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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进黑牢

江宁府的囚室中,整整忙至五更初,由五城兵马司派来会审的人,与本府的推官连夜开侦查庭,讯问笑如来的口供。这位仁兄面对六七名证人,居然不理不睬,既不认罪,也没有任何口供。

直至天色将明,审讯的人方疲惫地离开,准备明早府大人升堂问案。

笑如来熬刑的本领十分高明,一上刑便昏厥,醒来只有两个字口供:“冤枉”。

监牢的过道皆是以巨石建造的,狱卒行走时,可听到清晰的脚步声。牢分三室,一是嫌疑犯囚房,二是已决犯的囚室,三是死囚牢。每一室皆分为两段,男女分另囚禁。

嫌疑犯囚房的重嫌室十分坚固,粗大的铁栅门,任何人也休想越狱。

在室门向里瞧,虽则灯光明亮,但仍令人感到阴森森鬼气冲天。门上的狴犴浮雕图案也令人心寒,张牙舞爪似要扑入而噬。

有两名狱卒往来巡视各囚房,另有警卫把守门廊要道,戒备森严。今晚,嫌疑犯囚牢特地多另了一名警卫。

黑影向外举手一挥,第二黑影到了。那是一个身材修伟,身穿黑袍,头戴一个鬼头面具,掩起本来面目的怪人,佩剑挂囊,整个人笼罩在神秘莫测的气氛中。飘掠的身法轻灵得像无形质的魅影,也像是一团飘浮不定的黑雾。

先进入制狱卒的黑影,是个穿夜行衣的蒙面人。等戴面具的黑影到达,即掠向囚禁笑如来的囚室,看清被囚的人确是笑如来,方举手向同伴示意,然后退至狱门把风。

戴鬼头面具的黑影站在栅外,发出一声低而锐的叫唤声。

上了手铐脚镣的笑如来一惊而醒,定神看清了栅外的人,大喜欲狂,急趋铁栅低叫道:“先把百合钥给我。”

“不必了。”黑影阴森森地说。

“那就快砍开栅锁……”

“不必了。”

“咦!这……”

“本座特前来宣示上谕。”

“什么?”

“要你不用出来了。”

笑如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眼中涌起了恐惧的光芒,肌肉突然发僵,脸上的血色迅速地消逝。

黑影取出一颗灰色丹丸,默默递出。

“就是这件事么?”笑如来僵硬地问。

“还有。”

“为何不救我出去?”

“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

“他们将锲而不舍地追查,后果堪虑。”

笑如来额上冒汗,脸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丹丸,用近乎虚脱的声音说:“我明白了,主人已不需要我了。”

“你的家小已经迁出双阙庄,大嫂一切均安。”

“谢谢。”

“主人要你招出几件事。”

“这……”

“药力在十二时辰后方可发作,在这十二时辰内,主人要你必需设法让他们相信你。”

“好。”笑如来僵硬地答。

“其一,许老二是夺魂魔君杀的,当然是你的指使。其二,龙涎香与三颗宝珠,已在运至扬州出售时,船沉于瓜洲,宝物漂没。”

“还有么?”

“其他的事,可由你作主。”

“霸王丐的事呢?”

“已查遍扬州,不知下落。这件事你也可揽上身。”

“那高翔小畜生……”

“等风声过后,主人即追取他的性命。”

“兄弟这就放心了。”

“你还有什么话交代么?”

“请转告主人,善待拙荆。”

“这你可以放心,该服药了。”

笑如来略一迟疑,终于吞下手中的丹丸,说:“请回禀主人,因兄弟一时大意,不但断送了不少弟兄的性命,也几乎连累了主人,百死莫赎,我会妥为处理后事,请主人不必担心。”

戴鬼脸具的人向后退,挥手道:“兄弟必定将话传到,你安心的去吧,别了兄弟。”

“别了。”笑如来神色惨澹地低叫。

“来生再见。”戴鬼面具的人低沉地说,悄然撤走。

次日,笑如来在公堂表示合作,一一招供,承认他是南京城坐地分赃的大盗,在龙江递运所夜劫钦差的宝物,唆使宏济寺的竺兰方丈暗杀擒龙手,以阻止金陵三剑客进一步追查。

至于赃物,已在运扬州途中,漂没于瓜洲,这批宝物永远追不回来了。

之外,他又招了两件重要的罪案,那就是南京城前后十六件窃案金银数百万的无头大案,也是他所策划的得意杰作。另一件事是暗杀途经南京的江湖人,毁尸灭迹,以便将办案的人引入歧途,去追查那些失了踪的江湖人,他自己便可以置身事外了。

至于其他案件,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很光棍,说是很大方,反正他已落案,有什么罪名可栽,尽量栽好了,栽在他头上他并不反对。

凶嫌既然招供,下一步是追赃。大批丁勇到了双阙庄,但所看到是空了的庄院。笑如来的家小已经闻风逃走,去向不明,只留下十余名年老人仆人看守,这些人对主人的行踪一无所知。

接着,是笑如来暴毙狱中。

这一宗大罪案因犯人的暴毙而成了死案;哄动南京的巨案草草收场,唯一可做的事,是追缉笑如来的家属,行文天下严加追捕,官样文章起不了多大作用。

公堂问案时,高翔不在场。问案在三堂,极端秘密不许旁听。他不知审问时的情形。等到罪名坐实,追赃落空,笑如来暴毙狱中的消息传到,一切都嫌晚了。他当然不相信笑如来的口供,但又无法与官府打交道。

笑如来承认暗算霸王丐柯罡,这让高翔毫不满意。老化子临死前,说出了江湖游神古山岚的名号,这件事必定与古山岚有关。他必须找到杀老化子的真凶,从而追出风尘五杰在燕子矶失踪的内情。那天笑如来就擒,招出师弟古山岚的下落。无论如何,这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

他安顿了家小,小王爷徐邦杰答应帮忙,派了一队亲兵与家将在高家附近,昼夜巡逻严加防范。

三天之后,他离开南京西上,笑如来说师弟现在广信府,他必须尽速赶到,以免恶贼闻风远扬。

乘船上航江西,反而没有走陆路快。他决定走陆路,一早便换了一身青直裰,用巾卷起剑,背上包裹,悄然取道南下,晓行夜宿,仆仆风尘。

他以为自己行动守秘,这次不曾惊动永安镖局的人,自不会走漏消息,谁也不知道她的行踪了。

江宁与太平府当涂县交界处,有一座绵亘八十里的横望山,官道从山区中穿越,山区内人烟稀少。

已经是辰牌正末之间,沿途西南行的客商络绎于途,他前面是四名挑夫,各跳了一担货物。后面,是两名带了两个大包裹的中年人行商打扮的人。两个行商的脚程快,不久便到了他身后。

官道宽阔,他走在路左,并未留意人后面赶来的人。

第一名行商从他的右侧超越,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对方一眼,首先便看到对方左胁下的百宝囊,心中一动,忖道:“是江湖人,并非行商。”

这一瞥下,眼角余光便看到了落后的四五步的另一名行商。

后面的行商也在这瞬间左手一扬,一颗淡淡寒星以奇速一闪即至,“噗”一声轻响,不偏不倚击中他的右腰后精促穴。

也在同一瞬间,已经超越的行商左手后扔,寒星随手而出,“噗”一声轻响,一颗飞蝗石击中了他胁下的章门要穴。

他“嗯”了一声,冲倒在地。

两行商几乎同时扑到,一个狂笑道:“到手了,如此而已。这叫做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哈哈!我带行囊。”

“我带人。”第二名行商说,将他扛上肩。

两人扭头便走,不久便岔入一条小径,到了一座小破庙中。里面放了一部独轮小车,车上有一些干草。两人七手八脚将他放入车中,塞入剑与行囊,用干草掩好,一人拖一人推,重新上道。

横望山共有十五座蜂头,小车岔入东行的小径,不久便进入一座山口。前面传来了一声呼哨,推车的行商也发出一声暗号,脚下一紧。

树林中跃出两个青衣大汉,劈面拦住问:“三哥,怎样?”

