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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露峥嵘

他失去重心向前一仆,便神动意发,双掌一撑地,脚已闪电似的斜扫而出。

“哎……”少女也骤不及防,被扫中后腿弯,失惊尖叫向后仰面便倒。

“不许顽皮!”中年美妇笑叱。

少女坐倒,立即飞跃而起,像弹簧般跳起来,手脚箕张向他飞扑。

但美妇随着叱声,一闪即至,伸手挡住了,少女不得不一按美妇的手,翩然落地。

“厉害!”他由衷地喝采,少女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小小年纪竟然练至身轻如燕,速度惊世骇俗境界,的确让他有点心惊。

他向人丛中一窜,溜之大吉。

美妇前面的一位剑眉虎目,穿了一袭青衫的中年人,盯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手伸出了袖口。

“他只是一个大孩子。”中年美妇低叫。

中年人正欲虚空抓出的大手,闻声收回。

“他怎么啦?”中年人问。

“丫头才知道。”中年美妇说。

“那是一个色鬼,他说好香。”少女凶霸霸地说,双手握拳叉在腰上,摆出大人相,说话没遮拦:“他那双贼眼,贼亮亮乱瞟。”

“不害躁。”中年美妇笑骂:“说香也没错呀!你不乱瞪他,怎知他乱瞟?看不顺眼,你就用腿绊人?真不像话。”

“娘……”

“好啦好啦!”中年美妇挽了少女便走:“我看你是愈来愈皮了,以后不带你在外面走动,免得你到处惹事生非,这一次出来你赔了多少银子?你像个大扫帚,不知扫坏了多少家具,替你赔人家打坏的东西,赔都赔烦了,你到底累不累呀!”

住店的手续已经办妥,店伙们领他们一行八男女往后进上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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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季住的不是上房,住在第三进东客院,那是一排二级简单客房,单间只有一张床、一桌两凳,洗漱入厕都得上水井和公用茅房。

自食其力自己闯天下,他必须省吃俭用,住简单那是不得已,也无法的省几文住大统铺,毕竟他出身富裕之家,一时无法适应困苦的生活。

其实,他睡草窝的日子甚多,但彼一时此一时,那时他在山野草莽中非露宿草窝不可。

一而再碰上麻烦,他弄不清为何麻烦会找到他头上。

回房歇息了许久,躺在床上就唯一的小窗看书,心中有点乱,对生活惶然的无形压力压得他心中惶恐,像在心头压了一块铅。

书是尔正的漕河总考,有关运河的丛书之一。

“去他的!纸上谈兵。”他烦恼地把书一丢,干脆闭上眼睛假寐养神。

有多人的脚步声,到了他的房门外。

房外是走廊,经常有店伙或旅客走动,与他无关,谁也不会理会房门外的脚步声。

但门闩折断声传出,不能不理会了。

绝不会是店伙,店伙不会撞断门闩入室。

他一蹦而起,知道有事发生了。

五个人一涌而入,领先的是一个鹰目勾鼻的中年人,跟着年约半百的一僧一道。

最后两个,是驿馆码头上三大汉中的两个,其中一个,正是被他用指尖拂过脉门,把他误认是鬼手柯永福的大汉。

他手一抄,便抄起床边的长凳。

“是他。”大汉叫:“长上,就是他,没错。”

中年人不住打量他,粗眉紧锁,看到他持凳的暴虎冯河神情,有点好笑。

“你混蛋!”中年人扭头向大汉大骂:“你说他是鬼手柯永福?”

“这……”大汉有点失措。

“鬼手柯永福在江湖名号响亮,十余年来手下很少失风。这小伙子多大年纪了?”

“属下不……不曾见过鬼手柯永福。”

“他是吗?”

“他的手真的不可思议。也……也许他……他化了装易了容……”

“你是见了鬼了,我就是化装易容的专家,难道看不出谁化了装易了容吗?滚到一边去。”

“是……是是……”大汉乖乖应喏着退至一旁。

“小子,你姓甚名谁?”中年人转向他盘问。

“我姓张,张文季。”他据实答,没有隐瞒的必要,反正他不是什么鬼手柯永福,对方找错了人,不会有事了,而且他一点也没想到造一个假名来骗人。

“你多大了?”

“年届弱冠。”

“唷!还文诌诌的怪有趣呢!你的口音……”

“我是本地人。”

“现在,言归正传。”中年人相当满意,不再盘问身世:“你为何窥探我们的船?”

