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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误捕淫妇

三女潜伏在亭左的树林里,愈等愈心焦。

蹄声得得,一人一骑从路对面的树林穿林而至。

“他来了。”许纯芳一蹦而起,“难道他把所有的凶魔收拾了?申姐,找他讨夜游鹰的消息。”

健马小驰而至,在路中勒住缰。

“咦!你们还没走?”杨一元颇感意外。

“他们呢?”许纯芳反问。

“上了大当。”杨一元苦笑。

“上了当?”

“那鬼女人的啸声,是逃走的信号。”杨一元拍拍脑袋,“我这笨脑袋,好像愈来愈不管用了,居然以为是求救催请同伴回来信号,像个大傻瓜一样守株待兔,真得找人把脑袋修理修理啦!”

一领缰,健马转向州城。

“他们应该向北远走高飞,你怎么反往回走?”许纯芳提醒他,“看来,你的脑袋真该修理修理了。”

“唷!你比我聪明?”他扭头笑问。

“至少不比你笨。那个女人是往北走的,可知他们必定在前面等候会合。”

“会合后一骑八人向北逃。”

“当然。”

“能比马快吗?走长途能用跑的?”

“这……”

“逃匿的人,什么地方最安全?”

“这个……”

“城里,聪明的姑娘。”他怪腔怪调,“像我这种人,是不能在城里闹事的。”

“抢女人,当然不敢闹事。”许纯芳撇撇嘴。

“任何事都不能闹,包括抢女人。即使在大街上碰了头,我也只能光瞪眼。陈州的八臂金刚,带了人追缉夜游鹰,他就不敢在州城执行公务,因为摩云神手在官府中有极大的影响力。连公门人也不便执行公务,我这种清清白白的外地人敢造反?所以,躲在州城最安全了。”

“咦!你知道陈州所发生的事?”

“八臂金刚找到我,要求我协肋。”

“那你……”

“那不关我的事,我可不是行侠仗义的行道者。哈哈!再见。”

“等一等……”

“你们检查他们的坐骑,看看有装备否?他们根本没有北上的打算,以为追上我三两下就可以把我摆平了。你们等吧!哈哈哈……”

蹄声急骤,健马绝尘而去。

×

×

×

没落案的人,躲在城内最安全。

即使是神憎鬼厌的宇内凶魔,也不敢在城内大庭广众之间闹事,伤人杀人掳人,都是铁定落案的重大案件,一旦在官府落案,今后就成了见不得天日的流民了。

夜游鹰在陈州落了案,但他只怕公门中人。

而百绝头陀这些人,公门人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不曾落案,妙观音当然也改变了身分,无所畏惧。

一旦在大庭广众间打打杀杀,官府闭城捉拿凶手,很可能瓮中捉鳖,所以公然闹事是江湖大忌。

两个生死对头在街碰上了,动手打打架无关宏旨,拔剑拼命可就得冒被捉拿法办的凶险了,出了人命,不论杀的理由如何充分,都可能上法场抵命。

因此,大多数江湖人都喜欢住在城外,出了事易于远走高飞,不至被堵在城里瓮中捉鳖。

然而,他们一切的恩怨是非,都不希望受到官府干预。

杨一元重回南关外,这次住进了颍阴老店,摆出姜太公在此的阵仗,明白表示继续执行降妖伏魔,逃的人就躲在州城内外,不达目的他不会上当离开。

晚膳时分,他出现在颖川酒店。

店堂中旅客云集,三间店堂几乎座无虚席。

他在窗台的一桌,叫来了酒菜。天大地大,吃比天大,吃饱了晚间才有精力办事,他对任何事都不操之过急,反正白天不是打打杀杀的时光。

这是一张小食桌,可以坐四个人。

已喝了一壶酒,两位食客迳自在两侧就座,一男一女,也叫了酒菜各吃各的。

他一眼便看出,扮成普通中等人家主妇的女食客,是那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道姑。

男食客年约半百出头,身材魁梧相貌威严,穿一袭宽青衫,倒像一位仕绅。

两男女身上没带有刀剑,可知并没准备动武。

只有不知死活的笨蛋,才会在酒店中拔剑而斗。

“你不准备放弃吗?”女食客笑吟吟问,笑容又妖又媚,眉梢眼角流露出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即使性情暴躁的男人,也不便吹胡子瞪眼睛反脸相向。

