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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狼七鬼

“去你的!”杜英直向他瞪眼。

“说真的。我的名字也俗,而且讨人嫌。无可奈何哪!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是说……”

“一通名,拍着胸膛说高明。”他装腔作势挺胸膛拍了几下:“谁听了都会生气,鬼的高明,吃玩拉撒高明还差不多。至少那位大剑客一剑愁以为自己高明,一定会吹胡子瞪眼睛,甚至会打破我的头,表示他才高明。”

“你这张嘴,实在令人光火。”杜英白了他一眼:“我家的人老说我牙尖嘴利,想不到你比我还要糟糕。喂!你要到何处?”

“黄山,你呢?”

“打算到湖广走走。”杜英说:“也许走得更远些。”

“第一次走这条路?”

“是的,春水滔滔,乘船不便,风险大而且太慢。这里是什么地方?”杜英的话似乎专指陆路。

“叫于湖村,距府城将近四十里。太平府很久很久以前叫姑孰或丹阳郡,后来分出这座于湖县,现在成了三家村。”他指指对街斜旁的大凉亭:“那叫玩鞭亭,起了几次,垮了几次,每次改建都增大,但照样坍垮,似乎风水不好。”

“为何叫玩鞭亭?”杜英大感兴趣。两人是一见如故,极为投缘,一面交谈,一面留意邻店的动静。

庐山四狼又出现在玩鞭亭,死缠成了定局,像伺小兽的狼,随时准备抓住机会扑向猎物。

“好像是千多年前的东晋,大将军王敦从武昌率军抵姑孰,兴兵造反。那位晋明帝居然以皇帝至尊,扮探子带了几个侍卫,接近芜湖踩探军情。大将军王敦在芜湖做白日梦,梦见日环其城,大惊而起,派了五位骠骑追查。

“皇帝很机警,回头逃命,在这里将一根七宝鞭,交给卖食物的老太婆,说是后面有人追来,要老太婆将鞭交给追来的人。

“结果,那五位镖骑只顾把玩评论宝鞭,忘了追赶鞭的主人,被皇帝逃掉了。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姑妄信之,姑妄听之,别放在心上……唔!四狼的朋友赶到了,好戏要上场啦!”

他是本地人,对本地的名胜不陌生。

玩鞭亭南距芜湖二十里,不是官府所建的。梦日亭在芜湖城东里余,据说就是王敦睡午觉梦日环城惊起的地方。

王敦从武昌率大军向北攻击,居然在芜湖做白日梦,知道有警,却仅派五个人追查。这故事可信度不高,但当地人却筑亭纪念深信不疑。

两人悄然出店,把包裹也带上。杜英的包裹小,百宝囊却大。

女人在江湖游荡诸多不便,随身的百宝囊要比男人的囊大些。

从北面匆匆快步来了七名高低参差,皆在年约半百的中年男女,各挂有包裹,腰带插有刀剑和短矛,相貌一个比一个狰狞,连两个中年妇人也满脸横肉,缺少女人味,唯有从她们巨型的大胸脯上,能分辨出她们是女人,因为她们不梳发髻,不男不女。

庐山四狼抢出亭相迎,显得兴高采烈。

隔邻小店里的人出来了,一剑愁领先出店。共出来了六个人在店外广场列阵,人数少了一倍。

除一剑愁与飞花玉女之外,另四个人都是有紧身作随从打扮,一看便知是护院打手,全佩了单刀,流露出慓悍气势,想必身手不等闲。

“是淮南七鬼。”一剑愁剑眉紧锁,神色有点不安:“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些恶贼每人都背了十几件劫杀血案,竟然有胆量公然在阳关大道现身。辛姑娘,如不下毒手尽快搏杀他们一半以上,咱们恐怕要栽,保护不了张家的老少。”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尽力而为。”飞花天女神情肃穆,反而比一剑愁镇静:“我既然管了这档子闲事,心理上早有最坏的打算,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弃张家的老少妇孺自求生路。商兄,这本来不是你的事。”

“笑话,这可是我自愿参与的,你并没有请求我相助,是我自告奋勇参与护送的。咱们先上,淮南七鬼是不会单打独斗的。我主攻,你用金梅花寻隙尽快击毙他们三个鬼,咱们便可渡过难关了。”

“好,一定可以制造空隙的。”飞花玉女扭头向一名护院叮咛:“你们扼守店门,不可冲出接斗,联手列阵保护你们的东主,千万不要被他们把你们引散。”