“哈哈!得手了,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推车的狂笑道,车子停下了。

大汉上前掀开干草,略一打量欣然道:“果然是这小辈,天知道这么一个白净的小伙子,会是个出色的武林高手?三哥,恭喜恭喜,进去吧,得到好处,别忘了请咱们兄弟喝两杯。”

“那是自然,呵呵!咱们快进去。”

小车到了一座密林前,两人停下车,重新扛起高翔,沿高低不平的小径向山谷深处急步而走。

高翔无声无息,像是死了。

山谷中青葱,花树映掩中,出现一座大庄院,沿途暗桩四伏,不时可以看到在山脊高处负责警哨的樵夫。

庄院共有二十余间房舍,有一栋高楼。两名劲装大汉在庄门相迎,其中一人笑问:“老三,到手了?”

“到手了,整整等了一个早上。”三哥欣然地说。

“恭喜恭喜,大功一件。”

“好说好说。庄主呢?”

“不在,午间方可返回。庄主留下话,得手之后,将人暂时放在黑牢中,等庄主返回时再行发落。”

“好,进了黑牢,插翅难飞。”

“二庄主在家,他会派人禀报庄主,也许庄主会提前赶回。”

“兄弟只负责捉人,以后的事与咱们无关了。”

高翔只感到眼前一黑,有石门滑动声入耳,“砰”一声响,被扔在坚硬的地面上,伸手不见五指,阴凉的气流在四周移动,鼻中嗅到了阵阵臭味。

“这就是黑牢了。”他想。

他不急于移动,却听到黑暗中有人说:“又送来一个,咱们又多了一个同伴。”

“废话!该说又多了一个难友。”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不如说是黄泉路上的伴当来得恰当些。”

他在两个行商发暗器偷袭时,已经有所警觉,穴道已闭,两颗飞蝗石怎能伤他?他可深入虎穴,看看擒他的人在何阴谋。他已从那些歹徒的口中,听出了其中端倪,这些人显然为他而来,并非擒错了人。不用多猜测,他便知道这些人与笑如来有关,正苦于找不到线索,岂不妙极?因此不动声色,任由这些人把他带入虎穴。

这两个人的语音,似乎中气充足,没有丝毫恐惧的成分,好像是囚于黑牢等死的人,不由心中一动,蛰伏不动等候变化。

两个人将他扶起,扶至墙角坐下,一人拍他的脸颊并捏人中,高声叫:“阁下,醒醒,醒醒。”

他不做声,任由对方摆布。

“他不会醒的,穴道被制了。”门外出现一个小方孔,光线透入,有人在外叫,声落,小孔又闭上了。

“老兄,行行好,告诉何穴被制好不好?”一位扶他的人叫。

“精促与章门。”外面的人答,稍顿又加上一句:“被飞蝗石所击中的。”

有人替他解了穴道,其实他的穴道是自己封闭的。不久,耳畔又有人叫:“醒,醒,老弟。”

他吁出一口长气,挺身坐正。牢中伸手不见五指,但空气仍然流通,显然另有透气的地方。他看不清帮助他的两个人的相貌,只可看到隐约的两个人影。

“咦!这是什么地方?”他讶然问。

“这里叫黑狱。”左方的人说。

“黑狱?在下怎么到了黑狱来了?”

“你已经来了,怎么来的不必追究。老弟贵姓?”

“在下姓高,名翔。”

“往何处去?”

他挺身坐起,开始寻找出路。那人得不到回答,十分不快,一把抓住他说:“姓高的,你敢不回答在下的话?”

他哼了一声,不悦地问:“咦!这人怎么啦?你如果不是黑狱的主人,高某为何要回答你?”

“在下是黑狱的一半主人。”

“此话怎讲?”

“在下是年资最深的囚犯,所以算是一半的主人。这里规矩,后来的人,就得听从在下的话。”

“哦!原来如此。呸!你既然也是囚犯,竟也作威作福起来啦!同病相怜,你该照顾后来的人才是。”

“你这厮大胆。”那人怒叫,抓住他的手猛地一扭,要用擒拿术制他。

他顺势转身,“噗”一声响,左肘撞在对方的左耳门上,笑道:“有你受的了,老兄。”

那人嗯了一声,手一松仰面便倒。

“不要动手,有话好说。”另一人摇手叫。

他哼了一声,冷笑道:“如果是难友,彼此该互相照顾才是。这位仁兄不像话,他凭什么敢作威作福?你老兄贵姓?”

“在下姓林,名长青。那一位叫胡启荣,已在此耽了一月以上了。黑狱中几乎每天都有人进出,有些出去便永不会再被送回来。有些回来时成了残废,再出去时已成了尸体。”

“哦!林兄,黑狱的主人到底是何来路?为何要将人囚禁在此?”

“在下只知道他们是掳人的强盗。高兄是怎样落在他们手中的?”

“在官道中行走,被人突然打昏了。”

“高兄如果没有亲友出赎银,恐怕有点不妙哩。”

“林兄你呢?”

“在下是湖广人,闯荡江湖混饭糊口,哪有金银赎身?已修书给朋友设法筹银三百两前来营救,三五天内便会有消息,是死是活便可决定了。”

“在下的行囊中,带有黄金三百两。”

“难怪他们会把人来,这些人都是行家,身上带了五十两银子,绝难逃出他们眼下。”

“你们曾想到逃出去么?”

“这里只有一扇仅可容人出入的石门,想出去给比登天。穿山甲也打不成出去的洞。”

“咱们来找找看。”

“高兄,不必枉费工夫了。”林青山绝望地说。

他淡淡一笑,站近石壁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这里绝对不是死囚牢。”

贼人并未搜他的身,这是不可理解的破绽。他怀中藏有一些金银,双手的皮护臂中各藏有三把四寸长的小飞刀,和一些五花石。靴统中有火石火刀,还有一具火折子。按常情论。任何外行的小贼。也会将这些东西搜光,但对方居然不曾搜身,如不是有心,便是太过大意。

他弄亮了火折子,火光一闪,室中大明,景物入目。胡启荣原来是个身材伟岸的中年人,被击昏躺在地上像条死狗。林长青年约三十上下,五短身材,人倒是相貌清秀,短小精悍器宇不凡。墙角下,分别躺着三名气息奄奄的人,有一个人遍体鳞伤,不住咽气,大概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捱不了多久了。

另两人一是骨瘦如柴,穿一袭破青袍中年人,胸前背后血迹已结了块疤,显然已经受过酷刑,斜靠在墙下。脸色死一般苍白,双目无神,大概也支援不了多久了。

另一人年约半百,豹头环眼虬须如戟,身材壮得像一头熊,高大魁梧手长脚大。上身精赤,浑身全是鞭刑,结了不少新旧不同的疤,脸色苍白,可知曾经受了不少鞭刑,在黑狱耽了不少时日了。坐在壁角下,用那双凶光仍在的大环眼,死相着火折子的火焰发呆。

黑狱四壁以巨大的方石所砌成,顶部是合抱大的原木搭盖,约有两丈见方。地下堆了些干草作为寝具,壁角是方便的地方,屎尿臭中人欲呕。左壁下有一个进气孔,但看不到光亮,孔道必定深而长。前面有一个五寸大已掩上的小窗孔,一座以绞盘控制的四尺高三尺宽的石门,只能滑入石壁开合,不能前后推动。看小窗的形状,可看出石墙的厚度约在三尺上下,定然是以三尺见方的大石所砌成,谁也休想破壁而出。

他熄了火折子,奔向那位气息奄奄的人,伸手一探脉息,叹道:“完了,他只能支持片刻。”

豹头环眼大汉钢牙锉得格支支地响,说:“都是那位姓胡的狗东西害死他的。他妈的,要不是在下不能动弹,老子不宰了他就不是人养的。”

姓高的走近门旁,猛踏石门叫:“开门,开门。”

不久,小窗开了。透入一丝光亮,有人间:“鬼叫什么?”

