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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五里地健马一冲便到,岭脚下的巿集上官店,在炎阳下显得毫无生气,只有一两百户人家,街巷弯弯曲曲,房舍参差不齐。集场在西首,是三排棚屋式建筑。牲口场稍广阔些,空荡荡少见有人走动。

不是集期,难怪少见有人走动。

集场车端有一条小街,虽然今天不是集期,但仍有几家小店铺营业,供应往来旅客的饮食,与贩售日用百货。

八骑士住进小街一家稍像样的小客栈,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那有巳牌时光投宿落店的旅客?而且旅客派头大神气万分,携有刀剑令人害怕。

小客栈只有两间小客房,之外是两间大统铺。大统铺可供十个人住宿,一床被一个枕头,一夜店钱两百文,不要被枕减五十文,膳食另计。有些穷旅客自带铺盖,省一文算一文。行走在这条路的阔绰旅客很少见。两间小客房可供携眷的旅客住宿,当然两个男人也可将就将就。

八个人包了两间小客房和一间大统铺。乾坤绝剑和大马脸中年人,共住一间小客房。安顿洗漱毕,店伙刚送来茶水,后面跟入两位年约半百,身材伟岸穿青长衫的人。

乾坤绝剑眼角瞥见入房的身影,倏然变色而起;看清了来人,警戒的神色消失无踪。

店伙胆小,匆匆放下大茶壶,两个茶碗,一言不发急急出房走了。

“卜老哥,怎么只有你们八个人来?”那位留了小胡子的壮汉,拖唯一的条凳坐下:“邓老哥何时可以赶到?先后来了两位信差,他们只告诉我们耐心等待,说不出所以然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乾坤绝剑喝了一碗茶:“咱们是赶来配合你们布棋局的,要把舒老邪诱到此地来。国安兄不久将到,届时会派人前来指示机宜。你们是舒老邪离开信阳三天之后,才赶到信阳的,跟到这条路上来,与随后赶来的信差往返传讯,没把舒老邪的动静详细禀报,到底有何重要消息?情势如何?”

“不能在这里布局。”壮汉摇手说。

“信差不是告诉你要在这里布局引蛇出穴吗?”

“你们远在数百里外,怎知这里的情势?咱们按计不断放出找他的风声,也派人在州城和田庄附近出没,确已引起舒老邪的注意。骚扰的人故意时进时退,退的时候多,想把他们的眼线引出。可是,他们的人仅远离田庄十里左右,便不再远追,屡试不爽,可知不可能把他们引出穴来,必须接近至十里左右布局,在这里毫无希望,相距太远了,他们不会放胆远追的,知道守住田庄的重要。”

“哦!这……这很糟糕。”乾坤绝剑粗眉锁得紧紧地。

“怎么糟糕?”

“如果不能把舒老邪与他的朋友诱出,突袭田庄的人就没有充裕的时间,逐屋搜寻他的妻子儿女;舒老邪如果半途得讯快马加鞭往回赶,岂不功败垂成吗?”

“只要捉住舒老邪……”壮汉不同意他的看法。

“很难,那得牺牲一些人,而且三五个人也困不住他,他的朋友也不易对付。唯一的好办法,是掳获他的女眷,才能逼他就范。捉不住他或者没有活口,怎知银龙老邪的下落?国安兄的目标是银龙师徒,只有舒老邪才知道银龙的下落。那一群邪魔在罗山动身后不久,就失去踪迹,人的确不曾经过光州,很可能躲在某处地方,等候机会再劫镖,报保劫假镖的耻辱。除非能抓住舒老邪,不然绝难查出银龙师徒的下落。”

“那就必须接近田庄十里内布网张罗,不然绝不可能把舒老邪引出十里外。”壮汉说得斩钉截铁:“想引他来,有如望天开眼。我问你,换了你,你会把不明底细的劲敌,远追出五十里外吗?”

“这……我……我不会。”乾坤绝剑摇头:“穷寇莫追;一里我也不会追。”

“对呀!所以非推进不可。”

“晚上我们再商量。”乾坤绝剑需要时间作决定。

“好的,晚上我和朱家兄弟来,他俩曾多次接近侦查引诱,相当成功。你说,邓老哥到底何时可以赶到?”

“快了,如无意外,咱们约定本月二十五日,由他派人来这里找你我作最后协调。还有五天,布局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咱们推进,这里得派一两个人等国安兄的信差。”

“我这里只有十二个人,再派人手……”

“布局用不着全部出动呀!晚上再商量好了。”

“好吧!我晚上再来。”

五天就要布妥网罗,时间应该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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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身材旅客是荀文祥,两人出了十里亭,目送乾坤绝剑八人八骑绝尘而去,只能望尘兴叹。

就算能用轻功作短期间追赶,能支持得了多久?轻功是不能作长途飞赶的,片刻就血液沸腾了。

“咱们不必急,慢慢走。”他放慢脚步:“这几天在后面跟踪盯梢,一天只走三四十里,他们虽然并不急,不必白费劲猛追啦!”