“我只在码头走走,想找我认识的船,以便搭便船上京师,怎么可能窥探你们的船?”

“我很相信你的话,但必须查个一清二楚。我要把你带回船,让我的人详细看看你。如果没有人认识你,而又查证实你与我们无关,就释放你回来,跟我们走。”

“我没有跟你们走的必要,我不认识你们……”

“带他走。”中年人沉下脸,举手一挥。

老道冷冷一笑,举步上前。

五个人都佩带了兵刃,中年人与一名大汉佩剑,老道的剑更是古色斑斓。和尚是戒刀,一种在山林间辟路的刀。

那位误认他是鬼手柯永福的大汉,是狭锋单刀,一种单手使用,极为灵活的杀人利器。

对方有杀人家伙,他油然兴起戒心,心念一动,他苦修十六载即将由神返虚境界的神功,就在意念一动时发生作用,体内的潜能如滚滚洪涛,在躯体内蓄势待发,在体外也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劲流,以心房绦宫为中心,绵绵循环不绝。

幸好在他的信念中,秉持的法则是人与天地为一,与大自然为一。

也就是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尽可能避免冲突,避无可避则自保第一。

自己的命也保不了,一切修持都是虚幻的。

他目下被堵在狭窄的小房间内,避无可避。

理论与实际之间,有一段可争议的距离,信念是一回事,做法则常因各种外界的因素而有差异。

他与人际的关系接触相当单纯,也就是说,他的经验历练是零,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缺乏应变的经验。

经验与修养是相辅相成的,是相互增进的。

所以,小姑娘拨了他一跤,他立即还以颜色,就是缺乏经验与修养,本能的反应是自保第一。

自保的不二法门,就是不让对方伤害你,反击虽然不是最佳的手段,却是有效的方法。

面对有杀人利器的人,他反击的潜意识非常的强烈。

“放下凳子。”老道沉声说:“乖乖跟贫道走,免得贫道把你打个半死拖着走。”

“凭什么?”他虎目一翻:“你们没道理……”

老道向前一冲,鸟爪似的怪手疾伸,引诱他出凳。

他屹立如山,不理睬迎面探来的怪手,虎目冷静地吸住老道的眼神,已看透老道的心意。

老道大怒,手一沉抓他的长凳。

噗一声响,他的右凳脚重重地扫在老道的左肋上,速度骇人听闻,老道甚至不知道凳是如何动的,知道了也无法躲闪。

“哎……”老道惊叫,被扫得向右疾冲。

和尚吃了一惊,一跃而上,大手像是电光一闪,迎面伸到,长驱直入。

凳向下一沉,左凳脚再次电扫而出,重重地扫中和尚的右膝外侧,力道恰到好处。

一声惊叫,和尚被扫得向左飞撞。

一道一僧,各向相反的方向冲撞。

“咦!”中年人颇感意外,鹰目中杀机怒涌。

老道一手抵住墙壁稳下身形,愤怒地转身拔剑。

“他是我的!”和尚火冒三千丈,旋身拔出戒刀,火杂杂向他冲去,戒刀一挥风雷乍起,刀上的真力澎湃,刀气凛冽似寒涛,幻出一弧白光,斜劈而下声势汹汹。

这一刀具见功力,用凳挡必将一刀凳断。

“玩真的啊?”他也冒火了,抬凳挡刀。

和尚大喜,这一刀下去,凳必定中断,刀的余势必定继续沉落,必可砍断他的左臂。

眼一花,凳身一闪不见,右凳脚已结结实实击中和尚的胸腹,两只凳脚落实,发出如击败革的声响。

老道剑已出鞘,来不及配合和尚进攻,眼一花,长凳已挟风雷而至,刚将剑挡搁,凳脚已先一刹那及体,也是胸腹受到两只凳脚重击。

和尚老道都是右探步出招,表示胸腹都是对着左侧方的,不在正面,不可能受到正面打击。

刀和剑都不是应付长凳的好兵刃,这种坚牢结实的凳和桌,都禁得起刀砍剑劈,力道不够,砍上去就仓卒间拔不出来,一扭之下,刀剑会脱手。

而长凳的四只脚,可以作九十度的侧向攻击,速度如果够快,防不胜防,而且是应付群殴的趁手器械,挨一下可能骨折或内伤。

这次,和尚与老道向同一方向暴退,背撞在墙壁上,似乎地动屋摇,反弹倒地起不来了,抱住胸腹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

中年人和两大汉大吃一惊,愣住了。

“你是谁?”中年人骇然惊问:“能用长凳以粗俗的手法,打倒了天涯恶丐和无为怪道,你足以名震江湖,亮你的真名号。”

“我叫张文季。”他冷冷地说:“我刚有名,哪来的号?”

