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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公报私仇

桂星寒默然,脚下显得有点沉重。

人与人之间,见面第一印象十分重要,一旦印象不佳,以后便很难改变恶劣的成见。

飞天夜叉控制酒店,把他和银扇勾魂客弄入地牢,逼两人投效,吃了不少苦头。若要说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怨恨,那是欺人之谈。

假使那天晚上,侵入向飞天夜叉索人的不是弥勒教妖人,而且要索取的人不是他,就算来人把飞天夜叉生吞活剥,他也懒得伸手过问。

他并不认为飞天夜叉与他并肩对付仇敌,是补偿对他的亏欠,而是同仇敌忾所形成的共识,并非因意图补偿对他的亏欠,而站在一边并肩应敌。

在心理上,他一直就存有疏离感。

飞天夜叉对他的沉默,心中大感不安。

“你不想说什么吗?”飞天夜叉终于忍不住沉闷,用失望的口气打破僵局。

“没有什么好说的。”桂星寒脚下一紧。

“我……”

“你已经有了名气,经过风浪,你的所作所为,该有力量担承责任与结果。老实说,迄今为止,我还弄不清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根本不配干预别人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我挥刀杀人,哪有脸去劝人为善,所以你根本不需介意我的作法和想法,尽管去做你所想要做的事吧!”

久久传来飞天夜叉充满倦意的声音:“小心那个女人。”

走了十余步,他听不到跟来足音,扭头一看,飞天夜叉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鲁家庄在城西十五六里,远在紧急戒严区外。

桂星寒返回寄住的农舍,已是黄昏降临。农舍主人刚替他备妥晚膳,银扇勾魂客便兴冲冲地赶来了。

“我从城里带来了好酒。”银扇勾魂客将两只酒葫芦往桌上一搁,喜形于色:“没有倒霉事需要担心了,咱们该好好庆祝一下。”

“你高兴什么?”他笑问,取酒葫芦替老怪杰倒酒。

“别泼冷水好不好?”老怪杰一口干了半碗酒:“官方撤消对你的十万火急搜杀令,难道不值得庆祝?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显然是你小子神通广大,事情极不寻常,是不是你付出了某种交换条件?”

“我停止进入戒严区。”他显得意兴阑珊,提不起劲:“那个皇帝,至少不必担心我去找他理论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他娘的!你失去见皇帝的机会了。”银扇勾魂客没酒醉,说的却像是醉话:“在京都,要见皇帝真不简单。首先得在御林军的监视下去击登闻鼓,然后滚钉板表示你的勇气和决心,再立下生死状,递冤状由值鼓人员讯问,认为真的需要皇帝处理,才经值殿御史奏呈进行初审。能不能见到皇帝,还是未定之天。现在你只要一挥刀就可以见到他,竟然轻易地放弃,实在可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天大机缘呢!”

只有告御状或许能有幸见到皇帝,平民百姓哪有这种幸运击登闻鼓告御状,并不能保证可以见到皇帝,除非是告变。告变,意思是告有人造反,而且有凭有据,皇帝才会亲自审理。

上京告变的人,是唯一可享受特权的人。不需申请路引(通行身分证),可以住驿站(官方招待站)。最先得讯的地方官,需无条件派人照料入京;沿途各州县官府,不得留难并需派人加意保护过境。够神气吧?其他的冤状,可就无人理睬了。

“罢了,我并不希望成为钦犯,那日子不好过,我又不想隐姓埋名。”桂星寒一口喝了一碗酒:“我猜,这两天皇帝便可以到达。明天天一亮,城内城外任何蛇鼠也动弹不得,你会回张家吗?”

“不回去了,那边不需要我这种二流人物帮场。张家这几天应该无惊无险。先锋营禁军已经到达,饬令弥勒教的妖人离境,违者格杀勿论。那个陈百户,好像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那混蛋如被看管,必定会激怒他的死党,迁怒在我头上,我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桂星寒笑不出来,虎目中杀机怒涌。

陆指挥使显然重视他拒绝投效的理由,所以不勉强他投效。他杀了不少锦衣卫的官兵和密探,那些人的同袍友好怎肯甘休?锦衣卫的官兵,都是世袭的皇亲国戚功臣子弟,平时作威作福权倾天下,通家世好狼狈为奸,同伴被杀,岂肯坐视不管?公不能为所欲为,私底下必定同仇敌忾肆行报复,这是人之常情,陆指挥使当然心知肚明,确也无法管束这些激进人士胡作非为。

“小子,你的处境似乎并没改善。”银扇勾魂客见多识广,已经知道不宜乐观太早了。

“屁的改善,恐怕更为险恶呢!”