“鬼见愁说,要超到前面去呢!”鬼手琵琶说:“这老狐狸厉害,居然看出我是女扮男装的。”

“你我人生地不熟,怎么超越?路只有一条,你知道何她有山间小径抄捷径吗?”他不必估计,就算有小径可抄,也追不上飞驰的健马:“鬼见愁能克制这八个目中无人的豪霸,当然厉害。你我这么一点点初级易容术,那逃得过精明老公人的法眼?”

“他该为这些人可能是冲舒老邪而来。”

“我们也疑心他们是冲舒老邪来的,所以盯他们的梢呀!既然他们慢吞吞不急于赶路,必定是要等后面的人赶来才采取行动。凭这八位仁兄,那配去舒老邪家中撒野?奇怪,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请来的人?会不是舒老邪的早年仇家来算过节的?”

“不管是何方神圣来找舒老邪的晦气,你也会插手干预的,对不对?小凤儿……”

“对,我会先礼后兵。在没弄清他们的恩怨是非之前,我不会下手。因此虽然已经猜想,他们是邓老狗或威远请来的人,在还没完全确定之前,我都不会下杀手,那四耳光我就手下留情,没把那位仁兄打得满地找牙。”提起白凤,他怦然心动,急急打断鬼手琵琶的话,表现得有点心虚,他的关切已超越喜欢的境界了:“我们盯牢这些人,看后续赶来的人中,有些什么可怕的牛鬼蛇神。我不该识这些江湖高手名宿,得靠你指出他们的身分来厉。”

“我也认识不了多少高手名宿,江湖上高手名家车载斗量,那能一见便知道底细?你不能全靠我。”

说江湖道的高手名宿数量之多,有如车载斗量,的确不是夸大,实有其事。吃江湖饭与及从事合法或非法江湖行业的人,几乎占了全人口的三分之一,各门各道都有杰出的人才,不但互相竞争,也与其他三分之二人口竞争,所产生的高手名家,真多得可以车载斗量。即使是久走江湖的名宿,闯了一甲子岁月的道,也认识不了多少各门各道的名家高手,虽然知道许多高手名宿的名号,其实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个名满江湖的人。

鬼手琵琶并非有意谦虚,她的确认识不了几个高手名宿。一个闯了几年江湖的女流,也不容许她有亲近高手名家的机会,与高手名宿结仇的机会也不多,她也没有对付高手名宿的能耐,仇无从结起。荀文祥非常幸运,短期间就认识不少高手名宿,见过一些风云人物,以及各门各道的英雄好汉。更幸运的是,那些超级高手被他整治得灰头土脸,他成了突然在天宇中升起的熠熠朗星。

如果他有野心,这一代的风云榜榜首,非他莫属,开山立门向豪强之途大步迈进,只要撑过开创期的危机,必定名利双收逐鹿江湖霸主。

他没有这种打算,甚至避免锋芒毕露引人嫉妒。

乾坤绝剑这些人,如果是威远或神刀请来助拳的人,只要他一露名号,很可能把这些人吓跑。信阳州留守的人,就奉命不要招惹他。

不久,抵达上官店东面的岭脚,下面里余,就是如在脚下一览无遗的巿集,连鸡犬也可看清。

两人往树丛一钻,透过枝隙仔细向下观察,看到街中段小客栈前的广场,店伙正在洗刷八匹健马准备上槽,大概溜完马作最后的梳洗。

“他们为何这么早就落店?应该一口气赶到邓州呀!”鬼手琵琶惑然。“谁道他们……”

“在这里等人,错不了。”荀文祥肯定地说:“晚上我去找他们攀攀交情,查出他们此来的目的。”

“你想到巿集投宿?”

“是呀!不住进去,怎知道他们的动静?”

“不久前与他们发生冲突,能住进去夜间侦查?”鬼手琵琶是老江湖,对侦查有丰富的经脸:“你看呀!声势有多大?一进去就大家大眼瞪小眼,说不定打起来。再就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党羽,说不定反而被他们群起而攻呢!”

“这……那你说该怎样?”

“在这里露宿,晚上再进去。”鬼手琵琶说:“他们不会知道我们蹑在后面,防备不会太严,摸进去抓警哨取口供,谅无困难。”

“对,他们先招惹我们的,去捉他们有现成的借口,理直气壮,捉起人来没有罪恶感。”

“嘻嘻!你也会掩耳盗铃呀!”鬼手琵琶碰碰他的臂膀娇笑:“你刚出道,江湖的优良传统未学到,江湖坏习惯先学会了。既然不进巿集投宿,近午时分,我绕集南去找食物,水葫芦加满水。现在,先找住处,希望晚上别下雨。”

住处很好找,岭腰草木葱茏,天气炎热,树丛内露宿相当安全,不易被搜山的人发现。

选在一处树林前缘,可以俯瞰上官店,左侧可看到下面官道下坡一段路。只要挺身坐起,就可透过草梢,观察上官店的动静,和官道行人的景况。头上浓荫蔽日,凉风习习暑气全消。居高临下,真是良好的监视观察最理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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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的变化,不是单方面所能控制得了的,此中变数太大,连某一方有一个人,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引起牵动大局的变化比方。说三个人走路,其中一人不慎一脚踏空,不幸折断胫骨,那就一定会引发一连串的变故,至少办事少了一个人;缺一个人事情就办不成了。

所有各方的人,都犯了知己不知彼的错误,看谁犯的错误少,谁就是胜家。

近午时分,鬼手琵琶仍是男装,绕岭脚越野而走,远绕至集南,找到一家位于巷尾的农舍,花了三两碎银买食物。农舍主人认为是天赐的银子,让妻女杀鸡摘菜,准备了一蓝丰盛菜肴。

就在她穿越巷尾,钻入坡下树林时,不远处另一家房舍的窗,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怎能发现有人在窗内窥伺?这里距集场小街的客栈远得很呢!

