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府三旗子弟,都是所谓皇室亲贵,能遴选进入三旗侍卫营,几乎全是佳子弟,所以每个人都带有奴才跟班。
这位打水的人,是真正的奴仆。
夜幕降临,山林中兽吼四起,风声像波浪,人在这种荒山野岭中,胆气不够真会吓昏。
这位二十多岁的奴仆颇有胆气,被冷风一吹,陡然苏醒,挺身拔起,居然不曾吓昏。
林中黑暗,这人居然沉得住气,定下神伸手摸索而行,奔出十余步,这才开始显得慌张,不知该往何处走才好,心一慌便撞上了一株大树,枝叶摇摇。
“喂……”这人焦灼地张口狂叫。
“喂……喂……喂……”山谷的回声绵绵不断传回,但没有其他的回音。
“喂!”这人再次大叫。
“嘿嘿嘿……”黑暗中传来一阵刺耳的阴笑声。
“哎呀……”这人吓得跳起来,立即躲在一株大树下发抖。
“嘿嘿嘿……”阴笑声又从另一方向传来。
这人胆气不弱,大概已听出是人声。
“什……什么人……”这人壮着胆急声问。
“善财菩萨……”直震耳膜的嗓音传到。
按着,三丈外出现一个高度几近两丈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接近,显现。
“菩萨慈悲……”这人惊叫着爬伏下来磕头,一面五体投地叩拜一面叫。
善财菩萨是文殊菩萨座下的使者。
至于这位菩萨后来为何变成南海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对神话故事少涉猎的人,就无从得悉了。
“凡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善财菩萨问。
“弟……弟子不……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弟子在……在观……观海寺挑……挑水,醒……醒来就……就在这里了……”
“观海寺距此已有五十里,你怎么胡说?”
“菩萨明……明鉴,弟……弟子真……真的不……不知道……”
“观海寺里住了些什么人?”
假使这位身高将近两丈的人真是善财菩萨,菩萨无所不知,还用问吗?这人快吓昏了,那有工夫去多想?
“是……是内……内府三旗侍……侍卫的人……”
“胡说,有讲武堂的人,有大同派来的人……”
“菩萨明鉴!他们昨……昨晚就……就走了。”
“走了?”
“到……到显通寺外……外围,埋……埋伏捉……捉大逆不道的刺……刺客……”
“原来如此。”
“弟……弟子……”
“你很诚实,留你一命……”
“嗯……”
高大的菩萨一分为二,原来是两个人叠罗汉扮成的,他们是张家全和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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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台怀镇西北大火燎原。
台怀镇至显通寺仅有五六里,北风紧,初冬草木凋零,山上的树木以松柏为多,火一起可就麻烦大了。
不知到底有多少处火头,风借火势,火趁风威,一发不可收拾。
有不少人埋伏在台怀镇至显通寺之间,山崖洼地凡是可以攀越的隐蔽所在,都有带了弓箭暗器的人潜伏。
自己带了水粮,不论昼夜都潜藏蛰伏,专门捉捕擅自走动的人,目标当然是刺客,擅自闯入的人非死即重伤。
火一起,百余名奉命潜伏的人,可就躲不住啦!
