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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深山狩猎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惊心动魄的大狩猎。

龙芝姑娘紧跟在林彦身后,每一步皆小心翼翼,避免留下形迹,她一面走一面嘀咕:“大哥,打昏了的两个人,你怎不送他们去见阎王?”

“不能滥杀,知道吧?”林彦说:“倒不是我有好生之德,而是必须留他们一条活路,对我们大有好处。”

“为什么?”

弄断他们的腿,想想看,两个受伤的人,需要几个人招呼?追踪的速度是否要慢了许多?再弄伤他们几个,这一队爪牙走狗岂不成了废物吗?”

“那……你却杀了一个。”姑娘似乎在挑毛病。

“你再想想看,遭遇不幸的人,有死有伤,那些活着的走狗,心中会不会心惊胆跳?”林彦详加解释:“我敢和你打赌,十一道那些高手,必将人人自危,也会暗中向老天爷祷告,希望自己受伤而不被杀。这一来,他们的斗志将会瓦解,人人存有侥幸之心,对我们是不是大为有利?赶两步,在前面再弄倒几个,就可以一举歼灭他们了。”

“我们就可以出山了?”姑娘欣然地说:“这鬼地方野兽少得可怜,今晚的食物还没有着落呢。”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小妹,我会找到东西吃的。这里的山区野兽少,那是必然的事,平地一带的人常年缺粮,只好上山找肉食,野兽都快被猎光了,幸存的兽类只好往深山里避难,所以我们如果再深入几十里,保证饿不死人的。”林彦无限感慨地说:“要吃的人多,野兽也跟着遭殃。目前还不能出山,而且咱们的处境愈来愈险恶。”

“你是说……”

“搜山的人,绝不止十一道这一队,这次是我们先发现他们,所以一切对我们有利。而我们必须向前走,说不定一头撞入他们的埋伏中,所以必须小心。”

“大哥,往深山里躲一躲吧,他们不会长久在偌大的山区派人守候的。”姑娘显然有点心怯。

“小妹,别忘了他们有的是人,只要他们发现我们并未出山,便会不断派人守候、埋伏、搜山的。能把你我困在山区出不去,梁剥皮正求之不得呢,所以我们必须出去。小妹,坚定信心,千万不可失去自信。”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姑娘不假思索地说。

山脊上一死两伤三个人摆放在一起,两个中年人正替两个后脑被打得肿起一个大包,有大腿骨折断的同伴包扎,因是否再继续追踪的问题,引发了一场争论。依百毒头陀与十一道的意思,主张继续追踪,否则如何向毒龙交代?但两个中年人的身分不同,是梁剥皮的贴身铁卫,不属毒龙管辖,两人坚持放弃追踪,把尸体和伤者送出山,反正搜山的人甚多,少了这一队人算得了什么?

吵吵闹闹浪费了不少日时间,最后领队的十一道暴躁地说:“怎么说我们也不能放弃追踪,咱们是唯一与林小狗接触的人,目前的实力仍然强大,如果半途而废就此出山,贪生怕死的罪名谁也担与不起;死的是梁公公的侄儿,梁公公传下克期擒获刺客的手令,假使让他知道咱门在刺客的威胁下撤退,说不定会要咱们的老命偿他侄儿的命呢。这阵好了,陈施主与杨施主留下,带受伤的人与尸体出山,咱们九个人继续追踪好了。”

陈、杨两人怎敢带了受伤的人出山?半途如果碰上林彦哪有命在?只好乖乖背了两个受伤的同伴上道,尸体则交由华阳三妖中的一妖背着走。这一来,追踪的速度愈来愈慢了,长期背着人赶路,而且是爬山越岭,那是最辛苦最累人的事。

百毒头陀仍然在前面搜踪,助手是崆峒四老中的两老。未牌末申牌初,他们降下了一条南北纵向的山谷。谷阔三里左右,中间里余是河床,烂泥地足迹清晰可见。小河水色略浑,久未下雨,水深及腰。

百毒头陀距谷底尚在半里外,扭头向十步外跟来的十一道说:“道宏道长,看到下面河滩的足迹吗?”

十二道驻足远眺,点头道:“不错,足迹一大一小,果然是他们。”

“瞧,对岸河滩的足迹,是向东北伸展的,他们要从山谷沿河出山,快追。”百毒头陀兴奋地说,向下飞奔:“他们的步度很小,并未急于赶路,该在前面不远。”

山脚下长了不少杂树,灌木丛和野草更多。百毒头陀与两老奔下河滩,毫不迟疑地沿足迹奔向里外的河床。

十一道与另两老也不慢,随后跟上。

后面背尸背人的三个人,更是毫无戒心地跟进,断后的两妖精神萎顿,无精打采地向下走,他俩负责轮流背人,心里本就蹩扭透顶,一个大名顶顶的武林高手,竟然落得替人背尸,心里的委屈就不用提啦!