两人并肩向前相迎。

淮南七鬼与庐山四狼,正狂笑着踏入广场。

那位发如飞蓬,暴眼凸颚,握了一根三尺短蛇矛的人,独自上前拉开一双粗腿像把关的鬼王。

“你就是什么狗屁一剑愁商小辈?他娘的倒也人模人样像个龟蛋。”这位鬼王声如破锣般震耳,凶眼中似乎有鬼火闪烁:“给我滚远一点脱出枉死城,不要充好汉死不要脸强出头。咱们不是拦路打劫,而是替朋友报仇雪恨,以劫财劫色作借口,誓将死鬼张狗官一门老少妇孺弄到手。张狗官在江西南康任知府残害了水陆两路不少好汉,其中有几个是庐山四狼的好朋友。张狗官在南京做闲官,咱们无奈他何。他死了,他的家属理该替他还债。快滚!饶你的小狗命。”

庐山四狼的老大,也随后站出来。

“哪个漂亮的飞花玉女不能走,她胆敢管闲事替张家的人做保镖,沿途不断向大爷无礼逞凶,正好留给大爷几位弟兄好好享受。”大狼得意极了,用刀向飞花玉女一指:“你这漂亮女人很够味,武功不错,床上工夫想必也了得,看你能应付得了几个男人的……”

一朵快得肉眼几乎难辨的径寸小梅花,幻化为一道淡淡的金虹,出现在大狼的胸前。

大狼满口粗话正骂得痛快,即使看到金虹也来不及躲避。

大鬼短蛇矛一伸,也快得不可思议,叮一声脆响,金梅花在距大狼胸口约半尺被击中,五片花瓣爆裂。

这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击中的机会不少于万分之一,居然击中了,大鬼的反应与技巧极为惊人。

一片花瓣大如小指甲,没入大狼右脚近胁处。

“哎……”大狼骇然惊叫,是被矛头击中金梅花的情景所惊的,本能的向后急退。

当一声响,单刀脱手掉落,退势一顿,身形一晃,这才发现右半身有点不对,浑身一震,向下挫倒。

这种可爆碎的暗器,用兵刃拍击十分危险,除非拍击的兵刃面积大,可以完全涵盖暗器可爆裂的部分。

大鬼并非有意卖弄,而是情势危急本能地出手抢救,大狼得意忘形毫无警觉,胸腔肺腑得以保全。

如果嵌入,保证会丢掉半条命。

飞花玉女是随暗器冲上的,梅花被打落,她大感惊骇,形势已一发难收。

这瞬间双方行快速接触,短蛇矛斜吐,顺势堵住她的冲向,铮一声金鸣,架住了她光芒似电的宝剑。

短蛇矛是浑铁打磨的重兵刃,可双手使用。

大鬼是单手吐出的,力道浑雄无匹,在金鸣声中,她被震得斜飘丈外,感到握剑的手有点发麻,虎口欲裂。

比力,她差了一大段距离,仓卒间不可能使用巧招绝招,硬碰硬她毫无机会抓住胜机。

有点不妙,一剑愁已远在两丈外,被五个鬼围住狂攻,她无法靠近相互策应了。

那位特别狞猛的女鬼,正挡在她会合一剑愁的间隙中,她还来不及移位,马步还没稳下,女鬼那根竹节鞭已在怪叫声中,一记泰山压顶迎头砸落,罡风虎虎慑人心魄,劲道极为猛烈。

生死间不容发,她扭身仆倒斜滚而起。

目空一切太过自恃的人,经常犯估错对手修为的错误。一剑愁仅知道淮南七鬼的一些根柢,从未谋面,以为凭两人的武功在江湖声威不弱,联手对付七鬼该无困难,如能先击毙三鬼,便可稳操胜算了。

知己不知彼,估计错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双方一接触,两人这才发现,对方人数多几倍,在高手围攻中,两个人怎么可能联手?自顾不暇呢!

更不妙的是,一比一,他俩也没有把握稳操胜算。七鬼的武功,比他俩所估计的修为高出甚多。

一剑愁被五个鬼围攻,有如众猫战病鼠,并没打算一下把他打下地狱,五个鬼轮番逗弄,左一下右一下,逗引他团团转,五个鬼大声狂笑、嘲弄、臭骂……他左冲右突脱不了身,像在柙之虎。