年满二十岁,正式可以戴冠,也可以正式在各种场合用名,表示正式成人,成人才有名,有字。

但如果想有号,必须有让人尊敬的成就才行。

江湖人士可不讲这一套,阿猫阿狗都可以有名号。但这个号,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绰号。当然,表示尊贵的绰号,也不是随随便便获得或自取的,要获得江湖同道公认并非易事。

“该死的!你一定是八豪十六英,武林二十四新秀中的一个,你还想扮猪吃老虎?”中年人愤怒地手按上了剑靶:“在下流云剑客陈江,正是你们武林新秀,亟欲打倒以便提升名气的对象,陈某要替你除名,要想提升名气,是要付出代价的。”

剑出鞘,龙吟隐隐,剑上光华闪烁,剑气涌发出彻骨的寒流。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你凭什么敢自称剑客。”他的确一无所知,这些唬人的名号他毫无印象,却知所谓剑客是怎么一回事,那该是受到尊敬的一种称呼。

而这位剑客,居然拔剑向他一个陌生年轻人示威,怎能受到尊敬?说的话也就流露出抗议性的讽刺意味了,他不尊敬这种剑客。

“我也不想打倒你。”他继续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何打上门来行凶,我的确不曾招惹你们。你们走吧!不要激发我的野性。”

他所指的野性,就是指猛兽的发威。

他曾经看过公虎为了争母虎而暴发野性,那种恐怖的毛飞皮脱景象的确惊心动魄。

他白说了,这位剑客,是江湖上有名的坏剑客之一,不需要别人尊敬,只要别人害怕的剑客。

人有好有坏,剑客也是有好有坏。如果完全以一个人的名号来断定好坏,以耳代目一定会吃亏上当。

一个成名人物,处理一般的争端必须小心从事,一方面怕有损声誉,再就是怕碰上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存心向高手名宿挑战的冒失鬼,假如动不动就诉之于武力,很可能碰大钉子,在阴沟里翻船,甚至自毁前程。

流云剑客犯了这严重的错误:愤怒之下就诉之武力。

尤其是一个剑客,居然向一个只有木凳在手的人递剑,在观感上就缺少前辈剑客的风度,可知这位坏剑客的确名不副实。

“该死的小辈!”流云剑客怒不可遏,凶狠地欺进一剑点出。

本想引诱张文季用凳封架长剑,便可变招下杀手制敌,长凳面积大,挡在身前防守容易,凳不动便很难抓住空隙切入,先诱招是正确的攻击手段。

一步错全盘皆输,张文季不用凳封架,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迎着剑尖硬挡。

嗤一声怪响,剑刺穿寸二厚的凳面,锋尖贯板三寸余,双方力道相加,贯穿力十分可怕。

糟了,剑在仓卒间哪能拔出?

张文季双手向下一推,剑随着下沉。

流云剑客来不及后退拔剑,变化大快太出乎意外了,刚要全力抽剑,人影已劈面扑来。

一记双风贯耳击中左右耳门,内缩的双脚一踹之下,把流云剑客踹得向后倒飞,真像一头豹或猫与强劲的对手肉搏,手脚变成四爪,扑上行狂野的一击。

“呃……”倒撞而出的流云剑客,倒飞出房门,砰然大震声中,摔倒在走廊上,再滚滑出院子,剑最后脱手抛出,在院子的大方砖地上发出震耳的怪响。

房外本来有几个店伙,手足无措不敢入房劝解,也有几个好奇的旅客,在外面看热闹。

一阵哗然,店伙与旅客失惊走避。

“你们滚!”张文季向两大汉沉叱,重新拾起长凳作势进击。

两大汉魂不附体,架了一僧一道狼狈出房。

流云剑客头晕目眩,双耳门被击可不是好玩的,力道稍重些,不但耳膜破裂流血,也可能脑震荡,双目短期间有失明的现象发生。

总算还受得了打击,胸腹的踹力也不会受损,狼狈爬起摸索着拾回剑,脸色灰败急急溜走。

几个旅客中,大概有闯道的好汉。

“这……这可能吗?”一个中年旅客,用惊骇的嗓音向同伴问:“大名鼎鼎的流云剑客,加上凶名昭着的天涯恶丐和无为怪道,被一个小伙子赤手空拳,打得落花流水丢出房外,你相信吗?”