他从无上散仙向霸剑奇花示威时,知道道姑是极乐仙姑。这位风流美道姑名号响亮,十余年来被坑得人财两空的江湖俊彦,为数众多,谁也无奈她何,一向独来独在,专与一些初出道小有名望的佳子弟鬼混,所以绰号称极乐仙姑,真实的姓名连她最亲密的姘头也毫无所悉。

“放弃?开玩笑。”他酒意上涌,笑得邪邪地,“世间最可悲可怜的事,就是办事半途而废,有始无终,我可没有这种坏德行。”

“济宁州张家既然与你非亲非故,你也不是白莲教张世佩的人。”

“对。”

“你到底为什么?”

“管闲事呀!”

“为一千两银子赏金,对不对?”

“一点也不对。”他摇头,“仅仅为了查线索讨消息,我就花了三个多月工夫,花了一二百两银子,本大利小,这种玩命的买卖能做吗?我又不是傻瓜。”

“那你为什么?”

“你真不懂?”

“所以问你呀。”

“我这种人,天底下为数并不太多。我这种人,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所行不配称道德,行事无关益世事功,所以只能遨游天下浪费粮食,只好找些闲事来管,以作为活在世间多少有些用处的借口自我陶醉。既然伸手管了,就不甘菲薄管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证明我不是一个伪君子假丈夫。这是我个人理由,懂不懂你心里明白。”

“我们的朋友,将愈来愈多。”

“我知道。”

“你……”

“我不介意。”

“你贵姓?”

“杨,杨一元。”

“绰号是……”

“没有必要。”他拒绝透露绰号。

“你出道几年了?”

“有关系吗?”他笑笑,“你极乐仙姑交情广阔,面首中全是江湖知名人物,赶快去查我的根柢,就可以针对我的弱点对付我了。你们不知道我的根柢,这是我注定了可占的优势,我何必自示弱点?呵呵……”

“唔!似乎你真知道我的底细。”

“不多,不多。”

“我请你放手。”

“不。”

“开出价码来,请你放手。”

“绝不,我不是唯利是图的人,不谈价码。”

“也许我的身价,不配和你谈价码,这位如何?”极乐仙姑指指对面的青衫人。

“他是哪座寺庙的大菩萨呀?”

“老夫不是菩萨,是鬼王。”青衫人愈听愈冒火,终于发作了,声色俱厉,“我阴山鬼王邓宣威的要求,是不容抗拒的。小辈,老夫管了你的闲事,管你是否介意,老夫对付狂妄的小子是毫不留情的。”

杨一元脸色一变,停杯放筷虎目生光。

“原来是名震天下,天府八鬼王之一。”他呼出一口长气,语气阴沉,“手中托天叉重有四十八斤,勇冠三军号称录鬼屠夫,是川北巨魁扫地王的第一悍寇,两膀有万斤神力。扫地王兵败梓川,你是杀出重围的第一人,逃入中原又横行了十年,五年前突然失去踪迹。阁下,我的消息没错吧?”

“没错。老夫不是失去踪迹,而是落脚在南阳南召县的百重山,目下是鹿鸣山的山主。”

“仍是叱呼风云的强盗?”

百重山在南召县南八十里,是绵亘百里的山区,鹿鸣山是该山五主山之一。

“老夫老矣!不打算东山再起。”

“那你为何不死?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杨一元冷冷一笑,“如果你想用过去的声威杀气,吓唬我这狂妄勇敢的年轻人,你是打错主意了,你真不该管我的闲事。要求我放手,免谈。”

“小辈……”

“你不要穷吼叫。”杨一元无礼地拍桌,“我不是绿林强盗,你不能把我当小辈。阁下,我已经表明态度,拒绝任何胁迫与要求,你们可以走了,不要打扰在下的酒兴。”

“老夫明天午正,在十里接官亭等你。”阴山鬼王也愤然拍桌而起。

“你等吧!没兴趣。”杨一元一口拒绝。

“你怕死?”

“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而是你们的信用不可靠。”

“什么信用?”

