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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除恶魔

云起西北,湖面的晨雾很快地向东飘散。

靠湖讨食的渔民,碰到这种三月暮春的刮西风日子,实在感到害怕,几乎到了谈风色变的地步。

高邮湖俗称五湖,上游承受洪泽湖与十几条河流的水,一刮西风,水借风势向东南急涌,浊浪排空,百余里宽的湖面怒涛壁立,也正是传说中的水怪出现时光。

百石大船也禁受不起阵阵巨浪的冲击,渔民的小渔舟更不用说啦。每年都有许多船只翻覆,平添一些孤儿寡妇。

辰牌时分,该返航的渔舟早已返航了。

那些船只尚未返航的家属们,全都站在大堤上,眼巴巴地极目眺望,湖面浊浪滔滔,希望能看到船影出现,一面喃喃地向老天爷祷告,向金龙四大王祷告,希望神灵保佑丈夫儿子的安全。

张老爹站在玩珠亭前,一只老眼神光炯炯,紧盯着怒涛澎湃的湖面,充满信心的表情表示他心中毫不忧虑。

他不向天祷告,站在那儿,稳定得像一座山。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这点大风浪算不得什么。

亭右,有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女。

凌家的二小姐紫菱姑娘,站在她的一群仆人中。她不时向张老爹微笑。张老爹镇定坚强的形象,也令她感到自己也同样的坚强和有信心。

凌家是樊良镇的富家,而张家却是本镇的渔户,怪的是两家往来得相当亲密。

大人们虽少往来,小儿女却感情深厚。大人们少往来的原因非因门第不当,而是两家一农一渔,平时很难在一起连络感情。

凌大爷凌占奎是本镇的粮绅,声誉与地位在本镇荣居首位。

张老爹张新化,是二十年前途经本镇的小行商。

那一年,江北闹水灾,张新化带了妻子周氏,漂失了一船货物,血本无归,厌倦了行商的行业,就在樊良镇买了一栋房舍,将籍贯迁来落户,居然干起靠水吃水的打鱼郎来了。

这一年,生下了儿子张允中。

打鱼郎的儿子,自然而然地克绍箕裘打鱼啦!

三年前的端阳节,湖上照例闹龙舟。凌家的华丽游艇,从高邮州返航,嫌运河逆水行舟太慢,改走高邮湖。

没料到船接近入运河的水口,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年仅十三岁的次女紫菱小姑娘,突然被帆桁击中,失足跌入湖中。

从北面的界首镇南抵高邮州,共有六座导水入运河的水口,另有六座小闸,以调节运河的水位。

水口的流速,势如万马奔腾,尤其是春汛时节,水闸关闭,水口的流速更为湍急,人被击昏再掉进水里,那会有命?

说巧真巧,小伙子张允中正在水口附近,领着地方上一群少年泼皮,与一群划龙舟的青年,比赛角力竞技,在千钧一发中,他跳下水救起了紫菱小姑娘。

十七岁的张允中,是本镇大大有名的蛟龙。

从此彭、凌两家有了交情。尽管双方的社会地位相去悬殊,但双方的家长与小儿女之间,却毫不在意。

小姑娘紫菱,没有一点富家千金小姐的不良气质,她经常往张家走动,与允中的母亲周氏亲密得像母女。

樊良镇只是高邮州北面十六、七里的一座小镇,地当运河旁另有三四百户人家,码头小,不是宿站,有一半的人家是渔户,仅有十分之一的人是地主。

这一带很奇怪,地势低,水足,但农户却不种水田,种地栽麦。高邮州以南,才有水田种稻米。

但是,樊良镇却是颇有名气的地方,往来的船只如果不急于赶路,皆在本地停泊。

船伙计们一窝蜂往大堤上跑,坐在玩珠亭枯等,带些酒食一等就是一天,甚至三五天还不想走。

等什么?等传说中的神珠划空,以便带来好运。

有些人妙想天开,据说有幸看到天开的人,就会有空前奇妙的幸运,有求必应,妻财子禄样样全。所以有许多许多的呆瓜,闲来无事呆呆地抬头望天。

据说,在宋朝嘉佑中叶,神珠出现于扬州天长泽,经邵伯湖、高邮湖,每逢天色阴晦便划空而过,光照十余里。

据传说,珠一出现便见祥瑞。前后出现十余年,后来出现期越拉越长,最后三二十年才偶或一现。

场上的这座宏丽的玩珠亭,就是供好奇的人前来看神珠的。

至于这颗神光照十余里的神珠,到底是神是妖,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也许,是天上下来的某一种不为世人所知的怪物吧!