嬉弄中,传出一个鬼的大叫。

“进去办事,跟我来。”那位像瘦竹竿,像个吊死鬼的人,无常棒把一剑愁逼退,大叫着向店门飞奔。

是冲庐山四狼叫的,四狼立即一拥而上。

飞花玉女在男女两鬼两根重兵刃的夹攻下,完全递不出招式,岌岌可危自身难保,那能分心使用金梅花取胜,更无法抽身撤回小店保护店中的张家老少。

情势殆危无可挽回,失败已成定局。

五个身手平平的护送保镖,那禁得起四狼一鬼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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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小店都有人观看,当双方开始搏杀时,居民惊恐走避,家家关门。官道上往来的旅客,也惊慌失措惶乱绕走奔逃。

高大元和杜英藏身在屋角冷眼旁观,起初无意积极介入,留意情势的发展,对一剑愁飞花玉女干预的勇气,颇为激赏佩服。

“原来是种老掉牙的事故。”听完双方打交道的经过,高大元毫不激动,认为这种寻仇事故平常得很:“这些混蛋如此明目张胆行凶,未免太不上道了。”

“庐山四狼果然有大援,我还以为他们沿途闹着玩,有什么阴谋呢!我要插手。”杜英一面说,一面解包裹塞在墙角下,打开藏剑的布卷。

大鬼和四狼所说的那些话,也把她激怒了。

刚想拔剑抢出,扭头发现高大元不见了。

“高兄……”她惊呼。

高大元本来就站在她身边,所说的话似乎仍留在耳畔余音犹在,怎么突然人影消失了的?

她极感失望,显然敌势过强,事不关己犯不着多管闲事拼老命,高大元已经见机走掉了。

这件事也与她无关,她没有插手的必要,管闲事必须量力而为,逞匹夫之勇愚蠢之至。

但她不能不管,事实上她早已介入这件事,只不过一剑愁与飞花玉女在明里出面,她在暗中跟在一旁留意情势的发展,怎能眼看情势不利,就见危思遁撒手逃走?

已由不了她多想权衡利害,四狼一鬼已叫啸着向小店狂冲,在门外列阵的五位保镖,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接斗,一个个脸色苍白直流冷汗,举的刀不住发抖。

她发出一声声怒叱,跃出向店前冲去。

最先冲近的一鬼从中间突入,无常棒双手运劲排空而至,像归洞的猛龙。

“铮!”迎堵在门口的保镖,一刀砍在无常棒上,刀身一折两段,人也被震得往后倒。

奇异的飞行怪影,恰好飞旋而至,叭一声暴响,在一鬼的头侧爆裂。

“啊……”一鬼狂叫,手一松,挥出的无常棒跌落斜滚,双手掩住头,扭头踉跄急奔,砰一声撞中后面的一头狼,两人跌成一团。

这位恶鬼的右脸裂了缝,右耳成了烂肉,鲜血迸流,可能头皮也裂了,血从发根涔涔流下。

是一块青瓦片,重击在头侧四分五裂。

“噢……”另一头狼也同时狂嚎,手掩住右颊向左倒。

杜英到了,一剑刺入第三头狼的右大腿近胯处。

“呃……”第四头狼最惨,瓦片正中脸部,鼻裂嘴破,幸好没波及双眼,转身撒腿狂奔。

她感到奇怪,怎么她一到,四狼一鬼便倒的倒,逃的逃?

大腿中剑的狼强忍痛楚,惊怖地狂奔而走。

她终于看到了飞行的瓦片,这才发现高大元坐在邻屋的屋顶上,双手不住掀起瓦片,以旋扔或飞甩的手法发射。

瓦片接二连三向二十步外的斗场连珠飞舞而去,划出一串美好的弯弧,似乎满天响起高速旋转飞行的啸风声,一阵比一阵紧,慑人心魄。

瞥了远处的斗场一眼,她知道用不着她插手了。

斗场大乱,叫吼咒骂声震耳,瓦片击中人体的声响连绵不绝,四个男女被打得晕头转向,一剑愁也手忙脚乱向外退。

一声狂叫,那位丑女鬼一鞭架住飞花玉女的剑,硕大的右乳被瓦片斜切而入,虽已运功护体,但瓦片的削力依然难以禁受,瓦片碎裂,女鬼也狂叫着仰面便倒。

瓦片是贴飞花玉女左肩外肩擦过的,她也惊出一身冷汗,根本不知道是何种物体飞过,瓦片的爆裂情景也吓了也一大跳,忘了补女鬼一剑,被女鬼逃掉了。

围攻瓦势,被一连串飞来的瓦片瓦解的。

“小丫头,还不快走?”邻屋上的高大元叫。

杜英赶忙撤走,拾了包裹向邻屋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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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现在南下大道中,有说有笑直奔二十里外的芜湖。