足迹明显,人的确是在河对岸,对岸有足迹嘛,河这一面哪会有危险?

断后的两妖刚降下河岸,身后的草丛中突然飞出两道电芒。接着,人影似流光逸电,飞跃而进。

“啊……”两妖几乎同发厉叫,向前一栽。

人影一闪过,“砰”一声大震,最后背尸的一妖双足被踢断了,连人带尸摔倒在地。

突袭的人影回头急掠,一沾即走,顺手拔出射在两妖腰脊上的两枚扁针,三两起落便隐没在灌木丛中。

前面的人转身往回赶,十一道厉叫:“林小辈,你只会暗算偷袭吧?”

林彦已经不见了,受伤的三妖却在凄厉地狂叫。

腰脊受伤,可不是好玩的,不但腰不敢伸直,双腿更不敢走动,腿一动便牵动伤口,保证会痛得冒冷汗。另一妖两腿俱折,必须由人背着走。

十四个人,一死五受伤,都得要人背着走。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胆俱寒。

没有人敢提继续追踪的事了,十一道脸色泛灰,抽口凉气说:“我们沿着河谷出山吧,算咱们栽了。”

百毒头陀死盯着林彦隐没处的灌木丛,语气不稳定:“道宏道长,他就躲在上面,咱们该怎么办?”

“恐怕他早就走了。”十一道说,口音都变了。

“他不会走的。”

“你是说……”

“你会盯在咱们身后,逐一收拾我们。”百毒头陀悚然地说:“现在是他暗我明,我们反而成了被猎的了。”

“你打算……”

“除了拼死他,不然咱们早晚要遭殃的。目前咱们仍有八个人,他只能接得下崆峒四老。加上贫僧的毒药与暗器,必可制他的死命。”

“这……”

“道长,这总比被他追杀好多了,是不是?”

十一道一咬牙,拔剑说:“好,拼了他。”

八个人搜遍了附近每一角落,那有半个人影?他们失望地回到原处,百毒头陀恨声说:“这小子也使用暗器了,也不再逞英雄了,咱们处境凶险。他不死,咱们恐怕出不了山,过河去等他,他会跟我们来的。”

等他们替伤者裹好了伤,耽搁了不少工夫。而下游两里地,林彦已偕龙姑娘涉水到了彼岸。

钻入对岸的树林,姑娘问:“大哥,真能等得到他们?该在何处等?”

“你瞧,奇峰四起,这几座山峰高入云表,他们爬得上去吗?”林彦用手指指点点:“他们天胆也不敢往回走,百毒头陀心眼多,必定认为我们留在后面跟踪,因此势必沿河谷向外逃,在河岸附近等候必有所获。”

两人找到理想的地势,隐起身形张起网罗。这一等,等到日落西山,猎物始终不见出现。

姑娘等得心焦,讷讷地说:“大哥,他们恐怕已经由原路逃掉了。我们却……却在此地守株待兔,不会有结果的。”

“你放心,他们会来的。”林彦语气肯定地说,向上游的树丛一指:“看到那些飞鸟吗?两三里外上空的鸟,好像有些是乌鸦呢。”

“是的,是乌鸦。”

“天快黑了,倦鸟归林是不是?但他们并未归林。乌鸦以大胆着称,陕西人不伤害乌鸦,西安附近就有成千上万的鸦群,它们是不怕人的,但人如果带了兵器或举动异常,它们就惊恐不安了。我敢给你保证,走狗们就在那一带潜伏。”

“那……我们……”

“咱们不上当,就在此地等他们送死。”林彦一面说,一面将树枝折成一个三叉:“我去找食物,你赶快把湿衣换了,晚上天气冷,湿衣支援不住的。”

“你……”

“对岸山崖上那对苍鹰,我已经留心了好半天了。鹰肉不好吃,但填饱肚子却很管用。天一黑,我就去弄它们下来充饥。”

“大哥,那……那多危险……”

“你是说山崖呢,抑或指那些走狗?”林彦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啦!虽然是黑夜,那些山崖难不倒我。至于那些走狗,今晚防范咱们偷袭,已经够他们忙的了。”