台怀镇人声鼎沸,所有的居民与随车驾前来的人,乱得一塌糊涂,纷纷出外救火。
显通寺的人,也人声鼎沸,四百余名僧侣,配合数百名御林军与侍卫,分持救火器物,散布在各处准备救火,如临大敌。
显通寺十二院,是围绕灵鹫峰建造的,范围之广大,走上大半天还无法游遍,可知广大的程度。
刺客从何处入侵,根本不可能事先防守。
近台怀镇的火场,乱哄哄的伏桩们一一现身,立即受到金鹰的无情袭击,乘乱发箭攒射。
飞虹剑客一击即走,奔东逐北来去如风。
杀人放火,就是这么一回事。
引起的反应,形成更可怕的暴乱。
安全人员的反应迅速激烈,大量人手皆向刺客出没处集中追逐。
显通寺内,招待贵宾的客院警卫森严,御林军每三十人为一小组,千余小组把客院外围构成铜墙铁壁,弓箭手与镖枪手排列成阵。
内围,侍卫们形成第二道更坚固的防卫网。
别的地方都在乱,只有这座客院不许乱。
火不可能烧到此地,四周没有接近的树林。
三五十个刺客,想接近简直是白送死。
火光通明,客院东南角的花园广约百亩,建了亭台莲池,花木已经凋零,不易藏人。外围,花树中隐约可看到一些供香客游憩的亭阁。
一声豹吼,一座小亭顶端出现豹影。
立即引来领队军官的喝口令声,第一丛箭雨到达。
豹在亭顶闪动腾挪,忽隐忽现,箭射在亭顶上声如暴雨,爆出一串串火星。
“嗷……”豹吼声间歇地传出。
箭不会折向,不可能射中忽隐忽现的豹。
御林军纪律森严,阵势屹立不摇,箭手躲在铁盾手后面,发箭时纵空隙中露出半身,每一个官兵,都沉着镇静不为所动。
阵势不动,刺客不可能乘乱突入。
双方僵住了,谁也奈何不了谁。
“嗷……”豹吼声愈来愈刺耳。
传出一声沉喝,箭停止发射。
十余名举着火把的官兵,突然向两侧移动。
片刻,三十名拥盾的甲士出现。
领先的三名披甲军官出现,戴的是盔,而非斗笠形的军帽。身后,出现了穿了掩心甲的燕山三剑客。
前面列阵的两队官兵中,军官发令起立,盾手立即站起,盾排列如城。
“伊里……”口令声震耳欲聋,悠长洪亮,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两队官兵动作如一,按口令,肃立举刀剑行礼。
伊里,意思是立正敬礼,是满州军礼的口令。
出来的三名军官与燕山三剑客,左右一分。
后面的甲士们,也整齐地左右挪动。
十二名带甲御前侍卫出现,拥簇着一身黄的小皇帝向前超越,后面跟了一大群王公大臣。
爱新觉罗?福临,那时还只是十岁的孩子。
他六岁被扶上皇帝的宝座,面对虎视耽眈的皇叔摄政王多尔衮(睿亲王),与野蛮人争夺皇位的阴谋杀戮传统,他不得不装出天真、无邪、无知等等幼稚无用神态来保护自己,而且一直扮演得十分成功。
甚至在三年后(顺治六年)多尔衮的元妃死后,第二年(顺治七年)多尔衮被他杀死之前,亲自颁诏让他的母亲(母后)嫁给皇叔多尔衮。
诏书当然不是他写的,自有一些无耻的臣下替他写,其中最后一段妙文,真可作为茶余酒后的笑料:“……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朕贵为天子,以天下养,乃仅能养口体,而不能养志。使圣母以丧偶之故,日在愁烦抑郁之中,其何以教天下之孝?
“皇父摄政王现在鳏居,其身分容貌,皆为中国第一等人,太后颇愿纡尊下嫁。朕仰体慈衷,敬仅遵行,一应礼典,着所司预备……”
那时的太后只有三十来岁,而多尔衮已经是快要进棺材的七十老翁。第二年,他就把多尔衮宰了。
其阴沉雄鸷,自小养成实非偶然。
国母大婚典礼,书成六册,礼部领衔具名的人,以及百官贺表,正是出于无耻大汉奸钱谦益的手笔。
可堪玩味的是,从顺治二年始,多尔衮已经被改称皇父而不称皇叔了,很可能早就与太后双宿双飞啦!
而多尔衮娶太后的前数月(七年春),便已接收了死鬼肃亲王豪格的福晋(王妃),一年中连娶王妃和太后两个女人,真是老当益壮。
满人对男女关系的随便,由此可见一斑。
“张家全!”海山沉声大叫:“皇上要见你,你过来,你不会受到伤害。”
“哈哈哈哈……”百步外亭顶上的张家全狂笑震天:“瓜尔佳索翁科罗,你应该说,小心你们自己受到伤害才是,你们敢说伤害得了我?”
