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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山魔女

乔煜站在柴堆下,笑道:“阁下神勇,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尊驾又有何见教?”他也泰然的问。

“与阁下商量商量。”

“是叫甘龙出面么?”

“不,在下与你单独商量。”

“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你知道阁下的处境么?”

“当然知道,数十条猛兽,拦不住在下的。”

“正相反,你绝对冲不过百兽阵。咱们从崖上向下丢火把,你不死于兽吻,也将死放火中。”

“在下正准备放火把呢。任何野兽皆畏火,狮虎亦不例外,等在下火焚百了山庄,令祖三十年心血化为乌有,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未免太小看了百了山庄啦!阁下。本山庄的猛兽是不怕火的,同时你也休想入内放火。”

“那咱们走着瞧就是。”

“你已身陷绝地,在下诚心与你商量,希望你接受。”

“如果你认为在下会在威迫下低头,你就大错特错了。”

“家祖答应善待你,惺惺相惜,绝不相强,你仍不接受?”

“条件呢?”

“没有任何条件。”

“这么好说话?”

“只希望你在本庄小留十天半月。”

“在下有大事在身,无法久留十天半月。”

“那……”

“那就没有可谈的了。”他强硬地说。

“你未免太过固执了。”

他脸色一沉,朗声道:“你们是安西盟的爪牙,而安西盟用诡计赚了在下的马匹行囊,骗走了两名劫匪,按理在下不须与你们打交道。为了尊重令祖当年的英名,在下以礼登门拜会,已算是对得起你们了,目下除了交还在下的物品外,别无商量。”

“为人行事,须量力而为……”

“你该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下目前尚未陷绝境,大有可为,尚未至能屈的地步,不劳费心替在下分析利害。”

乔煜只好知难而退,说:“好吧,你既然坚持一意孤行,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

声落,突然飞退丈余,急急撤走。林华慢了一步,追之不及。

他相信乔煜的话,经过训练的猛兽不怕火,但他也明白,不怕火的意思并非真可与火相抗,而是见火不惊窜而已。如果被火所灼,不怕那才是欺人之谈,他着手扎了不少柴束,准备停当,取火折子燃起柴堆,将柴束点燃向外抛掷,只片刻间,火头四起,猛兽开始狂乱地奔窜,咆哮声惊天动地。

他挥舞着两只火把,一声怒啸,突出崖口,在火焰飞腾中,抢进七八丈。

一声梆子响,三方箭雨齐集。

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闪在假山后找寻出路,避过了箭雨。

一头巨豹突从假山石后窜出,幽灵似的扑向他的身后。“啪”一声响,他左手的火把伸出,被怒豹一爪击散。但他右手的火把,已伸至怒豹的嘴前,焦臭味四溢。巨豹一声咆哮转身亡命飞窜。

火把再次接住一头绕来的猛狮,狮子的鬃毛着火,发疯般飞遁,他丢掉火把,拔出插在腰带上的石锤,贴地飞掠,两起落便到了崖侧的木屋角,巨锤一抢,“蓬”一声大震,击倒了屋角的木柱。屋角后传出一声惨叫,有一名箭手连人带柱一齐跌倒。他奋勇抢出,劈面撞上乔祥。

乔祥年届古稀,身手依然矫捷,手执一把托天叉,一声虎吼,迎面就是一叉。

他抡锤便砸,“当”一声大震,火星飞溅,击中了托天叉,叉向侧方急荡,老家伙空门大开。他一声怒吼,乘势抢入,巨锤恍若天雷下去,猛砸老家伙的脑门,奇快绝伦,力道千钧。

乔祥虎口开裂身形不稳脚下大乱,眼看锤临顶门想躲已力不从心,眼看要将脑袋砸碎定了。

蓦地,侧方人影乍现,带着一声惊惶的娇叫,人影奇快地向巨锤撞到。

他两臂神力惊人,下去的锤头快速下落,力道万钧,很难收势。但他的修为高人一等,居然手上一顿,锤势一偏,“当”一声大震,几乎贴乔祥的鼻尖下落,击中乔祥的浑铁托天叉的叉柄,危机间不容发,让乔祥逃掉了碎颅之厄。乔祥丢了托天叉骇然急退丈外。人影倏止,凶险又生。