“有一个人快死了。”他大叫。

“死了就拉倒,明天拉出来埋掉。”

“现在救还来得及……”

“啪”一声响,小窗孔闭上了。林青山苦笑道:“没有用的,谁会关心黑狱中人的死活?据在下到此半月所知,先后共出去了八个人,没有一个是活的。”

“林兄知道黑狱主人的底细么?”高翔问。

“不知道,好像是黑吃黑也无所不吃的人,而且可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拥有不少可怕的高手。”

“林兄又怎样进来的?”

“在下是半月前,在江宁遇上了一位仇家,他无奈我何,第二天在下便在客店被他们用鸡鸣五鼓返魂香弄来了。在表面上,他们要勒索在下白银三百两,银到放人。其实在下知道他们是我那位仇家买通他们来对付我的。即使我付出了赎金,同样也活不成。”

“哦!看来咱们必须冲出去了。”

“不可能的,门共有两层,外层是铁栅,每次他们提人,只许一个外出,进了第一道门,石门便自行闭上了。外面的人令提出的人将手伸出栅外,上了铐再开铁栅方将人带出。谁要是敢反抗,他们就用火烧。”

高翔踢了昏迷在地的胡启荣一脚,问:“这家伙怎么回事?”

“不知道,只知他是最早在此的人,你个凶神恶煞,以主人自居,刚来的人,必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强迫新来的人招出所有的底细。”

“在下进来时,因不曾反抗,所以并未受伤,与他在黑暗中拼了三次,他无奈我何。”

虬须大汉咬牙切齿地说:“这狗东西是奸细,是那些狗东西放在此地套取口供的老鼠。他娘的狗王八!老子被他迫出来的话,那些狗东西第二天便全部知道了。”

“那些人曾经将他提出去么?”

“没有。”虬须大汉不假思索地答。

“那……他如何向外面通消息?”

“这……这倒是奇怪,我也不知道。”

高翔冷笑一声,自语道:“那么,这里面必定有秘密通道。”

石门突然滑开,光线透入。

高翔向门疾冲,迎面丢入一个黑影,他不假思索地将人接住,脚下一慢,石门闭上了。

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已经昏厥了。

高翔将此人放下,向林长青叫道:“这人已经昏厥,找些水来。”

“此地没有水。每天只送两次食物,每人一只干饭团,全室的人只有一小葫芦水,只够解渴。”

小窗孔的门开了,有人在叫:“高翔,到窗口来。”

他心中冷笑,果然不错,对方知道他叫高翔,定然是离开南京便被人盯上了。他到了窗口,向外用目光搜视,只看到晴朗的天色一无所见。

“谁叫我高翔?”他沉着地答。

“有两件事问你。”外面的人说。

“你问吧,在下不一定会回答。”

“你会回答的,不然迷香一薰,把你拖出来,割断你的手脚大筋,五刑一迫,那怕你不吐实?我劝你还是省些劲,免得皮肉受苦。”

“在下并未打算活着出去。”

“你想死又当别论,没有人会替你掉眼泪。你听清了:其一,咱们要知道你离开南京西上,有何贵干?其二,笑如来在宏济寺落在你手中时,曾说了些什么?”

“你们是笑如来的什么人?”他反问。

“死囚,没有你发问的余地。”

“哈哈!你们不说,也休想从在下的口中间出任何口供来。”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好,你现在起,断了你阁下的水米。”

“啪”一声响,窗孔闭上了。

林长青跃脚道:“糟了,断了水米,咱们都活不成。”

“不必怕他们威胁,他们并不需要咱们死。”

“他们不在乎咱们的死活的,水米一断,咱们便得互相残杀了。高兄,你引起的灾祸,遭殃的第一个人便是你。”

他不在意,笑道:“他们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没有用的。”

刚才被丢进来的人,已经苏醒,虚弱地叫:“水!水!给……给我水,我……”

高翔赶忙将人扶起,叫道:“老兄,忍着些,这里没有水。”

那人挺住叫痛,忍了片刻,大叫道:“我招,我……我招,给……给我水……”

高翔心中一阵惨然,向窗口叫:“快拿水来,有人需要水。”没有人回答。他再叫:“有人招供,快取水来。”

“你招不招?”窗外的人问。

“刚才你们送来的人要招。”

“招不招?”

“好,在下告诉你。”

“你说吧。”

“其一,在下要到湖广夷陵州,去找阴阳判官童亮,查问谋杀许二爷的凶手,其二,笑如来被擒时,说出了主使人的底细。”

“说。”

“有条件。”

“你不配提条件。”

“那就免谈。”

“谈不谈悉从尊便。”

“告诉他们吧。”气息奄奄的人叫。

虬须大汉吼了一声,怒叫道:“闭上你的鸟嘴,告诉他们也是死,你还想活?少做你的清秋大梦。与其被榨干而死,不如挺起脊梁做英雄,死得也光彩些。”

高翔叹口气,也说:“那位老兄说得对,早一天把他们要知道的事说出,便早一天死。”

“我……我快死了。”

“死的不止你一个人,鬼叫什么?”虬须大汉火暴地叫。

一直不说话的骨瘦如柴中年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即使完全招出,同样会慢慢受折磨而死,老夫就是活榜样。”

“他们要你招什么?”高翔问。

“招三阴指的心诀。”

“咦!你是……你是灵飞散人的弟子?”

“不错。”

“那……你是弹指通神罗大侠罗方了。”

“早些天方从永安镖局总镖头神弹子李彪处知道的,你是在南京失踪的十余中江湖名宿中的一个。”

“在下在此已经两个月了,心诀已经完全招出,但除了等死,别无他途。”

“到底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要罗某能活着出去,我会查出来的。可惜出不去了,只能在此地等死。”

“你能想出是什么人么?”高翔追问。

“问口供的人皆戴了鬼面头罩,很难看出是些什么人。但在多次的拷问中,罗某发现了一个认识的恶贼。”

“谁?”高翔满怀希冀地问。

“蛇魔冉兴,他的左手食指前一节是被蛇咬掉的,在下无意中看到了他的手,所以知道是他。”

“那就有线索了,不难查他们的底细来。”

弹指通神长叹一声,苦笑道:“可惜罗某不能活着出去。”

高翔一把拖过仍未苏醒的胡启荣,“劈噼啪啪”给了对方数记耳光,喝道:“醒一醒,老兄。”

胡启荣被打醒了,含糊地问:“干什么?干什么?你……”

高翔拉脱对方的双肩关节,冷笑道:“阁下先清醒清醒。”

“哎唷!你……”胡启荣狂叫。

“小声些,留些劲。”

“你……你……”

“你如果说出秘密通道,就不会受刑。如果你认为受得了分筋错骨的痛苦,你就试试好了。”