“不要嘴强,你应该知道……”
“哈哈!我知道,下次,我要带弓箭来,不把五台闹个天翻地覆,我是不会罢手的。告诉你的小皇帝,给我小心了,再见。”
“等一等。”小皇帝福临高叫:“我要见见你这个自称魔豹的人,我愿意和你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
“你怕我吗?”小皇帝一点也不无知,反应敏捷。
“怕,我就不会来。”
“很好,我要和你这位勇士谈谈。”小皇帝手一挥,发出一声满语吆喝。
前面的两队御林军,立即整步向两侧移动。
后面的侍卫与随从,也纷纷后退。
片刻,除了十余名高举火把的人外,小皇帝左右只剩下三名军官与燕山三剑客了。
“我保证今晚不会有人伤害你。”小皇帝笑嘻嘻地说:“谁要是敢抗旨,我杀他的头。”
张家全一举跃下亭,大踏步无畏地接近。
终于,面面相对。
注视着这位娇生惯养,一脸稚容的小皇帝,张家全不禁摇摇头,他真不敢相信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是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
“你就是紫禁城里的所谓皇帝?”他的口气毫无嘲弄的意思:“我小时候像你这么大年纪,已经可以力搏虎豹了,也许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
“你就是魔豹?”小皇帝也好奇地打量他。
“不错,魔豹张家全,你……”
“不许无礼!什么你你我我的?”海山沉叱。
“你不要管。”小皇帝制止海山问罪:“让他说。张家全,你要杀我?”
“本来我没有要杀任何人的意思,而是你的人逼得我不得不自卫。”
“哦!你不是为了你们的朝廷来行刺的?”
“这个……”
“我不想多说,但是你一定要知道,并不是我们要夺你们的江山,而是你们请我们来扫除祸国殃民流寇的朋友。我想,这种事你我都不懂。”
“哼!事实上你我都懂。”
“不骗你,我真的不懂。”小皇帝真诚地说:“这些日子,我到过山,来五台看了庄严的佛门清净地,我只有一个感觉,如果能没有一切烦恼,生活在这种无忧无虑的尘俗外,该多好?”
“也许我能了解你的心境,因为我是在自然的山野中长大的人。自从我开始与人群接触之后,烦恼接踵而至,出生入死,比在丛莽中危险千倍。”
“真的?”
“我也不骗你。”
“我们能不能做个朋友?”
“不可能的。”张家全摇头。
“要怎样才能呢?”
“永远不可能。”
“至少,我们能不成为仇敌吧?”
“恐怕也不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你打我杀呢?”
“因为你的人一直就在追杀我。”
“我要他们不再追杀你。”
“这……”
“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这样好了,我知道,你们捉了不少人,有些人的确是刺客,但有些不是。”
“索翁科罗,真的吗?”小皇帝向海山问。
“陛下……”海山跪下了。
“不许骗我。”
“奴才不敢。”
“说!”
“共捉了十七个人。”
“都是刺客?”
“启奏皇上,有一半的人有嫌疑。”
“把他们都带来。”
“奴才遵旨。”海山乖乖地磕头而起,立即吩咐两名侍卫传令带刺客。
“我把人全让你带走。”小皇帝向张家全说:“过两天我要回去了,我希望你能来看我。能和宫外的人在一起谈笑,我觉得很高兴,你家住那里。”
假使他愿意,他一定可以杀死这个童稚的小皇帝。相距不足三丈,海山三个人和三位军官,绝对挡不住他连发的致命飞刀。
当然,他也可能死在对方六人同时的攻击下。
尤其是老二纳拉费扬古,是他最危险的劲敌。
虽则费扬古比起纽钴禄和卓的武功修为差了一截,也没练成无量神罡,但狂野剽悍刀剑冲杀,对他极具威胁。
与他有相同的野性,这才是他的可怕劲敌。
“沁州。”他坦然说。
“沁州,沁州在那里,好玩吗?”
“在南面,很远,全是山,人们的日子过得很苦。”他据实答,杀小皇帝的意念愈来愈薄弱:“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有一天,我要自由自在的在天下遨游。”小皇帝似在自言自语。
张家全正想问自由自在是什么意思,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什么不能自由自在?