“似乎我也脱不了身。”

“那是一定的。”

“该死,咱们成了同一条破船上的难友了。”

“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精力。管他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呀?”

“对呀!除死无大难,他们来好了,明的暗的咱们陪他们玩!”

“日后张家有何打算?还要入川?”

“他们还敢入川?”银扇勾魂客苦笑:“在这里已经应付不了,动一动只有死路一条。皇帝去后,找地方把张知府的家小藏起来,用些手段故布疑阵,或许能度过这次劫难。你仍要到荆山?”

“不到黄河心不死,走一趟也安心些。天大地大,来,敬你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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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黑,李凤带了一位十四五岁俏巧侍女,踏入鲁家庄的庄门。庄丁大概心中有数,这些带了剑的江湖男女,必定是同一路的人,不待询问便把她俩领到桂星寒安顿的农舍。

她俩带了简单的行囊,还真有点闯荡江湖儿女英雌的气概。但主婢俩身上的华丽衣着,以及令人沉醉的彻体幽香,可就不像一个能吃苦耐劳,不畏餐风宿露的闯道者了,她们哪能适应闯道者的生涯?

侍女叫丁香,奴婢当然随主人姓。丁香小小年纪,却生了一双眼神极为锐利的大眼,不苟言笑,外表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毫无天真无邪的少女气息,走动时轻灵如猫,与一般少女蹦蹦跳跳迥然不同。

桂星寒替银扇勾魂客引见,老怪杰不住皱眉头。但一听李凤杀了黄泉双魔,老怪杰疑团尽释,一改怀疑冷淡的态度,对李凤大表欢迎。

能轻易地一剑一个杀了黄泉双魔的人,足以跻身于超等高手之林,多一个高手并肩站,就多一分力量,难怪老怪杰的态度转变。

农舍主人热诚地替两女准备宿处,安顿停当,在厢房的小厅品茗。天气寒冷,小厅中还特地设了一个取暖的火盆,水壶就搁在火旁,随时皆有沏茶的沸水供应。菜油灯光度不足,很难清晰地看出彼此的神色变化。

丁香侍候茶水,婢女是没有座位的。

“小子,你认为皇帝在两三天之内,可以到达这里吗?”银扇勾魂客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放在目下最重要的事件上。

“我是从陆指挥使的行动估计的。”桂星寒说:“他回郑州,皇帝应该还在河北岸,即使过了河,在郑州也会有一段时间逗留。这不关我的事,定下心歇息几天再动身。”

“我陪你走一趟荆山,沿途找朋友放出风声,应该有人知道九灵丹士的下落。”

“谢啦!希望不要耽误你的事。”桂星寒由衷地道谢,转向李凤问:“你呢?你的去向在何处?”

“我只是出来见见世面,并没有特定的去向。”李凤话中的含义,完全表现对他的信任和倚赖:“有你带携在江湖遨游,我是三生有幸。你请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而且可以成为你的有力臂膀。星寒兄,我对我的武功修为有信心,希望你也能肯定我的成就,不会吝借我共用你的光彩吧?”

“我会尽全力照顾你,但愿不至于让你失望。”桂星寒的口气有托大之嫌,但也表示他欢迎李凤并肩遨游江湖的心意:“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你我一刀一剑,天下大可去得。眼前最严重的问题,是锦衣卫密探中的一些人,以及弥勒教妖人的威胁,在这几天必须解决,所以,我们这几天必须特别小心……”

话未完,他一向吹熄了唯一的菜油灯。

银扇勾魂客也十分警觉,抓起水壶淋熄了炭盆的火。

“星寒兄……”黑影中传来李凤的急叫。

他们的兵刃都是随身携带的,处身在危险区,必须时时刻刻提防意外,兵刃不在身是十分危险的事。

侍女丁香首先拔剑,但听得到剑鸣,却看不到人影,小厅太黑了。

“出来戒备。”外面的黑暗小院子,传来桂星寒的低叫声。

银扇勾魂客吃了一惊,桂星寒怎么可能在吹熄灯的同一刹那,便到了厅外?

