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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闯密室

七月的京都,热得像一个大火炉。

东长安街最东端,迤北一带,全是王公贵族的府第,建有各式花木扶疏的大小花园,因此不受热浪的威力。

每当入暮时分,东长安街与西长安街的人声嘈杂,行人摩肩接踵,而迄北这一带园林庞区,却行人稀少。

假使没紧要的事,非经过曦春园不可,也得像小偷似的,畏畏缩缩傍看对街边的高大院墙匆匆忙忙溜走,愈快愈好,以免惹祸招灾。

园门外白昼有四名大汉把门,夜间有六个。

每一个大汉都健壮如门神,锐利的目光留意每一个人的举动,对看不顺眼的人揍两耳光喝声滚,那是最轻的惩罚。

园主人姓汤,汤什么,谁也不敢多管闲事查底细。附近的街坊包括坊长在内,都不知道汤园主的大名,反正称汤老爷准没错。

总之,那曦春园真正的主人来头大,而且大得包括当今的天顺皇帝在内,也钦命大小臣下必须尊敬这个人,绝不在这个人的面前充人样,虽然这个汤园主不是大官。

这个真正的主人,是天下闻名的两大奸恶之一,掌理司礼监,指挥京营的太监曹吉祥。

当今的天顺皇帝,被蒙古人俘虏,救回之后成为太上皇,安置在南宫。四年前,由曹吉祥和忠国公石亨,午夜把他从南宫接出,从京泰皇帝手中夺回皇位,这就是有名的南宫复辟事件。

曦春园,本来是永安伯罗世礼的府第。

永安伯与少保兵部尚书,一代巨臣擎天一柱于兵部于谦,同是复辟后第一批被杀的功臣,曦春园被抄没充公,最后落在曹家的人手中。

曹吉祥有四个从子(收养的侄儿),老大曹钦封昭武伯,其他三个封都督。京里的人,都知道这四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混蛋,自称为京都四大天王。

曦春园,正是昭武伯风天王曹钦的别业。

这里,也是风天王的特务指挥中心,这些特务全是可怕的杀手,权势凌驾东厂和锦衣卫。北面东华门外的东厂特务,绝不敢南下撒野。

因此,曹家、东厂、锦衣卫三方面的特务,隐伏着微妙的权力差斗争冲突祸媒,三方面的主事人面和心不和,特务们之间更是明争暗斗无休无止,有时则狼狈为奸互相谋利。

七月初三,三更正月亮早就沉下西山,都城、皇城、紫禁城,每条街的棚门皆封闭上锁,除了巡逻的禁卫军之处,家家闭户,每一条街巷皆寂静无声,真像一座死城。

内内外外,所有的城门都关闭了,交通断绝。

在黑暗中活动的夜间族类,不需借道街巷行走。京都除了皇家的建筑外,全都是平房,夜行人活动极为方便,越屋飞檐毫无阻碍。

共有三个黑影,悄然分从三方接近曦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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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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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春园内部,是五进大院,外表当然比不起紫禁城的任何一所殿堂,但内部却复杂多多,连一间耳房也别有洞天,重门叠户进出不易。

第三进正屋的几间密室,每一间都设有格局怪异的小厅堂,贯穿的走道四通八达,进入后有如厕身迷宫,陌生人无法分清进出的门户。

重要的走道,都要有警觉心特别锐敏的人把守,连自己人出入也曾受到盘查,陌生人难越雷池一步。

夜已深,机要密室中依然灯火通明。

上座的长案摆放了不少卷宗,共分三色:红、绿、白。红色卷宗,右上角盖了一个黑色五爪蟠龙图案,下端加上三个字:极机密。

据案高座的三个人,都是穿了华丽月白色绸衫的中年人。中间那位爷鹰目炯炯,留了鼠须,高颧凸齶,脸色泛青。正是京都人士,恨之刺骨的曹家走狗,绰号叫地府鬼判的夏长江。对内,他是曦春园执事大爷之一。

曦春园有好几个执事大爷,所执的到底是什么事,外人不可能知道,所以外界人士干脆称他们为大爷。

有权势的人,都被称作大爷。

两侧也各有一排长案,各坐了两名地位稍低的人。

地府鬼判翻动着红色卷宗,一面阅览一面品茶,脸色不时变幻。

“这是说,最后失去线索的地方,是罗喉岭狮子崖。”他向右首的虬髯人问:“那一带没有人烟,你们居然查不出一个瞎子的去向踪迹?”