“你这笨女孩外表聪明,居然做抢出去动手的笨事。”高大元取笑她:“那些什么鬼什么狼无一庸手,人多势众,抢出去一定被缠住脱不了身,结果必定多送一条命于事无补。一旦被些人认出你的面貌,日后你将日子难过。你虽然用拙劣的化装术藏起本来面目,但那些老江湖会把你查得一清二楚。”

“咦!你知道我会经化装易容。”她意似不信。

“是化装,而不是易容。”高大元纠正她的话:“易容的层次,比化装高些。任何一个江湖混混,多少都懂得一些化装术,但瞒不了行家。一剑愁和飞花玉女公然站出去,反而没有多少风险,仇敌用不着费心去查,要报复就公然挑战找他俩一决。而派人查化了装来历不明的仇敌,就会不择手段,抓住机会就明暗俱来,明白处境了吧?”

“他们真能查得到我?”

“也许不会查,你露面的速度很快,很可能把你当成张家的保镖。而且,四狼七鬼没有自己的爪牙,缺乏根基,他们只是一些为所欲为的凶枭,不会亲自跑遍天下追踪仇家,天下大得很呢!缺乏爪牙搜查到何时?”

“哈哈,要查一定会查你。”杜英像男人一样大笑:“真正击溃他们的人是你,你的飞瓦让他们吃足了苦头,功败垂成,肯定会把你恨入骨髓。你该把他们打死,打伤无法永绝后患。”

“无冤无仇,犯不着要他们的命。”高大元说:“我对那些存心用恶毒手段,不择手段向我下毒手的人,才会以牙还牙,甚至会除恶务尽。这次他们有一半的人受了伤,近期不可能再动手行凶,所以近期不会有后患,除非他们另有同伙赶来协助。”

“赶来协助的贼伙,必定更为凶悍可怕。”

“可能的。”

“那……张家的老少……”

“小丫头,咱们这种人,只能做救人一时之急,那能保人一生一世平安?”高大元摇头苦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前程,岂能为不相干的人而活?”

“这……”

“像你,你志在各地游玩,无忧无虑,但你能丢下自己的事,替张家的老少保一世平安?你还要不要过自己的生活?那五位保镖收了张家的聘金,也只能保送张家到达地头。他们不能逃避,这是规矩,也是忠于事的道义,到达地头解约之前,死而后已。但到达地头解约之后,他们必须返家与妻儿团聚。这样吧!在我分道入黄山之前,我陪你在暗中保护他们,如何?”

“我好高兴,高兄。”杜英欣然雀跃。

“我走远些,改从池州分道,穿越九华走黄山。你如果继续跟去,千万要记住,不要站在明处,暗中策应一剑愁、飞花玉女比较有利。”

“我没游过黄山,也许恶贼们承认失败,放弃向张家报复的行动,我就不用跟去了,跟你去游黄山。”

“那是不可能的,恶贼们不会放弃,会再召集人手,等候时机蠢动。我在池州多等几天,阻止他们走在前面,我们在后面留意追兵,最好蹑在追踪者的后面,必要时……”

必要两字有如玩弄文字游戏,每个人的解释认定都不同,涵盖的范围包罗万象,会产生无数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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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府下辖三县,附廓县当涂不算,三座城当然以府城最大最坚牢,是政治中心。但论繁荣,府城却居末。经济中心在芜湖,其次是繁昌。

芜湖不但是经济中心、商业中心,也是航运中心,青戈江山区河谷的物产出口地,设有税署分司、钞关、抽分厂、递运所、水驿……府城却一样也没有。

芜湖城没有府城大,但城厢(城外)却市街林立,范围甚广,总面积要比府城大。城南的河南长街,东西长十余里,栈埠林立,盛况空前,通济桥联舟四十二艘,比府城的南津桥长一倍。

高大元与杜英到达芜湖,颇感诧异。依情势估计,张家老少不可能在芜湖逗留,天色尚早,午后片刻而已,应该有多快就走多快,尽快摆脱追蹑在后面的恶贼,怎样反而在芜湖逗留,等候恶贼们追及?

他们却忽略了,普通旅客的脚程有限,必须按站投宿,轿夫也不可能不顾一切赶路。

距下一站繁昌七十余里,午后那能赶到繁昌?