十里接官亭,也就是午间三女被擒的地方。

“她知道。”杨一元指指极乐仙姑,“在襄城,在下蠢蛋似的应约前往。她们却一哄而散,毫无了断的诚意。我这人也许佯狂玩世不拘世俗,但有关生死大事不喜欢闹着玩。没有必死了断决心的人,不配与人订约,你们只能欺骗我一次,没有下次。”

有担当的江湖人士,不轻于言诺,所谓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必践。不论订何种约会,就意味着要当堂了断双方的纠纷,三刀六眼当堂解决,除非有一方妥协屈服,不然必须你死我活彻底了断,不能拖延,更不能一走了之,约会是最后决定生死存亡的终极手段,不是闹着玩的。

“是老夫与你订约。”阴山鬼王强辞夺理。

“阁下,你最好识相些。”杨一元虎目彪圆,“不要让在下于大庭广众间,公然侮辱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在四川称王杀人如麻与我无关,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凭什么要和在下订约会?就算你是他们的助拳人,你也该由主人出面打交道。”

“你……”

“你走吧!我只要大声叫出你的身分,许州的公人就会一涌而至了,不但你成为江湖朋友讽刺的不守规矩老贼,我也会被看成受嘲笑的胆小鬼。”

“老夫会找你的。”阴山鬼王愤怒地离座。

“我等着你呢!”杨一元冷冷一笑。

极乐仙姑目不转瞬盯视着他,眼神怪怪地。

阴山鬼王盯他的眼神,却凶狠极了,似要将他生吞活剥,脚下沉重,领了极乐仙姑走了。

×

×

×

三女本来就住在颍阴老店,与杨一元的上房隔了一座院子。

天黑了,是黑暗族类活动的时刻了。

任何耸人听闻的事故,只要没有尸骸,没有苦主,没有目击证人,都是无法着手追查的事故,即使事后有人投诉报官,也是无头公案。因此事故通常在夜间发生,见不得天日的人,夜间是他们的天下。

上房中一灯如豆,杨一元独自在房中品茗。

房门没上闩,是他故意不上闩的。

在天下玩命的人必须随时小心,绝不会犯房门不上闩的错误。如果一时大意忘了,很可能因此而丢掉老命。

房门悄然而开,因为门柱曾经倒入一些点灯的灯油,转动时不会发出声响,是有意将油注入的。

一个人影闪入,随手掩上房门,脚下轻灵如猫,接近却是大大方方的。

“不去找他们!”来人低声问。

他是背向房门而坐的,有意让入侵的人接近。

“时辰未到。”他沉静地说。

“何时?”

“等他们互相残杀光之后就无处藏身了。”

“他们不一定会互相残杀。”

“会的,公爷。”他已经知道来人是八臂金刚,“摩云神手两面敷衍,不会再提供庇护所。夜游鹰显然已正式投效百绝头陀,摩云神手当然不可能协助百绝头陀那群人。你知道,有些人是睚眦必报的。”

“对,百绝头陀那些人,每一个都是睚眦必报的凶残妖魔,绝对忍受不了小地头蛇的反抗。”

“他们并不急于对付我,因为还弄不清我的底细,更被我折回来找他们的行动所惊,更不敢妄动。所以,他们必须防止摩云神手,进一步与惊鸿剑客合作,必须宰了这条地头蛇,许州的其他地头小蛇,才不敢不听他们的。”

“我明白了,这反而会引起小地头蛇的恐惧与愤慨。”八臂金刚是真正的老江湖,是江湖朋友口中的“衙”,“兔死狐悲……”

“不,是唇亡齿寒,结果,他们就没有可靠的藏身处了,我就可以得其所哉,获渔人之利。”

“那夜游鹰……”

“他是非常机警聪明的,会很技巧地保全自己,所以你很难把他弄到手。去找霸剑奇花吧!真的,她们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她们今后上当的机会减半。你们有志一同,目标一样,不要怕碰年轻貌美姑娘的软钉子,其实她们并不如外貌般骄傲自负。”

“好,承教了,我去找她们。”

“请从窗口走,外面有人来了。”

