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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阴谋败露

出了街尾,后面跟来了高黛姑娘。

“是从阊门桃花坞来的,生死一笔请来的狗东西。”姑娘低声说。

“有线索吗?”他问。

“找到了,船泊吴门。”

“看到些什么人?”

“什么人也没看到。我们已有人全天监视,不论他们驶往何处藏匿,都逃不过我们的监视。等他们泊妥,我再来把细节告诉你。”

“好的,我设法通告费老哥。”

五岳狂客那些人,布线的工作发展得颇为迅速,已逐渐获得一些地方人士合作,消息比以往灵活,虽则没有打击的实力,骚扰的工作成效卓着。

有五岳狂客的人供消息,他轻松多了。

“我要跟去。”姑娘提出要求。

“不行。”

“人家一定要去。”姑娘扭着小腰肢撒娇。

“那地方你敢去?”

“敢打赌吗?”姑娘脸红红地羞笑。

“皮厚。”

“你是答应了?”

“我没说。”

“你答应了的,我清楚地看到你点头。”

“牙尖嘴利。”姬玄华在她的粉颊上拧了一把:“生死一笔快要被逼急了,居然肯花钱请人对付我。鱼藏社可能不敢接这笔买卖,他已经没有多少人可用了,早晚会咬牙切齿,把老本掏出来和我彻底了断。”

“他有什么老本?”

“不久自知。”姬玄华不想泄露天机。

没诱出虎丘生祠隐藏的人,他颇感失望,生死一笔宁可花钱,雇一些高手名宿对付他,不愿把隐藏在生祠的主力派出来周旋,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他必须不断增加压力,激怒生死一笔把主力投入。

袭击珠玉画舫,就是他增加压力的手段。五岳狂客的人,有效地供给他有关珠玉画舫的动向消息。

两人出了街尾,向南折入小径,谈谈笑笑进入一座颇为雅洁的农舍,这是他今早才洽妥暂时落脚的地方。再往南走,便是漕河的水道。

踏入厅堂,姑娘愣住了。

他却眼神一动,并没感到意外。

镜花妖扮成花信年华村妇,荆钗布裙别有一番素净的风韵。

“玄华,高小妹。”镜花妖笑吟吟娇呼,脸上漾溢着重逢的喜悦:“感到意外吧?你们真走在一起了呢!”

高黛感到极端的困感,亮晶晶的明眸,涌起警戒的神色,转头向姬玄华注视,似乎想在姬玄华脸上的神情变化,找出她的疑问和答案。

姬玄华曾经告诉她,两妖女不在徐州。

姬玄华安排镜花水月远走高飞,她那时也曾参与,两妖女表示远走徐州,逃避仇家追杀。

而姬玄华向妙剑表示,织造署的人,该知道两妖女的下落。

又说,只有生死一笔才知道两妖女的下落。

自从送走两妖女之后,姬玄华在言谈之间,有意无意地隐约透露一些玄机,暗示知道两妖女的动向。

现在,镜花妖竟然出现了。

她心中有了复杂的变化,直觉地对镜花妖生出强烈的敌意。

“老天爷!你没逃掉?水月呢?”姬玄华表现出热烈的欢迎情意:“这许久了,你居然还在苏州逗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宝贝,也好,这几天我好想你。”

她听得背脊发麻,疑云重重。

农舍主人很知趣,一家老少躲到偏院去了。

“一言难尽。”镜花妖长叹一声,挽了姬玄华亲昵地在长凳排排坐:“船折入漕河口不久,舱漏水舵断柄,一阵怪风吹断了桅,船来个底部朝天……”

“哎呀!水月呢?”姬玄华惊呼。

“不知道。她不谙水性,我也不会。我抱住一块破船板,漂到一条小汊河获救,风寒入体,几乎送掉老命。你看,我是不是清瘦了许多?”