“老天!你……你不是故意找麻烦么?在……在下也是黑狱死囚之一,怎……怎知……”

“啪啪!”高翔给了对方两耳光,厉声道:“你还敢说你是死囚之一?那位虬须老兄……”

“在下金刚李虹。”虬须大汉接口叫,钢牙一锉又道:“他们要我招出入云许玉山的行踪,许大侠是在下的好友。在下宁可死,不吐只字。而这位姓胡的狗东西套出在下的行踪,那些恶贼便从在下的行踪上一步一步查问,用酷刑迫问在在下两月每天所交往的人和到过的地方,在下一个字也没说。”

高翔的手指点在胡启荣的筋缩穴上,冷笑道:“你阁下并未离开囚室,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可知你定然是他们的人,至少也是与他们合作的奸细,必定知道秘密的门户,乘众人睡熟时溜出去通风禀报。说不说?不说你死定了。”

“冤枉……”

高翔冷笑一声,指头一捺,力道骤发。

胡启荣浑身开始抽搐,大汗如雨,狂叫道:“我说,我……”

窗孔倏开,有人将一只大包投入,“嘭”一声闷响,窗孔闭上了,迷香怒涌。

“快说!”高翔叫。

“痛死……我……我说,在……”话未完,人已昏跃。

高翔往地上一躺,声息全无。所有人全倒了,迷香的威力委实惊人。

久久,石门突然滑开,光线肘入,门口出现了四个人影,其中一人叫:“把老胡钩出来,快。”

一把挠钩伸入,钩住明启荣向外拖。胡启荣虽已昏迷,但浑身仍在收缩。

蓦地寒芒一闪,用挠钩的人向下一仆。

高翔上次获得白无常传授九阴真气绝学,曾经练了一些时日,成绩斐然,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他问完最后一句话,使用衣袂掩住了口鼻,吸入最后一口长气,立即用上了九阴真气绝学。龟息术只需极少数的空气,一口气可以闭上很长一段时刻,浑身的机能像已全部停止活动,血液流动得极为缓慢,像是一具僵尸。

他的火候尚未纯青,再慢片刻他便支援不住了。

他先用飞刀击毙使用挠钩的人,电闪而出。最外侧的人看到了冲来的人影,大惊向外退,并大叫道:“放下铁栅……”

“嘭”一声大震,高翔到了,一掌将这家伙拍飞,从已远出三丈外。轰隆两声大震,铁栅放下了,把另两人反而困死在内。

高翔大旋身大喝一声,再发两颗五花石,将里面的一两个人击昏,方猛扑一旁控制铁栅的两名大汉。

这是一座山崖旁倚山而建的石室,左侧有一具绞盘控制铁栅,内面的人,绝对无法开启栅门。

两名大汉一声怒吼,同时拔刀枪到,来势汹汹。

他发了两颗五花石,冷笑道:“来得好,在下正要借重你们呢。”

五花石甚小,而他发射的劲道却凶猛无比,快得几乎令人肉眼难辨。两石出手,一闪即没,正中两人的左期门穴,而且锲入肉中。假使击中心坎,便可立时丢命。

“嘭嘭!”两大汉冲倒在他脚前,人事不省,刀丢出丈外,滑出丈外方行停止。

他先收回五花石,拾起一把单刀。左方不远。便是庄院的大楼,这时警钟大作,有不少人挺兵刀赶来。

看天色,已是近午时分了。

“来得好,咱们到里面去决战。”他自语,向前迎去,要先冲入楼中,擒贼擒王直捣中枢要害。

双方对进,急如星火,到得最快的是一位鹰目钩鼻中年人,手中的丈八长鞭黑油油地像一条乌梢蛇,一声鞭啸,破空抽出拦腰便卷。

长鞭折回,不能硬接。他向上一纵,凌空下扑,单刀前指,朝心便扎。

“叭”一声暴响,鞭梢上卷,宛如狂龙夭矫,变招之快,委实高明,声势极为灵活壮观,手法精纯已臻化境,破风的厉啸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双方都快,快逾电光石火,一招得手,没有躲闪的余地,一照面胜负立判。鞭梢卷住了高翔的双腿;高翔的单刀砍下了对方一条左膀。

长鞭余劲犹在,“嘭”一声大震,把高翔摔出丈外,连滚三匝方将长鞭解脱,裤管已被长鞭撕裂折断,十分狼狈,强中更有强中手,高翔今天碰上了劲敌。要不是他纵起前冲时灵机一动,及时硬将上体前倾,出刀抢得了刹那间的机先,便得栽在鞭下了。

“啊!”使鞭人狂叫,曳鞭而逃,地下留了一条左膀,鲜血触目。

高翔尚未站起,五六名大汉已经到了,刀剑齐下,人像潮水般涌到。他不再站起,立即展开了一阵狂野的地堂刀法滚入了人丛。“铮铮铮”一阵兵刃撞击声传出,接着是人影仆倒,惨号声震耳。

倒了四名大汉,脚下鲜血淋漓。高翔一跃而起,一声怒啸,挥刀攻向另三名见机撤走的大汉。

远处奔来的人,发现使长鞭的人丢臂逃走,吃了一惊,纷纷向楼下退,不敢再上。

三名撤走的大汉向大楼狂奔,眼看要被追上,屋角中一声虎吼,跳出一名巨熊般的雄壮中年大和尚,巨大的方便铲是浑铁所打造,重量不下百斤。大和尚火杂杂地冲到,“毒龙出洞”兜心便点,接着招变“泰山压顶”抢进便拍,罡风虎虎,劲气直迫八尺外,勇悍如狮,攻势奇猛锐不可当。

高翔的单刀又短又轻,不敢冒险接招,连退五步再向侧一闪,躲过了两招凶猛绝伦的铲招,心中檩檩。

大和尚抢得了机先,行理不让人,跟上大吼一声,招出“横扫千军”,风生八步,啸风声宛如天际传来的殷雷,铲沉力猛如惊雷疾霆,铲刃远及丈外,眼看高翔退之不及,将被拦腰挥成两段。

危机千钧一发,生死立判,危急中,他向下一挫,丢掉单刀双手一接一送,正反阴阳手接住了铲柄,大喝一声,马步一沉,抓牢了铲柄长身立地生根。

“呔!”大和尚怒吼,奋力拔铲,脸色一变。

高翔双手向上托,向前送,一声长笑,疾冲而上,腾身飞端,“噗噗”两声闷响,双脚重重地踹在和尚的胸前,力道千钧。

大和尚奋力夺铲,做梦也未料到对方借力送铲,一夺失招,本已站立不稳,胸前又被万斤力道踹中,身不由己仰面便倒,方便铲向后飞抛。

高翔如影附形迫进,一脚斜钩,“噗”一声横扫在大和尚的左小腿外侧,大和尚下体斜移。

大和尚皮粗肉厚,气功到家,挨得起一连串的打击,猛地奋力一滚,挺身爬起。

高翔到了侧方,一脚疾飞,“噗”一声踢在大和尚的脸部,恰在双目与鼻梁间。

气功到家的人,也无法将双目保护得不受外力所伤,大和尚狂叫一声,上体加快上升。“噗噗噗噗”连声暴响,高翔在和尚的腰脊命门穴附近连劈四记重掌。双方皆是练气高手,看谁高明深厚,四记重击,和尚终于倒下了。

大和尚艺业了得,可惜没有高翔机警灵活,一步错全盘皆输,上了大当,四重拳力道千钧,脊梁终于支撑不住,砰然仆倒。高翔不理会和尚的死活,抓起和尚的方便铲,冲向大楼,铁铲一抡,“嘭”一声大震,击破了楼门,火杂杂向内冲。

怪!楼内不见有人,正想登楼,蓦地“嘭嘭”连声大震,楼四角有火药爆炸,烟硝四起,木石纷飞,四面升起了熊熊烈火。

他吃了一惊,火速撤出,冲向另一座大宅。怪,怎么人都不见了?