他估料得十分正确,十一道一群走狗,耐心地布下埋伏,眼巴巴地等候大敌过河。他们都是老江湖,极有耐心地守株待兔。一直等到黄昏届临暮色四起,仍信心坚定地不肯离开。

夜来了,他们紧张得彻夜未眠,风吹草动也心惊胆跳,哪敢主动地四出搜索改踪。

林彦不但弄到了一对鹰,更大胆地远至下游两里地生火,吃饱了一顿并不可口的烤鹰肉,两人躲在草丛中沉沉大睡。在兽吼刺耳,鸟啼惊心的山区中,姑娘安心地挤在他怀中,睡得特别香甜,她对林彦有信心,同时也疲劳过度,倒下来就睡着了,似乎睡在林彦的怀中,是最自然而应该的事,林彦是她的保护神,而不是需要担心的异性大男人。

五更初林彦便醒来了,这是他练功的时刻。天气太冷,盖在身上以枯草编成的简陋厚草垫,外面一层已结了霜。他悄然挪开姑娘抱在腰上的手,自语道:“小妹,我们好可怜,但愿可怜的日子早些逝去吧,我将早日送你回江南。”

天亮了,姑娘被一阵鸟语所惊醒,拨开厚厚的草垫,看到了耀目的朝霞。不远处,林彦正坐在一株大树下,低头专心他用小刀在削制什么东西。

“大哥。”她轻叫:“你在做什么?”

林彦向她微笑:“早,不多睡一会?做鹰翎箭,没有及远的兵器,是占不了上风的。”

木弓的弦是截取一段飞爪百链索制成的,张力由弓臂的强度予以补救。十二支鹰翎箭虽然没有箭链但削尖的锋尖,只要劲道足,贯入人体毫无困难。

他用小刀慢慢地、小心地刨刮箭杆,每支箭皆光滑、匀称、笔直、美丽,姑娘情不自禁轻呼:“大哥,你好细心哦!这比做女红难多了。”

“为了保命,不得不细心。”他开始掩埋木屑:“我已经试射了两支,相当满意。准备举火,烤热剩下的鹰肉,吃饱了再动身。”

“举火?那……”

“那些走狗已经动身了。”他向河滩一指:“是涉水溜走的,这可以避免留下足迹。你睡得很香甜,我不想惊醒你,所以让他们溜走,他们走不远的。”

十一道一群人,天没亮就溜了。紧张了一夜,所有的人大概愈想愈害怕,胆气随时光的飞逝而逐渐消失,连百毒头陀也信心全失斗志全消。

五个受伤的人不住哼哼哈哈,加上一具冰冷狰狞即将坏死的尸体,任何勇敢的人在一旁耽久了,也会毛骨悚然心中恐慌。因此几乎一致决议放弃追踪或拼死的愚蠢念头,早些脱身走为上策。为了怕林彦尾随追袭,他们沿昨天留下的足迹,小心地退回河中,涉水向下游逃命,却没料到林彦反而等在他们的前面,看清了一切。涉水三里左右,他们找到一处干燥坚硬的河岸,便登岸赶程。

登岸处是一处峡口,两岸高山夹峙,草木丛生。好不容易等上了山腰,已是疲劳不堪了,除了觅路开道的百毒头陀,和主持大局的十一道,其他的人各背了一个受伤的人与尸体,爬山越岭十分费劲绝难长期支持。到了巳牌正未之交,所有的人皆精疲力尽叫苦连天,计算行程,他们仅翻越了两座不算太高的山,目下连河谷也找不到了。

到了一处山麓,背了同伴的中年人气喘如牛叫:“道宏道长,歇歇腿吧,在下真支持不住了。”

“好吧,在此地歇口气。”十一道不得不应允:“该死的林小狗,大概不会追来了。”

“那该死的东西可恶极了。”背尸体的中年人放下尸体,坐在一旁咬牙切齿诅咒:“他居然不讲武林规矩,不出声警告便在后面用暗器偷袭,不落在大爷手中便罢,总有一天,大爷会吃了他的心肝,方消心头之恨。”

百毒头陀倚坐在一株大树下,抹着脸上的汗,用疲倦的声音说:“阁下,你又何必抬出武林规矩来给自己过不去?你以为这是江湖恩怨武林仇杀吗?咱们这许多武林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大举追杀他一个后生晚辈,首先在武林道义上就站不住脚,算了吧,已经不是讲武林道义的时候了,说出来等于是打咱们自己的耳光,并不光彩。”

“和尚你……”中年人跳起来叫:“谁要你多嘴……哎呀……”

最后的厉叫声未落,人向前一栽,浑身猛烈地抽搐。背心上,一支木杆鹰翎箭直贯心室。

其他的人都是半躺半坐的,这位仁兄被百毒头陀所激怒,跳起来斗口,冤枉地丢了老命。

百毒头陀还不知中年人为何厉叫着仆倒,等听到箭破空飞行的厉啸,方发觉不妙,向地面一伏,急叫道:“箭从南面射来,散开!”