“皇天保佑,阿弥陀佛。”姬玄华正经八百感谢神明菩萨,随即恢复花花公子风采,大手在镜花妖身上毛手毛脚:“呵呵!女人清瘦更为窈窕可爱,你是因祸得福呢!你等一等,我先洗漱,再好好聚一聚。小黛,替我准备巾水。”

高黛本来要跳起来,她快要爆炸了,姬玄华的色迷迷举动,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展露,她实在受不了,虽则她知道姬玄华与镜花妖,本来就有一段情。

正要发作,心中一动。

她与姬玄华根本不在一起,她对这家农家毫无所知,姬玄华却像是把她当成住在一起的人,大大方方要她进屋内准备洗漱的巾水,怎么一回事?

她相当机伶,心细如发。

“是的,大哥。”她温顺地应诺,向镜花妖嫣然一笑表示打招呼,嫋嫋娜娜往后堂走。

姬玄华向镜花妖客套了几句,随后跟入。

“怎么一回事?”经过穿堂她低声问:“你在弄什么玄虚。”

“吞下。”姬玄华递给他一颗豆大丹丸:“随机应变,口风放紧些。”

“这……”

“请勿多问,随时准备应变。”

她有点恍然,有点毛骨悚然,也感到极端兴奋。姬玄华把她看成知心的人,正和她联手对付镜花妖,她用不着担心姬玄华与妖女过去的一段情了。

她总算明白姬玄华往昔的言谈,涉及镜花妖的事皆另有用意了。

“有凶险?”她悚然问。

“知道有凶险,凶险就不足虑了。我会照顾你的,小黛。”

“我想,我能配合你。”她信心十足:“我们曾经共过患难,我好高兴,大哥。”

姬玄华挽住她的纤腰,默默地用力一揽,掉头进入厢房,把她留在原地发呆。

感觉中,姬玄华那尽在不言中的一揽,不但力道仍在,也余温仍在,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升。

“但愿他对我的用情,不是镜花水月。”她喃喃地自语,有点神意飞驰。

×

×

×

镜花妖显然已经来了许久,桌上有农舍主人替她准备的茶水。

厅堂并不大,摆放了一些小农具和杂物,穷苦的小农宅,根本谈不上什么摆设。门外的大院子也是晒谷场,一些家禽家畜奔东逐北,看不出任何异象,附近不可能有陌生人逗留。

镜花妖等姬玄华两人进入后进院子,颇感满意地扮主妇,略加整理悬挂与摆放在地的小农具,整理后不再显得零乱。

姬玄华偕高黛重新出厅,换穿了一袭水湖绿博袍,显得温文儒雅,勇悍的武夫气质完全消失,花花公子的流气也不存在了。

伴在身边一身村姑打扮的高黛,也显得秀丽俏巧颇为出色。

“唷!你用心整理厅堂,难道也打算在这里落脚?”姬玄华洪亮的嗓门,表示出心情的愉快,出厅便调侃镜花妖,拖了凳迳自落坐,信手接过高黛乖巧地抢先斟过的一杯茶:“要不要再接受我一次安排?水月落水失踪生死不明,我感到抱歉难过。”

“我唯一的倚靠,现在只有你了。”镜花妖愁容满面:“只好跟着你暂时落脚,你不会拒绝收容我吧?”

“我当然欢迎你留下,可是太过危险。”姬玄华放杯而起:“走,我们到外面好好商量。”

“我不想露面。”镜花妖拒绝外出:“枫桥镇有许多走狗眼线……”

“不是到镇上露面。”姬玄华往外走:“外面大柳树下不但清静,而且可以监视四野,我担心有高手走狗赶来撒野,可不想坐在屋子里任人堵住宰割。”

理由充分,不由镜花妖不跟出来。

附近是空旷的田野,有些大田埂上枯草丛不易藏人,视野辽阔,远处可以看到高出树梢的枫桥镇楼房屋顶,另一面可看到两里外。行驶在漕河中的船只桅杆高出树梢,还没放水淹浸的稻田,看不见有人活动的迹象。

姬玄华挽了镜花妖,在大柳树下落坐,把镜花妖丰满诱人的胴体,紧紧地挽住状极亲昵。

高黛也机警地紧倚在镜花妖的另一面,两人把镜花妖夹在当中。

“姬大哥的行迹并没瞒人。”高黛以往对妖女的敌视态度已经消失,表现得热络亲密,挽手搭背像个撒娇的小妹妹:“走狗们都知道他的动静,难怪你迳自来到他的住处。韩姐,你的行囊呢?”