步伐声打断他的思路,一队御林军从别院齐步而来,拥簇看十七个狼狈的犯人,两名兵士架住一个。
犯人双手反绑,脚下有根足索,多少都受些刑伤,其中有两名女犯,在兵士的架持下,显得憔悴不堪。
海山在三十步外挥手示意止步,让三十四名兵士架着犯人接近。
“启奏皇上。”海山跪下禀告:“人已带到,其中三个是极端危险的刺客。”
“叫什么?”
“一个叫旱天雷雷震,一个叫翻天鹞子包正,一个叫摩云手徐元。”
“不管他们是什么,交给这位张勇士好了。”
“奴才遵旨。”海山再拜而起。
“张家全。”小皇帝向张家全说:“冲你的分上,我不追究他们的既往,你把他们带离五台,我不希望再见到他们。”
“我只保证你在五台期间,以及返京途中,我不再向你行刺。”张家全郑重地说:“至于他们的事,我管不着,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只能保证我自己的行为。”
“好,我相信你的保证。放了他们。”小皇帝神气地向海山说。
“奴才遵旨。”
一声令下,兵士们立即替犯人解绑,逐一将犯人推向张家全所立之处。
“你们都能走动吗?”张家全向众人问。
“大概能。”一位三十岁的大汉虚弱地说,似乎是受刑最重的人,站立时有点摇晃,但颇具英雄气概。
“从东北角脱身,在下有人在该处守候。”
“谢谢老兄援手。在下姓商,单名定,请教……”
“不要多说,在下张家全。”
“在下不会放弃行刺满人……”
“商兄,人贵自知;这时你说任何话都算不得体,有什么话你最好放在心里。诸位,走!”
十七个人,像一群出笼的鸟,互不相顾,向东北角狂奔疾走,片刻便走了个无影无踪了。
“小朋友,在下感激不尽。”张家全正式向小皇帝抱拳行礼:“希望你的人离开我远一点,以免今晚的情义付诸东流,告辞。”
人影疾退,去势如逸电流光。
火光明亮,没有人移动。
“索翁科罗。”小皇帝笑吟吟地低声叫。
“奴才在。”海山欠身答。
“你们都对付不了他?”
“启奏皇上,不是奴才们对付不了他,而是不易对付。这人十分机警,风声不对就逃,山野中来去自如,要对付他得费不少心机。”
“你费了心机吗?”
“是的,奴才已经费了不少心机。”
“有多少分把握?”
“九成九。”
“那就好,你记住。”
“奴才候旨。”
“我不希望这个人出现在紫禁城。”
“奴才一定设法达成任务。”
“我唯你是问。这个人把五台闹了个天翻地覆,我不希望他把京都也闹成这个鬼样子。”
“奴才一定不许有这种情形发生在京都。”
“你最好不让这种情形发生在京都。这个人无父无君,无神无佛,五台千余年佛门圣地,他居然敢在此地杀人放火,人神不容。”
“皇上刚才……”
“我刚才不这样,你知道后果吗?多用点心机吧,你只知道逞匹夫之勇,哼!”
小皇帝这几句话,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孩子了。由于人手众多,飞虹剑客与金鹰无法继续放火,所以不久之后,火便被控制住了。这一把无情火,几乎化掉了文殊菩萨的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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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南台南面十余里的一座山顶松林内。
十七名刺客,有六名跟了来。
他们是被化装为村妇的尹姑娘,引离五台险境的,有十一个人离开就各奔前程,连谢一声都舍不得,急急忙忙脱身远走高飞,一群乌合之众,成得什事?
事实上,他们都不是同伙,各行其是,各逞匹夫之勇,一旦脱险,也就各奔前程天下亡命去了。
五台中,南台最远,这里又距南台远在十余里外,可以说,已经远离险境了。
所有的人,几乎快要累垮了。
他们从灵鹫峰东北角脱身,远绕出东面,绕过台怀镇南行的,翻山越岭,黑夜中倍极辛劳。
算路程,绕来绕去足有七十里,两个多更次,算起来已经够快了。
十个人相依偎躺在松针上,一个个先后沉沉入睡。
张家全是唯一没感到精疲力尽的人,但他不愿惊动偎在他怀中沉睡的尹姑娘。他静静地沉思,想得很多。
他想:这个小皇帝似乎并不算坏。
他也感到难过,为死了的风尘三侠难过。
无端卷入这场无情的杀戮中,他不断自问:我做对了吗?我为谁而战?