“长上明鉴。”虬髯人的态度并不怎么驯顺,说的话充满挑战意味:“平常的瞎子当然可以任杀任剐,死鬼忠国公石将军的谋臣瞎仙童先,就不是咱们的这些武林高手所能对付得了的。已经半年了,咱们能循线索查出他最近的行踪,已经很不错了,长上如果寄望咱们能擒住他,未免妙想天开。”

“你给我听清了。”地府鬼判冒火地猛拍案面:“妙想天开也好,要想地狱启门也罢,总之,你们必须尽一切所能追查。”

“派兵去查?查罗喉岭需要十卫兵马。”

“胡说!当初抄石将军的家,只抄出一千八百件珍宝,其中数百件异珍根本不在内,藏匿在何处,唯一知道的人是瞎子童先,抓不到他,这批价值连成的珍宝咱们毫无希望,你们……”

紧闭的密室门,突然自行开启,首先刮入一阵风,然后是一声鬼啸,涌入一阵灰雾。

灯火摇晃,鬼气冲天。

地府鬼判左手一抬,三道冷电破空而飞。

虬髯人大喝一声,跳上案长剑出鞘。

又一声刺耳的鬼啸入耳,黑影飘入,大袖一挥,三道冷电投入袖影中,人影幻现。

门外,突又掠入另一个黑影。

“哈哈!”这个黑影用狂笑压下鬼啸:“居然还有早行人,而且走在大爷的面前,佩服佩服。”

第三个黑影随即闪入,发出一声冷哼。

“这叫做有志一同。”第三个黑影接口:“能深入中枢来去自如的人,当然各具神通,先不要争好不好?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免伤和气大家欢喜,两位意下如何?”

三个不速之客,堵住了前面两座门,面对室内地府鬼判七个人像是三头猛虎面对七只羊,摆强者姿态委实令人受不了。

地府鬼判不住冷笑,毫不介意这三位猛虎似的暴客,甚至伸手阻止虬髯人挥剑下扑。

“你们装神弄鬼吓人胆气不差。”地府鬼判不怒反笑,语气阴森:“各取所需,意思是说,诸位不是一路的,各自有所求而来的了。”

接了三道冷电的第一个黑影,扮成高顶大袖的黑无常。第二个黑影干瘦矮小画了花脸,扮成一只猴子。第三个戴了虎头面具,换了一根虎尾短霸王鞭。

“对,完全对。”扮黑脸无常的人说:“你地府鬼判是聪明的人,不用猜也知道闯来的人必定非常了不起……”

“是吗?阁下一定真的了不起?”地府鬼判抢着接口,阴阴一笑:“说出你们的所求,看夏某是否能满足你们的需要,好吗?”

“本鬼王要找飞云神龙谈谈,谈一笔买卖。听说,他荣任什么天龙会会主,在曹家拥有强大的生杀大权,希望他有权作得了主,你地府鬼判的地位必定不低,希望你能带本鬼王去见他,他是不是躲在某一座密室里?”

“哦!原来是来谈卖买的。不错,咱们因为人数太多,统率不易,因此分为两组人行动,分称天龙会与地虎盟。汤会主领导三百余名弟兄,你要见他,夏某作不了主,但可以替你安排。”地府鬼判向扮猴子的人抬手:“你呢?阁下的来意……”

“我的要求不多。”扮猴子的人指指案后的大柜:“我要从柜子里,找一些我要找的机密公文,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地府鬼判狞笑,向戴了虎头面具的人抬手:“你,你的要求也不过分吧?请说。”

“我要旋风狂虎的命,很简单吧?”戴虎头面具的人说:“这家伙太阴毒,京都人士都知道,忠国公石将军被逼造反,是中了这位冯先生的圈套。定还伯石总兵的贴身两保镖,也是这个冯先生派人行刺,断了定远伯两条臂膀,他们本来是口盟弟兄,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真不好,这家伙好像今晚不在曦春园,告诉我他在何处,好吗?大爷先谢啦!”