用不着头陀叫唤,所有的人皆滚倒各找掩身的地方。

十一道窜至一株大树后,大吼道:“什么人用暗箭伤人?现身说话。”

除了空谷回音,没有人回答久久,一无动静。

空间里,流动着死亡的气息,中请的人早已断气,受伤的人皆脸无人色。

“咱们设法诱他出来生死相拼,他定是林小辈。”十一道恨声说。

“道长,他不会上当的。”崆峒四老之一说:“目前主客易势,咱们反而成了被猎的人,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监视下,他竟然弄到了弓箭,尽可从容射杀我们,他怎肯和咱们生死相拼?”

“那……咱们不是绝望了吧?”

“唯一的活路是赶快摆脱他的追踪,与外围封锁山区的人会合。”

“可是……谁知道何时可以出山区?咱们已经迷了路……记得咱们已经进入石统领的地区,也许可以和石统领会合,咱们就有救了。”十一道说:“前辈内力修为深厚,请发啸声传警,也许石统领就在左近呢。”

崆峒四老轮流发出震天长啸,十一道发令急走,丢下了两具尸体,匆匆逃命。

四老一面走一面间歇地发出啸声,像一群被猎的兽,狼狈地逃命。

距前面的山鞍尚有百十步,这附近有草而不见树,断后的背了一名伤者的一老突然大叫:“老三小心……”

已经来不及了,背了一名伤者的崆峒四老的老三感到背胁一震,一支木箭已经入体,从右胁肋射入穿腹肌五寸左右。

“哎……”老三惨叫一声,向前仆倒,背上的伤者也骨碌碌向下滚。

五六十步外右方的草坡外缘,站起弯弓搭箭背了包裹的林彦,身旁站着龙姑娘,不言不动的像是石人。

十一道心胆俱寒,崆峒四老倒了一个,等于是丢掉一条手臂。

三个老家伙同时将伤者放下,拔剑咬牙切齿向远处的林彦走去,剑掌防护着身前,脚下渐快。

林彦松了弓弦,两人转身如飞而退,三五起落便隐没在百步外的密林中,一闪不见。

老三的伤势不轻也不太重,箭穿在腹肌上,略伤内腑,勉强行定尚不碍事。裹好伤,众人心惊胆跳向上走。

登上山鞍,众人心中一凉。

林彦的腰带上插了连鞘的冷虹剑,手上的木弓不见了,站在鞍中段的平坡上,双手叉腰冷然相候。

“你们歇息片刻,在下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林彦神色轻松地说,似乎在和朋友叙旧。

崆峒四老由于老三受伤,其他三老已被激怒了,放下伤者三剑齐出,怒容满面一步步向前接近。

“好吧,你们三剑联手。”林彦微笑着说,冷虹剑缓缓出鞘,语音一冷:“你们四个无耻的老不死,我不杀你们,我要你们永远永远记住今天。”

三老占三方,合围已成。

林彦长剑斜伸,泰然屹立,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剑尖上,似已浑忘身外物。

三剑徐降,已届最佳出剑部位。

这瞬间,林彦突然抢攻。一声低叱,剑发如惊雷逸电,人影似流光,以令人目眩的奇速,猛攻右后倒的人,风雷乍起。

这种三才围攻剑阵,碰上速度快的对手,合围之势经不起考验,与一比一并无多少不同。除非接斗的人能堵住对手的初期猛烈攻势。三老如果一比一交手,谁也挡不住林彦的雷霆一击,这就是林彦采取抢攻的原因所在。

“铮铮!”剑鸣震耳,右后侧的一老以“云封雾锁”接招,希望将林彦堵住一刹那,让其他两老有攻林彦背部空隙的机会。可是,事与愿违,林彦内力之强出人意外,崩开封来的剑,冷虹剑长驱直入,身形一旋之下,斜掠出八尺外去了。

“嗯……”接斗的老四闷声叫,脚下大乱,前面两步吃力地稳下身形,举剑的手徐徐下降,牙关咬得死紧,眼中涌起绝望的神情。右胸近锁骨处接近肩井穴,出现逐渐加速扩大的一团血迹。

“老四……”两老同声惊叫。

“回……回崆峒……”老四嘎声说,语声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当”一声长剑堕地:“不要枉……枉送性命,他的剑……剑术神……神乎其神,……内力也……也无可抵挡……”

话未完,再也支援不住了,向前一栽,跌入同伴的怀中仍吃力地叫:“回……崆峒……”

“你们已没有机会了。”林彦冷酷地说,举剑逼进。

抱住老四的老大丢掉剑,向同伴镇静地说:“老二,丢掉剑,帮我替老四裹伤,他要杀就让他杀好了。”