林华一手勾住大小姐乔慧的脖子,冷哼一声说:“是你!妙哉。”

两头雄狮怒吼着奔到,正待纵上猛扑。

他也大吼一声,丢掉巨锤抓起姑娘,凶猛地冲向两狮,抡起姑娘猛砸。

乔祥心胆俱裂,一声断叱,两狮闻声倒退,避过一击。

“住手!”乔祥大喝。

林华挟持姑娘挡在身前,厉声道:“小丫头是在下的人质,交换条件是甘龙和在下的坐骑行囊与两名劫匪。目下林某暂且离开,给你们一些时辰权衡利害。谁敢拦阻,小丫头死定了,在下不保证她的安全,林某走了。”

声落,向西南角飞掠,挟一个人,依然快得像是电火流光。

乔祥发声召回猛兽,二十余名箭手与乔家一门老少,眼睁睁看着他如飞而去,谁也不敢阻拦。

百兽神君到了,举手一挥,带了五个人急起直追。追出庄外群兽也像潮水般跟来,衔尾追逐不舍。林华慌不择路放腿狂奔,只片刻间,便退出半里外去了。

“那里去不得。”百兽神君大叫。

兽吼声惊天动地,双方相距太远,林华无法听清,登上西南面的岭脚,向山上飞奔,片刻间便消失树林深处。

野兽寻踪的本能,比人强上千百倍,他必须走远些,以免被百了山庄的人带着野兽找来。越过一座山,天色已黑,气候奇寒,冷风侵骨。他拖挽着乔慧,一脚高一脚低向前紧走。

乔慧再也支援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说:“我受不了,我不走了,我冷,我的腿迈不动了。”

“你不走么?留下好了。”他放手说,又道:“在下只想吓唬贵庄的人,难道真要你做人质嘛?天虽黑了,但你该不会迷失方向,你走好了,请便,没人拦你。”

“走得匆忙,不辨方向,目下视界不出三五丈,我怎知身在何处?做好人做到底,你何不送我回去?”姑娘耍赖了,坐下不走啦!

他扭头便走,冷笑道:“你想得倒好,居然要我送你回去呢,岂有此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慢走,你这人……”姑娘急叫,跳起来急急跟上。

“你跟来做什么?”

“我……我怕。”

“一个与猛兽一同长大,一同生活的人,居然说怕不敢单独留下,岂不可怪?”

“我可没独自在黑夜的山野里呆过。”

“你一个大姑娘,跟着一个陌生江湖人在荒山野岭中过夜,你知不知道比任何事都危险么?”

姑娘挺了挺胸膛,镇静地说:“我不怕你,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

他哈哈大笑,笑完说:“世间正人君子不多见,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姑娘,千万不可轻信一个你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你要是不敢留下,那就乖乖地跟来。”

到了一处谷地,发现有一株粗可两人合抱的大树,他向上凝望片刻,说:“上面有处大横干正好安歇,你上不上去?”

“上面太冷,必须寻背风的草堆安歇,不然半夜里非冻僵不可。”

“下面有蛇虫猛兽,我可……”

“这一带没有蛇,虫都没有毒,何况夜间滴水成冰,即使有蛇虫也不敢出来。野兽无妨,我身上带有驱虎的气味,任何猛兽皆不敢接近。”

两人找到一株被雷火灼空了的大树洞,弄来一些干草向里面一塞,钻入洞中倚壁并坐假寝,树洞足以存下两人而有余。

他舒适地倚躺着,向姑娘提出警告说:“你给我安静自爱些,千万不可打主意乘我睡熟时偷袭,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你还不配在我面前捣鬼。”

乔慧紧挨着他靠好,道:“何用等到现在?在路上我尽可放手算计你了。”

“哼!”