她曾经怀疑乾坤绝剑另有同党,藏匿在上官集。潜入集中买膳食,却把这件事忘了。

她走后片刻,一位年约半百的尼姑,带了一位年华双十的美丽青衣女郎,和蔼可亲笑容令人感到温馨,向农舍主人详细询问,有关她在农舍买食物的经过,农舍主人当然和盘托出无需隐瞒。

不久,有人循她登岭的路线,悄然小心翼翼向上探索。踏草的痕迹清晰可辨,她忽略了走动不留痕迹的禁忌。

不久,小客栈乾坤绝剑与大马脸壮汉,在房中接见尼姑和美丽女郎。

正在研究农舍中一位年轻人买食物的事,脚步声急促,另一位同伴领入一位膀阔腰圆的黑凛凛大汉。

“咦!至刚兄,你怎么来了?”乾坤绝剑大感意外,欣然相迎:“提前到达三天,很顺利是吗?”

“沿途毫无警兆,所以速度快。”大汉抱拳向尼姑行礼:“了慧庵主大概等得不耐烦了,是否曾与舒家田住的人有所接触了?”

“我们最早跟来的人,对情势和你们那边的打算,可说毫无所知,所知的是要我们在这里等候,等你们的消息,其他不必过问。”尼姑了慧话中有埋怨的意思:“可说被捆住了手脚,整天无事可为。为了怕打草惊蛇,我们只敢派三两个人在城内城外走动侦查,避免与舒家的人接触,始终没发现他们远出走动。你们来了,人在何处?”

“在待机的位置等候发动。”大汉含糊以对:“他们发现征兆了吧?是否跟来此地了?”

“不错,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但迄今为止,他们从没远出十里外,跟踪的人一到老槐沟,便打道回府从不超越。邓檀樾到底有何计划……”

“届时他会告诉庵主的。”大汉至刚兄仍然守秘:“一元兄,你们如期到达,国安兄却提前三天。为免走漏消息,国安兄可能提前发动,你们这里好好准备。薄暮时分,穿云燕高老兄将偕同洛川双杰,前来协调行动计划。现在,我要了解这期间的情势变动,回去向国安兄转达,作为策定行动计划的依据。时限急迫,我们赶快进行。”

立即召集地位重要的人,在房中研讨最近的情势。

乾坤绝剑这批最后到达的人,不但无意隐起行踪,反而公然四出走动,有意张扬。与早期到达在此地潜伏等候的人会合之后,更是活跃,公然聚合在一起走动,潜伏的人纷纷从寄居匿伏处走出来,有意炫耀实力,小客栈成为他们聚会活动的中心。

二十名男女,实力空前强大。

他们希望有人前来侦查,似乎事与愿违,一直没发现有人踩探的征兆,过往的旅客勿匆而过,不见有旅客停留;事实上这条路上的旅客并不多。

这里的情势非常单纯,只有在州城活动的人,活动的情形稍有变化,乏善可陈。而前来协调了解情势的三个人,对主力方面的活动情形,以守秘为由坚不吐露,连目下人在何她,也讳莫如深。因此,研讨的时间全程仅半个时辰,大汉便偕同两位伙伴,欣然告辞走了,约定晚上有人前来作最后协调。

分散借住在民宅的共有十二名男女,他们是从信阳追踪白凤的第一批人,追到信阳,发现银龙一群人东走罗山,邪剑一群人西走桐柏,已经走了三四天。他们在信阳等候第二批人到达,也等候指示。最后续向西追,奉到指示要他们在上官店等候,向邓州作小规模引诱性的侦查,并无积极行动的打算。

他们不是土匪强盗,活动其实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江湖朋友寻仇报复,有如家常便饭,报复的手段非常暴力,而且不择手段。但如果是名列侠义道的人物,就不能采取不择手段的手段进行,必须保持名望声誉,不然就不要玷辱侠义的崇高名位,退出侠义道行列,才能为所欲为。或者沦为邪魔外道,无所不为。

送走了大汉三个人,尼姑独自与乾坤绝剑在小客堂品茗,等候午膳。

“卜施主,有件事我想弄清楚。”中年尼姑并不像一个有道的佛门弟子,说话时目光直接平视:“你确定今早在十里亭那两个年轻高手,是鬼见愁派来有意折辱你们的人?”

“一定是。”乾坤一剑提起这件事就羞恼交加:“如果是旅客,应该经过这里。但包括你们留在这里的人,所有的村民皆不曾发现这两个混蛋经过。”

“卜施主,鬼见愁如果存心折辱你,在新野城当众折辱,岂不多增几分光彩和声威?”尼姑了慧的分析颇有道理:“他犯得着在无人目击处,冒断送一些人手的风险,和你拼老命?”