今天,这些人不是来待神珠出现的,他们在等船回来。等船上的子弟平安回来。

薄雾汹涌而来,风也渐紧。

长长的大石堤上,巨大的榆树发出呼啸声,惊涛拍岸,水口的水势真像排山倒海。

而堤东的十余丈宽运河,却是风平浪静,往来的大小船只丝毫不受影响。

咱们的老祖宗治河真有一套,把运河开在大堤内,船不用驶入风浪滔滔、水怪横行的大湖。

用大堤挡住湖水,河开在堤内,这一段全长将近百里,说伟大真伟大,用鬼斧神工四字来形容,绝不为过。

这段运河,开辟不足三十年,叫官河或康济河。以往,船必须驶入高邮湖。

堤上传来一阵欢呼声,三艘渔舟冲出雾影,半挂的帆骨碌碌落下,渔夫们熟练的控桨,冲近水口,一泻而下,进入风平浪静的运河。

三艘渔舟,其中没有张家的船。

张老爹的脸上,仅颊肉抽动了几下,在他布满风霜的国字脸膛上,看不出忧虑和不安。

亭北百十步一株大榆树下,站着三个中年人,衣着华丽,气概不凡。

站在中间的那位中年人,像是地位最高,留了及胸虬髯,双目精光四射,相貌威猛,风吹起他的衣袂,虬髯飘拂,真像屹立山头的霸王。

雾渐消,风渐紧。

一阵阵长浪,一波接一波拍打着三丈高的堤岸,丈高的浪一击之下,大量水珠扑上堤岸,人们开始纷纷走避。

有些人不愿被水打湿衣裳,纷纷下堤上了河岸旁的小艇,驶过河回家去了。

仅有少数人留下,张老爹便是其中之一。

凌家来了七个人,拥着紫菱小姑娘进入玩珠亭避水。

三位中年人也不走,也进入亭内观看雄壮的湖景。

“张老爹。”凌家的一位老仆,向亭南不远处的张老爹高叫:“进亭来躲一躲吧!”

“不必,谢谢!”张老爹断然拒绝,像头倔强的驴。

他身上的青夹袄湿透了,脸上也沾满水珠,一双老眼放射出强烈光芒,给人的感觉是鲜明坚强刚毅,不为任何剧变所屈的刚毅形象,颇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虬髯中年人注视关张老爹,久久,伸手轻拍身侧那位凌家的老仆肩膀。

“他在等什么?”虬髯中年人问。

“等他的儿子归来。”老仆苦笑着说。

“从湖上归来?”

“是的。”

“他的儿子是……”

“打渔的。”

“哦!这种风浪,小渔舟是禁受不起的。”虬髯中年人不住摇头。

“很难说。”老仆的目光落在汹涌的湖面远处:“也许船无法保全,但人是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

“彭小哥是条龙。”老仆说:“他可以在水中泡上三天三夜。两年前,他曾经远到洪泽湖找水怪。这位爷可曾听说过洪泽湖水怪?”

“你是说,淮水神无支祈?”

“还有木妖棕怪,有蛟,有鳌。”

“他找到了吗?”

“三个月,他猎杀了两条猪婆龙,每张皮卖了三百两银子。”

“哦!很好,很好。”

“这位大爷说很好,是什么意思?”老仆问。

“我是说,他人很好。”虬髯男人笑笑说,向同伴也阴阴一笑。

两同伴神色漠然,毫无表示。

水天交界处,终于出现了帆影。

“老天爷,那艘船居然挂满帆。”亭中有人惊呼。

不但挂满帆,而且船上只有一个人。通常,一艘小渔舟需要三至五个人。

不久,船在忽隐忽现中渐来渐近。

渺小的轻舟,在强风巨浪中破浪飞驶,除了那吃饱了风的风帆之外,船身似乎大部分时间隐没在水线之下,惊险万状地沉浮不定,真令堤上观望的人看得冒冷汗。

终于可以看清人影了,后舱面掌船控帆的人挽发包巾,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浑身水淋淋地,双脚挺立健壮如山,人与舟浑成一体,轻舟破浪像在水面上飞行。

张老爹毫不动容,对亭内抢出欢呼呐喊的人群无动于衷,仅眼中的神情变得热烈些而已。

船向水口准确的冲入,冲势猛烈无匹,蓦地风帆骨碌碌地下降,船恰好冲入运河,船首灵活地南转,像条蛟龙遨游自如,直冲至下游二十丈左右,船速才慢慢缓下来。

“很了不起。”虬髯中年人抚须颔首赞赏。

“是不错。”那位留了鼠须的同伴说:“胆气与膂力皆超人一等,像是以神意控舟,非常出色。”

这时,亭附近已经不见人影,人都走了。

“如何?”虬髯中年人问。

“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天下大可去得。”留鼠须的同伴说。

“派人留心。”虬髯人说道:“我需要详细的资料,钜细无遗。”

“好的,属下定会办妥。”

“我们走吧!看来,不能看到传闻中的神珠了。”