张家的人,在通济桥东面的升平老店安顿。

有两鬼一狼紧蹑在后,投宿在通济门西街的悦来客钱,距升平老店约一里左右。

他们是盯在两鬼一狼身后的,只好落店投宿。恶贼们既然跟来了,他们当然不能撒手不管。

高大元在玩鞭亭已经露了面,与四狼冲突。淮南七鬼并不知道,他躲在屋顶用瓦片从侧方袭击,四狼七鬼根本没发现他。因此,他大胆地在悦来客栈的右邻,住进颇有名气的高级旅舍高陞老店。

他一点不介意四狼认识他,料想四狼也不会到高陞老店走动。

店伙领他俩进入第三进的东院上房,两房毗邻以便互相照应。安顿停当,突然发觉院子对面的一排上房,气氛不寻常,颇感诧异。

对面一排上房有一条折向的走廊环绕,竟然在转向处有一名劲装大汉警卫,连接近张罗的店伙,也必须获得警卫准许,才能进入那几间上房伺候张罗茶水。

洗漱安顿停当,两人上街走动,往东接近升平老店,留意张家老少的宿处有何动静。

街上行人甚多,居然被他盯上了一头狼。

“你发现我们所住的客院,院对面那几个上房有何可疑征候吗!”高大元远跟在狼后面,低声向杜英问。

“看到了,派有警卫。”杜英小小年轻在外游荡,并非毫无所知的外行人。

“那几间上房的人都是同伙,警卫的打扮不三不四,可能不是好路数,我们得小心提防意外。”

“他们落店比我们早,店伙说是昨天落店的,你怎么对他们起疑留心提防?太多虑了吧?”

“小丫头,俗语说:小心撑得万年船。在外走动人地生疏,小心些就不会吃亏上当。有许多意外,事先提防也不一定能免除灾祸!我途经平湖镇玩鞭亭,并没招惹谁呀!结果仍然出了意外,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大意,千万不要认为毫无征兆,必定太平无事。我上次在河南……算了,过去了的事,没有提的必要。”

他本想把与乃师受伤到袭击的事故说出,却又警觉地避免提及。有关医仙王金的事,最好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包裹里那几本仙书,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那是灾祸之源,医仙王金就因为拥有这几部从皇宫抄出的书,而几乎送命的,也几乎连累他师徒送命。

他要求杜英小心提防意外,自己却不小心,注意力全放在侦查那头狼的行动,主观上就认为那狼正在踩探店内张家老少的动静。一剑愁与飞花玉女,也住在升平老店,在客店住宿,白天是安全的,狼和鬼都不会白天在店中行凶,晚上来就无所顾忌了。

那头狼是踩探的好人才,有耐心地在升平老店里里外外仔细观察,甚至了解左右街巷形势之后,再绕至店后的小街勘查进出路线。

他们不需入店观察,把目标锁定狼与鬼。

那头侦查的狼返回旅店,他俩也返店歇息,算定狼和鬼必定夜间出动,白天正需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刚各自返回客栈,对面人声隐隐,走廊有不少人走动,原住的旅客来了不少朋友,全是些慓悍人物,有男有女,带了行囊,外表显现出风尘仆仆的倦态,一看便知是从陆路赶到聚会的人。

高大元从门缝向外侦察,隔着大院子,依然可以看得真切,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气势慑人神色强悍骄傲,到底是何来路?

他想到的是,是否与四狼七鬼有关?四狼七鬼有几个人被他用飞瓦击伤,紧急召来党羽支援是情理中事。但按常情论,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何况原住的可疑旅客,是今早落店的,扯不在一起,应该与四狼一鬼没有干连。

这些人对他没有威胁,他不认识这些人。四狼七鬼对他也没有威胁,他可以从容摆布这些狼和鬼。

他不再留意这些人,在房中定下心休息养神。

邻房没传来任何声息,料想杜英小丫头必定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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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客房所住的旅客甚多,一排连偏院的十余间上房全被包了。

为首的人,正是雄风会的一些好汉,主事是九幽逸客陆玄风陆大仙,但却没穿道袍,像个有地位的官员或士绅,落店的身分就是从京都南下公干的某大员。

他们一早就乘渡船过河,半个时辰便赶到芜湖,立即打听在渡头管闲事那群男女的去向,所获的消息令他大感失望,找了不少地老鼠打听,居然没人知道那些男女的下落。

他们不死心,断然停止赶路,落店作进一步仔细追查,发誓要将这些可恶的管闲事男女揪出来肆意报复。

有大事在身必须赶路的成名人物,如果沿途任何大小事故皆放不开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必定会误了大事,什么事都不会顺利,日子难过。

说巧真巧,碰上乘船来的另一群同伴。

这些同伴派人在城内外的旅店走动,查询另一批走陆路的同伴落脚处,这里是水陆两途同伴的预定会合联络处。

走陆路的同伴还没赶到,却找到陆大仙这一群。

陆大仙这群人走不成了,乘船来的人,带来了坏消息,当然也可能消息大好,因为不必再数千里迢迢,远赴南荒历险啦!