为大明皇朝?
在他的一生中,大明皇朝给子他的印象太模糊了,他没过了一天太平日子。
满人来了,似乎每一座城市都在向复原的太平日子迈进,似乎除了头发变了式样,市面多了一些穿奇装异服的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好。
城市里的官仍是汉人,治安和社会秩序,也正在日渐转好,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是奴才,并没有满人跟在后面鞭鞑,也没有满人任意杀人放火。
相反的,自己人却在杀人放火。
十二星相,就是自己人。
他自己也在操刀杀人,这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绝大部分与他无冤无仇,仅仅是因为彼此之间不同的目的而将刀挥出。
这些人,算不算自己人。
有很多事,是不能深思分析的。
假使笨得花工夫去深思分析,结果一定一无是处。
他深思分析的结果,是把民族大义抬出来做挡箭牌。
幸好,他没有把自己看成大明的孤臣孽子。
胡思乱想中,他觉得蜷缩在他怀中的尹姑娘浑身在抽搐。
“香君,你……你怎么了?”他心中一惊,手臂一紧,轻拍姑娘的肩背。
“哦!我的天!你……你还在……”姑娘的嗓音在发抖,抱得他好紧好紧。
“哦?我还在?你……”
“我做了个恶梦,我……”姑娘咽硬着说:“我梦见你被……被他们捉去……捉去……”
“傻丫头,怎么把梦当真了?”他强笑,实在也笑不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过关心,难免会有恶梦。不要怕,我……”
“我怎能不怕呢?家全,每一次,你都以暴虎冯河的气势与他们打交道,我怕得要死。”姑娘在他怀中抽噎:“那是危险的,不值得的,你知道吗?”
“哦!香君,过去的事,不要去多想了。有时候,人是会做傻事的,以后……”
“我不要有以后。”姑娘激情地捧住他的脸,泪眼盈盈:“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你说过,他们是一群勇敢的,有决心的人。像你一样,有刚强的意志,有奋斗的目标,双方接触,结果只有一个。”
“是的,香君。”他温柔地替姑娘拭掉眼角的泪水。
“所以,双方都不会妥协,不会受恐吓,不会让步,不会善了。”
“风尘三侠的死,就是最好的说明。”他有点悚然:“香君,你提醒了我。”
“我提醒你什么?”
“那小皇帝真的仁慈吗?”
“也许是,他还是真孩子。”
“唔!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沉思片刻:“当然他知道任凭我这样闹下去,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得不釜底抽薪,摆出伪善面孔。问题是:即使他肯善了甘心,他那些奴才肯吗?”
“你是说……”
“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惜不知道这阴谋是什么,我得特别小心。”
“哎呀!”姑娘惊骇地叫。
“用不着慌张。”他拍拍姑娘的脸颊:“休息一番,我们尽快南下。这一带山区我相当熟悉,就算他们有可怕的阴谋,也奈何不了我们。睡吧,好好养神。”
“你也睡,真抱歉,我的恶梦吵醒了你。”姑娘嫣然一笑,脸立即藏在他怀中。
“其实我没睡着。冷吗?”他挪动身躯,脱下豹皮外袄裹在姑娘身上。
“有你在,不冷。”姑娘重新蜷缩在他怀中:“我像是躺在温暖的窝里。你在山野里,经常这样入睡的?”
“老天爷,像这样躺下来就睡,能活多久?”他笑了:“恐怕早就被虎豹豺狼吃掉了。不许说话,快睡。”
姑娘没作声,像是真的听话睡着了。
片刻,却又更紧地贴近他。
“还想小凤吗?”姑娘的话音像在幽邃的空间里传来。
“我……”他不知该如何措词。
“你并没有亏欠她什么。”
“我知道。”
“那你还……”
“香君,毕竟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他叹口气:“要我太快忘情,很难的。”
“哦!家全……”
“给我时间,香君。”
“我一点也不妒嫉她。”
“香君……”他突然紧紧地将姑娘抱在怀中。
他觉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必须把握眼前与未来:“你知道吗?我为何不敢接近你?”