“行囊早丢了,买了几件换洗衣裙,还留在河边的农舍里。”镜花妖已感觉出不对了,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所以,今后得倚赖玄华替我安排,在苏州我别无容身之地,只有玄华能保护送我平安离去。”

“他不会走的。”高黛说。

“对,我不会走,东厂那些害民贼,还欠我一两万银子呢!”姬玄华的手,在镜花妖的肩膀、手臂、腰肢温柔地抚摸游移:“你也不必太害怕,素英,我知道你的武功非常扎实,自保的力量并不差。”

当初在虎丘上,镜花妖就曾经利用与他躯体接触的机会,用内功探索他体内的奥秘。这种神技,不但需要有精深的武功修为,而且须练有探索对方神意的奇技秘学,大多数高手名宿,无法修至这种境界。

“比起东厂那些身手超绝人物,差得太远了,只有你才能应付得了他们。”

“你仍然希望我护送你远走高飞?”

“是的。你在苏州已经游览了不少日子,既然结了这许多可怕的仇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玄华,不能丢开吗?你到底在苏州还有什么大事未了,哦!你不会真的改变主意,帮助高小妹那些人,做一个侠义英雄,向东厂的强权挑战吧?”

“生死一笔很急于知道这件事,是吗?”姬玄华笑吟吟神情毫无异状,大手不住抚摸镜花妖的秀发。

“咦!玄华,怎么扯上生死一笔?”镜花妖脸色一变,笑容僵住了。

“没什么啦!”姬玄华神情丝毫不变:“生死一笔根本没把五岳狂客那些人放在心上,但如果我和高家的人并肩站,那就相当严重啦!不证实他能心安吗?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我能乖乖离开苏州,以免威胁他的安全,如果不……”

“他就会孤注一掷,不惜代价永除后患。”高黛接口:“韩大姐,你一定会设法让姬大哥保护你离开苏州,不是吗?”

“玄华,你会护送我离开吗?”镜花妖避重就轻,向姬玄华下工夫。

“生死一笔正希望我如此做,那么,他就可以睡得安枕,无债一身轻啦!不,我会安排你离开,安排可靠的人护送你到常州,够情义吧?我要留下讨债,两万银子可是一笔惊人的大财富。”

“玄华,钱财身外事……”

“哈哈!你和水月替织造署卖命,为的就是可以发财呀!不要用什么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等等假仁假义的话来劝我,好吗?现在,我们到河边去。”

“到河边?”

“或者到枫桥镇码头,我立即找船派人护送你远走高飞,走吧!”姬玄华挺身而起,伸手挽扶。

“不,我还得回到寄居处收拾。”镜花妖赖在地上不起来:“玄华,急不在一时……”

“急在眉睫,素英。”姬玄华说:“我的行踪不瞒人,你的出现必定会引来大批走狗,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哦!你似乎不想走呢!”

“我当然想走,但希望和你一起……”

“你还没听懂姬大哥的话吗?”高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急躁的性子发作了:“你不能勉强姬大哥为你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有人负责护送你远走高飞,情势凶险火烧眉睫,你居然……”

“你少管我的事,滚到一边凉快去。”镜花妖也冒火了:“走狗们怕的是他,只有他保护我才放心。我和他是一双江湖佳侣,要求他护送并不过分。玄华,是吗?”