他冲出庄门,看到远处有人影奔窜。他想追,却又心悬黑狱中囚友的安全,赶忙折返,心说:“且向大和尚追问口供,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我的行囊不知在何处,盘缠可不能丢掉。”

大楼陷于烈火中,楼与其他宅院不相连属,可能是中枢重地,被大火一烧,所有的线索证据都被烧掉了。

大和尚已经失了踪,可能已被人救走啦!

他倒拖着方便铲,走向黑狱,一面走一面想:“大和尚臂力超人。气功到家,绝不是无名小卒,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主人?可惜,被他逃掉了。”

接近黑狱,便看到两名青衣大汉正在绞起铁栅,大概想进入黑狱杀人灭口。

“好啊!正愁找不别人问口供呢。”他大喜地说,向前飞掠。两大汉一怔,扭头便跑。

“老兄,留步,不杀你们。”他大叫。

两大汉向侧方飞逃,逃出庄侧方通向群山深处的小径,脚下居然快极。

但他更快,宛如电射星飞。看看追及,前面的山径折向处人影出现,是一名千娇百媚的少年女道姑。接着另一人出现,也是个女道士,年约三十上下,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

“救命!强盗杀人。”两大汉狂叫。

两位女道姑一怔,左右一分,两大汉急冲而过,逃之夭夭。

高翔到了,也想狂冲而过。

“站住!不许行凶。”少年女道姑冷叱,凤目带煞,迎面一拦。

他不得不站住,叫道:“那两个恶贼是那座庄中的凶手,休教他们走了。”

少年道姑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一怔,脸上的寒霜开始消溶,凤目中的煞气消失得好快,笑道:“公子爷,贫道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好。”

年长的道姑生了一双流光四转的所谓桃花眼,左颊出现一个迷人的笑涡儿,明媚地一笑,说:“蕙儿,退下,待为师问问。”

“再问,那两个恶贼便漏网了。”高翔急道。

“你是官府中人?”

“不是。”

“那……贵姓?”

“在下姓高名翔。”

“哦!”道姑眼中有了变化,粲然一笑道:“追也追不上了。高施主,如要查问那座庄院的底细,贫道或可奉告。”

“那就劳驾仙姑明示,感谢不尽。”

“贫道目下,有要事待办,高施主可否移玉敝观一行?”

“这……”

“由此沿小径西行,第二座山峰之下,便是贫道修真的常春观。有关这座山庄的事,贫道略有风闻。贫道先行告辞,一个时辰后,施主请至敝观一叙,告辞。”

“请留步……”

“贫道不能耽搁,一个时辰后见。”两位道姑匆匆告辞走了,真像有急事待理。

高翔不好留,只好往回走,回到黑狱,大楼已陷入火海,不可收拾。绞起铁栅,发觉铁栅与石门之间那两名被五花击倒的大人,已经嚼舌自尽了。使挠钩的人亦已断气,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他拖出所有被迷香薰昏的人,那位胡启荣已经浑身缩紧,早已僵死多时。他将其他的人弄至一间宅院中,取来凉水将众人弄醒。

唯一能够自行走动的人是林长青。金刚李虹必须调养一段时日,外伤方能痊可。弹指通神身子虚弱,十天半月起不了床,新送入狱浑身血污的年轻人,自称姓居,名天成,是武当门人在武当的年轻一代中,颇为出色的一位侠义青年。这人也受的是外伤,也需调养十天半月。

高翔心中作难,按情势论,他不能置之不理,但留下照应,便会耽误他的行程。最后,他决定留下,先找地方安顿这几位需人照顾的难友。

他在各处宅院中走了一圈,发觉这是一座没有女眷的庄院,而且是招待客人住宿的神秘处所,住的人并不多,地处幽僻,不熟悉地势的人不易找到。

在后宅找到了他已经被打开,但金银杂物一件不少的包裹,而且有一座银柜,里面仍藏有上千两金银。找遍全庄院,找不出任何可证明对方身分的物品。

大楼仍在燃烧,他出到官道,在附近的村庄找来了十名村夫,领着他们返回。起初村夫们不敢走,说是这一带有鬼怪妖魅,白昼幻形,前后出了好几宗人命奇案,附近十里以内无人敢接近。经他解释之后,村夫们方敢随他前往。

村夫们抬了受伤的人,挑了那些金银赃物,到村中安顿。一切停当,他告诫村民不可声张,然后独自启程前往常春观造访两道姑。这里的事,暂交林长青负责照顾。

山峰下,常春观小得不能再小了,只有一间殿堂,但庭园倒还布置得颇为雅致,站在观门向东望,三里外有一座小村庄,有一条小径通向溧水县。

他到达时,恰好有十余名村中的妇女前来上香,他只好避在一旁,等村妇们走后方跨入观门。

道观佛庵,大开方便之门,虽说人人可入,但男香客只限在客院与大殿走动。他一进门,便有两名青年道姑迎出,其中之一便是先前道上所见的蕙儿,蕙儿脸上不再带了笑意,宝相庄严肃客进入宅院,奉上香茗请客人就坐,神色肃穆地说:“公子爷,请小坐片刻,家师方与施主在后院商谈观务,不久当出堂相见。”

“仙姑请自便,在下恭候令师指教。”他客气地说。

“贫道告退,公子爷请小坐。”两道姑行礼退出。

他不能随意走动,一面品茗一面忖道:“这座观香火似乎并不旺盛,道姑们衣袍破旧,倒是相当清苦,这儿确也是远离尘俗清修的好地方。这些小道姑生得清秀脱俗,为何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怪事,果真是红颜薄命,半点不假。”

客院中也供了一尊小神像,鼎炉中青烟袅袅,一盘上好的檀香已燃了半寸左右。

正胡思乱想间,猛地张口打一呵欠,渐渐感到倦上心头,渐渐感到睡意袭来,渐渐感到眼皮向下搭,渐渐感到眼前朦胧。这种变化来得不着痕迹,来得那么自然。终于,他住几上一靠,梦入黄粱。

在后院的静室中,中年美姑正与两名中年人闭门打交道。两名中年人皆穿了劲装,带了剑,相貌威猛。主客座上的中年人留了短八字胡,脸上挂着冷笑,道:“无论如何,这小辈是敝长上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观主与敝长上交情不薄,这点忙观主难道也不肯帮?退一万步说,观主总不至于与敝长上作对吧?”

道姑哼了一声,说:“费施主,你在威胁贫道么?”

“在下怎敢?只是……”

“交情是交情,利害是利害,老实说,贵长上建庄山中,贫道并未得到多少好处。”道姑悻悻地说。

费施主冷冷一笑,说:“是否得了好处,反正大家心里明白。话咱们讲在前面,利害必须说清楚。敝长上只是奉命行事,不巧的是恰好应召前往拦截一位来历不明的人,以至在紧要关头,未能在场亲自处置小畜生,致令煮熟的鸭子飞来贵观了。观主当然不将敝长上放在眼下,但敝长上的顶头上司,可是位惊人的大英雄,艺臻化境宇内无双的高手,等到消息传出,观主将后悔无及,天下之大,绝无观主容身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这人是谁?”

