入。

“本姑娘找你……”张姑娘伸手向穷儒一指,态度十分托大:“我要追究王若愚的死讯,到底是何人传出的,传出的人,必走是在中州客栈,谋杀凶手的同党。你,最好交代出消息的来源。”

她穿了宝蓝色的劲装,外面披了同色的薄绸披风,剑系在背上,显得刚健婀娜,而且杀气腾腾。

美丽的大姑娘发起威来,还真有慑人的声势。

所有的目光,皆向她集中,惊讶神色出现在群雄的脸上,也有些人流露出愤怒的神情。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名震天下的老名宿面前,表现出如此托大的态度,难免引起某些人的反感,虽则这些人并非同情穷家三友。

她所举出的理由,也难获某些人的同意。

这种追谣的手段,也只能在暗中进行,逐一追查,不宜公然张扬,岂能在群雄毕集中公然宣布?

传播谣言是人的劣根性之一,不论有意或无意,那会引起曾经提及的人产生反感,也怕被波及,她立即成了风暴的中心。

果然引起骚动,南面出来的一个高瘦的佩剑中年人。

“小女人,你未免太狂妄了。”这人的鹰目中冷电四射,脸上有寒森的怒意:“你的意思,是要在咱们这几位江湖朋友中,逐一指名追谣了,可恶!在下曾经听人说过王小辈被杀的消息,也曾经将消息转告其他的朋友,那么,你是否要找我追查?”

“也好,本姑娘就改从你身上开始追查。”她正在心中焦躁中,无畏地接受挑衅:“你是从何人口中听到的?说!”

“该死的泼妇,胆敢在我面前卖狂……”这人气得脸色泛青,手搭上了剑靶。

“我等你说!”她打断对方的话,声色俱厉。

一声剑吟,这人愤怒地拔剑。

“举目江湖,没有人敢在我夺命天狼面前说这种狂妄的话。”这人用剑向她一指,嗓音变得激动刺耳:“只有用你的血,方能洗雪在下所受的侮辱。”

她哼了一声,拔剑在手。

“我等你说!”她一字一吐,语气更为冷森。

一声冷哼,夺命天狼冲出招发灵蛇吐信,剑势极为快速猛烈,剑吐出有如电光一闪,挟风雷抢攻,剑气迸发有如寒涛聚发。

“有人要倒霉了。”飞龙剑客脱口高叫。

这位大剑客知道姑娘了得,吃过大亏,当然知道夺命天狼要倒霉。夺命天狼的剑术,哪比得上十大剑客?冒失地放手抢攻,想得到必定没有好结果。

群雄毕集,众目睽睽,夺命天狼这种毫无风度的表现,确也引起不少人的反感。

铮一声轻震,猛力冲刺的剑突然向右震出偏门。

电芒倏止,锋尖点在夺命天狼的咽喉下。

夺命天狼的双脚,假使不曾刹住,锋尖很可能已贯入咽喉,丢掉了老命。

“我等你说。”她再次一字一吐。

先是哗然惊呼从群雄口中传出,然后突然寂静无声。

一招受制,看清她出剑的人没有几个。

“你……你会妖……妖术……”夺命天狼脸色泛灰,浑身在发抖。

“我等你说。”

剑尖压入,陷入处有血沁出。

“我……我我……”夺命天狼魂不附体,语声抖颤,快要崩溃了。

“是谁告诉你的?说!”

她的左手虚空一点,夺命天狼收不回的剑,突然脱手掉落。

“是……是是……”

三丈外东面的人丛中,飞出三把柳叶刀,幻化为三道淡淡的虹影,速度几乎目力难及。

两道虹影以她为目标,另一把飞向夺命天狼的左肋。

“咦……”有人看到了飞刀的闪光。

她已无选择,身形速转,剑光打闪,叮叮两声清鸣,射向右胁肋的两把飞刀应剑崩飞,分为四段洒落出丈外,剑势之准之快,无与伦比。

“鼠辈该死!”有人沉叱,扑向东面的人丛。

“啊……”夺命天狼想叫叫不出声音,蜷曲着身躯摔落在地挣扎。

六寸柳叶刀几乎全部没入肋内,内腑必定一团糟。

有两个人抢出救助,看到飞刀的尾尖,两人同时摇头苦笑,重新将人放下举步离去。

穷家三友本来要开溜,却被五名大汉堵住了,这三个老卑鄙,怎敢与张姑娘拼老命?

人声静止,四周约有六七十个男女,目光全向一个生了褐色虬须的人集中,一个个眼神复杂,有些人恐惧,有些人憎恨。

虬须人瞥了已停止呼吸的夺命天狼一眼,凌厉的慑人目光回到张姑娘身上,虬须人身后有三个相貌威猛的人,看神情便知道这是虬须人的同伴。

堵住穷家三友的五个大汉,也可能是虬须人的同伴。

电剑公子在向同伴打手势,有见机离去的打算。

百了枭婆神色不安,也向张姑娘打手势。

张姑娘不为所动,冷然面对神情成猛的虬须人。她心中明白,这位虬须人来头必定不小,四周群雄的神色表现,已明白表示知道这人的来历。

连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百了枭婆,也神色不安,流露出惧容。

“你们这些在崤山打打杀杀,公然强抢豪夺什么藏宝图,已经闹得不像话了,居然闹到府城来,你们未免太过胆大妄为。”虬须人的话,是向四周的人说的,神光湛湛的虎目,不住向四周的人扫视:“现在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们把府城看成无法无天的杀戮战场了?”

没有人做声,也无人脸有愧色。

虬须人的目光,最后回到张姑娘脸上。

“你这种追谣的手段,会闹出滔天大祸的。”虬须人语气仍然凌厉,充满警告和责难:“用剑公然在众目睽睽下煎迫,你知道这是易犯众怒的犯忌事吗?”

“不如此,能追得出凶手吗?”张姑娘沉声说,不为对方的凌厉气势所慑。

“如果那三个恶贼,指称是知府大人,或者指称是王府的王爷说的,你能怎样?押着他们去找知府或王爷求证?”

“这……”姑娘傻了眼。

“胡闹!”

“我会用另一种手段追出。”姑娘愤然收剑入鞘:“哪怕把河南府闹个人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你敢?”

“本姑娘没有什么不敢的。”

“是吗?”虬须人冷笑,目光又扫向四周的人:“昨晚邙山上清宫的住持法师,被人杀死了。那妖道死有余辜,但伊王府不会干休,伊王殿下是上清宫的护法,要求缉凶的令旨,已经颁下府衙。不久之后,城内城外护卫即将蜂涌而至,行踪可疑与携有刀剑凶器的人,必定首先遭殃。你们闹吧!不要命的人可以不理会老夫的警告。”

举手一挥,领了三位同伴排众而出,大踏步离去。堵住穷家三友的五个人,互相一打眼色,冲穷家三友冷冷一笑,也昂然大踏步离去。

穷家三友突然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张姑娘正待追出,被百了枭婆伸手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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