“这小子是个鬼。”老怪杰噙咕,身形下挫,退至壁根蛇行,小心地滑出厅外。

下挫的刹那间,感到一阵阴风掠身侧而过,还以为是从厅外刮入的寒风,因此并不在意。

窜出小院子,侧方不远处,李凤主婢的身影,似乎在同一瞬间幻现。

“我真的老了,这两个初出道的小姑娘也比我快。”老怪杰藏身在墙角下,心中暗暗叹息老之将至。

老怪杰有所感慨,是有原因的。下挫窜走时,明明听到位于内侧的李凤,出声叫唤桂星寒,而出去之后,位于内侧的李凤反而比他先出厅,他竟然毫无所觉,这表示李凤主婢后动先出,不但速度比他快一倍,超越时无声无息,更令他悚然而惊。

桂星寒比他快,理所当然。他知道桂星寒会遁术,弥勒教的妖术无用武之地,即使桂星寒在他眼前变化,他也不以为怪。

对面的瓦脊,出现八个人影,天太黑,无法分辨这些人的身分面目,每个人皆仅有双目露在外面,即使面对面也认不出是些什么人。

院子里,也并肩站着三个人,黑夜中仍可看出他们叉腰屹立的无畏勇猛气势,可以感觉出慑人心魄的杀气凌厉迫人。

“姓桂的,给我滚出来!”中间那人喝声震屋瓦,气势凌厉无匹。

屋上的八个人身形倏动,扼守在三方的檐角。上去的人很可能身在半空,便会被暗器射下来,三方堵死,下面的人不可能从屋上脱身了。

桂星寒幻现在三人的面前,相距丈余面面相对。

李凤一闪即至,并肩一站剑已在手。

侍女丁香出现在李凤的后外侧,掩护主人的外侧后方十分尽职。

桂星寒没拔刀,因为对方三个人手中也没有兵刃。

“我,天斩邪刀桂星寒。”桂星寒的嗓门也不小:“有人敢亮名号吗?我天斩邪刀算起来,也算小有名气的人物,可不希望面对一些不敢亮名号的胆小鬼,杀几个无名胆小鬼污了我的刀。”

“咱们来了这许多人,杀你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辈,已经很有面子,不亮名号与是否胆小无关。”中间打交道的人,显然拒绝亮名号:“杀死了你,咱们也不怎么光彩。咱们来唯一的要求是杀死你。”

“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了。”

“知道就好。哈!又怎么多了两个女人?”

“我天斩邪刀有同伴并不稀奇呀!”

“不对,咱们已经摸清你的底细了。你孤家寡人,有女的仇敌,却没有女的同伴,这两个……”

“喂!阁下是前来调查家世吗?”李凤抢着说:“天斩邪刀有否女同伴,用不着查,是吗?飞天夜叉就是他的女性朋友,。”

“少给我胡说八道。”为首的人怪叫:“飞天夜叉曾经捉住天斩邪刀和银扇勾魂客,胁迫他两人入伙,不但咱们查得一清二楚,弥勒教的人更知道详情,曾经向飞天夜叉胁迫索取天斩邪刀,这已不是秘密。你两个女人不是飞天夜叉,到底是何来路?犯不着与这个要犯一起死,你们最好滚蛋,还来得及。”

“嘻嘻!你们的人,会让我走吗?”李凤向上遥指屋上的人,笑声悦耳似银铃。

“当然会,咱们不想多牵连无辜。”为首的人举手一挥,右方屋顶上的三个人闪在一旁:“走!”

“可惜你大方,我却不想走。”

“你……”

“我是天斩邪刀的好朋友,好朋友患难与共。而且,我实在看不出,你真有放走我的宏量。那不是你们办案的习惯,你唯一的目的,是把我们拆散,分而歼之,成功的机会比较大些。”

“闭嘴!”

“理直气壮,我必须说。”李凤似乎成了主人:“你们一定是擅自前来公报私仇的,犯了最严重的错误……·”

“不是犯错误,而是犯军法。”桂星寒接口:“阁下,你们知道后果吗?”

“你一定死,没有任何值得忧虑的后果。”

“如果我死不了,后果将严重得谁也承担不起。”

“你一定会死的……”

“不见得。不客气地说,你们先锋营与密探,没有可挡得住在下天斩邪刀的人才,在下随时都可以来去自如。你们杀死不了我,我就会去找你们的皇帝,去找陆指挥使,你们的脑袋绝对保不住。”

“你不要说大话。”

“是吗?如果你们有把握要我的命,会派出这许多爪牙来吗?可知你们根本就没有杀掉我的信心。”桂星寒坦率地指出对方心虚的事实。

多派一些人,固然成功的机会相对地增加,但也表示没有必可成功的把握,增加人手壮胆以增加声势而已,也表示没有独当一面的人才。

“这个……”为首的人心中一虚,语气不稳定了。

“你们走吧!以免不保首领。”