“在下也不知道。敝长上对此人敬畏有加,从不与人谈论此事。”

“这样吧,叫贵长上前来商量好了,贫道等他一天,过期不候。”

“这……敝长上已带人撤走,追之不及……”

“那就免谈了。”

“飞虹观主……”

“诸位可以走了,贫道不能……”

“观主真那么绝情么?”费施主变色问。

飞虹观主冷冷一笑,离坐说道:“你该知道贫道游戏人间,到处寻找有根基的少年人。这位高翔正是贫道所要的人,恕难割爱。”

费施主也离座而起,冷笑道:“既然观主不肯赏脸,在下只好据实回报了。”

“那是阁下的事。”

“不消三五日,在南京一举锄除风尘五杰的高手便会赶来,同观主讨公道了。”

“你说什么?”飞虹观主骇然问。

“风尘五杰南京失踪,这件事已不是谣言,而是事实,主事的人,正是敝长上的顶头上司所派出的一位高手所为。”

飞虹观主脸色一变色,迟疑的说:“贫道不信。贫道所得的消息,据说与高翔有关。”

“高翔只救走了一个霸王丐,生死不明。观主请相信在下的话,不可自误。敝长上在武林,已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但仅算是横望山区的一位小小负责人而已。”

飞虹观主沉吟片刻,似已屈服,说:“不管施主的话是真是假,贫道姑且相信,但目下高翔是否应约而来,贫道是否能得手,尚难逆料。这样吧,两位暂且在此地稍候,如果得手,再与两位商量就是。”

“那是自然。”

“好,两位千万不可出外走动,贫道到前面看看。”飞虹仙姑说完,带上门出室而去。

费施主冲观主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向同伴说:“这女淫妖不可靠,见了年轻英俊的男人,如蝇见血;而那位小畜生又是令女人心动的年轻英俊小伙子。”

“咱们怎么办?”同伴慎重地问。

“见机行事,必要时,突下杀手。”

“女妖机警绝伦,小心惹火焚身。”

“当然咱们得小心在意。”

高翔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地,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牙床上,锦衾绣被全是精品,异香扑鼻中人欲醉,窗上绣帘映掩,可朦胧地看到外面的修竹摇曳。

“哎呀!这是女人的绣房,我怎么了?”他惊叫,急急下床。

他发觉自己手脚软绵绵地用不上劲,不由大吃一惊,赶忙定下神,细想睡前的情景,惊道:“那串檀香有鬼,茶中也放了令人脱力的药物。不好!我落在她们手上了。”

还来不及思索脱身的念头,房门悄然而开,进来了一个千娇百媚盛妆而来的女郎,穿一袭半透明的云纱裙,大袖春衫在举手掠鬓的刹那间,几乎可以看到腹下,整段皓腕晶莹丰润令人为之心猿脱锁,意马脱缰。雪白丰腴的颈项下,露出一大角惊心动魄的胸肌,隆胸细腰曲线玲珑,整个人像一团火。

是蕙儿,已不是穿道袍的道姑,而是一个令人心动神摇的大胆少妇。

她手捧一盘切好了的嫩藕,盈盈入室,笑意盎然,那动人的微笑,足以令英雄豪杰溶化。近了,异香扑鼻,柳腰儿摆,臀浪儿摇,在床沿泰然偎着高翔坐下,媚笑道:“公子爷,呆了不成。”

他泰然一笑,说:“在下不呆,只感到奇怪。”

蕙儿将盘中的嫩藕取出一片,送近他的嘴前,甜甜地说:“对所谓三姑六婆你如果感到奇怪,未免显得少见多怪了。吃啦!”

“藕中不至于有令人迷失本性的药物吧?”

“你猜猜看有没有?”

“大概没有,你这种大胆的打扮,已足以令人迷失本性了。”

“嘻嘻!真的?你已迷失本性了?”

“我?人非草木?食色本性,我不敢说我不会动情。以目下来说,在下尚可保持君子之风,能保持多久,完全控制在你手中。”他泰然就蕙儿手中咬了一口嫩藕,往下说:“万一你放浪形骸,那就难说了。天下间真正能做到圣人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人,少之又少。当然,柳下惠的传说是如何流传下来的?在下百思莫解。柳下惠自己当然不会说出来,以免败人名节。而那位坐怀的女郎,又怎能说得出口?她再无耻,也不至于向外宣扬。假使传说是真的,一旁可能有人窥伺,甚至可能是有人故意试试这位圣人,而这位圣人可能已知道对方的阴谋,坐怀不乱就不算稀罕了。”

“你的意思是说……”

“在下的意思极为明显,你不存心诱惑我,我不会对你生邪念。如果在下未被你们的药物所控制,在下会拂袖而去。”

“你认为我丑得难以令你动情么?”

“正相反,在下认为你国色天香,足以令天下间的青年疯狂,梦寐以求。”

“但你……”

“在下读圣贤书,明是非知贤肖善恶,家有兄弟姐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希望我的姐妹也受人侮辱。武林人对礼教尺度略宽,男女交友不伤大雅,互相倾慕并非罪恶,但逾矩则不是大丈夫所应为。”

“喝!你倒是义正词严哩。”

“多承夸奖,其实在下不得不说。看姑娘骨格清奇,人间绝色,绝非低三下四的荡妇淫娃,竟以色相诱人,在下大感不解,委实替姑娘叫屈。”

蕙儿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久久方说:“你这种人,少见。”

“好说好说,其实我这人平凡得很。”

“看你神定气闲,眸正神清必是正人君子。”

“不敢当,在下希望能做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为人在世无作无愧,于愿足矣!”

她取出一颗翠绿色的丹丸,说:“吞下。”

高翔毫不迟疑地吞下,他已别无抉择。

她放好果盘,取过清茶递上,又道:“喝下。”

高翔听命喝下,说声“谢谢。”

她一怔,问道:“你知道药丸不是乱性药物?”

“在下信任姑娘不会害我。”他微笑着说。

蕙儿长叹一声,说:“碰上你这种人,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你走吧,家师快来了。”

“在下走?”

“是的,你已服下解药。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你是个奇男子大丈夫,不应死于妇人女子之手。我祝福你,快走吧,家师来了之后,你便走不掉了。”

“哎呀!你放我走,岂不连累你么?”

蕙儿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说:“你倒会怜香惜玉呢,别管我的事。你呀,日后不知要害多少姑娘为你疯狂哪!走!”

“请教姑娘贵姓?”

“家师叫飞虹仙姑。我姓嵇,名蕙儿。”

高翔长揖到地,笑道:“嵇姑娘,大德不言谢,后会有期。”

“高公子,珍重。”蕙儿颤声道。

他说声珍重,跳窗走了。

蕙儿目送他去远,方长叹一声,坐在床的前手托香腮,心事重重地沉思。

不久,房门倏升,飞虹道姑入室,讶然叫:“咦!人呢?”

蕙儿屈身下拜,禀道:“恩师请恕蕙儿放肆,徒儿已将他放走了。”

“什么么?”

“徒儿擅专,已将他放走了。”

飞虹道姑大怒,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私自将他放走,你……”

“师父明鉴,那是一个了不起的正人君子。”

“呸!你……”

“师父,徒儿已试出他的心地……”

“住口!”

“师父……”

“你可坑了我了。”飞虹跌脚叫苦。

“师父,怎么回事?”

“费福两个家伙,坐定了要人,你将人放走了,为师可就惨了。”

“给不给,大权在师父……”

“你知道什么厉害?你……”

飞虹将费施主的话说了,最后说:“你看糟不糟?这一来,大势去矣!”