八臂金刚略一迟疑。

最后他不但不跳窗而走,反而向上跃升,手一搭横梁便消失了。

这种虽则可称本地最大客店的房屋构造,其实并不怎么高级,上房设备仍然简陋,仅多了设有便桶的内间而已。

房间的上面没加建承尘,梁柱可见隐身方便。

杨一元没加阻止,怡然自得斟满杯中茶。

有人悄然入室,室内热浪未退,门的开阖,一定会引起热流的变化,有经验的人,是可以感觉出来的,有警觉心的人,更是闭上眼也知道这种微小的变化。

不需用感觉,鼻中嗅入的幽香已表明入室人的身分。房中异味薰人,汗臭牛马粪臭五味杂存,这种属于爱美姑娘们身上所散发的脂粉香,掩盖了其他异味。

摆放茶具的小圆桌上,多摆了一些物品。

茶具简单,与江南人品茗的茶具完全不同,一个大茶壶,两个大茶杯,是瓷制品而非紫砂泥,粗犷豪迈适于牛饮,这里不需风雅的“品”茗。

一把木筷,一堆品质甚佳的官铸万历铜制钱,一文重一钱二分五厘,是磨制金钱镖的佳品。但仅有高手才配使用这种金钱镖,太小太轻了。

还有一把黄豆,一堆不明长短的红丝线。

两只茶杯中,茶已斟满了。

他的座位也换了边,面向房门。

髻结已经解除,长发披肩,前面垂下的长发,在面孔前形成一道发帘掩住脸部,他成了难分男女,披头散发的鬼物。

没有鞘的剑,横置在桌前,在如豆的灯光下,依然可看到光芒闪烁。

整个的上房,充满了妖异诡奇的气氛,如有胆小朋友冒失地闯入,保证会吓得魂不附体。

他曾经向许高嵩说,妙观音逃走的轻功,已臻近于遁术境界。

遁术,正式的名称是五行遁术,是玄门弟子修炼至化境时,作为防身保命的绝技至宝。由此可知,他对玄门弟子修炼的道术并不陌生。

内行人一看他的形态,和桌上所摆放的一切物品,必定心知肚明的,最好离开他远一点。

假使再加上一炉香,一碗法水,就有点像天师道术士行法驱神役鬼,或者祭神兴妖!