“早晚咱们会找你算帐……”

为首的人口气已经软弱,已隐约流露出怯意,正在心中盘算权衡利害,打算制造最佳的撤走借口。

如果杀不了他,他也许真的会去找皇帝,或者去找他们的指挥使,惊动圣驾,他们谁能承担得了责任?那将是天大的祸事。

“算账选日不如撞日,立即解决以免夜长梦多。”李凤看出对方已有怯意,急急截断对方的话。

侍女丁香与主人心意相通,突然闪电似的飞扑而上,剑出狠招银汉飞星,洒出满天星芒,出其不意突起发难,毫无所惧向三人抢攻。

桂星寒不想与锦衣卫仇恨深结,所以不打算与这些人拼命,晓以利害劝这些人了解后果的严重性,眼看对方意动,有撤走的可能,没料到变生仓卒,李凤出乎意料之外,突然抢先下手攻击,和平解决的希望落空。

侍女丁香飞扑进击,狠招银汉飞星攻的是上盘,这种出招的技巧极为危险,攻击高手更是险中之险。

但是,这仅是乱人耳目的佯攻。

李凤如影附形随后跃出,这才是真正的攻击主力。她的身法,比丁香迅疾一倍以上,见影而不见形,剑在丁香的剑招已发之后超越,后发先至,像一道闪电,抢先一刹那与对方接触。

三个人的武功非常了不起,目力也极为锐利,反应超人,在这电光如火似的刹那间,三把绣春刀几乎同时出鞘,立加反击风雷狂发。

“铮!”一把刀与李凤的剑接触,刀突然斜震而起。

剑光流转,奇准地贯入为首那人的左肋。

丁香的剑后至,剑尖幻化的星芒,贯穿一个人的脖子,左入右出剑到如穿鱼。

李凤的剑光再转,那位刀被震起的人,马步还没稳下,剑光已贯腹而入。

一照面,一刹那,三个人全完了。

屋顶上的八个人,在剑光迸发时,怒吼着纷纷往下跳,刀剑的闪光似奔电。

桂星寒不能不动刀了,李凤主婢必定身陷重围。

一声怒啸,他刀发满天雷电。

躲在墙根下的银扇勾魂客,也毫不迟疑地现身冲出,不敢使用银扇,用剑毅然冲入血肉屠场。

四比八,但一个桂星寒似乎已经够应付了。

李凤主婢联手的默契极为圆熟,一冲错便摆平了两个刚跳落的人。

这是一场惨烈的快速大屠杀,激烈而毫不精彩,双方的武功修为相差太远,杀人的技巧也不能相比,桂星寒四个人已可完全主宰全局。

刹那间暴乱便结束了,共有九具尸体,躺在血泊中,没有活的人。

“糟!逃掉了两个。”银扇勾魂客数毕尸体,顿脚叫起苦来。

九具尸体,却有五具是李凤主婢击毙的。黑夜中搏杀,双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暴乱中逃掉两个机警的人,是极为正常无法避免的事。

“逃掉两个岂不更好?”李凤拖了一具尸体的发结,从院角的地面拖出:“他们逃回去如此这般一说,其他的人不被吓得胆裂魂飞才怪,今后必定望影心惊,永远不敢再找我们送死了,哎……”

屋槽下暗器悄然破空下降,一个人影随在暗器下疾降,雁翎刀如天雷下劈,从李凤的顶门上空下击,身手高明极了。

李凤扭身便倒,一枚透风镖钉在她的右肩后,松手丢掉尸体,伸手急撑地面以支援身躯。

刀光横空,人影幻现,铮一声狂震,天斩邪刀崩开了光临李凤顶门的雁翎刀,反手一拂,刀光似电,削断了那人下踹的一双小腿。

是桂星寒,在千钧一发中到达,问不容发地挡住了力道千钧的雁翎刀,反手出刀的同时,抓起李凤斜掠出丈外,生死须臾危极险极。

砰一声大震,双脚已断的人重重地摔落,左掌一挥,啪一声拍中自己的天灵盖。

双手力道仍在,居然可以自拍天灵盖自杀。

“我的右后肩……”李凤含糊地叫。

“是镖。”桂星寒焦灼地说:“希望不是毒药镖。老哥,找那人的百宝囊搜解药。丁香姑娘,抱你家小姐回房准备救治。”

侍女丁香一言不发,接过李凤抱了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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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毒药镖,镖钉在琵琶骨上。幸好天气冷,李凤穿了狐皮外袄,等于是一层皮革,加上几层衣衫,镖贯入的力道减弱了许多,伤势不算重。