老二丢掉剑,老眼中凄然的神色令人哀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木然地解腰带撕破,两人放下老四开始上药裹伤,似乎无视于林彦的存在,对光芒刺目的冷虹剑也无动于衷。

“你们是否立即动身返回崆峒?”林彦问。

“是的,我们已无脸回西安。”老大用近乎麻木的声音说,手在发抖。

“那么,你们可以走了。”林彦说,向后退走。

“老朽深感盛情。”

东北十里外的另一座奇峰下,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长啸,恍若从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

“那是毒龙的啸声。”老大说:“他带了三十六名高手,可当上万兵马。”

“呵……”十一道仰天长啸。

林彦大踏步上前,冷笑道:“十一道,他们远在十里外,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不必浪费精力了。”

“走!”百毒头陀急叫,左手一抖,灰雾迎风飞舞,用百毒飞雾阻敌,向鞍下狂奔。

十一道更快,去势如电火流光。

受伤而尚能勉强走动的人,连滚带爬逃命,人群四散各找活路。

林彦知道百毒飞雾厉害,向上风绕走,大笑道:“百毒头陀,我不信你比在下的暗器跑得快。”

十一道的轻功已臻化境,三五起落便已通过山鞍,降下百十步,便是参天古林,只要能逃入林中,便五行有救啦!这种原始古森林容易藏匿,妙极了。

老道狂喜地向古林疾冲,忘了林彦的同伴龙姑娘。

刚冲入树林,突觉背胁一震,接二连三数次震动,还来不及转念,突觉五脏六腑一阵紧抽,痛苦的浪潮突然君临,手脚突然不听使唤,“砰”一声大震,重重地撞在一株大树干上,树枝摇摇,身躯反弹而出旋转着摔倒。

身后出现龙姑娘的身影,冷冷地说:“十一道,你恶贯满盈。三枚飞钱已深入内腑,你是活不成了。”

“补我……一剑……不……不怨你……”十一道声嘶力竭地狂叫。

“抱歉,本姑娘不杀你。”

上面,林彦大叫:“小妹,你可无恙?”

“很好,牛鼻子这落水狗快完了。”姑娘欣然向上叫,急掠而上。

“好,取回包裹,我去捉贼和尚祭剑。”

不久,两人站在山腰的一丛短草前。林彦取出一支箭,搭上弦怪笑道:“贼和尚,你想死在草穴里吗?还不出来拔你的毒匕首决斗,死也得像个男子汉,对不对?”

百毒头陀慢慢在草中站起,狼狈地摘除插在身上的草,惊恐地说:“不要用弓箭,贫僧愿和你公平生死一决。”

“呵呵!你说公平决斗?”

“是的。”

“好,丢掉你袖中的洒毒包,扔掉右袖的飞针囊,把百宝囊丢过来,那里面的毒物讨厌得很。”

“你……”

“公平决斗是不许用暗器的,这规矩我懂。”林彦转向姑娘说:“准备把你的剑借给他。”

百毒头陀不住打冷战,拉上衣袖解除洒毒包和暗藏在袖内的飞针囊,再解百宝囊扔在一旁。

“别忘了你的肘刀,和衣领上的背装毒弩。”林彦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吧?哼!凭你也配和我么平决斗?快全部解下来,不然就给你一箭。”

百毒头陀真到了山穷水尽境地,解除了双肘的肘刀,取下了背弯,干脆连淬毒匕首也丢了,硬着头皮说:“贫僧认栽,你瞧着办好了,要杀要剐,我头陀认了。”

林彦收了弓,信手递给姑娘,说:“你百毒头陀凶残恶毒,暴虐残忍……来得好!”

百毒头陀抓住机会,疯虎似的扑上,来一记“上下交征”,上击面门下取下阴,奋不顾身进击,拼命了。

林彦双盘手上格下拂,上下交征狠招瓦解。起右腿招发贴身肉搏的怀心腿,靴跟踹中头陀的胸下蔽骨再向上升,最后击中头陀的下颚。

“嗯……”百毒头陀厉叫,身急退六七步,大喝一声,双掌齐推招发“推山填海”自救。

林彦以上盘手接招,错开双掌斜撞而入,右肩以雷霆万钧之威,重重地撞在头陀的胸口上,立即反肘撞出,肘尖正中头陀的右胁,如击败革。几乎在同一瞬间,右掌背“啪”一声击中头陀的鼻口,再进步反掌登出,掌心已拍中头陀的锁骨正中。

这一连串的贴身反击,说来话长,其实快逾电光石火,刹那间四击全中无一落空,沉重凶猛的打击力道,在这一招四击的瞬间,一击比一击凶狠,头陀已完全失去封架或躲闪的机会,一招四击一气呵成,因势利导记记落实。