“我记得,你说我是什么侠义……”
“这是原因之一。”
“还有原因?”
“我……我我……”
“我在听,家全。”
“我喜欢你,可以说……可以说……”
“喜欢我就离开我?不是理由。”姑娘恶作剧地掏了他一把。
“人贵自知,我知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野人。而你,却是……”
“我不要听。”姑娘伸手掩住他的嘴。
“不听就算了。”他在那温柔的小手上亲了一亲。
“嗯……你……人家要听嘛。”姑娘不安静地拉动小腰肢,感觉中,手上如受电击,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自手传抵心深处,身上起了奇妙的变化。
“我只要告诉你。”他像在向大地倾诉,向上天祝祷:“是小凤取代了你,但小凤并不能从我的心中,抹掉你的音容笑貌,她……”
“我不要听她了。”姑娘突然说。
不知是谁的主动?反正他俩就这样十分自然地相拥在一起,深深地互吻,最后依偎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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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一队劲装高手离开了显通寺,共有三十三人之多。
其中包括了纽钴禄和卓与燕山三剑客、白狐、夏都堂、六猛兽、五行堡主父女、三名力士,以及锡伦活佛。
除了锡伦活佛换了刺目的红袍改为青色袍之外,其他的人皆换穿中原武林人的劲装。天亮后,策应的人再出发。
四个人,带了四头獒犬,全身黑,巨大狰狞。这种巨犬,在藏卫的王公贵族宅院内,与着名的方斑猎豹同为担任警卫的宠物,威力似乎不比猎豹差。而且由于嗅觉比豹灵敏,其重要性更超越了猎豹,甚至比猎豹更凶猛。
獒犬与猎豹,另一用途是用来捕捉或杀死逃奴,因此普通的平民,是严禁豢养猎豹和獒犬的。在中原,养这种具有危险性巨犬的人家,也找不出几户。
阵容空前庞大,实力绝后劲强。
每个带犬人身边,伴随着一个五台山区的投降悍匪,熟悉山区的情形。
有狗,有带路人。
当第一头獒犬离开时,便有五个人分开跟上。
远出二十里外,只剩下最后一头獒犬了,而跟在带犬人身后的一组人,则有七名之多。
一犬与九个人,在一条两丈余宽的小溪旁站住了。
獒犬不安地在溪岸左右嗅迹,不时抬头盯视着对岸。
“犬失去嗅迹,人过了溪。”带犬人向锡伦活佛说:“假使人从溪中上下行,獒犬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不可能从水中上下,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有獒犬追踪。”锡伦活佛肯定地说:“到对岸去,一定可以重新发现踪迹。”
“獒犬会不会找错人?”五行堡主显然有疑问:“敝堡也有追踪的猎犬,猎犬分辨不出张三或李四的,只要有人的气味,它就……”
“这头獒犬,是专门追踪特定气味的。”海山冷冷地说:“人会找错,它不会找错。十七个刺客,只有一个人带有这种特殊气味。”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可是,万一这个人不在魔豹身边……”
“他一定在的,不然早该被我们找到了。”海山的语气充满信心。
“过溪!”锡伦活佛大为不耐,双臂一抖,庞大的身躯平空飞起,轻灵地远出三丈,落在溪对面点尘不惊。
一不起势二不助跑,竟然飞越三丈。
五行堡主是行家,看得心中骇然,想不到这个庞然巨物似的番僧,轻功竟然如此超绝。自从张家全放走冯秀秀之后,这位五行堡主的确心情恐惧,真的动了一走了之的叛逃念头。
看了锡伦活佛的身手,他叛逃的念头一扫而空,凭他父女与几个随从,怎么可能逃出三剑客和番僧的手掌心?