他的那把剑,可不是桃木剑,也不是作法的六星饰剑,而是可列于高品质的杀人利器。

房中多了两个人,两个盛妆的千娇百媚女郎,一穿桃色衣裙,一穿朱红衣裙。

房门口,则是穿了玉色道袍,巧施脂粉脸蛋娇艳,极为诱人心荡的极乐仙姑。

一点不错,穿桃红衣裙的女人,正是在襄城首山,遁走了的妙观音梅含芳。

穿朱红的艳姬,是白天在十里接官亭,他擒住纵放了的红衣女郎,居然不理会他的警告,纠众侵入他的住处行凶。

幽香更浓了,另有其他异味在室中流动。

菜油灯只点了两根灯芯,光度本来就幽暗。

蓦地灰雾涌腾,三个女人身影逐渐淹没在雾中。

暗红色的灯火变成绿色,火焰在拉长、闪摇。

杨一元的端坐身影,终于被灰雾所淹没。

室内幽暗,有如鬼域。

阴风四起雾影开始流动腾涌,异声满室,四面八方鬼声啾啾。

绿色的灯火拉长至四寸,已没有光芒发出,火焰尖端,突然凝结了一团灯蕊,一声爆炸,绿色的灯蕊爆裂,绿的火星飞溅。

三道青虹,以他为中心破空飞射。

他大手一伸,三道奇虹淡然失踪,五指一收,摊开手掌抛出一堆铁屑。

他长发飞扬,一双虎目幻射出可怖的幽光,似乎已失去人的形象,而是一个来自世外的妖魅。

阴风更厉,鬼声更急,蓦地风吼刺耳,轻雷殷殷,满室金蛇闪烁,夹杂有散发着妖光的无数飞舞绿星,像秋间沼泽区内的萤火。

黄豆像是乘风而起,破风的锐啸入耳惊心,绿光闪烁的萤火,纷纷像暴雨般下坠,一着地便消失无踪,满室黄豆下落、滚动。

飞舞的金蛇,也纷纷委地。

阴风益厉,异声更盛。

各种奇形怪状的魅影,在灰雾与激射的电光中忽隐忽现,刹那间传出鬼哭神号的声浪,像是天地混沌,到了阴曹炼狱。

木筷子一根连一根飞腾而起,制钱却同时飞升。

一声厉叫,八臂金刚像大石头,从梁间向下飞坠,着地之前已经人事不省。满室雷电交鸣,风声益厉。

两杯茶向雾影拨出,最后飞起的丝线突然闪烁出五彩光华。

他拾剑而起,怪啸绵绵而出。

拉长的绿色灯焰急剧摇摇,徐徐缩短,徐徐回复正常的暗红色,室中重现光芒。

灰雾徐徐消散,异味仍在室中流动。

他停止啸声,放下剑坐下,将头发挽成发结,回复人形,虎目中幽光隐去,仅脸色有点苍白,脸上也汗光闪闪。

地面,躺着三个赤身露体,曲线极为诱人的裸女,像三头白羊,衣裙成了碎帛,全部昏迷不醒。

然而,三个女人的脖子上,皆缠绕着丝线。

除非有数百根丝线,不然绝不可能将人勒昏。

他自百宝囊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将一些药末擦在八臂金刚的人中上,归座斟上茶,一口干了一大杯,在菜油灯上多拨了三根灯芯,室中大放光明。

八臂金刚身子抖动了几下,突然惊怖地蹦起,不分东南西北,踉跄像个醉鬼,撒腿便跑。

“砰”一声大震,他一头撞在墙壁上,反弹而倒,发出惊怖的叫喊。

“定下神,爬起来。”杨一元大声说,“你这金刚是干什么的?居然被一些妖魅小鬼吓昏了?我还想仗你这金刚之力,帮我降妖伏魔呢!站起来!”

八臂金刚神智一清,叫起痛来。

刚从梁上跌下,再撞上墙壁,居然手脚完好,头也没撞破,真够幸运的,当然疼痛在所难免。

“你……你看到了吗!”八臂金刚面无人色,用目光惊恐地搜视全室。

“看到什么?”杨一元笑问。

“妖怪……”

“真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你看见什么妖怪?难怪吓昏了。”

“裸女……”八臂金刚看清了地上的三个裸女,“满天仙女,满天神灵怪兽……”

“你在地上找找看。”

满地纸人纸兽,以及木偶龙凤雕像,都有五寸大小,身上画有符籙。

不论纸人纸兽或木偶,中间皆有被木筷穿过的洞孔,有些头部已被制钱切断,有些身上仍嵌着木筷或制钱。纸人有神只,有美女,各式各样。

“你……你是白……白莲教……徒?”八臂金刚大骇,如见鬼魅。

白莲教徒,官府的对付手段,是捉住了斩立决,而且不必在法场正法。他是执法人,难怪大感惊惧。

“我在山东,曾经会过几位白莲教大法师,对该教的底细所知有限。这三个妖女,也不是白莲教的人,只会一些障眼法,用迷香毒物而已,妖术的道行浅得很,我却大张旗鼓惩治她们,惭愧。”

首先拖起赤条条的极乐仙姑,对令男人欲火焚心的肉感胴体毫不介意,四记耳光把极乐仙姑打醒,丢坐在一旁再抓红衣女郎。

“你……你你……”极乐仙姑终于神智一清,跳起来便看清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惊得用手掩住上下三点,惊恐地向墙壁退。

“给我滚出去!”杨一元用手向房外一指,“下次,你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我一定要杀死你……”极乐仙姑尖叫,发疯似的拉开房门向外抢。

“哎呀!”房外传入女性的惊叫声。

房外另有女人窥伺,看到赤裸裸的女人奔出,吃惊是意料中事。

“你也走,我再次饶你。”杨一元一巴掌打醒了红衣女郎,向敞开的房门外一推,“事不过三,我不会饶你第三次,你滚吧!”

红衣女郎也用手掩住三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我……我不领你的情。”红衣女郎尖叫,“我誓报此仇。我要带走我的女友……”

“她?妙观音?”杨一元指指正在慢慢苏醒,也是赤条条的桃红衣裙女郎,“她是我的,千里迢迢追查,为的就是她。你想得真妙,快滚!”