“屁的神珠。”第二名长了一只大环眼的同伴说:“那只是扫把星,或者陨星,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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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爹的家住在镇南,是一座连三进的土瓦屋。前面有晒网的小院子,后面有小后院。在一般渔户来说,已经算是中上人家,比左右邻的渔户好多了。

张老爹的妻子周氏,二十年来主持家务,相夫教子,平日荆钗布裙朴素整洁,漫长的岁月,依然磨损不了她的风华,不像一位五十出头的贫渔妇,却像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贵妇人。

邻居们不论何时看到她,她永远穿得朴素整洁,一头秀发永远梳理得整齐清洁,端庄的面庞,永远挂着样和和满足的笑容。

邻居有了困难,她永远都是最先热心帮助的人。连街头街尾那群吃水饭跑码头的年轻混混,见了她也会尊敬地称她一声张大妈。

她唯一的爱子张允中,从小就是这般混混的领导人物,在她面前,谁敢放肆撒野?

当然,张老爹在地方上,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慷慨大方,而且在各府州闯荡过。见多识广,热心助人,却又为人谦虚不好出风头,正是地方上的甘草性人物,本镇的人,已经忘了他是外地迁来的人。

船靠上了堤岸,张老爹的代步小舟也随后赶到,父子俩各提了一只巨型的大鱼篓,匆匆往家门口走。

周氏早就在院门口等待,接到人愁容尽消。

通常,像这种天气突变,刮起大西风的时候,很可能有几艘渔船回不来,街尾这一带渔户,将有一些失去亲人和丈夫。

张老爹将渔篓往院子里一放,揭开篓盖瞥了一眼。

“你又到鬼迷洲去了?”张老爹盖上篓盖问:“你真以为那儿有蛟?儿子,你该死心了,那是江豚,真有蛟,你的小命难保了。”

“我又不是去找蛟。”允中急急分辩:“娘这几天胃口不好,我只是去捉两只小鼋给娘进补,没有什么大不了。爹该知道鬼迷洲才捉得到鼋,其他地方早就被捉光了。”

两只鱼篓都有三尺径,每只里面盛了一只约有两尺圆径,重有四五十斤的大鳖。这玩意俗称癞头鼋,目下在深山大泽中仍有踪迹,味最鲜美,很不容易捉获,被咬上一口,老命难保。

“儿子,你玩命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张老爹摇头苦笑:“我看,我得替你赶快娶个媳妇……”

“不要,不要!”允中叫着往堂屋里冲。

“好了好了,你们爷儿俩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好不好?”周氏含笑向乃夫打眼色:“儿子,还不赶快去洗个澡换衣裳。”

“爹,舱里有六尾二十斤的大鲤鱼。”允中在堂屋向外叫:“等会儿鱼牙子胡老牙来了,千万别让他把那三尾大白鳝弄走,留来自己吃。”

“不许吃这种吃死人尸体的鱼。”周氏喝阻:“恶心死了。”

“鲶鱼也吃死人……”

“没有鳞的鱼,都不许吃!”

“哈哈,娘怎么变成回子了?”允中大笑着进入内堂走了。

“娘子,我去照顾船,等胡老牙前来。”张老爹说:“凌家的小丫头可能会来,她在堤上等了一个时辰。她对咱们的孩子相当痴,似乎咱们的孩子对她却又太冷淡了,你得好好留意些。”

“新化,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的?”周氏问。

“哦!我说了些什么?”

“替孩子娶亲的事呀!”

“这个……”

“你不觉得,真有此必要吗?”

“娘子,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海阔天空,早晚他会飞的。他有他的前程,他有自己的道路,留不住他的。”张老爹苦笑:“我,就飞了二十年,遇见你,我才安定下来。你我都阻止不了的,他不是一个愿意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随他去吧,不要强迫他。”

“我早就告诉你,要你不要把所有的绝技传给他。”周氏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艺高人胆大,胆大就想有所表现,血气方刚的年岁最冲动危险,他会……”

“不要对我们的孩子失去信心。”张老爹笑笑往外走:“他不会做为非作歹的危险事来。在年轻时不表现自己,等他到了我这种年龄,想表现也力不从心啦!难道你真要他平平庸庸,做一个打渔郎过一生吗?”