曹奸手下有两名公然露面活动的爪牙,平时由风天王府武伯曹钦大将军指挥。第一位是飞云神龙汤序,平时很少在外走动,也是曦春园名义上的主人。

第二位是旋风狂虎冯益,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京都人士因为曹奸在公开场合称他为冯先生,因此也跟着叫冯先生而不名,谁也不知道他的绰号叫旋风狂虎。

他,也就是地虎盟的盟主。

死士杀手为数众多,但并不由昭武伯直接指挥。

天龙会在明,会主飞云神龙人人恨之入骨,陷害反对曹家的臣民,勒索京都大户,肆无忌惮,出面执行的人都是天龙刽子手。

地虎盟在暗,负责暗中活动的杀手。

旋风狂风神出鬼没,甚至有化身,连地虎盟的自己人,也很难知道他的行踪,甚少公然露面。冯先生只是他在公开场合的另一面目。

至于真正领导一会一盟的人,更为神秘,城府更深,只有天龙地虎几个首脑,才知道这人的底细。

因为飞云神龙与旋风狂虎冯先生经常将军府出入,而又不见其他的人公然指挥,所以连将军府的官兵校尉,都不知道天龙地虎还有暗中指挥的人。就连天龙地虎的爪牙,也仅知道他们的首脑会主盟主而已。

“好,你们都说出了要求,要求都不算苛。”地府鬼判脸色一沉,狞笑渐渐消失,冷森森的语音慑人心魄:“既然你们来,而且深入中枢,本园的警卫必定死伤惨重,因此,夏某也有一个要求。”

“本鬼王明白,要求必须是对等的。”扮黑无常的人说:“要求本鬼王亮名号是吗?”

“不必,反正早晚你们会露出本来面目的。”

“是吗?说阁下的要求吧!”

“要求诸位留在本园的五刑室,不算苛求吧?”

“哈哈!咱们被摆了一道。”扮黑无常的人向扮猴子的人狂笑:“老兄,听见了没有?夏老兄要把咱们留在五刑室,这要求比咱们的要求简单多多,你见过五刑室的刑具吗?那可不是好玩的玩意呢!”

“鬼王老兄,你说的是外行话,刑具哪能好玩?剥皮剔筋一点也不好玩呢!”扮猴子的人拔出腰带上的一尺八寸长的黑色短铁棍:“咱们摆平了好些警卫,才能深入中枢,夏老兄要把咱们留五刑室,要求相当公平。咱们上吧!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事不宜迟,咱们耽误得太久了,等前进后退混蛋们警觉,咱们就走不了啦!”戴虎头面具的人说:“大爷总觉得气氛不太对,曦春园警卫森严是众所周知的,今晚却没有几个警卫,全园好像没有多少人,极为反常,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我知道为何反常。”扮猴子的人徐徐挥动着黑色短棍,向虬髯人接近,虬髯人身后,便是存放各种文件的大柜橱:“天龙地虎的首脑与重要执事人员,昨天就鬼鬼祟祟,分头赶赴西山,搜捕惟我太岁王奇去了。”

惟我太岁是死鬼石俊的大总管,石俊是忠国公大奸石亨的孙子。石家被抄,瞎仙童先先一步逃出京城,惟我太岁也在锦衣卫路指挥率兵光临城外忠国公外府之前,挟大批珍宝逃之夭夭。

目下不但路指挥使侦骑四出,都指挥佥事门逵的密探,更是在附近四府州大索踪迹,半年来消息有如石沉大海,一旦有了线索,天龙地虎兴奋得大举出动,谁也不肯人后。

“人都走了,所以我才敢来办事呀!”扮猴子的人接着说:“你放心,不会有高手赶来密室的,够资格进入密室的人都不在了。”

“该死的!我这里一定有内奸!”地府鬼判变色大叫,突然推倒长案,袖底吐出冷电森森的判官笔,扑向扮猴子的人。

“我要带你走!”扮黑无常的人沉叱,斜刺里截出,袖底飞出一条细小但沉重、乌光闪亮的特制勾魂链,幻化为一道乌光,射向地府鬼判的腰干。

暴乱乍起,三比七,密室宽广便于施展,立即展开可怖的生死搏斗。

一声惨号,戴虎形面具的人,虎尾霸王鞭打断了一名中年人的脊骨,猛虎回头再扑向虬髯人。

地府鬼判的武功十分扎实,判官笔铮一声震偏了猴子的短铁棍,临危不乱,身形不挫,右脚光临猴子的下阴,判官笔接腰力气的勾魂链。

一比二,攻守极为灵活迅捷,他一个就牵制住两名对手,让其他六位同伴,合力对付戴虎头面具的人。

可惜,六位同伴不争气,一照面便死了一个,戴虎头面具的人武功出奇地高强。

勾魂链缠住了判官笔,判官笔随时皆可能滑出,链不是克制判官的兵刃,链头劲道着笔即消,轻搭腰际无法造成伤害。

心无二用,地府鬼判真不该贪心,也可能是大意轻敌,不该两面分取两名对手。

黑无常冷哼一声,左手乘隙拂出,接来的三道冷电,物归原主奉还。

这瞬间,猴子嗯了一声,小腹挨了一脚,短铁棍脱手斜飞,贯入侧方一名中年人的胸口。

两人全倒了,猴子蜷缩成团挣扎难起。

地府鬼判也同时嗯了一声,扭身倒地急滚。

三道回敬的光芒,有两道没入他的腰胯。

室密门外灯光明亮,远近走道共悬了四盏照明灯笼,有人接近,一目了然。

白影耀目,香风入鼻。

“快走!”黑无常急叫:“妖女白衣修罗!”