丁香负责裹伤。桂星寒和老怪杰不便相助,在小厅重新生火取暖沏茶,一面等候一面交谈,对密探们这次大规模袭击,并没感到太大的意外。

“我们必须立即准备离开。”桂星寒向禀明处理伤口的侍女丁香说:“此地已经不安全。逃走了一个人,将激起密探们更大的公愤,后续大举前来报复的人,实力之庞大将难以估计,必须尽快动身。”

“小姐伤势不轻,不宜走动。”丁香木无表情,断然拒绝他的主意。

“必要时我背她走。”桂星寒的态度也坚决。

“伤势不曾稳定之前,不能移动。”丁香的态度更坚决,不苟言笑的面孔像有一层浓霜:“小婢绝不冒创口崩裂的风险。”

不管桂星寒有何表示,说完便冷着脸走了。

“你有了难题。”银扇勾魂客苦笑。

“似乎是的。”桂星寒大感烦躁。

“多一个同伴,就多一分照料的麻烦;同伴是女人就更麻烦。小子,你有了两个麻烦。”

“显然是的。”

“这个小侍女,倒是对主人忠心耿耿。”

“她与李凤名虽主婢,情同姐妹,所以我不得不容忍她,她对我似有敌意。”

“小子,你不觉得这个小女孩,是否太世故了些?哪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简直就是城府甚深的中年女人,委实令人迷惑,莫测高深。”

“她一直就反对李凤与我结伴同行,似乎对男人毫无好感,因此对我敌视,当然不会有好面孔给我们看啦!”桂星寒为丁香的态度辩护,毫不介意丁香的敌意态度:“十个奴仆有九个少年老成,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我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银扇勾魂客粗眉深锁:“少年老成,应该是平时受到虐待的结果。既然她们情同姐妹,就不会有受虐待的事故发生。那小丫头的目光好遥远,好寒冷。不苛言笑,举动冷静沉稳,发起攻击时却有排云驭电的气势。小子,对这种莫测高深的人,你必须心中有所提防……”

“老哥,你愈说愈玄了。”桂星寒含笑打断老怪杰的话:“她对主人忠心,应该获得尊重的。我去劝李凤,再耽误下去,恐怕就走不了啦!”

“能拦住你和这把刀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人一定是我。我是武功最差劲的一个,何况我不能使用勾魂扇拼搏。去劝她吧!走得愈快愈好。”银扇勾魂客知道情势不妙,急于离开趋吉避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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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高手来得比预估的时间快得多,四更初鲁家庄便陷入包围。

十具尸体仍在小院子里,农舍主人全家老少被捆绑在牛栏里,表示他们也是受害人。

分头追缉连夜展开,大索附近村落。

八个人押了三个男女,在鲁家庄的西面两里外的树林里,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从声音分辨每个人的身分。

三男女之一,是七仙女的老四天权仙女。三个男女并没上绑,剑与囊仍在身上,表示他们并非是真正的俘虏,仅暂时被看管而已。

为首的人是冷剑天曹项英,副手是方世杰。其他六个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神色冷厉,对天权仙女三个人虎视眈眈,跃然欲动。

“梅英,事已至此,你不必再隐瞒甚么了。”方世杰不再扮演多情的风流剑客,虽则语气仍然温柔,但含义却充满凶兆:“农舍一家老少的口供,绝无虚假,天斩邪刀身边的两个人,绝不可能是你所说的飞天夜叉。”

“飞天夜叉十五个人,在西乡完全在咱们的监视下。”一个怒形于色的人沉声说:“她们的落脚处,距鲁家庄足有十二里,天一黑她们就不再外出,目下仍在咱们的人有效的监视下。女人,你指证她就犯了严重的错误,诿过嫁祸的老把戏,你玩错了地方。”

“而且这两个女人,曾经出现在天斩邪刀身边,我与方老弟曾经与她们打过交道。农舍主人,所指证的就是这两个女人。”冷剑天曹语气也不友好:“受伤的孙侍卫回城之后,就说出这两个女人可疑。

“而且,孙侍卫是与飞天夜叉打交道的人,飞天夜叉并没伤害孙侍卫与罗百户,带了两个随从,锲而不舍追踪天斩邪刀,证明他们之间,仍有恩怨未了,不可能联手杀害我们的人。你们如果不招出内情,休怪咱们得罪你了。”