“素英,你的要求并不过分,我不想辜负你的情意。”姬玄华欣然说:“好,我护送你到常州,甚至会到镇江,这就走,绝不耽误分秒。”

“这……”

“小黛。”姬玄华转向高黛交代:“你不能去,你回农舍看看,略为收拾立即离开。哦!可能农宅的人不小心,在厅堂收拾茶具,可能摔倒昏迷,要用解迷香的药才能救醒,你也要小心点。”

“哦!迷香藏在什么地方?”高黛懒洋洋站起问。

“去找呀!反正厅堂杂物不算多。”姬玄华说:“是一种可泄出的管状盛具,体积不大也不小,把杂物清理就可以发现了,那本来是用来计算我们的,有人打算要活捉我们呢。”

“好在我们没在厅堂逗留,好险,是谁……”

镜花妖像一头怒豹,凶猛地向姬玄华蹦去、扑上。

阴谋败露,只好走险一击了。

姬玄华一声冷哼,闪出丈外。

镜花妖不死心,一扑落空折向追蹑,左手一抬,袖底传出一声崩簧响,但没有暗器射出,人仍以奇速扑向冷然移位的姬玄华。

姬玄华懒得理会,以恰到好处的速度移位。

高黛虽则事先猜出姬玄华对镜花妖存疑,疑心镜花妖是走狗们的媒子,她并没完全相信,内心中反而有点同情镜花水月的遭遇。

现在,她不能不相信了。

她又想起姬玄华送走镜花水月时,警告她必须火速离开养伤的农舍,说是凶险将至,显然姬玄华那时已经疑心两妖女了。而且她一家离开后不久,走狗们果然大举来袭,那处藏身秘窟从此失去作用,这绝不是巧合,走狗们不可能找到那处远离城厢的秘窟。

如果她老爹忽视了姬玄华的警告,结果如何?

她愈想愈心惊,她愈想愈冒火。这妖女不但计算姬玄华,连侠义群雄也计算在内了。

镜花妖正全力追逐姬玄华,恰好快速地经过她身侧不远处。

她恶向胆边生,怒从心上起,猛地斜飞而起,快逾隼鸟穿林,一脚扫在镜花妖的后臀上,后空翻两翻腾,飘然落地姿态美妙轻灵,单足下伸有如饥鹰搏兔。

砰一声大震,镜花妖被踢倒在地。

经过训练的猎鹰,爪子是磨钝了的,训练时不许用抓,用爪踢击。如果用抓,双爪一下,兔子便会血肉模糊,皮成了废物,肉也烂啦!用爪弹击,一下便把兔子击昏,皮肉是完好的,所以称饥鹰搏兔而不叫抓兔。

猎鹰通常不能喂饱,饱了就懒洋洋像头病鹰,飞也要死不活,所以叫饥鹰,饥鹰才能猎飞禽走兽。

她的脚下点,靴尖的落点是镜花妖的脊心。

“放她一马!”姬玄华的叫声及时传到。

她双臂一振,前空翻前飘丈余落地,化不可能为可能,轻功惊世骇俗。

镜花妖狼狈地爬起,抄起衣袖察看,心中一凉。小臂暗藏的梅花袖针筒,筒口已经变成扁形,六枚梅花针本来先一发五枚,后一发一枚,可以作两次致命攻击,十分歹毒霸道,现在已成了废物,难怪发射后没有针飞出。

“你……你早就知道了?”镜花妖咬牙说:“你……这无情无义的……畜生!”

“是知道袖底乾坤侯晓风,他的拂云袖威力之后,才起了疑心的。那是送你们走之前起疑的。”姬玄华站在前面冷冷地说:“也只是疑心而已,按理我该立即求证的。但我对你还有一两分温情,也不希望你真被我料中,所以我仍然送你们走,你还敢怪我无情无义?”

“我不信,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

“你和水月就已经有两个了。”

“水月不知道。”

“所以你杀了她?”