白衣白裙的女性身影,像流光般疾射入室。

江湖上可怕的女妖暴君,白衣修罗姜玉洁,是亦黑亦邪,专与侠义道人物为敌的神秘女煞星,在江湖浪迹了四年余,到底有多少侠义道高手名宿断送在她手中,谁也无法估计。

重要的是,见过这位女煞星的人少之又少,还没听说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通常,她在夜间出没,脸上藏了怪异的白色鬼面具,在对手前亮名号。白天,没有人见过她的形影。

京都群魔乱舞,目下最具有实力的共有四家人,每一家人除了官方的编制人员之外,私底下各自拥有庞大的私人武力。

不论是编制内的人,或者私自培养的人手,全都是人人恨之刺骨,官民人等日夜诅咒的残民组合。

因此,也是侠义道英雄们群而攻的对象。

当然,这些侠义道英雄,绝不敢明里群起而攻,只能隐身耐心地潜伏,等候机会宰一个算一个。

这四家,当然也把侠义道英雄看成死仇大敌,广罗邪魔外道人士,对付那些胆敢多管闲事,断他们争名谋利之路的侠义英雄。

第一家,以京营、禁军三大营为主的太监曹吉祥为首,主事人是从子昭武伯曹钦,私人豢养的爪牙有上千之众,实力最为庞大。

原来京都共有五家,另一家是忠国公石亨,以京御军与边军(大同、宣武)为主。原与曹吉祥合称曹石,后来因利害冲突而分家。

今年初,石亨被曹吉祥所逼,中了圈套,谋反不成,主事人石彪被诛,石家由皇所赏赐的城内城外三百余座府第别墅全部充公,余党星散,有一部分人被曹家所接收,石家也正式除名。

第二家,锦衣卫指挥佥事路皋。

石亨被逼造反,外表是被曹家所出卖,骨子里却是路皋在暗中操纵牵线,曹家虽然得了最大的好处,其实背了黑锅受人利用,有苦说不出,因此把路皋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

当然,路皋也在积极准备,把曹家视作眼中钉,各必拔之而后快。

第三家,锦衣卫指挥使门逵。

门逵是路皋的长官,但大权旁落,只能暗中积极防范意外,实力也最强。

当时,门逵是最获好评的一家,王公大臣们对他颇能周全忠臣义士而心存感激,京都士民对他的风评也不错,他培养的瓜牙也不敢胡来。

后来,曹家垮台。路皋也被曹家在起兵时,被昭武们曹钦亲手砍掉脑袋,门逵唯我独尊,终于走上作威作福残忍无比的权臣奸恶道路。

第四家,东厂的张宏。

当时,张提督权力最大,但却最安本分,手下的桩头番子不敢明目张胆敲诈勒索,与另三家保持距离,尽量避免与三家发生利害冲突。

之外,还有所谓的外四家,都是京都的黑道强梁组合,经常制造血腥事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衣修罗与侠义道英雄作对,被曹家收买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因此黑无常一看清人影,便向戴虎头面具的人示警,见机撤走。

地下,已经躺下了六个人。

黑无常人化狂风,大袖起处灰雾飞腾,穿出室门如飞而逝,身形如虚似幻奇快绝伦。

戴虎头面具的人,同时贴地射出室门,一两闪长身而溜之大吉,两人都脸色苍白惊容未退。

白衣修罗站在中间,香风流动充满全室,披散一头长发,苍白的鬼面具令人望之心寒。

“怎么一回事?”刺耳的女声假嗓带有七分鬼气,明亮的星目扫视四周。

地府鬼判吃力地撑爬上身,手按住右胁,指缝露出一星光芒,那是针状暗器的尾部。针没有加定向丝绳,是一种尖重尾轻,可直线飞行的针形暗器。

“你……你是……”地府鬼判强定心神问:“是白……白衣修罗?”

“哦?那些与佛祖捣蛋的妖神?我像吗?”