“你不相信你的眼睛吗?”同伴苦笑,盯着掩上的房门摇头:“这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不相信也得相信呀!这小伙子到底是何来路?”

“我不想打听。”中年旅客说:“万一引起误会,我可禁受不起他三拳两脚。走吧!没我们的事。”

“话一传出去,这小伙子有麻烦了。”中年旅客一面离去,一面摇头叹息:“人怕出名猪怕肥;流云剑客那些猪朋狗友岂肯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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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有设备颇为完善的官舍,接待过往的官员,与接待驿卒、官差的次等馆舍,中间隔了一座公廨和一座院子,两者不相往来。

至于非官方人士,或者没有过境文凭的官吏差役,这种大驿概不招待。

因此,官船主人所雇的随行人员,只能住在船上,可以前往驿馆走动,不能住宿。

天一黑,官船戒备加强了。

按理,主人已在驿站的官舍安顿,船上只留下不重要的人员,无需加强戒备的。

二更天,站在前舱警戒的两名大汉,十分警觉地监视着船上船下,留意码头是否有可疑的人接近,刀隐肘后随时皆可能挥出,足以处理任何突发的变故。

正是涨潮的时光,船已高出码头很多,跳板呈陡落的倾斜,码头上如果有陌生人活动,居高临下看得真切,陌生人想跳上来也非易事。

邻船的船只,悄然鱼贯爬上几个穿了水靠,戴了灰色头罩,只露双目的人。水色浑浊,人在水中,船上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片刻间,便控制了本来只留了几个船夫的邻船,没发出异样声息,举动轻灵敏捷,办事快速俐落。

两个人悄然爬行至前舱前,利用船舷障身,接近了官船的船头,官船的两个警卫一无所知。

两黑影屏息等候机会,等候两警卫暴露背部。

久久,三更将尽。

终于,机会来了,耐心获得报酬,两个换班片刻的警卫,同时背向着邻船。

两把飞刀飞旋而出,黑影也随后飞跃超越船舷。

黑夜中,飞刀认位奇准,飞旋的计算更为精确,凶猛地贯入骨缝,插入心坎要害。

两警卫嗯了一声,身形一晃,两黑影已飞扑而上,上勒喉下接刀,挟住了警卫往河下丢。

几艘邻船的舱面,已先一步被几个从水中登上的人有效地控制住了,没有在舱面活动的人。夜已深,船夫们早就睡了。

足有十余人之多,悄然入舱。不久之后,所有的人悄然撤走,由水中撤走的,没惊动邻船,神不知鬼不觉,做得干净俐落。

唯一留下的痕迹,是走动时留下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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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悦来客栈只有早起的店伙忙碌,偶或有三两个急需赶船的旅客走动,其他旅客还在好梦正甜,不知店中有了变故。

十余名青衣人,飞檐走壁直入中枢,以第三进东客院为中心,从四面八方的瓦面接近,迅速地完成包围,堵住了张文季的小客房。

张文季五更初就起床了,他练功练得十分辛勤,真正起五更睡半夜,风雨不改从不间断。

他必须近一步探索苦练,以便进窥返虚的堂奥。内心中,他仍然向往深造,正式拜师多花三四年岁月,更上一层,以竟全功。

但心田深处的另一种呼喊,却引导他步入尘世体会人生。

没有明师指导,他仍然发愤探索。

当屋顶有人出现时,他已经知道不寻常的事故发生了,天快亮了,怎么有人上屋?绝不会是笨贼,贼活动的时间已经消逝了。

想起白昼发生的事故,他油然升起戒心。

那个坏剑客,很可能纠合武功更高明的人,前来行凶雪耻,武林人寻仇报复平常得很。

将重要物品塞入百宝囊,他静候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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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进上房接近的三个人,碰上了唯一的意外。

这一带全是雅致的上房,每两三间上房就有一座小小院子,让有眷的旅客活动。

小院子里也有早起练功的人,两个人正在活动手脚。

“我上去看看。”其中一个说,双手一抖,不利用双脚的弹力,竟然像飞鸟振翅一样,升上了丈六高的檐口,恰好挡住轻灵地接近的三个黑影。

“天亮了,你们还在屋顶上来来去去,累不累呀?”这人用嘲弄性的口吻说,正是那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少女一行八人的主事。