“这……是有点不合情理。”乾坤绝剑总算不糊涂。事过境迁,能有时间冷静思索,就会接受劝解;愤怒时通常会失去理性,不接受别人的意见。

“贫尼怀疑,会不会是施主的仇家,派人故意折辱你的?施主个人的恩怨,如果影响这里的事,恐怕会增加不少困难,施主得赶快把这件事了断才好呢!”

横生枝节,肯定会误事的。

“庵主是否多疑了?”乾坤绝剑对仇家的事不以为然:“在下的仇家,不会远跟出千里外进行报复,也不会折辱了事。也许我错怪了鬼见愁,这只是偶发的事故,运气不好,碰上两个初出道的初生之犊,看我们不顺眼,抓住机会初试锋芒。在下年轻时,也曾经做过这种蠢事。庵主问这件事,是怀疑在下会连累国安兄的事吗?”

“施主请不要误会。”了慧庵主有点不悦,语气冷淡:“贫尼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别无其他用意。邓施主的事原因单纯,应该不会招惹不相关的人干预。贫尼打算四处走走,留意有何不寻常人物活动。”

“庵主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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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民宅的内进卧房小窗,不但可以看到巷尾的景物,也可远眺东面的一部分岭脚。如果把头伸出窗口,可以看到向北上升的岭脊。官道从岭脚绕过,西面通过上官集。

“小莲,你没越过官道查看?”了慧庵主从窗内,指指东北一带岭脚:“人可能上岭去了。”

年华双十的美丽女郎将头伸出窗外,观察片刻摇摇头:“徒儿循踪到了官道旁,恰好有一队西行的旅客经过,无法找出足迹,以为那人沿官道走了,并没想到他会越过官道登山,所以失望地返回。”小莲说:“这种买食物的小事,没造成任何伤害,师父为何还要过问?”

“我疑心是舒家的人。”

“应该不会是舒家的人,他们不会派人远出五六十里外踩探,甚至对我们派去侦查的人不予置理。徒儿肯定地相信,舒老邪绝对有能力,擒捉我们的人取得口供,没有派人到这里侦查的必要;他也怕我们擒捉他的人。”

“为师仍然有点不放心。”

“师父的意思……”

“如果是舒老邪的人,跟在后面弄鬼,在紧要关头突然发动袭击,前后夹攻,局面谁控制得了?”

“这个……”

“准备走,跟我去看看,弄清了才放心。”

“好的,徒儿这就准备,要不要带剑?”

“带上,不能大意。”

不久,师徒俩到了集东的街口。官道穿过巿集,街口便是官道进入巿集的门户,设了夜间可以关闭的栅门,管制巿集的出入。

街右的一家小店门外,一个村中的少年,倚在门外的一株李树下,大啃一个烙饼。少年穿破旧的圆领衫,葛布青裤有不少补丁,可能家境不太好,一个粗烙饼就是午膳。任何人也不会对这种少年留意,街巷中有许多这种青少年。

师徒俩当然没留意,向东走上了逐渐上升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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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共有两份,午膳和晚餐。预计晚上在这里露营,不用再到巿集另备晚餐了。

食罢,用水葫芦的水洗漱,饱餐之后心情愉快,远离尘嚣没有烦恼。

鬼手琵琶号称江湖浪女,按理适合生活在繁华世俗中,居然在脱离尘嚣处身山野时,心情反而显得奔放活泼。

“嗨,兄弟。”她将盛有晚餐的食篮,急挂在树上,向倚树放松身躯安坐的荀文祥娇叫:“你既然要在尘世修积外功,总该有认定某种身分的打算呀!不管你预定何种身分,都不能从一而终,要经常改变身分,才能应付各种千奇百怪的世事变化。但却不能采用方外道人的身分,你还没活到四十多呢!穿道袍梳道髻走在大街上,一定被抓去法办。”

“哦!我说过我要穿道袍吗?”荀文祥用双手倚树作枕,懒洋洋显得无聊:“谁规定积修外功一定要穿道袍的?我修的不是天师道,从来也没穿过道袍呢!”

“你以往穿的宽大……”

“是及博袍演变而成的很适体的长衫,有七成像古代士大夫所穿的制衣。你如果到神祠上香,留心看看某些神只的服饰,是不是与我的长衫差不多?古代那些所谓神的人,塑像的服饰就是制衣,宽大穿着麻烦,把身躯深藏在衣内。穿这种改良型博袍,装神弄鬼妙用无穷,可以盛藏作多法宝,挥舞时可以幻发风雨雷电,厉害吧?”

“你的确会装神弄鬼,会幻发风雨雷电,我领教过了。”她喜吟吟走近傍着荀文祥坐下,拉下荀文祥的作枕右手,亲昵地以对方的肩窝作枕:“连你的渔鼓,也会幻发风雨雷电。我用琵琶御音,只能扰乱三丈以内的人神智。喂!别藏私,教我几招,如何?”

“唷!你好像认为是分糖果,随便分给你几块吗?”荀文祥仍然懒洋洋,毫不介意有女在怀:“你知道那会花多少多月下苦功?我修了十四年,还是门外人未登堂奥呢!老神仙说我天资和根基都是天生的奇材,天生奇才修炼也如此困难。在白龟神祠,我一急就用上了真正的御神心法,几乎走火入魔,非常危险。你如果妄练妄用,很难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小气鬼。”她伸出纤指点在荀文祥的鼻尖上,心情喜悦的神情美感十足:“舍不得是吗?”