“她……船一靠岸她就起疑,所以……”

“所以你杀了她。两个人,生死一笔和袖底乾坤。”姬玄华摇头苦笑:“袖底乾坤的拂云袖,是袖功中威力最可怕的袖功之一,丈内袖风可以震腐五脏六腑,即使功力相当的人,交手相搏也经不起他全力一击。他突然发难,贴身攻击你们两个猝不及防的人,你们居然留得命在,仅震得内腑离位,知道袖底乾坤造诣修为的人,肯相信这事实吗?”

“这鬼女人好阴毒。”高黛怒叫:“大哥,让我毙了她。”

“你无权向我报复。”镜花妖大叫:“事先并不知道你高家的人和他在一起,袭击秘窟也没把你们列为主要目标,哼!你也奈何不了我。”

“我只好废了你,我不忍心杀你。”姬玄华举步逼进。

“饶我!”镜花妖惊恐地后退:“玄华,我……我也是不……不得已……”

“阴谋犯杀人犯,都自称不得已。”

“你要我怎办?”镜花妖掩面哭泣:“唯我居士的确希望你离开,所以愿意花钱消灾。鱼藏社和生死一笔却不愿意,先一步找到我,要我设法留住你,以便设法捉住你剥皮抽筋。你放弃朱雀功曹,不理睬我,我乱了方寸,根本不知道生死一笔临时起意另有安排,我怎能远走高飞?所以船走了两三里,我就登岸向他覆命,他随时都可以杀死我,我不敢不听他摆布。昨天,他又要我来找你,要我用迷香用梅花针筒……放我一马……我……”

“下次,别让我碰上你。”姬玄华扭头便走。

“你如果不逃出千里外,我一定杀死你。”高黛凶狠地说,随姬玄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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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天宇黑沉沉。城内谯楼传来隐隐的钟鼓声,二更正了。城内,是夜市最热闹时光,城外却夜黑风高,天气正在变坏,寒风刺骨,严冬的脚步近了。

小船寂静地夜航,三支长桨轻柔地划动,不至于发出太响的拨水声,像一艘幽灵之船。

城河宽阔,船悄然越过葑门,继续向北划行,河道愈来愈宽阔。左面的城墙黑黝黝像山岩,偶或可以看到巡城丁勇,摇曳的灯笼幽暗光芒闪动。

再往北,就是相门了。

河东岸,不时可以看到一排排停泊着的船。

前面里余,一艘灯火全无的大画船,也静悄悄向北航,左右十二支大桨,也缓慢地划动,入水轻而深,离水也柔和,操桨的划手技术第一流。

小船内,姬玄华、费文裕、高黛、透过前篷口,注视着前面隐约可见的黑黝画船。

操舟的三位舟子,更是技术超人的行家,船不受风力影响,稳定地静静向前航行,与画船保持同等的速度,黑夜跟踪需要高度的技巧,稍一大意就会失去目标,因为不能跟得太近,避免被对方护航的船只发现。

“他们如果不停泊,我们岂不是白忙了?”姑娘不安地用肘碰碰姬玄华的手膀:“怎办?”

“要跟一段再说。”姬玄华也感到烦恼。

“要不要赶上去强攻?”费文裕问。

“不行,老哥。”姬玄华大摇其头:“船在水中航行,船上粉头掉下水必死无疑,咱们怎能冲上去做害死无辜的凶手?”

“他们如果绕城航行,天亮再停泊。咱们只有白瞪眼,今晚似乎白来了。”费文裕当然不忍心戕害无辜:“生死一笔这杂种诡计多端,还真不易对付。”

“但愿他今晚在船上,哼!”姬玄华恨声说:“躲在粉头的罗裙下托庇,他丢尽了武朋友的脸面。”

“你可别错怪了他们,兄弟。”费文裕说:“两厂的人,负责侦查京都内外,各王公大臣的隐私,深入私室内房如入无人之境,有时不妨扮乌龟王八,女的必要时也进教坊充妓女,任何地方他们都可以隐身,这是他们的职责。当初的正德皇帝,另设了一个内行厂,就是专门躲在王公大臣的内室,躲在女人堆里,专门调查哪一个贵妇美丽,哪一千金漂亮,再回去带皇帝来快活。所以三厂一卫,对利用女人都学有专精。生死一笔名正言顺在花船上快活,没有人会怪他有亏职守。”

“下一次,我要到京都。”姬玄华直咬牙。

“太危险,兄弟。”费文裕不同意:“在这里,东厂没有几个人,已经可以翻江倒海了。到了京都,他们集中两厂一卫的人对付,蚁多咬死象,划得来吗?”