“没你的事。”三黑影倏然止步,看清中年人升上瓦面的怪异身法,大感惊骇。

“是吗,诸位在我住的客房上面来来去去,没我的事?客房有女眷,我能不防着一点吗?如果诸位不交代清楚,那就是我的事了。”

“他们最好能说出,让咱们信服的理由。”另一人也上来了,是个身材特别魁梧的中年大汉。

“丹徒捕房的乾坤一钩。”为首的黑影拍拍腰间的分水匣:“带人来客店捉钦犯,阁下贵姓?”

“钦犯?”中年人吃了一惊:“什么钦犯?”

“钦差姜御史派人送京献给皇上的金符宝籙及祀天的奇珍,昨晚在驿站的官船被劫,护送的人除了住在驿馆保护专使的人以外,在船上看守金符宝籙以及奇珍的十二个人全被杀死,宝物失踪。”

那时的嘉靖皇帝,想学秦始皇,对修仙长生特别感兴趣,不但对神仙特别虔诚,他自己也自封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加号“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中孝帝君”,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录统三元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那些奉诏祭天的大臣们念皇帝的圣号,保证如果晚上不练上千百篇,届时一定念不出来,罪该杀头充军。

够荒唐吧?这就是那时的嘉靖皇帝。

他的前一个皇帝正德,自封为大将军朱寿,已经贻笑天下了,他更为荒谬绝伦。

他派了两个钦差,到天下各地寻找神仙、异人、仙符、仙画……当然包括各种灵异的珍宝。

这两个钦差,是御史姜敬和王大任。

他们自己不带金银,可在天下各府州向地方官调支。找到神仙异人仙符仙书或灵异的珍宝,包括尺大的灵芝、白龟、白鹿等等,立即派专使送往京师。

原来,驿馆码头的官船是专使押送宝物的钦差专船。

镇江府的附廓是丹徒县,丹徒县的捕房管府城外的治安,京口就是城外丹徒捕房的管区。

乾坤一钩尚家康,是丹徒的名捕头,用分水钩捉人,钩到人倒十分了得。

钦犯两字,会把人的胆吓破,不管是与不是,沾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说我们是钦犯?”中年人沉声问,心中却暗暗叫苦。

“钦犯已在监视下。”乾坤一钩是有名的铁捕,为人公正,深获地方人士好评,从不乱入人罪:“诸位的轻功十分高明,尚某请教。”

巡捕请教,那是不怎么妙的事,口头上虽然客气,骨子里的意思是:我要查你的底。

中年人还来不及回答,魁梧大汉却干咳了一声。

“江海滔滔,五湖浩浩。”魁梧大汉沉声说:“我,老三孙玄。”

乾坤一钩也吃了一惊,呼出一口长气。

“尚义八将的三爷?”乾坤一钩沉着地问。

“正是区区在下。”

“打扰了,孙三爷,请不要出来。”

“好吧,尚兄请公便。”

乾坤一钩与两同伴抱拳一礼,匆匆走了。

两人跳下院子,上房内出来了中年美妇与少女。

“莫名其妙。”中年人说:“钦犯会躲在这间客店,等他们来捉?”

“的确不合情理。”中年美妇说,大概已经把屋顶上打交道的事听得一清二楚。

“劫了船,杀死了护送的十二名高手,那需要多少武功高明的人手?”中年人有条理地分析:“这里距驿站码头,两三百步咫尺之遥,劫了宝不远走高飞,反而跑来这里藏匿,这些劫匪未免太笨了吧?”

“我们去看看。”孙三爷跃然欲动。

“不行。”中年人说:“咱们已经答应了乾坤一钩,他是个大好人,咱们不能妨碍他办案,何况咱们尚义小筑不过问官家的事。”

“不合情理的事,少管为妙。”中年美妇反对干预:“我担心的是,弄不好把我们也拖进去,沾上这种事,等于是沾上了瘟神。”

“唔!的确可虑。”孙三爷这才知道情势不妙。

“咱们关上门歇息吧,事不关己不劳心。”中年人的话,透露出不安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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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围已成,只等天亮发动。

天一亮,钦犯就走不了啦!