过了溪,獒犬果然重新嗅到踪迹,九个人一阵急走,速度愈来愈快。
“你估计其他三组人,能捉回多少个?”走在纳拉费扬古身侧的一名力士扭头问:“三头獒犬是不够的。我猜那些家伙一定分散各逃各的。”
“其他的人不关紧要。”纳拉费扬古说:“那些人即使逃掉了,也起不了作用,重要的危险人物是魔豹张家全,我们一定要生见人,死见尸。”
“姓屈的靠得住吗?”
“要是靠不住,我们会派他去吗?”
“但愿真的靠得住。”力士似乎不太满意:“不是我多心,蛮子都靠不住。”
这位力士是满人,所以叫汉人为蛮子。
“你少废话!”纳拉费扬古说,骂人的口头禅信口而出:“喇珠(笨蛋)!你要知道,咱们的江山,是汉人蛮子替咱们打的。而且,那个人不是蛮子。”
力士不再多说,吐了一口痰,讪讪地急走两步,显然不敢与纳拉费扬古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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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全是苍郁的松柏树林,众人歇息的古松下野草稀少,松针厚有数寸,躺下来绵绵地。
假使身上够温暖,躺下来就不想走啦!
巳牌初,他们仍然不愿起来,大概是疲倦过度吧!
仍然是张家全最先醒来,看到蜷缩在他身侧熟睡的尹姑娘,他感到心潮澎湃。
他第一个女人起舞凤,有的只是肉欲的爱。
他觉得,尹姑娘才真的与他相契合,两颗心靠得那么近,双方是那么息息相关,相互了解。
这世间,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也许是天气好转,有了阳光,阳光虽然透不到林下,但温暖的气息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所以姑娘不再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中,睡态相当的恬静。
他渐渐地抬起头,举目四顾。不远的古松下,散布着熟睡的人。
飞虹剑客与金鹰两个老前辈,一横一竖像是两具干瘦的死尸,好像已经没有呼吸,居然偌大年纪仍没有鼾声。可知在练气力面修为极为精纯。
另一处,旱天雷雷震与两位同伴,鼾声却此起彼伏。
形成有趣的鼾声混合大合唱。
张家全不认识旱天雷,但在图形中看过这人的相貌。
对旱天雷的两个同伴:摩云手徐元、翻天鹞子包正,更是毫无所知;他对宇内的风云人物本来就毫无所知。
但飞虹剑客和金鹰,认识旱天雷,只是彼此之间不曾有过交往,相互倾慕,但也相互排斥。
所谓高手名宿,彼此之间多少有点排斥的劣根性存在,门户之见,作为的看法异同,都会影响彼此的心理和态度。
但尽管各逞意气,一旦急难当头,却又会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共患难。
这三个人,海山曾经指称他们是最具危险性的刺客,可知所受的刑伤,也比其他的人沉重。
这就是飞虹剑客与金鹰,愿意带在身边照料的原因所在。
另三个跟来的人,由于迄今为止,他们不曾停止奔波,停下来彼此也不曾交谈,当然也看不清相貌。
张家全只认识一个人,就是那位自称商定的大汉,似乎受伤不轻,但依然可以挺得住。
这三个人分为三方,各傍着一株苍松沉沉入睡。
张家全不住打量所有的人,觉得这六个被他救出的人身上没有兵刃,碰上强敌时,委实无法自卫,无法照顾。
高手生死相搏,生死须臾。
他从不相信有人照顾得了他,他也从不相信自己能照顾得了别人,必须自己照顾自己,靠别人照顾是靠不住的。
他悄悄地将豹皮外袄替姑娘掖妥盖好,悄悄地挺身坐起。看到姑娘娇俏的无邪睡态,他不住摇头。
这可爱的姑娘,真该远离杀戮和血腥的。
他起身四面走走,留心察看四周的山势。
东南,走一条纵走的溪谷,沿所立处的山脊向南攀脊而走,固然费力费事,但沿溪谷走,反而诸多险阻。
向北望,远处五台耸立在天宇上,云雾掩住峰顶,那一带的天气还恶劣。
正在察看,突然发现东北角远处的山峰上空,有几头金鹰在急剧地翱翔。
这种北地鸟中之王,通常是悠然回翔的。
隐隐地,他听到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