“舍不得让你苦练吃苦头是真。”荀文祥捉住她的手,在掌背轻咬一口,大笑:“呵呵呵!我知道你的鬼心眼里,在打些什么妙主意了。”

“说说看。”她妮声笑问。

“想给我买一个渔鼓,自己买琵琶,希望结伴走天涯,向我偷学一些零碎。”

“自作聪明。”她偷笑:“不会啦!你只会拍着渔鼓,唱些忠孝仁爱抢救堕落人心的老调,或者因果报应悲情劝世文。我,唱的却是风花雪月郎情妾意,哥哥妹妹有伤风化的绝词俚调,配起来根本不搭调。”

“你不要钻牛角尖,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荀文祥懒洋洋的神情消失无踪:“琵琶号称鬼乐器,可演奏千奇百怪的魔音;渔鼓的如意变化节奏,比天鼓更仇越。你奏十面埋伏,添加呐喊马嘶;我伴奏京都第一鼓手李喜五的作品乱石崩云三十六挝,添加过脉春雷惊蛰,保证可以满座皆惊,人人血脉贲张心动神摇,奋然而起。”

“老天爷,你到那儿去找听众呀?绑架?”她故作惊怪,大声抗议:“这世间人欲横流,人心都死了。你演奏一些振奋人心的不合时宜乐曲,岂不是有意给自己过不去吗?居然要拖我下水,跟着你一起倒霉,一起饿死,真是岂有此理,该打!”

说打就打,轻擂了几粉拳。最后被荀文祥抓住她的粉拳,两人笑成一团。

“我决定回九江,回家看看。”她止住笑,重新将螓首枕在荀文祥的肩窝上,躺得舒舒服服:“看我那个当家的是否还活着,是否等我回去替他办身后事,毕竟名义上,我仍然是他的妻子。他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肚子里没有半滴墨水,那能像艳词大师柳永一样名满青楼?那些秦楼楚馆的艳妓,不会像吊柳七一样替他送葬,得要我替他料理身后事,唉!”

吐出一声深长叹息,她先前的快乐神情消失无踪。

“范大姐,不要想得太多。”荀文祥紧揽住她的纤腰,一手轻抚她的秀发:“人生有许多无奈,所以有人看破红尘;有些人自暴自弃,糟蹋自己的生命。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那位当家的,也许已改邪归正……”

“兄弟,不要讽刺我。”

“哦!你……”

“好像所有的人都认为,丈夫之所以成为坏人,都是家有不贤妻所致。”她神情悲愤:“不知是那一位吃狗屎长大的古大圣大贤说的: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祸。又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天啊!好像天下的男人好坏祸福,女人都必须负责。其实女人一旦出嫁,便成了夫家永世翻不了身的奴隶,她能做什么?怎能把丈夫教成圣贤?”

“范大姐,不要激动。”荀文祥轻抚她的粉颊,摸了一手泪水。

“我的故乡在瑞昌,得罪县城的豪绅,几乎闹了个家破人亡,只好迁至九江谋生,获得我那当家的老爹帮助,总算获得定居。家父心存感激,嫁女相酬。”

“荒唐。”荀文祥摇头苦笑。

“我那公公是浔阳武馆颇有名气的馆主,性情暴躁骄傲。你知道,武馆是歹徒恶棍的培养所,城狐社鼠的集会巢窝,建帮组会的集中营,称雄道霸的基地。婚后不到一年,公公为了护短,门徒受辱,亲自带了门徒,去踢星子县另一家武馆的山门,被打得吐血抬回九江,内伤不治进了天堂。婆婆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腰痛胸痛肚子痛,反正浑身样样痛缠绵床席;一急一气之下,不到一月也上了天堂。父母一死,我那当家的像是获得彻底自由,与那些师兄师弟正式成为城狐社鼠,做了娼门的红人,把我丢在家守空房。就这样,我有责任?两年之后,我只好离家自谋生路,从此我恨透了男人。”

“范大姐,我抱歉……”

“唷!谁要你抱歉啦?我不会要你负责的。”她吐出苦水之后,心情突然获得解脱,换上了笑容:“你不同,你绝不可能成为人间贱丈夫。我喜欢你,可惜你晚生了好几年,你我今生无缘,相逢恨晚。你不记仇,叫我一声大姐,我会为你去死……咦!”