“我根本甚么都不知道,只能凭猜测把消息告诉你们。”天权仙女沉着地说:“所谓内情,也只是你们想当然的看法。你一口咬定那两个女人,是我们的重要人物,这种想法实在可笑,简直荒谬绝伦。”

“诸位,不要逼我,所发生的事故,我毫无所知。你们不能不讲理,毕竟双方仍算是并肩站的人。我只有一句话:拿证据来。要不,你们可以向我们的使者质问。”

冷剑天曹发出一阵阴笑,这种笑声充满凶兆。

“你知道我们的使者在何处。”天权仙女听出凶兆,再次提出使者作护符。

“是的,我们知道。”冷剑天曹腔调怪怪地,我们两字尤其怪:“你们的举动,我们是不会忽略的,并不以为你们与我们有协议,而忽略了危险性掉以轻心,你们仍然是对今上具有潜在威胁的人。”

“甚么意思?”

“小意思。嘿嘿嘿……说贵方使者的事。曾姑娘,你一定要我们这样做吗?”

“你们做甚么?”天权仙女已看出危机,但还不明白是甚么触发了危机。

“去找贵使者质问的事呀!”

“你们去找他好了。”

“我们会去找他的,嘿嘿嘿……”冷剑天曹的阴笑,委实令人听了不自在:“曾姑娘,你知道吗?咱们这些人办事,讲究……讲究甚么……哦!想起来了,讲究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让半个嫌犯漏网。”

“你……”

“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我们也会抓一大堆有关,甚至与传闻无关的人,追查个水落石出。而这件事证据该已有了七八成正确,你想,我们会怎么做,是吗?”

天权仙女终于悚然而惊,知道不妙了。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让半个嫌犯漏网。说这两句话轻松简单,其实这里面充满血腥,不知冤死了多少无辜,每一句话都饱含血和泪。

手刚搭上剑把,右肩背便挨了一击。

是方世杰,在八尺外用九绝溶金掌攻击。

“世杰,你……”天权仙女剑拔不出来,踉跄站稳嘎声叫:“你……你不能这样绝……绝情待……我……”

另两位男女大骇,不敢妄动。

四周的六位高手,手已伸出蓄劲待发,只要两男女有所异动,必定受到六位高手无情的攻击。

“梅英,我抱歉。”方世杰一把扣住了天权仙女:“不要怪我,我不能失职。”

“你……”

“合作是你唯一的生路,梅英。”

天权仙女与方世杰攀交时,自称曾梅英,从男欢女爱一拍即合中,密探与弥勒教的人搭上了局,双方各得其所,暂时合作各取所需。因此,两人是这次事故的关键性人物。

因利害而结合,也将因利害而分开。

两人的地位都不怎么高,发生利害冲突,他俩也就最先倒霉,势弱的一方必然会成为牺牲品。

方世杰绝不可能做出失职的事,而且他是势强的一方。

“天啊!我……我的确甚么都不……不知道……”天权仙女崩溃了,她的美色已无能为力了。

“我曾非常公正地对待你。”冷剑天曹说,举手一挥:“拿下,押走。”

另两位男女毫无反抗的机会,六只巨手搭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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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夜叉十五个人,落脚在西乡的边缘,南面不远处是至密县的大道,距新郑已在十六八里外。数十里外可以看到苍色的隐隐山区,那就是嵩山的余脉。

她在调查李凤的行踪,沿途的村落应该可以查出线索。

走密县的外地旅客甚少,往来的十之九是本乡本土的人。陌主人在这条路上行走,绝难遁形,不需向特定的蛇鼠打听,只消询问几个村童便可了然。

当然不可能有人看到李凤主婢,那种遍体幽香的特定人物,即使仅露出双目,也会引起村民的特别注意,何况李凤穿了名贵的狐裘,而且带了剑。

即使远在戒严区外,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夜间仍然派有警戒的人,在寄住的农舍布下警戒网。