“这……”

“他们可以用一百个人,或者一千个人来换你一个,即使换你一条胳膊也是值得的,你可不能付出一条手臂。算了吧!不要去。”

“于心不甘呀!上次我到河间肃宁……”

“那时他们毫无防备,这时你去试试看?”

高黛心中一动,听出一些征兆。

“姬大哥,你到河间做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小女孩,不要多问。”费文裕大笑:“那是男人与男人的事。”

“费大哥,是不可告人的事吗?”高黛也咭咭笑:“不可告人的事有多种……”

“姬兄弟所做的事,不但可以告人,而且可以告天日,只是他不想白于天下而已。”费文裕说:“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是魔鬼,但在苏州我所做的事,自信也是可告天下于心无愧,但法理难容。小女孩,你要姬兄弟把他做的事告诉你吗?”

“有何不可?”

“你会吓死。”

“啐!费大哥,我的胆子是很大的……”

“呵呵!我知道。”姬玄华有意抛开话题:“你跟来袭击挤满粉头的画船,就需有惊人的胆气。”

前面的桨夫,发出一声呼哨。

“他们靠岸了!”费文裕兴奋得跳起来。

隐约的船影,徐徐向东岸移。

“大家准备。”姬玄华抓起雁翎刀系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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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有十余座住宅,更远些,灯光闪烁,可能有一两座园林别墅。

河滨泊了三四十艘小船,画船成了庞然大物,在最南首靠上了河堤,首先便跳上三名大汉,两面一分担任警戒,防险的准备相当周全。

架妥跳板,船夫们一阵忙碌,舱内开始有灯火泄出,前舱门开处,鱼贯出来了五个人。

前舱面设了彩棚,本来四周应该悬挂数十盏五彩小灯笼,彻夜五彩灯光闪烁,赏心悦目。但今晚所有的灯笼皆不点灯,前舱面暗沉沉。

“我们到吴下园看看。”为首的人向后续出舱的人说:“如无他事,约一个更次才能返回,你们这里要特别当心,严防意外。”

“长上请放心,白下园附近没有人敢撒野。”送出舱的人口气充满自信:“这里是尹前辈的地盘,他对地盘的保护极为小心,任何陌生人在附近走动皆无所遁形,可疑的人休想活着离开,所以这里十分安……”

堤上的大柳树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人影电射而下,眨眼间便上了跳板。

来的不止一个人,三个。

没看到堤上的警卫出现,表示三个警卫凶多吉少。

“什么人?”船头的警卫拔刀厉叱,挥刀直上。

“债主来也!姬玄华!”

“神魔费文裕!”

高黛不出声,挥剑冲进。

一阵大乱,全船骚然。

“啪哒!”雁翎刀一挥,砍断了一根彩棚柱,彩棚轰然倒坍,把在舱面的人盖在下面。

费文裕飞跃超越,人化龙腾登上舱顶,直奔后舱,一剑挑飞了一个登舱顶堵截的人。

高黛紧跟在姬玄华身侧,她对姬玄华有信心,姬玄华攻坚,她捡漏网之鱼,乘虚递剑得心应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姬玄华的雁翎刀很可怕,有如天雷霹雳,从前舱杀入直透中舱,刀过处人体崩裂,家具舱壁纷纷倒坍,虎入羊群无可克当。