“我只想抱孙子……”

“哈哈!等他成了家,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张老爹在院门口转身大笑:“你看他那块料,还有什么人能拴住他?你不能,我不能,凌家那位痴心的姑娘也不能。而且,他根本没打算高攀凌家的高大门墙,凌家也不会让大闺女嫁一个打渔郎,你就少费些心吧!听上苍的安排,勉强不来的。”

说完,又打了一个哈哈,大踏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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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一刮就是一整天,晚上,渔舟不得不留在河里,渔郎们也就名正言顺留在岸上。

年轻的渔郎是不甘寂寞的,他们与海边那些讨海人一样,对食与色有相同的爱好。

喜欢喝杯的人,在镇上容易解决问题,镇当运河,卖酒食的酒肆真有十家以上。但色,就不怎么简单了,虽则码头附近有几家半开门的娼寮,供给往来的旅客和舟子,聊解旅途的寂寞。但本镇的子弟,毕竟不好意思往那些地方跑。

距州城仅十六、七里,往来方便得很,不需乘坐小船,脚快的人半个时辰便可从官道赶到。

高邮州,也称小扬州,那可是追逐声色的好地方,多少钱都可以花掉的销金窟,有一席千金的大酒楼,有缠头百金的教坊艳姬。

州城南北的城外,各有一处热闹的地方。北是北门外的地藏庵,整条街足有二十家食店,可知市面的繁荣景况。

南是河口市街,河与盐河的交会口,也就是码头的所在地,旅店就有二十家左右,比北门外市街热闹三倍以上。

张允中与镇上那些精力过剩的年轻子弟一样,有暇就往州城跑,有时候甚至三天两天不回家。

他在黄昏时光,到达北门外的,城门已关,当然得在城外找住处。

两个跟踪他的人,发现他进入地藏庵后面的黑暗小街,便失去他的踪迹。

地藏庵虽然名之为庵,但却不是尼姑的庙堂,而是不折不扣的佛寺,由和尚主持,所以后来改名为善因寺。里面有百十名和尚苦修。

庵后街一带,是龙蛇混杂的是非场,吃喝嫖赌门门俱全的地方。

街道弯曲窄小,门灯稀少、往来的人却多,但极少有打起灯笼走路的人,这里毕竟不是本分人应该来的地方。

跟踪的两位仁兄傻了眼,人追丢了,到何处去找?

有一大半的人家是掩上的,只有知道门路的人,才能进出自如,总不能挨家逐户叫门查问哪!

两人绕一圈,最后在幽暗的小巷口聚在一起商量片刻,取得协议之后,一同绕到庵前的大街,到达一座大宅前。

高大的院门楼宏丽壮观,留了小胡子的人上前叩门,另一人等在阶下,不经意地注视着檐下的门灯。

气死风灯笼上,漆了四个红字“高阳堂许。”

不久,院门拉开一条缝。

“谁啊?”里面的中年驼背门子大声问。

“我,来找许二爷许先。”留了小胡子的人操着京腔回答。

“约定了吗?”门子问。

“没有。”

“可有名柬?”

“你进去说,有人从远地来找他就行了。”小胡子显得很不耐烦。

“哼!你想来充爷字号人物?”门子冒火了,拉开门迎门一站:“你像吗?请问,你阁下到底是那一座庙里的大菩萨?”

“庙里没菩萨,只有神。”小胡子冷冷地说:“我,就是众神之一。你进去禀报一声,血手灵官姓杨的,来拜望他水怪许先,接不接见他自会告诉你的。”

驼背门子吃了一惊,打一冷战。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请杨爷稍……稍候片刻。”驼背门子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小了即……即进去禀报,请您稍候……”

“有劳了。”血手灵官语气仍冷:“在下带了一位朋友来。姓朱。”

片刻,里面出来了七八个人,恭迎贵客进门。

大厅中灯火辉煌,仆人们忙着奉茶,全都对两位貌虽出众,穿得却寒酸的贵宾,显出十二万分敬意。

水怪许先,是高邮州的地头龙之一,朋友众多。徒子徒孙以吃水饭的人为主,其他都是本城的城狐社鼠,几乎没有一个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这种人,几乎在天下每一座城镇都有几个,称霸一方实力颇为可观,江湖混混最好不要得罪这种人。

水怪的绰号不是混混们叫来玩的,他的水性的确出类拔萃,长相也难看,生得满脸横肉五岳朝天,粗壮结实手长脚长,胆小朋友瞥了他一眼,晚上都会做噩梦。

但今晚,在两位贵宾面前,这位水怪态度卑谦,神气不起来了。

客套一番,交代了场面话,谈上正题。

“在下与朱兄来得仓卒,二爷休怪。”血手灵官反而显得客气:“不瞒二爷说,在下是求助来的。”

“杨老哥客气,好说好说。”水怪在大环椅上欠身说:“兄弟担当不起,有什么事,老哥但请吩咐,需要兄弟尽力的地方水里火里,兄弟绝不含糊。”

“呵呵!事情没那么严重。”血手灵官大笑:“在下知道二爷是为人四海,肯担当的汉子。”

“老哥夸奖。请问……”

“小事一件,将来向二爷打听一个人。”

“谁?”

“北面的樊良镇,一个打渔的后生,叫张允中的人,二爷可有耳闻?”

“哦!小名叫张小龙的年轻小伙子?”