蕙儿也大惊失色,骇然说道:“哎呀!糟了,徒儿该死,这……”

“谁知你这丫头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将重要的人放走了,完了,天哪!”

“徒儿去向他们解释。”蕙儿硬着头皮说。

“如何解释?即使你舌底翻花,也不会取得他们的谅解,必定回去据实禀报的。”

“那……”

飞虹一咬牙,断然地说:“去,把他们送回姥姥家去。走掉了一个,大祸立至。一不做二不休,走!”

高翔在村中照应伤者,整整半月后,四个人方告痊癒。他已将南京所发生的事故告诉了他们,要他们留心近来江湖的变化。林长青不愿管闲事,独自告辞浪迹天涯去了。金刚李虹是个血性人,认为高翔救了他的命,他愿追随高翔奔走天涯,为奴为仆甘心情愿,不管高翔肯是不肯,他跟定了高翔。

武当门人居天成也有同样表示,希望追随高翔闯荡江湖。

高翔情不可却,也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他们朋友相称,彼此有个照应。

弹指通神是个有心人,这天,他对高翔说:“高老弟,你如果想将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在下认为你未免势孤力单。同时,这些事既然牵涉甚广,老弟不是江湖人,恐怕无从着手,必须找一位江湖人德高望重,位高辈尊的人出面相助,老弟以为然否?”

“依罗前辈之意,是不是去找武林三大门派出面?”他慎重地问。

“三大门派的门人子弟,并未卷入漩涡。同时,名门大派有他们的困难,不会因为一两个门人子弟有了困难而兴师动众。”

“那……罗前辈认为找谁妥当些?”

“在江宁府就可找到两个人。横望山最东的一座山峰称为东独山,山下距石血湖半里地,就是武林中颇负时誉的江南浪子吴坤的宅院。”

高翔摇摇头,冷笑道:“横望山山东与山西相跨两县,其实不算太远。这位江南浪子居住山东麓,却任令山西麓窝藏匪徒,即使与这些歹徒无关,至少他的卧塌之旁任人鼾睡,这人靠不住,浪得虚名。”

“第二位是茅山的龙尾山庄主人,已息隐三年的江湖大豪玉狮冯海冯大侠。这人早些年行道江湖,侠名四播,知交满天下,艺臻化境宇内无双,声誉极隆,与三大门派,颇有渊源,三大门派的掌门,对此人也备极推崇。不但为人慷慨重义,而且一身侠骨,极少与人冲突,排难解纷,以天下为己任。他的艺业深不可测,那些黑道巨孽与邪道妖魔,见了他闻风远避。这人进入江湖来得突然,身世如谜,行道江湖十六年间,声望之隆,武林无出其右。最近方于三年前息隐茅山大茅峰东面的龙尾山,闭门谢客不问外事,壮年息隐,是江湖一大损失,如得此人出面,大事定矣!可惜他已宣告息隐,而且如不请几位辈高位尊德高望重的人前住促请,恐怕徒劳往返。”

“小可在永安镖局曾听说过冯大侠的名号,只是不知他隐居在茅山,既然罗前辈知道他的住处,妙极了,咱们这就走。”

“但……到何处去找德高望重的名宿……”

“小可自有办法。”

“你……”

“茅山属江宁府管辖,南京出了事,他可说是东道主之一,难道他能袖手旁观不成?小可要凭三寸不烂之舌,劝他重出江湖管这档子大事。”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劝说不成,小可便请将不如激将,我不信他是个槁木死灰的人,明天咱们动身,前辈可否一面前住?”

“一句话,在下愿为前驱。”弹指通神断然地说。

句容,是江宁府最东的一县,东面与镇江府丹阳县交界,东南与金坛县接壤。茅山位于句容东南五十里,地跨两县。

茅山,道家十大洞天之一,称为金坛华阳之天。这里是三茅君得道的名山,有说不完的神话,有极荒唐无稽的传说。

中茅峰侧方的第一圣地积金峰的元符宫,那是第八洞天的香火道场。这些茅山道士据说可以驱神役鬼,会告诉游山的香客说:茅山五洞仍然通行无阻,五洞东通王屋山小有凌虚之天;西达峨嵋;南接罗浮朱明骊真之天,北连泰山岱岳。谁有胆量,可以裹粮入洞游历一番;当然必须不怕死,不然寸步难行。

大茅山东面的峰头是龙尾山,山东麓草林葱茏清溪如带的胜境内,三年前建了一座清雅出尘的龙尾山庄,那就是江湖一代大豪息隐的去处。

玉狮冯海二十余岁出道,身世来历如谜。行道十六年即行息隐,壮年引退,声誉之隆,如日中天。息隐三年来,闭门谢客不问外事,除了往昔的知交好友之外,概不接见外客,山庄有不少经受过他的恩惠的人,追随在他左右,为免受到登门拜望的人的骚扰,这些从人严密把守,门禁森严。上门寻仇的人,自然难越雷池一步。

庄中的从人中,有不少具有奇技异能之十,屈居下人之列,三年来,上门寻仇的人为数极多,但没人能侵入内庄半步。

庄分内外两庄,占地约两里见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外面建了土寨墙。墙不高,只有一丈八尺,上面共建了八座碉楼,与南北两座神气的门楼。

内庄只有全庄的一半大小,也建了丈八高的寨墙,墙头没建钟楼,却种了两丈高密密麻麻的有刺酸枣,密得连鸟也钻不过去,只留了两座门出入,出入的人全是心腹,未获传召,任何人也休想进入。

玉狮当年行道江湖,少不了结了不少仇家,庄中戒备森严,是极为正常的事,无可厚非。内庄只有十余间楼阁,可以说,这是一座大花园,花木扶疏,幽雅出尘,奇花异草遍地,亭台花榭假山无不臻备。花树栽培得颇富匠心,隔一丛花树,就无法看到另一面的人,行走其中像是进了八阵图。

天上,翱翔着仙鹤,笼中豢养着珍禽。地下,梅花鹿、獐、麝鹿等等见人不惊,皆有专人负责饲养。进了内庄,可以看到禽兽,罕见人迹,寂静无哗,香风阵阵。

不要说养人,就算养这些禽兽,也是是一大笔可观的开支。这位当年江湖侠义英雄,财力之雄厚可想而知。

近午时分,高翔一行四人,浩浩荡荡走上了进山庄的大路。沿途山青水秀,并非如传说中的满山都是茅草。

远远地,便看到了宏伟的南寨门楼,上面一块大匾,刻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龙尾山庄”。

寨门是闭上的,楼上的堞口站着两名青衣人。门外两侧,有两座土屋,那是门子的居所。

有一名老苍头迎出。高翔上前行礼,呈上大红拜帖,欠身笑道:“武林后学南京高翔,特前来拜会庄主冯大侠,相烦老伯通报。”

老门子年约花甲,有一双明朗的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拜帖,扭头向门楼上叫:“冯孝,南京高翔前来拜会主人,可请他们至丰馆待茶。”

青衣大汉身材高大,人才一表,扶着堞口向下问:“阁下与家主人有何渊源?据在下所知,家主人没有你这位姓高的朋友。”

“在下慕名拜会的。”高翔高声答。

“家主人不在家,改天再来好了。”

“什么?这……”

“家主人不在家。这样好了,拜帖留下,诸位可到元符宫或祟禧宫等候消息。如嫌山居不便,可到延陵镇等候。等家主人返庄里,再通知阁下前来相会。”

“在下于贵庄等候……”

“不行,本庄不留宿外人。”

高翔大为不耐烦,叫道:“玉狮冯大侠侠名满天下,该是气度恢宏平易近人的英雄豪侠。但你们这些人狐假虎威,岂不有玷冯大侠的英名么?”