但她忽略了远端的警戒,没留意有人在远处监视。

监视,不需接近。

天刚破晓,她仍不死心,准备早膳,继续向密县大道以西一带村落打听。

桂星寒不理会她的警告,她不便再唠叨,以免反而要增加桂星寒的反感,她必须提出证据,以揭破李凤主婢的谎言。

而且,要掀开李凤主婢的身分之谜。

她从罗百户的同伴侍卫口中,获得可靠的线索,但必须求真求实,不能凭片面的、主观认为可靠的消息,便指证李凤主婢的身分可疑。

显然桂星寒对李凤极有好感,她不能像个妒心重的女人力争。

她之所以继续求证,原因是李凤杀了黄泉双魔。这是她慎重的表现,希望找出李凤是敌是友的确证。

如果是友,桂星寒就不会有危险。

她所强烈关心的,是桂星寒的安全。桂星寒身边多两个武功高强的女人,她并不怎么介意。

整装待发,每个人的行囊皆留在农舍,准备西行远出三十里外,沿途向各村落的人查询。

远远地,便看到村口栅门站着两个佩刀的人。

天气寒冷,农暇季节,但已经有村民在外走动,犬吠声此起彼落。

栅门口那两个佩刀人,绝不可能是村民。

栅外是百十步的村道,与官道衔接处,没有歇脚亭供应茶水,也有两间小店贩卖旅行必需品,门还没开,歇脚亭内也隐约可见有人走动。

男随从脸色一变,迅速拉掉降魔杵的护袋。

“小姐,有人等候我们。”男随从向院子里低叫,同时发出通知住在邻居的同伴。

片刻,十五个人在栅门口列阵。

扼守在栅门外的人,增加至五个了。

百十步外岔道口的歇脚亭,可看清的也有五个人。

五个人一字并肩扼守栅口,一个比一个雄壮。风帽掀起掩耳,露出威风凛凛极具威严的面孔,虎目精光四射,威猛雄壮令人望而生畏。

所穿的狐皮袄是火狐皮,袖口与下摆所露出的毛是棕红色的。·佩刀是绣春军刀,袄内可能穿了锁子甲。

飞天夜叉心中暗暗叫苦,这些人可能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了,她的一切动静,显然皆在对方的有效掌握下,大白天,想脱走十分不易。

可见的人已经有十个之多,附近还藏有多少?

生死关头,她反而沉着冷静。

“哦!你们是冲本姑娘而来的?”她脸上流露出微笑,不让内心的恐惧形之于外。

“不错。”中间那位留了大八字胡,身材特别强壮的中年人声如洪钟,凌厉的目光,不转瞬地狠盯着她,真有慑人心魄的气势。

“你们认识我?”

“知道你是叫女飞贼的飞天夜叉,好像是姓林,本部有关你的资料不多,大概你还不算成名人物。”

“你们是……”

“我,大汉将军龙骧右卫骁骑尉周。”

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名额有一两千之多,十之七八是世家出身的子弟,大半是御前带刀侍卫,官品自四品至六品。骁骑尉是正五品,官品已经与一等府的知府大人相等了。

大汉将军通常由御林禁军二十卫中选任的。锦衣卫是二十卫军的首卫。

这人自称龙骧右卫骁骑尉,表示他不是锦衣卫正科出身的人。龙骧卫有四卫人马,是随驾的最精锐亲军。论战力,龙骧四卫的子弟,比锦衣卫强得多,锦衣卫的人,根本不配冲锋陷阵。

大汉将军的出现,表示皇帝即将到来,甚至可能已经到了新郑了。

飞天夜叉被“大汉将军”四个字唬住了,以为真是一个“将军”呢!她和一般百姓小民一样,对京都的军衔身分毫无所知,凭常识以为“将军”必定是统率上万兵马的指挥官,地位吓人声威显赫的国之栋梁。

她也感到奇怪,这位“将军”怎么只带了几个部属,在这荒村僻野中,费神地对付一个“女飞贼”?

“捉贼不是你一个将军的职责吧?”她笑容敛去,笑不出来了。

“我要知道那个叫天斩邪刀桂星寒的人,目下藏身在何处。”周将军虎目怒睁,咄咄逼人。

她心中一跳,锦衣卫的人果然不放过桂星寒。

“我怎么知道他的下落?”她沉声答,其实她的确不知道桂星寒目下在何处。

“不许隐瞒。”周将军沉叱:“你不甘心,不断在新郑左近追逐他,不时曾经碰头,分分合合始终线索不断。所以,我唯你是问。”

她恍然,这些人还以为她仍然与桂星寒为敌。

同时她也感到心惊,幸好不曾与桂星寒联手并肩对付仇敌。

这些人并不知道,她暗中杀了不少密探。

她所用的杀光灭口手段,确是用对了。

“不瞒你说,我正在出动所有的人,全力搜寻他的下落。”她知道情势不利,必须利用情势制造脱险的机会:“昨晚天黑之前,他可能在西南一带潜伏。我正要往西走,也许能将他搜出来,他逃不掉的。”

她已经相当精明老练,表情控制得很好,眼神坦率,不会暴露内心的感情变化。

周将军逼视着她,显然正留心捕捉她的眼神变化,向同伴打眼色,甚至用手势相互示意。

“昨天黄昏时光,你曾经见过他吗?”