“不错。”

“不但听说过,而且颇有名气。”水怪笑笑说:“他的水性可能比我好些,打渔很出色,总是一个人驾船出湖,渔获量比五个人的船还要丰盛,真有一套呢。”

“他的为人,在下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

“那……老哥需要知道的是……”

“他在州城的活动情形。”

“这个……其实,他在本城并不出众,偶而来逛逛街,泡泡茶馆,小喝几碗酒,与往来的船伙计们天南地北穷聊天,意在学些江湖见识。

“有时也进出几家小赌坊,下下小注嘻嘻哈哈,赢多输少,修养很不错。我那些弟兄们,和他都谈得来,他从不在兄弟的地盘上闹事。”

“不是江湖人?”

“不是,老实的打渔郎。”

“今晚他到了贵地。”

“真的?他这人很少惹人注意,兄弟的人也从不留意他的活动。”

“他近女色吗?”

“这个……好像不喜欢与那些婆娘打交道,偶尔也和西巷的几个粉头开开玩笑。”

“劳驾,可否派几位弟兄,查一查,他今晚落脚在何处好不好?”

“老哥与他……”

“二爷,请不要问。”血手灵官郑重地说:“同时,在下要求的事,请不要让贵手下弟兄知道。二爷,你知道该怎么办。是吗?”

“是的,是的。”水怪觉得脊梁有寒气往上冒:“兄弟一定守口如瓶。”

“在下与朱兄暂借尊府歇脚,有消息尚请立即见示,好吗?”

“一定一定。在舍下驻驾,兄弟无任欢迎。”

片刻之后,蛇鼠们派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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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河贯穿州城,在安定桥的(南濯衣桥)与通济桥(北濯衣桥)之间,傍河那座大宅俗称高邮蓝家。

主人蓝六爷蓝贯全是本城的富豪,但却不是名人,十年前经营官盐的承运起家,有钱并不能成为名人缙绅。

蓝家养了一大堆跑水运的人手,其中少不了有一些打手帮忙,高大的院门楼进出的人相当体面,但从角门出入的人,却品流复杂形形色色。

蓝六爷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相貌清臒修长,平时不苟言笑,天生一双三角眼,眼神颇有令人寒栗的威力,所以他那些手下,在他面前不敢玩什么把戏来。

在本城,他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上面交通官府,下面与水怪许先一群地头龙颇有交情。

严格说来,水怪许先只是名义上的地头龙,真正的暗中主宰是蓝六爷而非水怪许先。

蓝六爷喜欢女人,但从不在风尘女人身上浪费精神。他有的是钱,有钱可使鬼推磨,加以手下养了一群打手帮忙,只要吩咐一声,自会有人替他弄到他所要的女人。金钱与暴力交互运用,他享有所希望的一切。

他在各处建了多少座金屋藏娇,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数目,反正想起那一个,他就带了两三个保镖,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

因此,连他的亲信人员,天一黑就不知他到底在何处住宿,要找他,必须等到次日近午时分。

好在他的人手各负专责,运盐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大宅里,住有他的三位爱妾。元配老妻已经死了十几年,他从来就没打算把任何一个妾侍扶正。

前妻留下两子一女,长子目下已经子女成行。次子在海边负责官盐的启运,带了妻小同行,很少返家。

女儿叫金姑,城里的人似乎很少见过这位蓝家的大小姐,甚至曾经怀疑蓝家根本没有什么大小姐其人。

今晚,与往常一样,蓝六爷在某一位大亨家中应酬毕,便不再返回大宅,宅中的人也照例不知道主人今晚在何处住宿。

绍兴三钜公祠的东面,有一条小巷。

三钜公祠本来就是香火冷落的地方,除了官府每年举行春秋二祭之外,平时只有两个老卒在内照料。

小巷子不是陋巷,大部分是些老宅的后门,平时只有一些婢仆进出。天一黑几乎就看不到人影走动了。

西风甚紧,月暗星稀,小巷子里黑沉沉,风吹动枯叶,枯叶在地面散出沙沙怪响,配合着风声呼啸,真像有鬼物在巷内走动。

二更天,一个黑影出现在一座小屋前。

右邻是一座大宅的后门,里面的桃树李树结实累累,枝丫伸出高大的院墙外,风一吹,有些果实零零星星往下掉。

院墙高有丈二,上面加有墙檐。大户人家的院墙通常很高,避免有登徒子跳粉墙。

这人手中,有一根不知从那一家弄来的晒衣竿,小心地将竿靠上了墙,然后笨手笨脚往上爬。

是个贼。当然不是来偷果子的贼,果子还没熟呢!

他先前停留的小屋,大门设有一道暗缝,屋内的人可以从里面往外瞧,以便看清来客是谁。

当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小屋前探道的刹那间,已经被屋内的人看到了。

大门无声开启,闪出一个高大壮实的黑影。

小贼继续往上爬,终于吃力地上了墙,笨拙地跨坐稳当,然后开始向上抽竿。

可是,竿下出现了高大壮实的人。

“你干什么?”高大壮实的人一手抓牢了晒衣竿,用嘲弄的口吻问:“莫不是半夜三更来偷桃的吧?”