一开口就露出马脚,传闻中的白衣修罗,现身时从不隐瞒身分,而且以此绰号为荣。

“夏某在京都混了五六年,白衣修罗出道只有三四载,所以闻名而已,你是……”

“我追一个奇怪的灰影,灰影消失在这一带,所以……在这里发生了祸事!”

“是的。张英!”

“属下在。”堵在后室门的两人之一欠身答。

“我……要治伤。”地府鬼判直流冷汗,脸色愈来愈能看:“好好款待这……这位姑娘,我……”

身形一晃,被奔来的张英手急眼快扶住了。

“你这里是……”白衣女郎追问。

“这里是曹家的曦春园。”扶住地府鬼判的张英回答:“昭武伯曹将军的别业……”

“啐!见了鬼啦!”白衣女郎不悦地叫,脚一顿,匆匆出室走了。

“快救那个狗杂种!”地府鬼判全力大叫,指指快昏迷了的猴子:“我……要口……供……”

话未完,昏倒在张英怀中。

×

×

×

绝大多数的人,不知道世间是否真的有五刑室,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五刑,最要紧的是,最好一生一世,甚至三生二世,不要接触这种地方。

但有些人,注定了要被送到这种地方受折磨。

五刑中的火刑,算是了残忍的一种,但还算不上阴毒,阴毒与残忍是有所分别的。

剥除身上的猴形装饰,这位小腹被踢得内脏一团糟的人,露出本来的面目,那是一个年约四十开外,五短身材并不起眼的干瘦中年人。

问口供的是四位掌刑专家,用的是火刑。

火刑有多种:烧、灼、烤、烙、点天灯、跪火链……反正没有一种是容易过的,任何一种,挨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甚至皮烂肉焦。

胸与腿的肉都烙得皮焦肉熟,这位仁兄除了哼了几声以后,没吐露只字,不但是硬汉,而且是真正的死汉,四个行刑者无法可施。

开始烧手指,十个指头已经烧焦了七个,这位仁兄痛得浑身剧烈地抽搐,昏厥了三次,依然咬紧牙关,不理会讯问的人叫吼。

两个大汉将他的右手中指,熟练地绑在烧指的铁柱上,徐徐推向炉中的炽热炭火,空间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招!是谁派你来的?”第二名大汉,抓住他的发结,将脑袋向后扳:“是谁派你来的!招!”

他脸上的肌肉全部扭曲变形,已经不像人的面孔了,却像一头受伤发疯的野兽,大瞪布满红丝的怪眼,牙关咬得死紧。

“呸!”他终于发出声音了,本来要喷出一口口水,可惜口中已没有口水,布满了半干的血液和黏黏的腥臭液体,喷不出来。

“烧!”大汉怒叫。

“吱吱……”手指伸入炭火,片刻便冒起青烟和怪异的火焰,先是皮肤裂开,然后肌肉溶脱,烟冒火现,臭味刺鼻。

他浑身可怕地抽搐,痛苦地挣扎。

“招!谁派你来的?”

室门外有两名警卫,突然高叫:“会主驾到!”

四个行刑人停刑,同时欠身行礼。

会主飞云神龙汤序年约半百,高高瘦瘦,鹰目勾鼻,脸上无肉,浑身散发出阴森的慑人威严,似乎不属人世间的活人,倒像来自地狱深处的厉鬼。

其实,他是名列京都营的一位副千户,当然那是南宫复辟期间,曹吉祥父子替他冒报的军功,有名无实的虚衔,光领干俸不办事的冗官,能算只是有身分的走狗而已。

后面,跟着四名随从打扮的人,三男一女,全都是年在四十出头,相貌狰狞的货色。

“你们这样问口供,简直浪费工夫。”飞云神龙冷冷地说。

“属下仍在努力。”掌刑的人惶然欠身说。

“让开!”

“遵命。”四个掌刑人乖乖退在一旁。

飞云神龙向唯一的女随从挥手示意,女随从冷冷一笑,向受刑人走去,态度阴冷,不像是随从,毫无对主人恭敬的神情流露。

一颗丹心丸塞入受刑人口中,一捏牙关,对嘴吹口气,丹丸滑入咽喉。

“须等片刻,药力才能行开。”女随从有耐心地退在一旁。

那位生了一双白多黑少死鱼跟随从,从放置受刑人衣物的长桌上,拈起那根铁短棍,两手一扭一拉,突然弹出一根一尺二寸内棍。

双方交手中,尺八短棍突然增长一尺二寸,而且弹出的速度和劲道都十分快速猛烈,对手的结局,几乎在内棍弹出的前一刹那就决定了。

“我听说这根短棍,这个人。”这位随从说话的口气,也不像随从。

“真的?谁?”飞云神龙欣然间。

“穿心棒,南京附近水路五巨盗之一,潜蛟秦奎的贴身攻击霸道兵刃,在水中与人缠斗威力更大。但是不是这个人,得找认识他的人指认。”