“这……”

“不许说谎!”

“见过。”她佯装吓了一跳,表示心怯。

“在何处?”

“我也不知是何处,反正就在那一边。”她向东北一指,那是抱獐山方向。

“他同行的有些甚么人?”

“一个男的,两个女的,无法分辨是甚么人。”她不敢隐瞒,当然也有意隐瞒重要的情节:“我只有三个人,三比四,我毫无胜算,所以不敢动手。”

“幸好我们已查证确实,你不是那两个女人。”

“咦!你的意思……”

“那两个贱妇,伙同天斩邪刀,昨夜在鲁家庄,杀了我们十个人。你听着,我们要他们三个人,活的。”周将军声色俱厉:“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我希望他……桂星寒是活的。”

含糊其词,语气暧昧。

“三个都要活的。”周将军粗心大意,不在词句上挑毛病。

“我尽力而为。”

“好,你可以动身了,往西。”

“这……”

“往东,你一定死。”

“我本来就要往西。”

“那就好。记住,不许玩花招。”

“你……”

“我们会有人留意你的举动。人弄到手,往这里送,记住,要活的。如果你带了捉住的人往西走,不回到此地来,哪怕你飞到天尽头,我也会把你捉住化骨扬灰,走!”周将军挥手赶人,移至一旁让出去路。

“我可不是你的密探。”她大声抗议。

“你还不配,你只是受到征用的人。”

“你……”

“快滚!”

她银牙一咬,带了人愤然出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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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可以任意征用平民百姓,但可以折算徭役。

连紫禁城的皇官内院,都有征用的人充劳役。京都的平民百姓,一年最少也有两个月,替官府执役,而且是无偿的劳役,是明定的差役,不能逃避。

天下各地府州,衙门里约有一半人,上至站堂司库,下迄打扫执炊,都是挨家按户征用的,期限长则一年,短则三五天。地方官照例没有经费养这些人,只好根据民众应义务供役的规定,轮流征调民众充任以折算徭役期。

每个平民,除了女的,自十四岁至六十岁,每年须义务一至两月,不但无偿,连吃饭都得自备。至于临时征调修桥铺路等等,还不算在出役的账内。

比方说,衙门里的三班六房,也有三分之一是出役的人担任的,但有饭吃,没有工钱而已。

连捕房的巡捕,也有三分之一是无偿征用的。唯一赚钱糊口的方法,就是勾结专任巡捕,与城狐社鼠挂钩,暗中为非作歹上下其手。所以,一个青衣巡捕走在街上,人人侧目,巡捕声誉之坏,无以复加。

这位姓周的大汉将军,征用飞天夜叉,是绝对合法的,百姓小民唯一可做的事是服从,依法有据没有理由好讲。

远出三里外,飞天夜叉往路右的树林一钻。

往回路眺望,没看到人影。

她心中雪亮,跟踪的人不怕苦了两条腿,用的是越野遥监跟踪技巧,不需接近监视。

十五个人聚集在树下,一个个怒形于色。

“我们分批向西走,三里外越野。”她寒着脸,语气有强烈的憎恨:“那些混蛋跟不了多久的,他们不可能远离。”

“越野之后,切记逐渐隐起身形,尽量远走,潜伏一段时日,分散至南阳聚会。尔后的行动必须保持隐秘,等我到达后再决定行止。”

“小姐今后的打算……”男随从神色不安,已听出她的口气,是分散远遁潜踪,有点不以为然。

人一分散,力量也就瓦解了。

“你们都走,我们绝不能与这些人抗衡。我留在后面吸引他们,掩护你们脱身。”

“小姐……”几个人同声急叫。

“我们不能以卵击石,暂避风头是第一要务。我一个人方便些,可以保待神出鬼没的自由活动。我必须以你们的安全为念,多一个人我就多一分顾忌。”

“可是……”

“不要和我争辩。”她说得斩钉截铁:“在南阳府城等我。现在,我们来分组。”

片刻,第一组四个人出发。

她是最后走的,是第三批,仅带了男女两随从。远出三里外,往路右的树林一钻便形影俱消。

跟踪的人,从此失去这十五个盗贼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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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探们不可能离开警戒区过远,不可能放弃职守擅自行动。皇驾即将到来,那少数胆敢擅离职守的人,在最重要的时刻,必须各归本位,以免上级从严追究,失职是极为严重的罪名,须冒死罪之险。

万一皇帝受惊,那就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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