“不要动,静观其变。”荀文祥手上一紧,不许她跳起来,眼中神光乍现,可以感觉出跃然欲动的气势。

了慧庵主和美丽女郎,宝相庄严从四丈外的树影中踱出,缓步接近脚下无声无息,地面的枯叶小草居然没发出松动的声响,真像两个幽灵幻现,飘移。

美丽女郎的面庞酡红上颊,也流露出怒意,晶亮的明眸想移开目光,却又一瞥之后随即移回。

荀文祥与鬼手琵琶都是男装,两人并靠在树干上,亲密地像是并肩拥抱,任何人看了,绝不会产生第二种念头,一个可能是女强人的大姑娘,有勇气看已经算相当大胆了,难怪这位女郎脸上有羞怒的神情流露。女郎挟有用布包住的长剑,毫无疑问定是一位女强人。

荀文祥不带剑。鬼手琵琶的剑藏在包裹内,包裹放在右面丈外的另一株大树下,那是她准备露宿的地方。她想跳起来去抓包裹取剑,有剑在手胆气也壮些。

荀文祥的右手,本来让她作枕,这时缓缓抬起收回,动作缓慢温柔,毫无紧张蓄劲的现象。

他俩不移动,无意挺身站起,沉着的神情,流露出无畏无惧的气势,有效地消除对方猝然攻击的反应,但也限制了争取防御先机的机会。

通常迅速的行动,定会引起对方立即采取激烈的本能反应。灵猫伺鼠,一步步潜行接近。如果老鼠突然出现警觉的神情,一动之下,猫必定立即采取行动扑上去。

这时突然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

敌我未分,陌生人相逢,通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能把所看到的人都当成强敌,先下手为强。

了慧庵主的脸上,本来也有点不屑的怒意,但随着脚步的接近,突然变成欣然的神情。

“你们果然有了前后夹击的准备。”了慧庵主轻拂着拂尘,语气沉静不带火气,虽然说的话充满杀伐味。

“你在说些什么呀?”鬼手琵琶有点憬悟,来人确是冲他俩而来的,干脆装糊涂。

“女施主必定是白凤姑娘。”了慧的目光又转向荀文祥:“那一位想必是万里鹏程少谷主了。”

情势明朗化了,只是认错了人。

美丽女郎的面庞,恢复了原貌,羞病的神情不再明显,显然对男女相悦在一起并不介意,两个男人可就令人难以接受啦!

猝然扑上的危险消失了,正式打交道短期间不会有危险,毕竟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有打交道的风度修养。

“哦!你这位师太认识我?”荀文祥沉着地扶起鬼手琵琶,相挽相扶挺身站起。他很小心,平静缓慢的行动,不会引发对方先发制人的暴发性攻击。

攻击的情况必然会发生的,问题是何时发生。他终于争取到有利的时间,避免受到猝然的攻击。

“贫尼是跟在你们后面来到此地的,比你们晚三四天离开信阳,虽然不认识你们,但却是为你们而来的。”了慧庵主站在三丈外,随时皆可能一闪即至。

“我们也不认识你们……”

“事到如今,多言无益。两位出现在此地,想必对停留在上官集的人了然于胸了,贫尼如果所料不差,程少谷主既然在此,银龙那些人果然不曾东走,定然与白凤姑娘的亲友在舒家聚会。两位请随贫尼前往上官店,以便一同前往邓州舒家,了断火焚瑞云楼,与夜劫襄城大户的悬案,两位施主幸勿相拒。”

一切都明白了,是追踪白凤南下信阳的人。

“哦!师太与这件所谓悬案有关?”荀文祥神色依然不变,没流露警戒的神色。

“贫尼释了慧,新郑县知止庵住持。”了慧庵主有耐心地闱明自己的立场:“襄城邓施主,是敝庵的外地名誉护法檀樾。火焚瑞云栈夜劫襄城大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寻仇报复江湖恩怨事故,而是劫盗重刑案了。贫尼助邓檀樾追凶,是情理中事。”

“哦!庵主原来不是以江湖道义,帮助邓国安的了。”荀文祥冷冷一笑:“以重刑案称这件事,形同儿戏;你一个出家人,重刑案关你什么事?出家人四大皆空,请告诉我什么叫四大皆空好吗?我在洗耳恭听。”

了慧庵主脸色变得很难看,像被平民冒犯的王公贵胄。这种牵涉血腥的事件,佛门弟子早该回避的。

“少谷主好厉害。”了慧庵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依然明亮的大眼中异光森森:“看来,必须强请两位了,事非得已,得罪了。”

“很好,在下也有意留客,留你们与上官集你的人打交道,看你请得动我呢,抑或是我能留下你。”

“小莲,你去请白姑娘。”了慧庵主挥手示意。

“徒儿遵命。”小莲慢慢解开布卷,取出连鞘长剑,插在腰间的鸾带上,举动柔和冷静,信心十足,佛门定静的修养到家。

“切记收敛心神,不可冒进。”荀文祥挽住拔剑欲出的鬼手琵琶,附耳郑重地叮咛。

“兄弟,看出什么了?”鬼手琵琶也低声问。

“这个尼姑潜藏内修的修为,似乎不是正宗的禅门心法,有一股异常的邪味隐约可以感觉出来。这位门徒沉静平和的外相,是装出来的。我估计她必定先采守势,耗掉你六七成真力,抓住好机,就会以雷霆万钧的攻击,突然把你摆平。记住,将计就计。她不能等,你能等就胜了一半。”

“好,我会小心的。”

小莲持剑行礼,剑尖一降,便滑进一步立下门户,有章有法,赫然名家风釆。

“舒家的邪剑,鬼神难测。”小莲心平气和毫无慑人气势,甚至出现恬静的笑容:“小凤儿,我得防着你一点,请进手。”