“你……”

“你不想滚?好,先把你弄到床上去乐乐……”

红衣女郎尖叫一声,狂奔出室。

桃红衣裙女郎站不起来,某一处经穴被制住了,惊惶地用手掩住三点,一寸寸向壁角挪动。

“妙观音,你认命吧!”杨一元在床上,取了一件青衫往妙观音身上一丢,“上次在首山你跑得很快,轻功可媲美遁术,想不到你对妖术也有颇深的造诣,难怪张世佩张大金刚,得不到你就想除去你。”

“我……我跟你走。”妙观音咬着银牙说。

“好,这才乖,我不会苛待你,到济宁州千里迢迢,我保证你可以活得像贵妇。”

“我是甘心情愿跟你走,能不能解我的禁制?”

“不能。”

“求你。”

“求也没有用。”杨一元冷笑,“你这种女人,比一条毒蛇更可怕,我必须拔掉毒牙,才敢把你带在身边,以免吃亏上当。”

“你这天杀的猪狗……”

一杯茶泼在妙观音的脸上,把尖声咒骂泼断了。

“你如果敢发泼,我一天揍你十次,甚至二三十次,揍到你一切乖顺为止。”杨一元冷笑,“我整治人的手法,是相当绝的。比方说对付你,除了出门或就道之外,不许穿任何蔽体衣物,赤条条就不会耍花招。”

“你……”妙观音一触他凶狠的目光,打一寒噤乖乖闭嘴。

“老弟,你要找妙观音!”八臂金刚讶然问。

“是呀!”

“妙观音梅含芳?”

“对。”

“淫妇兼女贼的妙观音?”八臂金刚追根究柢。

“不错,就是她。”

“她不是妙观音。”八臂金刚肯定地摇头。

一言惊人,杨一元一怔。

“她是的,她已经承认是……”杨一元语气不稳定。

“她不是,她是颇有名气的女飞贼,叫绦羽飞天艾红姑,虽也喜欢与俊美的男人鬼混,但不算淫荡,轻功非常了不起,作案时很少下毒手杀人。”八臂金刚肯定地说,“有次我到开封公干,在汴梁老店与她处邻居,她与着名的独行大盗一枝梅住在一起,所以认识她。老弟,你搞错了。”

杨一元怔住了,剑眉一挑。

“泼妇,你为何冒充妙观音?”他沉声问。

绦羽飞天格格笑,披上了青衫。

“说!别惹火了我。”杨一元狠狠地走近。

“我从来就没声称我是妙观音,你凶什么?”绦羽飞天却一挺露出衣外的饱满玉乳,嗓门够大。

她披着的青衫前面是敞开的,仍可露出满体春光,她一点也不在乎,毫无羞耻的感觉,面对两个大男人,她的勇气可嘉。

“在首山……”

“在首山我说过我是妙观音吗?”

杨一元傻了眼,一脸沮丧。

“妙观音在何处?”他不死心。

“你得去找她的师父。”绦羽飞天得意地说。

“你非说不可。”

“我不知道。”

“休怪我心狠手辣逼供。”

“你动手呀!我不怕你。”

“你……”

“你能把我怎样?哼!你失败了,承认吧!”绦羽飞天把酥胸再暴露多一些,嘲弄她说,“你是英雄,英雄谁不好色?除了把我弄上你的床之外,你能把我怎样?你不是一个好女人的假英雄,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们。”

“老弟,认栽吧!”八臂金刚苦笑,“这鬼女人虽比不上妙观音淫荡,但也是曾经沧海的女人,不把羞耻当一回事,上了床她就百依百顺,你能把她怎样?”

杨一元火大了,抢近一把夺回青衫,一脚把赤条条的裸女踢得滚至房门口,踢开了被制的右环跳穴。

“你给我滚!”他火冒三千丈,嗓门像打雷,“你生得贱,我不要你,我要妙观音,下次我必定杀你,除非你远飞出千里外。滚!滚!”

绦羽飞天爬出门外,一蹦而起。

“我发誓,我一定要杀死你。”绦羽飞天赤条条地站得笔直,尖声叫骂,“本姑娘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你必须为今晚的事付出惨烈代价。”螓首一转,突然娇叱,“看什么?没见过女人?”