从陆路来的十二名同伴,总算匆匆赶到会合,立即被接到高陞老店安顿,总人数已超过二十大关。

乘船来的人仍在船上,由主事人带了三位同伴,与陆大仙这些人在客厅计议,把店伙赶走,不许外人接近。

三批人的主事各带了三位得力同伴,十二个人在客厅聚会,气氛不怎么好,人人脸色懊丧,烦躁不安。

“你们外八堂的人,办事真能干!”陆大仙显然地位相当高,说的话带刺损人:“从河南紧迫追踪南下,再分水陆两途循江逐埠追查,追到这里依然毫无线索,委实令人难以相信你们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你们失败了,我内八堂的人也得被累及半途而废,要我也协助你们追查,怎么查?我这一组人对那一老一少毫无所知。”

“陆大仙,你以为咱们都是饭桶?”那位乘船来的国字脸膛花甲老人,神色不悦像在抗议叫嚷:“那一老一少来历不明,江湖朋友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老几,却又行动诡秘像是老江湖,绕到黄州便失去踪迹。你知道这条江水,包括两岸城市道路的旅客,一天有多少人往来?咱们人数有限,对各地的城狐社鼠所知不多,要查两个无根无柢的老少两个人,你知道有多困难吗?”

“你在这里追查一大群相貌不凡的男女,查了一天也音讯全无,何必挖苦咱们是饭桶?”从陆路来的中年首脑,说的话也火气甚大:“不要再挖苦讽刺了,必须协力同心,撇开一切小事故,全力追查这两个老少,务必把医仙王金送给他们的仙书夺回,会主一定要获得这些仙书。你如果撒手不管,会主怎么说怎么想?”

“陆大仙,真的必须同舟共济了。”花甲老人口气一软:“你们内八堂的人奉命远赴南荒,目标也是医仙王金,难道已经知道医仙已经在河南逃脱,把仙书交给一老一少走,你们仍要前往南荒作无谓的奔波?咱们水陆两途先向下游追查,到南京如无线索,再重新向上游查,一定要查出结果,不然咱们无颜空着手北返,你内八堂的人也脸上无光呀!办事还能分彼此吗?就算咱们求你吧!陆大仙。”

陆大仙那能撒手不管?他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前往南荒白跑一趟,只不过摆摆架子,以显示内八堂的权威而已,双方进行的目标相同,如果拒绝,如何向会中弟兄作交代?

“好吧!看来势非合作进行不可了。”陆大仙乘机下台阶,反正已争足了面子:“现在,我要知道有关那一老一少的消息。”

“我们已把天地坛几位弟兄带来,他们是发起袭击,幸而逃过大劫的人,有一位曾经目击医仙送出仙书的经过,当时他受伤不轻,装死逃过劫难,得以将消息传回。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可是,他们并没查出医仙尔后的行踪,可能因解差被杀,乘机找地方遁隐,不再到云南黔国公沐世家报到了。

充军云南的囚犯,报到地点就是云南黔国公沐大将军的军门。解差死了,河南地方的官方必定申报朝廷,不可能证实戍犯是死是活。

死不见尸,大不了发出通缉令而已,不会追究家属。因此医仙觅地遁隐,茫茫天下到何处搜寻?

仙书已到了一老一少手中,搜寻医仙已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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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店伙送来晚膳。

小丫头杜英也在高大元房中一起用餐,江湖男女并不认为在旅舍同房进食,是大逆不道有伤风化的事。

事先已商量过,膳罢便准备爬窗,从店后脱身,前往升平客店,等候狼和鬼行凶。如果一剑愁和飞花玉女抵挡不住,就现身相助,所以杜英把剑带来了,膳后不需返回邻房取兵刃。

“你仍然对那些旅客不放心?”小丫头一面进食一面问:“看出可疑的征候吗?”