“咦!你……你你……”小贼在上面僵住了竿抽不上去啦!

“说!”

“是……是偷桃……”小偷期期艾艾地说。

“真的呀?”

“是……是的……”

“不是偷香贼?沈大爷家里。标致的丫头使女很多,你要偷的是谁?”

“冤枉!小的……”

“冤枉?好!你下来,我看到底是不是冤枉,要是让我不满意,你得向捕房的公爷招供。”

“哎呀!不……不要将我送官……”

“下来!”

小贼发着抖,笨手笨脚顺竿向下滑。

竿一抖,小贼惊叫一声,石头般往下掉。

“哈哈哈……”下面的人大笑。

可是,笑声戛然而止。

小贼在摔落及地的刹那间,身形陡然转正,落地无声,长身而起轻灵沉着,与先前笨手笨脚的光景迥然不同,难怪高大壮实的人笑不出来了。

变生不测,一个无心一个有意,任何超人的高手也应付不了这种突变。

打击之快,是可想而知的。两劈掌直砍脑耳门,接着身躯被抓住飞上墙头,往墙内的桃树下一丢,像个死尸。

小偷将晒衣竿也丢入墙内,这才大踏步回到小屋前。

像这种木门沉重,门窗皆已闭牢的房里,里面有人警戒,想撬门窗而入,那是不可能的事,不将在里面警戒的人引出来,决难登堂入室。

现在,他可安安稳稳进去了。

蓝六爷是个知道享受的人,将酒菜摆在内室里,妆台上银灯高照,桌上两只高脚烛台。几味精美的下酒菜,两壶美酒。

还有两个美人,其中之一负责执壶,秀发披肩清丽出尘,身上仅披了一条长长的蝉纱,半掩住赤裸的美好胴体。烛光下,比赤裸更为动人,更为撩人情欲。

蓝六爷似乎年轻了二十岁,不再道貌岸然,三角眼不再发射出阴森慑人的光芒,代之而起的是得意的笑容。

平时穿着的锦袍已经脱除,仅穿了薄薄绸汗衫,将一位年华双十的半裸美人抱在大腿上坐下,一双手在蝉纱内不住蠢动,口中小饮着另一名半裸少女奉至口边的美酒。

坐在他腿上的美女不住格格娇笑,不时装腔作态推拒他蠢动的手。

“六爷。”美女神手轻抚着他的花白胡须,声音又娇又腻:“你不是答应过我,派入到镇江把我那位哥哥找回来,安插到你的船行干份差事吗,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不会是存心敷衍吧?说话可要算数哦!六爷。”

“宝贝儿,放心啦!对你嘛,我当然说话算数。”蓝六爷的手停在腻滑的乳房上捏弄,笑得邪邪地:“你那位哥哥在镇江,干的活也是在船上。我派去的人,那能一找就找得到?算来,这几天该可以赶回来了。”

“你打算把他安插在船行吗?或者留在你家帮忙?府上多他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呢?我真不希望他再在水上吃风险,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嘛。”

“当然我不介意多他一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嘛?”

“你不怕他知道你的事,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不说谁知道?除非你这冤家嘴不稳。”

“鬼话!天下间能守秘的人,恐怕我是第一个。”蓝六爷得意地说,信手将美女上身的蝉纱往下拉,露出诱人的酥胸玉乳。

“哎呀……不要嘛……”美女作象征性的挣扎,拉蝉纱往上掩胸。

“你要的,宝贝儿……”蓝六爷重新拉下蝉纱。

房门,突然推开了。

“咦……”掌壶的美女突然惊呼。

迎门站着一个穿了黑色夜行衣的人。黑帕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

蓝六爷反应甚快,倏然而起,将怀中的美女向床口一拨,蝉纱飘落,美女赤裸裸地惊呼一声,躲入床尾的画屏内,花容失色。

“蓝六爷,你虽那么紧张好不好?”蒙面人操着流利的京腔官话,泰然用脚顶上门,信手下闩再往桌旁接近,脚下从容不迫:“先别拔剑,坐下来谈谈,话不投机,再拔剑还来得及。”

“你是怎么进来的?”蓝六爷沉声说。

“我已经进来了,何必多问?”蒙面人在桌对面说:“阁下的两位保镖,与及看家的一双夫妇,都已经睡着了,不可能醒来打扰你的清谈了。”

“你……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我留意你的举动,曾经花了将近一年工夫。”

城里的人,都知道蓝六爷曾经读了几年书,武艺方面略通弓马,会舞几手剑,但也仅限于“舞”而已,所以才请了保镖和打手。

可是,今晚他亮剑了,看气魄和流露于外的杀气,可知他并不限于会“舞”剑,而是真有几手杀人的剑术和震慑对手的威严。

“你为何盯了我一年梢?”蓝六爷所说的话不像个外行:“阁下有何图谋,目的何在?说!”