百毒头陀仰面摔倒,口鼻血出门齿掉了两颗,躺在地上翻滚挣扎,手脚绝望地乱抓乱蹬,像头快咽气的老牛。

“我来御掉他的狗爪子。”姑娘大声说。

“不……不杀我,我……离开陕西……”百毒头陀虚脱地叫。

“离开陕西?你想得真妙。”

“我……我放下屠刀,我……我发誓,找处地方闭门苦……苦修,我头陀说……说话算……算数。”

“鬼才相信你的誓。”姑娘的剑伸出了:“卸了你的手脚,让你慢慢的死,让狼来啃你的尸骨……”

“人总是要死的,狼啃与蛆虫腐食并无不同。龙姑娘,行行好,割断我的咽喉。”百毒头陀像在恳求。

“算了,这贼头陀总算有种。”林彦拉住姑娘说:“放他一条生路。那天晚上这贼头陀向无影枭婆说了几句倒还中听的公道话,值得饶他一次。贼头陀,你答应立即离开陕西找地方清修?”

“是的,贫僧说一不二。”

“好,你可以走了。”林彦大声说:“走得愈远愈好,希望咱们下次不再碰头,你很侥幸,十一道就没有你这么幸运了。”

百毒头陀乌天黑地挣扎,好不容易挺身坐起,眼前朦胧,林彦与龙姑娘已经不见了。

林彦带了姑娘向东走,快速地越过东面的奇峰。山鞍斗崆峒三老,他手下留情,崆峒三老的老大告诉他,东北方向传来的啸声是毒龙,带了三十六名精锐,等于是告诉他及早回避。他知道有龙姑娘在旁,无法和毒龙这么多高手走狗周旋,只好暂且退走,认准方向东奔。

次日巳牌末,接近了一座略为平坦的向东伸展的山岭,回头向西望,白了头的太白山在云雾缭绕中似乎十分遥远了。

“快到终南了吧?山势已经在下降了。”他想。

但他心里明白,距终南远得很呢。这几天虽然赶了不少路,其实在丛山中绕来绕去,急升疾降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迄今仍可隐约地看到太白山主峰,证明他们仍身在太白山的无尽山区中,距终南遥之又遥。

山势下降,他停步远眺。前面,群峰罗列,满目全是参天古林,看不到房舍,见不到人烟。山下,是一连串起伏的山梁,有些走向是正北,有些向东南伸展,山梁的那一边,好像有一处河谷,依山势猜测,河并不宽阔,可能是渭河的一条支流。

他的脸色沉下来了,像发现同类入侵的猛兽,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把。

“大哥,发现了什么吧?”姑娘问。经过漫长时日的相处,姑娘已可从他的神色中,猜测他的神色反应。

“看到正前方的那株最高的大树吧?四五里外那座稍低的山脊中段。”他用手指示。

“看到了。”

“树上空是不是飘浮着淡淡的轻烟?”

“是的,好像是正在消散的云。”

“不是云,云不会有黑有白,只有浓淡之分。”

“大哥,你是说……”

“不久之前,有人在那儿举火。”

“咦!难道有山村在那儿了?”

“不可能的,小妹,山梁上能有水吧?没有水,养不活人的,所以将有人居住的地方称为市井,有些地方仍然以水井作村落的命名。”

“哎呀,大哥……”

“有人,不知是敌是友。”他剑眉深锁,虎目中杀机怒涌:“我太大意了,不该站在明显的山巅相度形势。我想,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

“大哥,你认为他们是追捕我们的人?”

“小妹,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目下的情势,绝不可以信任陌生人,任何人都可能是可怕的劲敌!”

“那……我们怎办?”姑娘心神不定地问。

“无法绕过去了,那会多走四五十里,而且他们也可以截出穷追不舍。挺起胸膛,想隐起身形已来不及了。”他阻止姑娘蹲下隐身:“让他们以为我们仍然一无所知,对我们有利。”

“我们……”

“我得妥善安排,引他们到我所期望的地方决战。记得后面七八里我们经过的青石山吧?”

这一带山区,很少看到怪石磷峋的山岭,而在他们后面七八里那座不太峻陡的山峰,山腰一带青石参差,大的如丘如阜,小的像猿蹲虎踞,蔓生着不少苍松与不知名的灌木丛,野草荆棘都不太高,石上爬满了藤蔓和青苔。

“记得,你的意思是……”

“往下走,从右面的树林绕回去,沿途布下一些他们莫测高深的小玩艺,以便争取时间来布下埋葬他们的坟场,走!”