张文季不是傻瓜,当然知道天一亮,受到大批武功高强的人围攻,情势必定极为恶劣。

他已经知道外面来了不少人,屋上地面总数超出二十大关,显然是冲他而来的,也必定是流云剑客纠集的武功更高明同伴。

门闩已断,他用长凳顶住门。

房中漆黑,他轻轻扳起长凳,猛地拉开房门,将拖来的木桌向外一丢。

果然立即引起强烈的反应,埋伏在外的几个黑影,不假思索地同时飞跃而上。

他双手分握凳头,一声长笑疾冲而出,四条凳脚风雷俱发,有如虎入羊群。

打了再说,长凳正是应付围殴的趁手兵刃。

屋上埋伏的人也纷纷下跳,捉钦犯的喊声震耳。

长凳两冲错,把五个用刀剑的人扫得七零八落。

一听是捉钦犯,他傻了眼。

一声怪叫,他扫飞了两个人,身形乍起,一飞冲天登上瓦面,将长凳掷向在瓦面等候的两个人,向北如飞而遁。

十余个人呐喊着穷追,每个人都是轻功极佳的高手,但与他去势似流光的轻功相较,却又差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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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与县的公人,大索城内外捉钦犯。

钦犯不知有多少,唯一知道姓名的人叫张文季,在京口码头区,引起极大的骚动。

盛昌船行受到封锁,新东主根本说不出前东主张盛昌的底细,只知道张家除了张文季之外,都是乘船走的,到底落籍在何处,所有的船伙计都不知底细。

当然,没有人相信张文季参加了劫匪。

消息向各地轰传,江湖也为之骚动。

劫钦差的事故,这已经不是首次发生,最近两年,先后已发生五次以上了。

似乎,这些年来,抢劫朝庭大员的大案,此起彼落层出不穷,而破案的百不得一。

天下各地官员,向当政的严嵩父子送贿款,被劫的案件最多,破案的百不得一。

送四大奸恶的贿款络绎于途,劫匪也络绎于途。

镇江府钦差专使被劫的消息并不轰动,因为被劫的不是金银。

但那些金符、宝籙、仙书、奇珍,却引起某些人的兴趣,皇帝想成仙成神,我为何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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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文季一听捉钦犯,便知道大祸临头了。

他立即丢弃华丽的衣衫,换上了穷苦百姓的青短直裰。

脸上用了姜黄染料,在药店里花两文钱,就可以买一包黄栀子捏碎染脸和手脚,掩去红润的肤色。

略一打听,便知道其中经纬,不由叫苦不迭,这一下可好,变成了罪及抄家的钦犯,大事不妙。

现在,他终于知道,真的撞了太岁冲了邪,流年不利要走三年霉运了。

风声紧急,必须远走高飞,这种事不能出来向衙门分辩,那是死路一条。

这天,他在京口闸旁的河岸等候。

京口闸距江口约有一里左右,时正满潮,数百艘各式大小船只皆在等候启闸入江。

一艘中型客船正停泊在他所站立的河堤下。

“喂!你在干什么?”舱面一名正在吃糕饼的大汉,扬起脸善意地向他打招呼。他像一个穷浪汉,胁下吊了一只大包裹,当然不是本地看风景的人。

“等船过江。”他笑笑向远处的江口一指。

“扬州?”

“不一定。”

“到处流浪?”

“是吧!”

“怎么在这里等船?”

“想省几文,在这里搭便船,老兄,你们是……”

“先到扬州,很可能继续往北。喂!你会操舟?”

“当然会,桨、篙、橹、舵都过得去。”

“好哇,咱们正好缺人手,上来啦!一天两百文,管吃管睡,有一天算一天,上来啦!”

“谢啦!”他跳上船,放下包裹:“我叫张武,兄台贵姓?船主呢?”

“哈哈!我也姓张,张三。”大汉欣然说,立即替他引见几位同伴:“他是李四、王五、赵七……”

舱内钻出一个虬须戟立的中年人,像一头巨熊。

“我是船主公孙皓。”这人自我介绍:“小兄弟,欢迎加入本船。张三领你安顿,立即准备,马上就要退潮开闸,不能耽误。”

“跟我来,小兄弟。”张三提了他的包裹入舱安顿。

不久,水闸开启,数百艘大小船只有序地驶出闸口,一到江口便升起了风帆,船冲入风浪滔滔的大江,向对岸飞驶。

打破樊笼飞彩凤,挣脱金钩走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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