等于宣示防守为主,让客主攻,不出荀文祥所料。

鬼手琵琶不想纠正对方的错误。她对白凤的剑术不算陌生,事实上在结伙同行期间,她不时留意白凤与人交手,对剑路变化颇有心得,短期间冒充白凤,并无困难。

她是江湖这一代年轻高手中,相当出色名气在前列的名人;虽然真正慑人的是黑玉琵琶,但剑术的造诣并不差,只是很少用剑与人搏斗,她也不携剑。黑玉琵琶被荀文祥踏毁,她不得不佩剑自保。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挥剑直上,快速地招发七星联珠,以猛烈的连续冲刺,豪勇地抢攻,气势如虹。

荀文祥剑眉深锁,暗叫不妙。

不是说好了要收敛心神,不可冒进吗?七星联珠是狂野的连续进手狠招,极耗真力,凶猛有余,灵巧不足,对方可以灵活的内功,诱使攻势后期成为强弩之末。

这简直就是强攻猛压的拼命打法,要一招就把对方摆平志在必得。

小莲正好相反,剑起处身形小步滑退,以防守最严密的云封雾锁化招,剑以小幅度守住中宫,对方风雷骤发的七星联珠,无法长驱直入。

铮铮铮三声暴震,火星飞溅。

第四剑,更快速一倍。

小莲第四剑同时封出。就在双剑行将接触的刹那间,鬼手琵琶的第四剑突然外撇,身形从直进变为斜冲,剑尖下沉,反吐,有如电光一闪。

小莲的反应十分惊人,已同时斜移出八尺外,锋尖从右肋下掠过,几乎沾及腰巾。

“真够邪的。”退出威力圈外,小莲脱口称赞。

“再来一招。”鬼手琵琶声出剑发,招出骊龙采珠,仍然劲道猛烈,攻势如潮。

小莲斜移半步,沉剑急拔。

没封住这一招,因为招发一半,鬼手琵琶的身影已经移位,剑探出一半便中途变招,闪出八尺外去了。

“不急不急,慢慢来。”鬼手琵琶一面移位一面说:“我的邪招必须制造机会攻出,我会找到机会的,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失去机会。接剑!”

一沾即走,从八面游走进击,剑有如散乱的星光,闪烁不定乍起乍落。

缠斗不休,却没有一次攻击是深入的,表面上仍然由鬼手琵琶主动,其实每一剑攻击都是半途而废的。

荀文祥估计得十分正确,对方不能等,要擒人捉人,缠上三天三夜,能等吗?从攻招封招的光景估计,双方的功力相当,缠上三天三夜并非无此可能。

引诱对方全力进攻的打算落空,小莲终于失去耐性,一声娇叱,突然冲进剑发飞虹戏日,改用强攻招术攻上盘,攻势太突然,猛烈的强度无可克当。

鬼手琵琶虽然早有提防,但依然凑手不及,攻得太突然太猛烈,自己的剑无法收回封架,对方抓住的机会太好了,准确得让她毫无封架或闪避的机会,势将破对方的剑,斜贴她的剑锷直贯右肩窝毁掉右臂。

那一声娇叱,也让她的心神突然涣散。

她是御音的行家,知道声音打击的威力。被神奇声音攻击的人,通常是感到脑门轰然一震,如中电殛,像是被木棒直接击中头部,全身立即失去控制。小莲这一声娇叱,声浪没有女人嗓门的高亢,而是怪异的低沉,像是木棒外面裹了厚布,噗一声击中脑门,立即神智涣散,没有轰然震骇的感觉。

要不是心理上早有提防,她绝难逃过这招神来之剑,必定被废受擒。

生死间不容发中,她右手腕一收五指一松,剑脱手身躯倒飞而起,立即神智涣散,不知身在何处。

铮一声爆响,脱手的剑因惯性而受重力控制,自行旋转了半匝,被小莲的剑所挡住,反震而斜飞起八尺高,呼啸着急剧翻腾,远出三丈外,嚓一声贯入一株树干八寸,剑鸣隐隐。

弃剑冒险自救,死中求生。娇叱声并没造成太大的伤害,她也是御音制人的行家。

如果是论剑印证,她输了而已。论剑印证,是不会用真剑较量的。如果是因事故而拼搏,丢剑逃命仍有脱身的机会。所以弃剑自保,危急中确有保命的功效。问题在于有否抓住弃的机会,以及是否具有弃的经验和技巧。

她办到了,在千钧一发中保全了自己。

全力蹬飞,这种倾余力爆发的潜能十分惊人,竟然像使用金鲤倒穿波身法一样,倒飞出将近三丈,半空翻落时,恰好落在荀文祥面前,被荀文祥抱住了,神智一清,昏沉感就在荀文祥接住她的瞬间,突然神奇地消失了。