“哦!好像我在庸人自优。”他微笑,表示心中不再存疑:“先前已落后的人很少露面在外走动,无法知道来路。后到的人气势不同凡响,很可能是官府的某种专差。按理他们与我们风马牛不相及,实在没有不放心的理由,有这些人在,这家高陞老店没有人敢撒野生事。我们早些前往升平老店,得设法提醒一剑愁那些人严防意外,以免他们措手不及。”

“你如果去通知他们,肯定会有是非。”杜英居然显得老练:“那位大剑客骄傲得很,自以为是认为你造谣,弄不好他会把你当成仇敌,说不定会给你一剑作为回报。”

“我会原谅他三次。”他心情轻松说话风趣:“毕竟他这种古道热肠,不畏强梁敢以性命主持正义的人不多。我就不敢公然站出来,举起大拳头向那些狼鬼讨公道,缺乏他那种义无反顾的豪情,所以我要帮助他对付狼鬼那些凶残的匪类。

“而那位飞花玉女更值得称道。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居然不怕与狼鬼结怨,她的处境,比一剑愁凶险一万倍。”

“哦!她的确可敬……”杜英点头同意。

“你也是,同样可获,所以我毫不迟疑的站在你一边,至少可能替你减少一些凶险。”

“我?我……”

“别说你是一个脸有病容的丑女孩,你的化装术拙劣得很,你只不过比那个玉女小三两岁,打扮起来绝对比她灵秀漂亮十倍。你如果落在那些无恶不作的狼鬼手中,处境也比她险恶十倍。”

“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我要说实话,你最好能听得入耳,以便倍加小心,设法避免可怕的灾祸。这些年来,风气败坏人欲横流,人心愈来愈险恶残忍,酒色财气的享受要求日高。天下各地,每一个十一、二岁的漂亮小女都不安全。

“上至当今皇帝,下迄贩夫走卒,都以凌辱小女孩为目标,只要有机会,兽性便一发不可收拾,不要说你不懂这种事,只要在外面跑了几天的人都该懂。你如果真要把天理国法放在嘴上,那你一定是死得最快的大白痴。”

“哦!你像在发牢骚。”杜英笑了:“不瞒你说,我在外游荡没有几天。”

“我一点也没有发牢骚的意思,我只指出事实。这世间人人都在争取可以凌辱别人的权势。连躲在穷乡僻壤生活也不安全,地方的豪强,也会把你的子女金帛当成他的加以支配凌虐,没有人会出头替你申冤。我活在夹缝里相当如意,宗旨是能忍则忍,忍不了就翻天覆地各展神通,因为我有翻天覆地的本钱。早些天我老爹就无缘无故,被强梁打得几乎丢命,幸好当时我不在场,不然……我老爹是能忍的大好人,我不是。”

“哦!说说你老爹的事……”

“没有什么好说的,赶快填饱肚子,天色不早,得早片刻到达……唔!”他避免提及家世的事。

“什么?”杜英突然发现他的神色不对,虎目中神光乍现,那种,惊觉戒备的神情,像一头猛兽听到入侵者所呈现的狞猛反应。

“有点不对。”他指指上空。

高陞老店是颇为高尚的旅舍,旅客也都是有点身分的人,设备也高级些,客房上方设有承尘,也可以隔音,所以不易听到屋顶传下的声息。他指指上方,表示已听到屋顶有异样的声息传下。

杜英刚抬头倾听,却听到拍门声。

“替客官送茶水来了。”门外传出店伙的叫声:“小的顺便收拾餐具。”

旅客将房门上闩,是避免其他旅客乱闯的必要手段。有店伙前来伺候张罗,住宿的旅客一定会走近拉开门闩启问让店伙入室。

他心中一宽,被店伙出现而放松了戒心,也许刚才所听到的异样声息,是店伙在走道走动所发的足音,从檐下传入屋顶透入承尘,引起他的注意。

杜英放下碗筷,走向房门。

“等一等。”他伸手阻止杜英移动,并没完全消去戒心,提高声音叫:“我们还没吃,片刻再来收拾。”

“但茶……水……”

“茶水也以后送。”

隆然一声大震,房门猛然向内崩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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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隔邻的悦来客栈,有一群神气的男女落店,包了一进客院。不等洗掉风尘,便召来两狼三鬼至客厅见面。

主人身材高大,红光满面,相貌威猛,年届花甲依然精神瞿铄气势慑人,带了一男一女两随从,高坐案上有如大老爷升堂。

“该死的!你们真能干呀!”主人吹胡子瞪眼睛,拍着案桌大发雷:“要你们暗中跟踪监视,谁叫你们露面透风声的!结果惹来一些亡命光棍打抱不平干预,更被打得个个头骨脸肿,存心丢人现眼,像话吗?”

“长上,不能光怪我们无能呀!”大狼坐在下首,哭丧脸吐苦水:“那个什么一剑愁,什么飞花玉女,在南京动身之前,便已和张家的人搭上了线,你们从后面赶来的人,沿途毫无讯息传来,咱们如果不出面迟滞他们把他们拖住,恐怕早就被他们改乘船只跑掉了。在芜湖雇船十分方便,船一离埠可以任意上下,咱们怎么追,又怎能通知你们?”