日影西移,午牌已过。

一个浑身黑衣,戴了黑色鬼面具,换了一根粗大勾魂令的高大巨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一座巨石,脚下无声无息,沿石侧绕向巨石的另一面,一双冷电四射的怪眼,警觉地向四周用目光搜索。

三丈外另一座巨石前,长了一株苍松,蓦地枝叶摇摇,穿青劲装小腰一握,胸前形成美妙的曲线的龙姑娘,含笑徐徐地从树下站起,毫无惊容地说:“咦!阁下,你不是江湖道上的,颇有名气的黑无常吗?”

黑无常脸上的表情无法看得到,鬼面具掩去本来面目,似乎心情一懈,慢慢走近说:“小姑娘,你怎么在这杳无人烟,乌龟都敢不住的穷山里躲藏?哈哈!你怎么知道我是黑无常?”

“听说而已,你……”

“江湖道上,以黑无常绰号行道的人,最少也有十个以上,你知道我是哪一个黑无常?”

双方已拉近至一丈左右,姑娘说:“不要再接近了,黑无常。你是哪一位黑无常呀?你自己通名好不好?”

“抱歉,江湖禁忌甚多,还是让你猜好了。”黑无常止步,怪眼不住搜视左近:“小姑娘,你一个人吧?可有同伴?”

“当然只有一个人,原有一个同伴,可是半个时辰前走失了。你看到我的同伴吧?他又高又大,带了剑,人长得又英俊又潇洒,而且年轻。”

“你那同伴姓什名谁呀?听你这么一说,定然是个了不起的年轻大男人了。女人很少又高又大的,当然也不会用又英俊又潇洒来形容,对不对?”

“对,他是陕西家喻户晓的大英雄,姓林名彦,梁剥皮的死对头。”

“哦!原来是他。那么,你是姓龙的小姑娘了,哈哈!手到擒来……嗯……”

巨手将抓及姑娘的右肩,原先黑无常经过的巨石前,出现了高大的林彦,在三丈外发射扁针,半分不差贯入黑无常的身柱穴,针入体内人向前栽。

姑娘居然在已经有所戒备时刻警觉中,依然未能躲过黑无常的一抓,黑无常出手太快了,像是电光一闪,五指如钩搭上了她的右肩。

她向左一闪,嗤一声裂帛响,右胸外露,衣裳被抓破了,肩上也出现四条指痕,惊得她魂飞天外,扭身便倒。

“哎……呀……”跌在石下的黑无常嘎声叫,猛地大喝一声,强提真力扭转身躯,将沉重的勾魂令脱手飞掷。

扑来的林彦身形略闪,避开掷来的勾魂令,飞起一脚,踢中黑无常的右胁,黑无常向左翻转,完全失去活动能力,内腑被踢碎了。

林彦拔回扁针,急急扶起姑娘惶然说:“伤得重吧?老天!你怎么让他接近至丈内?”

姑娘用手掩住裸露的右肩,又羞又急地说:“我怎知他心怀不轨呢?还好,他手上的真力已消失了,不然我的右肩毁定啦!”

林彦不避嫌地扳开她的手察看伤势,心中一宽。是被指甲刮伤的,未破皮,仅留下四条稍呈淤血的痕迹。

“我不敢再要你诱敌了。”林彦自怨自艾:“都是我不好,我也没料到他真是走狗。快走,你先到藏身处换衣,向南搜的那位白无常该闻声转过来了,这两个自负的家伙相当了得呢。”

不久,一身白同样打扮的白无常,从南面飞掠而来,宛若星跳龙掷,快极。远远地,看到了爬伏在石下的黑无常,一跃而至先按石四周,然后抓起黑无常急叫:“老大,你……死了?”

“不错,他死了。”身后传来林彦平和的嗓音:“把你们的来意从实招来,搜向山背那一群男女是何来路,你也得交代清楚。”

白无常凶睛怒突,放了黑无常迫向两丈外的林彦,勾魂令伸出了,突然仰天长啸。

蓦地,上面百十步一座巨石顶端,出现一群男女,悦耳的清亮嗓音像银铃:“老身恰好赶到,你感到意外吧。”

林彦吃了一惊,脱口叫:“神荼与九地冥君!”