“哦!原来是江湖杂碎。”

“不见得,长上。”随从放下穿心棒:“目下内四家外四家,都在明暗间网罗得力人才,像这种人才可以派用场,以门指挥使来说,他手下的人,就不忍心向那些榨不出多少油水的官绅下手,所以他的实力最弱。”

“不要说得太早了。”飞云神龙冷笑:“那家伙城府极深,狡诈精明,善于隐藏自己。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他会现出狰狞面目。

“路皋本来依靠他起家,目下仍然是他的属下,他却将大权拱手相让,任由路皋作威作福反而骑在他头上,路皋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置身事外任由路皋的权势恶性膨胀。你们知道吗?他在等路皋胀死。”

谈论间,受刑人突然呼出一口长气,在刑椅上扭动了几下,口中喃喃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姓甚名谁?”女随从用怪怪的腔调询问:“打起精神来,你现在没有任何痛苦,没有牵挂。”

“我姓……秦……”受刑人气息增强了许多,说话居然低而清晰。

“潜蛟秦奎?”

“是的,潜蛟秦奎。”

“谁派你来的?”

“铁血门……”受刑人声音突然提高,又开始抽搐。

所有的人,全被铁血门三个字惊得脸色大变。

女随从吃了一惊,赶忙伸双手一按受刑人的天灵盖,一按血肉模糊的丹田。

“定下心神。”女随从急道:“你支持得了,一定要支持下去,铁血门派你来偷什么?”

“偷……偷地……虎盟……单……呃……呃……”一阵抽搐,受刑人口中鲜血一涌,抽搐渐止。

“混蛋!三绝秀才未免欺人太甚。”飞云神龙愤怒地拍桌怒吼。

路皋除了掌握锦衣卫之外,暗中培养一批武功超绝的爪牙,作为私人的鹰犬,根本没把长官们指挥使放在眼下,利用这些人专门侦查官民人等的阴私。

这些鹰犬的主事人,是三绝秀才陶天佐,爪牙们明里有校尉身分,暗中的指挥部称为铁血门。

这三年来,死在路皋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其中震骇天下大案的死者,有亲王宁府的戈阳王母子、有彭城伯张瑾、指挥使李斌李健兄弟等等冤狱。

向路家行贿送礼以免祸招灾的王公大臣,比向曹家行贿送礼的人多两三倍。

本质上,锦衣卫的权威,就比曹家的京营与禁军三大营大。

私人豢养的鹰犬,曹家比路家多好几倍,但路家的鹰犬武功修为与江湖声望地位,则比曹家的鹰犬高强。

因此,曹家的天龙地虎,对路家的血门深怀戒心。

曹家鹰犬的精英在地虎盟,这些人极少暴露身分。天龙会虽然人才济济,但大多数在明里活动,身分曝光,起不多大作用。

这就是铁血门盗取地虎盟盟单的原因所在,没料外号称死士的潜蛟秦奎,在女随从的药物和迷魂术双管齐下,暴露了身分和任务。

利害冲突,早晚会引起轩然大波。

“长上,冷静些。”女随从用布巾拭手加以劝解:“人死了,可惜无法彻底问出详情,总之,这人是铁血门的已无疑问,问题是该如何防患于日后。”

“哼!攻击,是最佳的防御。”飞云神龙咬牙切齿:“绝不容许三绝秀才再玩毒谋。”

“长上,事实上有此必要。”那位认出潜蛟身分的随从点头同意:“图谋须及早。俗语说:还一必二。下次来的人,恐怕就不易对付了,咱们将付出可怕的代价,早晚会遭了他们的毒手。”

“你能办得到吗?我的意思是,找外面的。”飞云神龙郑重地说:“我不希望像这个家伙一样,事没办成反而泄了底。”

“我可以去安排。”随从的答覆坚决肯定。

“好,那就放手去办,我会交代度支局,先拨一万两银子和四色珍宝,必要时,可再从南京传驿站回拨。要注意避免沾手,彻底截断一切线索。”

“我知道,我是行家中的行家。”

“那就赶快进行,愈快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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