“我是受人之托,发掘你的根柢。”

“你发掘到了?”

“是的。”蒙面人笑笑:“你在各处秘密建了十六处藏娇金屋,来去无常规,真不容易侦查你的行动。”

“我明白了,你想勒索?”

“勒索用得着花一年岁月?你阁下说的是外行话。”

“该死的!说出你的来意吧!”蓝六爷逼进两步,剑尖上升至出手的最佳部位。

“我来了,当然会说……”

“你来钱?我给你……”

“我的钱够用了。”

“要女人?”蓝六爷指指躲在屏风后发抖的两个美女:“这种有七八分姿色的少女,我可以给你十个,或者二十个。”

“去你娘的!”蒙面人粗野地笑骂:“我又不开教坊,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

“那你……”

“我说过我是受人之托。”蒙面人在百宝囊中,掏出一枚四寸扁针,针映着烛光,泛起淡青色的光芒。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的?”蓝六爷脸色变了。

“因为那是你的东西。”蒙面人冷冷地说。

“这枚针……”

“你在何处丢失的,应该心中有数,虽则时隔十一年,你应该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的。你之所以改姓易名的高邮以蓝六爷身分现世,不是为了这枚未能回的毒针吗?何必再佯装糊涂?”

“你……你是神鹰的弟子?神鹰葛宇果然没死?”蓝六爷的身躯抖了一抖。

“你错了,我不是神鹰的弟子。不过,他用绝世轻功和我交换你。”

“那你谁?”

“不要问我是谁。”蒙面人离桌向房中退:“你是碧湖老妖的得意门人,师徒俩在江湖坏事做尽,满手血腥。

“令师三十余年前,暗杀白道名宿玉龙失败死在玉龙剑下,你仍然在江湖横行霸道。我来找你,并不是因为我要行侠仗义为世除害,我对行侠仗义毫无兴趣。”

“那你……”

“十一年前,你在西安大街从背后用毒针暗杀神鹰葛老爷子几乎得手。他老人家救治不及,毁了足厥肝经,右足行走不便,左足简直废了。

“他找了你十一年,两年前他就发现了你,可惜他无法亲自向你报复,他已经成了废人。所以,他和我订了约,由我来找你,了断你和他的仇恨,因此我来了。”

“你行吗?”蓝六爷冷笑问。

“大概行。”蒙面人笑笑:“你那两位保镖,真才实学并不比你差多少,但我三两下就摆平了他们,你应该明白我行不行。”

“老弟,何必呢?”蓝六爷换上了笑脸:“神鹰那老匹夫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侠义英雄,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武断是非,自命白道英雄的浪得虚名混球,你何必为了他和我玩命……”

“我不是和你玩命,而是实现我的诺言。”蒙面人截住蓝六爷的话头:“当初我和葛老爷子订约,说得明明白白,我的要求是必须经过长期观察,如果证实你已经真正的改邪归正,我就不管这件事。

“两年,我几乎花了一年时间,暗中侦查你的所作所为,很令我失望,你一直就在交通官府,培植你的实力。

“尽量压榨海边各县的盐户,暗中铲除与你竞争的盐商,扬州以北大盐商的神秘失踪案,大半与你有关。所以,我必须实践我的诺言。”

“老弟,人要活得如意,就不能讲什么仁义道德,我所用的手段是正当的……”

“狗改不了吃屎!”蒙面人摇头:“我可怜你。”

剑芒倏发,蓝六爷攻出空前快速猛烈的一剑,剑动风雷乍起像剑山般向蒙面人压去。

内房空间有限,蒙面人背后是房门,相距不足三尺,没有退避的空间,绝难逃过这一剑的袭击。

黑影一闪即逝,像是在剑尖前突然隐没了。

蓝六爷大喝一声,左手向后一拂,身随剑转,大旋身来一记回龙引凤,剑招比刚才更猛烈十倍。

左手在转身前的向后一拂,手中飞出四枚化骨毒针,其中有从蒙面人处取回的一枚,以扇形的射击面散布完全控制了身后的空间。

可是,身后不见有人。

剑距桌还有三尺,剑气涌到,杯盘纷飞,菜肴如被狂风所刮,连沉重的圆桌也最后崩裂倒塌,响声震耳。

“咦………”蓝六爷骇然收剑惊呼。

“见了鬼是不是?”身后传来蒙面人嘲弄的语音。

一声沉喝,蓝六爷再次转身发剑,左手重施故技,先发射三枚化骨毒针。原来这家伙的针囊,是藏在臂套内的。装设得极为巧妙,可以随意滑落在掌心内。

即使是与女人上床,蓝六爷衣裤除光,但臂套却不卸除,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用毒针保命,永远存有戒心,臂套也成为他暴露身分的媒介。