冯孝冷笑一声,怒叫道:“家主人息隐江湖,闭门谢客,不许任何不相关的人前来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天下江湖人多如过江之鲫,谁不知家主人的名号?阿猫阿狗也前来看看风色,本庄岂不成了寺庙,门庭若市么?五伯,把拜帖掷回。”

老门子五伯耸耸肩,将拜帖递回说:“公子爷,今天你碰上了好说话的冯孝,不然你那些不逊的话,将会引起纠纷。你们请吧。”

高翔接过拜帖,三把两把撕得粉碎,冷笑道:“在下不信邪,我不信冯大侠会听任你们这些人得罪宾客。冯孝,你准不准进去?”

“咦!你这厮耳聋了不成?”冯孝讶然问。

“在下要进去。”

“什么?”

“你也聋了不成?”

冯孝大怒,吼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

高翔向金刚李虹举手一挥,叫道:“李虹兄,上前叫门。”

李虹挪了挪背上的降魔杵,大踏步而上,一面说:“遵命。不开门,咱们打进去。”

老门子伸手急拦,不悦地叫:“站住!不可无礼。”

金刚李虹哼了一声,说:“老人家,你还是让开的好。”

老门子脸色一沉,伸手阻拦,若无其事地说:“年轻人,你在……”

许未完,高翔急叫:“小心他的手。”

金刚李虹反掌拍出,“啪”一声暴响,双掌接触劲气四荡。金刚退了三步,脚下一虚。

老门子冷笑一声,迎上冷冷地说:“有何不可?老夫奉陪就是。你一个江湖小辈,竟敢上门撒野,不教训你一顿,你还了得?”

两人同时踏进,同时出掌,皆用的是“推山填海”,皆用的八成劲攻出。“啪啪”两声暴响,两人同向后退,全都脸色一变,退了两趟斜移八尺,重新立下门户,像是半斤八两功力相当。

老门子冷笑一声,立当迫进说:“难怪你如此狂妄,果然有些斤两。好啊!老夫今天要和你松松筋骨。”

两人正要出招,高翔突然叫:“且慢!李兄退。老人家真要拦阻咱们叫门么?”

冯孝突然一声长笑,像大雁般向下飘落,叫道:“小狂徒,冯某要看看你凭什么敢到武林圣地龙尾山庄撒野。通得过在下这一关,在下替你开门。”

高翔示意金刚李虹退下,笑道:“一言为定,但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冯某替你划下道来。”

“请教。”

“剑下见真章。”

“点到即止么?”

“哈哈!你阁下不像是个玩命的。”

“笑话,武林人并非是玩命的亡命之徒。”

“刀剑无眼,剑不出鞘则已,出则不可能点到即止。当然,要硬闯必须有真才实学,点到即止岂能发挥所长?你可以尽量施展,量力而为。如果自命不凡,你可以一剑将冯某放倒,假使你不幸失手送掉小命,也不必怨天尤人。”冯孝豪气飞扬地说。

高翔淡淡一笑,说:“好吧,看来在下不露上两手,很难进得了龙尾山庄啦!既然阁下已经表示态度,高某恭敬不如从命。如果在下有所失闪差池,只怪在下学艺不精。但万一伤了阁下,务请包涵一二。”

“阁下快人快语,一言为定。阁下请。”冯孝傲然地说。

高翔掖好衣袂,不慌不忙地就客位行礼,徐徐撤剑立下门户,献剑含笑道:“在下献丑,请赐教。”

冯孝的脸色开始凝重,虎目中杀机怒涌,亮剑冷冷一笑,一字一吐一说:“你还有机会退出,不然请进招。”

“高某骑虎难下,不会退出。强宾不压主,请。”高翔一面说,一面心中忖道:“这位把门的老兄,为何用这种目光看我?眼中杀机怒涌,似乎与我有不解之仇哩!怪事。”

冯孝不再多说,一声“有僭”,虚点一剑。三剑礼招过后,一声低叱,抢制机先立即冲刺,“星飞电射”猛攻中宫,洒出了重重剑山,奋勇进击,剑上风雷骤发,上乘的剑术令人心慑。

高翔也一声长啸,剑闪千道银虹,涌起万朵白莲,从容挥剑封架,以不变应万变,连换六次照面,从容不迫接下了对方绵绵不绝,宛若惊涛骇浪似的八招三十余剑狂攻,未露丝毫空隙,没给对方丝毫可乘之机。

剑虹飞舞,人影急剧进退,漫天彻地的剑影飞腾扑击惊心动魄,三丈内无人敢近,旁观的人纷纷后退,剑气将地面的尘埃震得八方激射,走石飞沙,激斗中,突然响起高翔的一声清叱,剑势一变,“铮”一声剑鸣,接着电芒一闪,“嗤”一声厉啸。人影乍分,剑气倏敛。

“承让了,得罪得罪。”

冯孝暴退丈余,脸色苍白,右腹侧衣袂掉落一幅,裤亦被波及及裂了一条缝,隐现肉影但未伤肌肤。持剑的手,明显出现颤抖之象,汗下如雨,呼吸不平静。站稳略一喘息,傲气全消地说:“棋差一着,在下认栽,你等一等,在下替你通报,主人是否肯接见,看你们的造化了。”

高翔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在下有几句话,希望兄台转禀贵庄主。”

“这个……在下不敢擅专。在下无权面禀庄主,必须由大总管转达。”

“那你就禀明大总管好了,请他务必将话面禀。当然,如果贵庄主肯破例接见,这些话便不必转禀了。”

“你的意思是……”

“在下是专诚拜望而来,与贵庄主毫无过节,而是有事相求,毫无恶意,几句话是:其一:如果贵庄不珍惜令名,可以拒绝高某晋见。其二:假如贵庄主不接见,高某将大撒武林帖,散播流言,指责庄主是钓名沽誉,浪得虚名贪生怕死的人,连一个武林后学,也不敢接见……”

“住口!”冯孝怒叫。

“就这几句话,务请转达。如果贵庄大总管不肯通报。那么,你们是陷主于不义的人。一切后果皆由你们负责,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威胁我么?”

“不敢,但逼急了又当别论。大总管如不肯转禀,在下便在此大吵大闹,相信贵庄主不是聋子,他会闻声出来查问的,届时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他朗朗而言,完全是初生之犊的口吻。只听得老江湖弹指通神心中忐忑不安,暗暗叫苦,也暗暗喝采。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那股猖狂的气魄,正是后生可畏的最佳保证。

冯孝正想发作,老门子却摇手相阻,笑道:“冯孝,你就走一趟吧,把话传给大总管,你就算尽到责任了,何必生气?”又转向高翔道:“诸位请至对面小客室小坐,请。”

“谢谢老伯成全。”高翔抱拳行礼道谢。

冯孝悻悻地走向寨门,鼓掌三下,门侧一扇小门拉开了,进入后小门重行关闭。

四人入室,老门子告罪退去,高翔略加打量四周,低声道:“不知怎地,我总感到这位风云人物冯大侠,神秘得太离奇,似乎有点不对劲。”

“退隐了的武林名人,小心谨慎算不了什么。”弹指通神也低声道。

高翔不以为然,慎重地说:“罗前辈请立即离开山区,到句容等候消息,切记加快脚程。事不宜迟,快走。”

“你……”弹指通神一怔,讶然问。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防万一,这步棋咱们必须及早安排,快走。句容见。”

弹指通神有点悚然,知道严重,匆匆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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