有许多小隔舱,里面传出女人的尖叫号哭,黑暗中难辨敌我,走狗们乱得一塌糊涂。

费文裕则从后舱往前冲杀,他的剑比姬玄华的刀更具威力,仅在通向中舱的走道中,就刺杀挑飞了七个人,恰好到达中舱与姬玄华会合。

他们一面挥剑,一面发出约定好的叱喝声,以免伤了自己人,舱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误伤在所难免,必须以声音显示位置。

“向外卷!”姬玄华沉喝,砰一声撞毁了官舱的左面排窗,跃出外舷供下役男女走动的舷板,劈翻了两个人,再沿舷板向前舱面冲去。

费文裕走另一面的舷板,重新杀向后舱与舵楼。

鬼哭神号,聪明人纷纷跳水逃命。

这种狂风暴雨强盗式的猛袭,震撼的威力大得惊人,胆气弱的人必定魂飞胆落,斗志迅速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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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逃走的男人都逃走了,连船夫也跳水溜之大吉。

三十余名美丽的粉头,全都躲在各小舱内的被窝里发抖。

点起了火把查验尸体,二十二具尸体中,没有生死一笔,没有勾魂无常。

“这狗杂种不在船上。”费文裕冒火地大叫:“狡兔三窟,咱们白来了。”

黑夜中快速狂野搏杀,怎知道所杀的人是谁,要知道死尸是何来路,一查便知到底有没有主脑人物。

“这混蛋是个怕死鬼。”姬玄华大表失望:“他只会调兵遣将玩阴的。我不能白来,债照讨不误。”

一脚踢开主舱门,火光一张,里面两个裸女尖叫着跳起来,棉被脱落赤条条地爬伏在地大叫大王饶命。

高黛居然毫无羞色,抓起棉被把两裸女盖住。

“不要哭,我们不伤害你们。”她好心地安慰裸女。

姬玄华劈开了所有的柜橱,失望地出舱,只有一些首饰,应该是粉头们的,走狗们不会有大批金银留下,他们没有必要把金银带上船藏匿。

“连利息也没收到,见了鬼啦!”姬玄华站在跳板上大声埋怨:“我不信邪,下次去织造署搬库银,连本带利一起收,我不信库里是空的。”

这番话,一定可以传入织造署。

“今晚咱们失败了,兄弟,认了吧!”费文裕向堤上走:“搬库银必定有利可图,你一定可以讨回本利。李太监躲到杭州残害杭州的人,花了四十万银子,在西湖替魏奸建生祠。表面上他所搜刮的金银珍宝,藏在杭州的织造局,其实暗中搬来苏州藏匿,苏州是他的老巢。咱们破库大搬特搬,弄一二十万两金珠绝无问题。”

堤顶传来一声冷哼,阴森有如鬼声。

“一二十万两金珠,搬得动吗?”鬼声刺耳,令人入耳惊心。

共有五个黑影,全穿了有色长衫,像五个来自地底的幽灵,更像五具僵立的僵尸。

“你外行,老兄。”姬玄华大踏步领先登堤,声如洪钟压下鬼气:“珍珠宝石,一袋之量可值三五万,甚至值十万两银子,在下一个人,搬百万何足道哉?”

“你就是姬玄华。”

“包打保票。老兄台,有何指教?”

“你们好大的胆子,把老夫的贵宾杀得落花流水。”

“哦!这些东厂恶贼是你的贵宾!好家伙,可知你也不是好东西。阁下,你要替他们出头。”

“不错。”

“也替他们背债?”

“混蛋!老夫……”

“你称老没有用,受到在下尊敬的人,才配在姬某面前称老,你凭什么认为在下尊敬你?”

“老夫是吴下园主人。”

费文裕越出两步,哼了一声。

“原来是你这比猪狗更低贱的老混蛋,吃血夜叉尹春申。”费文裕厉声说:“你是坐地分赃的魔道下流贱种,比那些划地称雄的豪霸卑鄙一百倍。至尊刀在苏州称豪,虽则他被迫替毛巡抚做走狗,至少他还保有几分敢担当的豪气,他就不喝乡亲的血,不出卖有良心血性的人。而你,暗中供给走狗有关义民底细的消息,让京师来的恶贼抄他们的家,杀他们的头。我一直抓不到你出卖义民的实据,不能凭传闻制裁你这杂种。今晚,可是你亲口承认东厂恶贼是你的贵宾。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老狗,我找你。”

“你配?你是什么东西?”吃血夜叉怒吼,举手一挥:“毙了他!”