她知道,荀文祥的神意解除了她所受的震撼。

小莲一剑走空,被鬼手琵琶的弃剑击偏了三寸,不假思索地衔尾追击,剑化虹飞射而进。

“大胆!”双手接过鬼手琵琶的荀文祥,抽出左手食中两指虚空点出。

小莲这一剑追击,事实上涵盖了荀文祥。

蓬然一声怪响,小莲仆倒在地向前滑,伸出的剑仍抓得牢牢地,锋尖距荀文祥的右靴尖不足半寸才停下,浑身失去活动的能力。

这瞬间,一阵神奇的低沉声浪,充溢在天宇下,树林似乎也受到影响,枝叶彷佛出现微小的颤动现象,声浪不大,怪异得有如有鬼魅出现。

“躲到树后去,伏地敛神内视。”荀文祥放下鬼手琵琶低喝,将她推到身后。

她有点昏昏沉沉,荀文祥的声音有如醍醐灌顶,迅速窜至树干后,慌乱地伏下。

三丈外,了慧庵主屹然卓立,宝相庄严,双手合十,拂尘悬垂在掌下,口中发出绵绵无尽的低沉咒语,衣袂袍摆无风自摇。

不是咒语,是诵经,也称梵呗或梵唱,一神特殊的外国语文,用特殊的语法念出。知道的人很多,懂的人似乎却很少;在众多的佛门弟子中,真正懂得天竺梵文的人也不多。

信佛虔诚度不够的信徒,加上不懂梵语,在听经诵咒时,十之七八会昏然欲睡。

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对鬼神存疑。儒家的智者也认为,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意思是说,人的事已经摆至半,那能有精力去伺候鬼神?

可是,十个读书人,有八九个祀奉鬼神。对外国来的佛,也怀有相同的祀奉心理。十个地方官中的七八个知县大人,囊中有金刚经,据说可以驱邪克鬼;以神道设教,是当政者奉行的圭皋。在那些经咒中,真正懂的人数不出几个。

比方说:南无波伽花地,波利匿,波罗蜜多一,大至他,乌翁,何利,地利,四利,数鲁地……

念咒时,有些字音高低有点不同,也有连音;乌翁两字就是连音。南无两字也不能念原字的音。

如果有人在你身边念上面一段妙文,你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猜猜看,猜中者有奖。

去找有道高僧,或许可以得到答案。

或者去找某一位信鬼神的县太爷,也可能得到答案。

那是金刚般若波圣蜜经中,般若无尽藏真言的前半段。只要把这些真言念出,就会降妖伏魔。至于翻译成汉文到底说些什么,那并不重要,懂不懂无关宏旨。

诵经念咒,应该垂眉低眼,状极卑下虔诚,诚意正心才能灵通须弥山。

但了慧庵主那双依然年轻的晶亮明眸,异光闪烁逼视着荀文祥,瞳孔放大,黑湛湛像是夜间猛兽的眼睛。那股近乎妖异的光芒,像天罗地网般把人困住,令人感到身躯正在咒语声中,逐渐融化在天罗地网里了。天地茫茫,那股催眠的神奇力量无可抗拒,神智逐渐进入另一陌生的世界,准备接受陌生世界的指挥。

荀文祥的外形,也变得令人望之心惊。

脚下移动呈现扭曲的步伐,不是走天罡步,而是探索大地找支撑的最佳点,一方面吸取大地力源,一方面稳定被神奇声波撼动的重心;重心一失,就断绝大地力源。

他头顶的发结松脱了,披下一头长发。双手一张,掌抱腹气脉上升,一张之下,左右平伸徐徐掌心向上升,惊天捧日兴云起雷,劳宫穴吸取天宇的精华,结合大地上升的力源,阴阳在体内一合,迸发出石破天惊的爆发性能量。

但是,他无法凝集能量。

梵呗的低沉声浪绵绵不绝,了慧庵主的眼神紧慑着他,那妖异的光芒,似乎愈来愈炽盛。

除了声音,整个躯体是绝对的静。

他正好相反,似乎浑身都在动。

双手不住升沉、张合、推挽……双脚逐没找到力源支撑点,仍在探索、移动、晃摇、合力支撑不使倒下。额上开始冒汗,汗开始下注……

他的双目,光芒暗了些,又暗了些……

整座树林似乎充满诡异的声浪散播,充满妖异的震动景象,那种无形的压力波波绵绵汹涌。

终于,双足找到了支撑点,半丁半八,膝盖微挫,晃动的身形倏然稳如泰山。

他的双掌再次上抬,出现有力的线条,表示吸收天地精华的能力增加了,脚下的土地灵气沛然上升,逐渐形成天地交泰的力场中心。虎目重新张得大大地,神光暴涨,像电光迸射。

“孽障如再反抗,将五内崩裂万劫不复。”了慧庵主还没看出危机,低喝想要他放弃反抗以便活擒。

蓦地长啸震天,他双足猛然挺直,双掌一升一沉,划出环合的线条,五指徐收,倏然重新张开,在腹前面下沉落,再翻掌向外猛吐,风雷俱发,山林撼动,似乎地面也为之摇摇。

了慧庵主像被一只无形的万斤巨锤所撞击,倒飞出两丈外,摔了个手脚朝天,再滑了八尺,挣扎难起。

他呼出一口长气,略为舒张手脚,一面吐纳,一面整理衣衫。树后仆伏的鬼手琵琶,以及仆伏在前面的小莲,早已昏迷不醒。幸好都是匍匐在地的,地面的草和松软的泥土,分散吸收了部分声波,昏迷的人也不会用精力抗拒,因此五脏六腑所受伤害微小。

一场罕见的禅功与玄功全力一搏,功深者胜。他的根基要扎实些,了慧庵主也估错了他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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