廊角有个人影偷看,看不清面目。

“啐!”其中一个啐了一声。

杨一元抓起一张条凳,愤怒地脱手飞掷。

绦羽飞天身形乍隐,如飞而遁。

“你如果要女人,要绦羽飞天比要妙观音受用些。”八臂金刚调侃他,“至少这女飞贼不怎么随便,比妙观音干净些。”

“去你的!这是你这公门人该讲的话吗?”杨一元邪笑:“你认识妙观音吗?”

“不认识,我老啦!女人只喜欢你这种年轻英俊的男人,不屑和我这种入土大半的人缠夹不清。我到大忠坊刘家走一趟,也许能捞到那头鹰。”

“我不能对你有任何承诺。”杨一元郑重地说,“但如果可能,我会把他交给你,死活无法保证,我也从不向人保证某些事。”

“我谢过。”

“不是我有意助你。”杨一元说,“那混蛋在我动身北上诱敌时,在店门口给了我一支冷箭,所以我有权找他,与有意助你无关。”

“我知道,你老弟固执得很,比那些动不动就拍胸膛保证的人可爱多多,再见。”

“要小心,公爷。”

八臂金刚匆匆走了。

杨一元开始找扫帚清理地下的杂物。

有人推开房门,两位姑娘站在房外,脸红耳赤不敢进房,脚下迟疑难决。

“哦!是你们。”他放了扫帚,笑容可掬,“胆气不够,哪能做江湖女英雌?放心啦!我不会对你们这些洁身自好的姑娘们在客店中无礼。地下脏,小心脚下,过来坐,壶里还有茶。”

“你……你这里是……是怎么一回事?”先入室的吕飞琼羞怯怯低着头问,“风雷声隐隐,异叫怪吼像是蛮荒绝域。”

“这些东西。”许纯芳指指满地杂物,踢开了一只断头木人,“我……我听说过这种木偶……”

“三个女人都会邪术。”他一言带过,“霸剑奇花呢?到大忠坊刘家去了?”

摩云神手刘天裕的家在大忠坊,那是一座在本城大有名气的大宅。

“申姐去看看而已。”许纯芳能说会道,神色逐渐恢复自然,但脸上红云仍在,“我们打听过了,你叫杨……”

“柜上流水簿留了名,不用打听。”

“杨兄,你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你……你把那些女……女人……”

“她们是妖妇,不算过分。”他剑眉深锁,“霸剑奇花去刘家看惊鸿剑客,她有大麻烦。”

“杨兄,你是说……”

“夜游鹰一定在刘家。”

“那不是正好吗?”

“正好?”他苦笑,“百绝头陀那些人也去了,还有一个最可怕的人也一定在。”

“谁?”

“阴山鬼王邓宣威,天府八鬼王之一,也称录鬼屠夫,川北匪寇扫地王麾下第一悍寇。霸剑奇花也许内功与剑术都不错,但……”他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

“哎呀!”两位姑娘同声惊呼。

“你们与霸剑奇花,想必交情深厚。”

“我们一年前结识,情同姐妹并肩闯荡遨游天下。”许纯芳毫无机心说。

“赶快去策应,也许还来得及。”杨一元好意叮咛,“尽快脱身,切不可逞强冲动,你们应付不了妖术,武功也对付不了阴山鬼王。”

“我们这就走……”

“给你们防身。”他探囊取出两只小玉瓶,“散可辟迷香,丸可防毒物。散抹在鼻端,丸先服下一粒。”他将瓶递给许纯芳,“快去,但愿还来得及。”

“杨兄,请帮助我们。”吕飞琼向他央求,“在南阳是我年轻识浅得罪你,与申姐无关,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说,助我们去救申姐。”

“是的,杨兄,我们好害怕。”许纯芳会作怪,大胆地羞怯牵他的衣袖央求,“那些人会妖术,会驱使金甲神,会役使……”

“别找我。”他拒绝:“我只管自己干预的闲事。你们的难题,必须自己解决,你们必须为了建立自己的江湖声望努力。别人是靠不住的。”

“杨兄……”

“快走!必须分秒必争。”

两女心中一急,向房外飞奔。

他吹熄了灯火,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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