出来一个人,一声龙吟,长剑出鞘,黑夜中,这人的双眼似乎有绿芒闪动,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兽类的眼才会反射光芒。

“拿命来!”这人用剑向费文裕一指。

“说大话的人会倒霉的。”在一旁的姬玄华大声说:“面对神魔费文裕的人,敢说拿命来的人勇气可嘉。勇气是不足恃的,要真能打倒神魔才算数。”

这人的剑,向下疾沉半尺,可知必定吃了一惊,几乎举不起剑。

先声夺魄,神魔费文裕就具有夺魄的魔力。

“别怕,我不会一剑杀死你。”费文裕举剑,冷然滑进一步。

虽然夜黑如墨,但依然可以感觉出强烈的杀气,像浪涛般一阵阵向前涌发,空间里,寒风的冷度增加了一倍,奇异的冷流令人浑身毛发点立。

黑夜中闪避不易,谁敢保证一剑杀不了人?

这人的身躯抖了两下,退了两步。

人影乍动,吃血夜叉突然从侧前方闪电似的扑上了。身动剑出鞘,剑一伸便近身了。

姬玄华哼了一声,身形更快,旁观的人连人影也没看清,铮一声大震火星飞溅,雁翎刀奇准地架住了剑,吃血夜叉斜撞出丈外,马步大乱。

“五夜叉你名列第一,如此而已,你只会偷袭,哼!什么东西!”姬玄华威风八面,横刀屹立有如当关的天神:“下一刀,我一定一刀杀死你,冲上来,你这狗都不吃的杂碎。”

刀风四散,热流荡漾,与费文裕剑上所发的寒涛一合,突然激起两道激荡的气旋,发出隐隐风雷声。冷与热的气流,远飘出四丈外,时冷时热乍暖乍寒。

“是离火玄阴炼魄功!”有一个身材最高的人惊叫,扭头如飞而遁。

“这家伙疯了。”费文裕大笑:“兄弟,咱们就把汇合的神功,称为离火玄阴炼魄功,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宗师,你意下如何?”

第二个黑影溜了,第三个溜得更快。

面对费文裕的人,丢下剑徐徐后退。

“我的命你还没拿走呢!”费文裕大叫。

这位仁兄向侧一窜,跳下河堤往水里一跳,水花一涌,无影无踪。

吃血夜叉走不了,雁翎刀已将他控制在威力圈内,蓄劲待发,刀气强烈已到达爆发的临界点,只要他一动,刀将如雷霆般光临。

“老夫不……不配替……替人背……背债。”吃血夜叉快要崩溃了,嗓音变得像颈被割了一刀的老公鸭。

“我同样会一刀杀死你。”姬玄华声似沉雷:“木渎镇浩园潘家,一定是你陷害的。”

“不……不关我的事,早晚……会有人出卖他的,我……我并没得……得了多少好……处……”

“你的手一定拿了不少赏银。”

“没……没有……”吃血夜叉急急否认。

“把手伸出来。”

“你……”

“我要砍掉你接受血腥钱的手,留你一条狗命。”

“不……要……”

“要的,一条手臂换十六条命,已经太便宜你了,把手伸出来!伸!”

持剑的手一伸,剑到人到,临危拼命,老夜叉情急行两败俱伤的拼命一击。手臂一丢,日后仇家上门可就惨了。

姬玄华的身形乍隐乍现,现时刀光一闪,刀气迸发似隐雷,光芒有如电光一闪。

吃血夜叉身躯仍向前冲,脑袋却飞起三尺高。

姬玄华举手一挥,三人隐没在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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