“长上,咱们七鬼已经尽了力。”那位大鬼急急分辩,神情显得无奈而烦躁:“咱们接到信息便拼命赶,终于在玩鞭亭附近追上了四狼,平空钻出两个更高明的无名小辈狗男女,一照面便把咱们打得落花流水。情势不是咱们单方面可以控制的,出了意外差错怨不了谁,责怪咱们无补于事,设法补救才是第一要务。这些人的落脚处,已在咱们的掌握中,如何处理,得看长上的了。”

理由充分,情势也的确不是单方面所能主宰的,出了意外平常得很,实力不足失败岂能怨天尤人?幸好目标仍在掌握中,还不算完全失败。

“罢了,早知道你们如此无能,真不该派你们打前站,灭咱们四海社的威风。”主人的气消了一半,脸色不再太难看:“那两个小狗男女的底细摸清了吗?”

“男的叫高明,女的叫杜英。路引据店伙说不是伪造的,都来自江北。高明来自淮安,杜英来自扬州。是不是同伙,还没查证。”

大狼据实禀告,其实并没作深入的调查。

“你们还有多少人可用?”

“六个,伤了一半。”

“我加派几个人给你们,尽快把他们毙了。”

“升平老店张家的人……”

“事有缓急,剪除干预的人列为优先。张家的人由我经手,直接把人弄走连夜北返,你们立即进行。”

“立即?现在?”大狼一惊。

“对,立即,现在。落店时光乘乱下手,必可成功。”

没能彻底弄清情势,也没先派人侦查了解,匆匆下定决心仓促行动,成功的机率并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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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元与杜英,也犯了不曾作深入了解的毛病,也没有多余的人手,至悦来客栈监视恶贼们的动静。

这座客院占地甚广,客房参差各有不同的门户。

四周系有照明灯,旅客们往来不绝,天色黑从没多久,旅客们还没安顿停当,而且陆续有旅客落店,全店皆在忙碌人声嘈杂。

但这一进客院却显得安静多多,因为院子对面的数间客房派有警卫,不许闲杂人等接近,连店伙的走动也受到限制。房内的旅客,也极少出房走动,住的旅客很少露面,令人莫测高深。

扮店伙声称送茶水的两个人,穿着打扮一看就知不是店伙。

无法骗开房门,其中一人打出手势信号,屋顶立即快速地飘落六个男女。院门的暗影中,也飞快地抢来五个人,分别把住了两间客房紧闭的窗门。

轰然一声大震,房门被蹦开了,九个人一涌而入,看到灯火便发射暗器,人随暗器抢入刀剑齐举。

两盏菜油灯就在人群涌入的后一刹那熄灭,食桌随即翻倒。

一阵暴响,暗器击中倒下倒竖的食桌,有如暴雨打残荷,但无法贯穿寸余厚的八仙桌面。

刀剑俱聚,但房中漆黑,已看不见目标,人挤成一团情势大乱。轰隆巨响中,窗户向外崩散。

这座窗外面有三个人堵住,准备截击启窗外逃的人,窗突然崩散,碎木向外猛飞,一声厉叫,当胸扬刀戒备的一个黑影,被碎窗击中脸部,厉叫着急闪。

黑影像轻烟,从破窗流泻而出,到了墙角下,一升一沉蓦尔失踪,速度有如鬼魅幻形。另两个人被受伤的同伴所惊,无法拦截逸出的快速黑影。

屋顶第二批五个人,毫无顾忌地向院子跳落。

院子对面廊角人影出现,是从侧廊绕过来的警卫,发现有人跳下,不假思索地跃入院子,大喝一声,身剑合一猛扑飘落的五个黑影,显然不曾发现有人侵入高大元的客房,把第二批人当万成入侵的不速之客。

变化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谁也来不及弄清情势。

入侵的人是来杀人报复的,见到有人挥剑怒喝扑来,立下杀手,警卫是防止仇敌袭击的,发现有人从屋顶跃落,而且人数不少,扑上并发声示警。双方都不明就里,一切反应皆出于江湖好汉的本能。

院子的照明灯笼光度有限,人影移动快速,不易看清面目,即使是认识的人,也无法阻止流血事故的发生。

一声厉叫,警卫一剑贯入黑衣人的右肋,自己的右肋也被两件暗器击中,厉叫着摔倒。

冲入客房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引燃了火把子,这才发现房中无人,翻倒的桌面嵌有十余件暗器。

“人破窗走了。”窗外有人急叫。

食具撒了一地,床口有高大元的竹杖,枕内侧遗留下不曾打开的包裹,床下没有人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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