巨石甚广,上面可站不少人。中间并肩而立的两人一高一矮,脸上戴了狰狞的五彩鬼面具。男的穿宝蓝色团花罩袍,佩剑,头上戴了平顶的高冠。女的穿黛绿色的宫装衣裙,绣云雷图案花边,高顶宫髻珠翠满头。两侧是两男两女四鬼卒,都戴了黑白相间的鬼面具,支着两根神幡,一是鬼面三角幡,一是有宫城图案的长幡。这是江湖道上,武林朋友闻名变色的标帜。鬼面三角幡代表神荼乐玉姑,两大妖神之一;长幡代表九地冥君萧万里,魔道至尊威名显赫。十余年前,这对凶魔夫妇的四川华阳地府迷宫,被宇内双仙拆了个落花流水,夫妇从此失踪。

林彦已从另一妖神郁垒口中,知道这对凶魔的一些未曾证实的消息,这时恍然大悟,郁垒的猜测果然不幸而言中,证实了这对凶魔果然与毒龙有交情,潜隐陕西替梁剥皮做走狗。

他徐徐拔剑,神色庄严地拉开马步,心中暗叫:“今天是我的生死关头!小妹,千万不要出来。”

他知道这时想走已来不及了。前面,是白无常。后面的巨石上,是一个握龙首杖戴面具的老太婆,白发飘飘,眼中冷电四射。

另一座石上,是个穿天蓝色彩裙的佩剑女人,也戴了鬼面具,看头发和手的肌肤,定然是个中年女人,眼中有复杂的表情流露。左右两方三丈外,共有七个高高矮矮,穿青袍戴绿色鬼面具的人,将他团团围住了,插翅难飞。

“林彦,能听老身几句忠告吗?”神荼乐玉姑柔声问。

“你要说些什么呢?”他朗声答:“如果想劝在下投降,你还是免了吧!”

“你是个值得爱惜的硬汉,没有人愚蠢得要逼你投降。”

“谢谢你看得起我。”

“毒龙希望与你义结金兰,携手合作……”

“抱歉,在下不敢高攀。”他抢着说:“姓林的身上,流的是波澜壮阔的热血,绝不与你们这些冷血的人攀交情。乐前辈,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能再听你的了。”

“林彦,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林彦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人。乐前辈,叫你的人撤走,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们了。”

他冷虹剑一拂,剑吟如天际传来的隐隐龙吟,虹影划出一道美妙的半弧,豪情骏发,脸色由庄严转变为祥和的微笑,握剑的手由强劲而变为松弛,剑诀一引,剑尖徐降,指向对面的白无常,虎目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白无常一声沉叱,勾魂令随扑上的声势疾射而出,如山潜劲骤发,要格开他的长剑行致命的冲刺。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封招反击的,但见人影像狂风般斜撞而入,剑虹似流光逸电,扭曲两次便从勾魂令旁一楔而入,光芒闪动后才听到利刃的破风声。

人影倏止,林彦换了方位,没听到兵刃接触声,空间里可听到气流的锐啸而已。

白无常直冲出两丈外,“砰”一声撞在站着老太婆的巨石上,身躯反弹而出,痛苦地呻吟着摔倒。右胁下方,裂了一条大缝,内脏堵不住创口,鲜血泉涌而出。

林彦徐徐转身,冷虹剑再次拂动,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老太婆大吃一惊,跳下巨石伸手扶住了白无常,大叫道:“取伤巾来,这时不能搬动他,他伤得太重了。”

石后奔出两名鬼卒,抢救濒死的白无常。

这瞬间,另一巨石上的中年女人尖叫:“不要下令围攻……”

同一刹那,娇叱声传到:“用炼魂阵毙了他……”

同一瞬间,老太婆挺杖狂冲而上。

风吼雷鸣,七个青袍人七剑齐聚,剑山涌到。

九地冥君夫妇率领着鬼卒,跳下巨石同时向斗场奔来,转瞬即至。

同一刹那,龙姑娘从三丈外尖叫着挺剑冲来。

七男一女全是内力已修至化境的高手,真力骤发压力万钧,七剑一杖形成六合,将林彦裹在中间,行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那无形的杀气和威势,像是火山般突然爆发出来。

他不能发射暗器,对方发动得太突然太急迫了,发射暗器必定分了御剑的劲道,他只有凭剑作生死一决。

他做梦也没料到,大名鼎鼎的神荼乐玉姑,在急怒之下不顾声誉下令围攻。

神荼有两位功致化境的保镖,那就是黑白两无常。九地冥君也有八名超尘拔俗的死党,号称四魂四孤。

他一声长啸,魔幻七散手神乎其神的剑术,以干罡坤极大真力御剑发出,在沉重的剑山重压下,爆发出空前绝后的无量劲道,一发不可收拾。

“铮铮铮……”断剑漫天飞射,彻骨裂肌的剑气直迫三丈外。接着是惨号声摇曳,人体八方抛掷,烟尘滚滚。

他死死地握住冷虹剑,用似是来自天外的声音说:“快逃……”

“砰”一声响,他跌入扑来的龙姑娘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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