黑影闪电似的从顶门上空沉落,毒针与狂野的剑招走空。不等他再有何反应,双肩已被黑影的双脚踢中,肩骨立碎,双手成了废物,剑铮然坠地。

蒙面人空翻一圈,飘然落地。

砰然一声,蓝六爷仰面摔倒。

“我是用葛老爷子的神鹰大九式击败你的。”蒙面人站在一旁说:“这也是我报答应葛老爷子的承诺之一。

“你根本不是他的敌手,所以你跟踪他在街上施展暗杀的卑劣手段。令师碧湖老妖,好像也是在淮安大街之上,暗杀白道名宿玉龙崔大侠的。你师徒真是妙配,有其师必有其徒,所以我说你狗改不了吃屎。”

蓝六爷吃力地挣扎着站起,双手已废,失去重心,在未曾习惯之前,不容易站起的。

“狗娘养的小狗!”蓝六爷厉叫:“我……我和你拼了!”

说拼便拼,冲上一脚疾飞。

蒙面人大手一伸,奇准地扣住了他的脚踝,一声长笑,扭身便摔。

“砰!”蓝六爷重重地摔撞在房门上,房屋摇摇,沉重的身躯反弹落地。

“哎哟……”蓝六爷厉叫,爬不起来了:“狗王八!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这也是我的承诺之一。”蒙面人举步走近。“杀人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虽则你确也该杀,但我对杀你毫无兴趣。”

“那你就亮名吧!老夫绝不会放过你。”

“抱歉,我不是沽名钓誉的人,所以不能亮名了。”

“那你……”

“我要把你一双腿也弄断,免得你仍可用双腿伤人。”蒙面人说:“然后,我传出你冷面煞星韩登改姓换名的消息,我相信要不了几天的功夫,来找你结算的人必定络绎于途了。”

“你不能这样做……”蓝六爷狂叫。

“我应该做,阁下。”蒙面人一脚踏在蓝六爷的右膝上,有骨折声传出:“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哎……”蓝六爷哀叫一声,痛昏了。

蒙人再踏碎蓝六爷的左膝,解下蓝六爷的左手护臂套塞在腰带上。

“两位姑娘。”他向躲在画屏后发抖的女人叫:“赶快收拾一些值钱的金银首饰,逃命去吧!蓝六爷从今之后,不可能伤害你们了。”

“你这杀千万的贼胚!”那位裸女在屏后哭泣着咒骂,胆子真不小:“你害苦我了!你……”

“我害苦了你?”蒙面人一愣。

“你害了蓝六爷,岂不是害苦了我?”

“你胡说些什么?”

“蓝六爷是公平交易把我买来的。我一个穷船户的闺女,就算有人肯明媒正娶娶我,还不是要穷一辈子?

“蓝六爷把我从十九层地狱里拉上天堂,又答应替我哥哥安排一份差事。你害了蓝六爷,我岂不是所有的希望成空?你这杀千刀的贼胚……”

“你这是什么狗屁理论?”蒙面人气往上冲:“你是犯贱!比教坊里的粉头贱一百倍!去你娘的!”

他愤怒地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身后女人的哭骂声令他心烦。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他走在黑暗的走道上喃喃自语:“想皆大欢喜,不啻痴人说梦。”

其实,他用不着烦恼的,亲痛仇快,人之常情。就算能给天下每一个人一百两银子,仍然会受到许多人的笑骂,绝不会每个人都皆大欢喜。

×

×

×

三更正,两个泼皮带了血手灵官两个人进入地藏庵后暗巷的财神赌坊。

张允中正和六位赌客,兴高采烈赌双陆,掷骰子的神情、手法,与那些赌鬼毫无两样,对输赢极为认真。

他面前,堆满了一串串制钱和一些碎银,可知赌注并不大。

血手灵官与姓朱的同伴,一直坐在暗处,留意张允中的一举一动,不放过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赌坊在五更天散局,一众赌鬼就在赌坊各处和衣歇息,天亮后才各自打道返家。

张允中是在小街吃完早膳才动身的,沿官道洒开大步往北赶。

后面里余,血手灵官与姓朱的同伴,远远地钉在他身后,一面赶路一面低声交谈。

“是个可用之材。”血手灵官说:“这种人可以利用的弱点很多,易于控制。”

“光是水性和驾舟术了得,还不是够的。”姓朱的冷冷地说:“我们需要在陆上也可以派用场的人。”

“看他的驭舟术,便可知道人的膂力惊人。”

“膂力惊人并无大用,杨兄。”

“朱兄的意思……”

“必须有武功根柢,敢斗敢拼才是我们所要的人,所以要进一步探他的底。”

“也好,咱们回去禀报,再行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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