“不要不服气。我袖底藏了一把小剑,要偷袭易如反掌,机会多的是,比方现在……”她一面说,一面向他伸手。

他手急眼快,闪电似的接住她的手,不客气地卸下她的暗藏小剑,塞在身下说:“你以为在下是糊涂虫么?哼!不但你袖底藏有剑,脚下小蛮靴的靴统上,还分别藏着四把小飞刀呢。好在你无暇妄动,也保住了你的小命。我这人很怕死,自卫的警觉性特高,求生的意志坚强旺盛,谁想要我的命,我必定取对方的命作为报复。”

“那……家父……”

“你父亲是乔煜么?”

“是的。”

“下次他难逃一死。”

“你……”

“你给我移过去些,挤在一起对我是无穷的威胁。”

“你根本不用怕我,我绝不会偷袭你的。”

“哼!我才不怕你偷袭。”

“那你……”

“你是个青春大姑娘,你不知你本身对男人是一大诱惑呢?你不像那些蒙番女人,仍保有汉人的清洁习惯,浑身幽香阵阵,令男人心动神摇。”他毫无顾忌地说。

“你与那些蒙番女人相处过?”

“蒙番不论男女,一年到头只抹抹脸,浑身腥膻倒尽胃口,我可不敢和他们相处。早些歇息,别来打扰我。”

一觉醒来,已是五更初。他身旁倚躺着乔慧,天气太冷姑娘本能地靠近他取暖,正睡得香甜。他将姑娘轻轻移开,轻轻自语道:“这是一个不知世道艰难的女孩子,她睡得倒是安心。”

温暖的气息在树洞中流动,一阵阵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入鼻,他只觉心中一荡,有点心猿意马。

十年来闯荡江湖,流浪天涯,志在寻仇,其实却意在寻找当年青梅竹马的爱侣。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十年漫长的寻觅,他终于找到了。可是,当年的爱侣已有夫,往昔的海誓山盟已成过耳东风,婚约信物也成为过眼云烟。而他十年来守身如玉,怀着不渝的爱心与信念,在茫茫人海中追寻,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令他心中大痛。

他不死心,他要再见爱侣一面,就凭这一点心念,他毅然踏上万里深入大漠涉险的征程。他不能任令爱侣沦落异邦,尽管爱侣已是他人妇。

他未能忘情,明知这段恋情已镜花水月,仍然难以或忘。可是,事实上他已知重圆无望,因此自然而然地本能地留意其他的女人,十年不近女色,在绝望之余,对异性生出绮念并不足奇。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按下心猿意马,悄然钻出树洞,仍然将干草塞住洞口,在树下冒着酷寒打坐行功运气,灵台一清。接着,他伸展手脚,练拳剑暗器,直至五更将尽,方钻回树洞假寝。

这是他恒久不辍的功课,风雨无阻,永远保持进步,虽百忙期间,亦不间断苦练。

破晓时分,他彷佛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异声,突然一惊而醒,悄然钻出洞口。

四面八方传来寒露坠落的滴水声,月光朦胧,万籁俱寂没有秋虫鸣叫,听不到野兽咆哮,山风吹来彻体生寒,四周毫无异状。

“咦!我明明听到有奇异的脚步声,不是人也该是兽,为何一无动静?”他想。

他用目光搜视良久,毫无所见,但他相信自己的耳力,不死心,提高警觉走向右首的一株伞形合抱大树下。

距那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干尚有丈余,他嗅到一阵似兰如麝的奇香,不由一怔,倏然止步。

“有女人在这附近。”他心中暗叫。

视线可远及十丈外,树并不密,四周看不见人影,更没有可疑的征候。

“甚么人?”他低问。

没有回答,他的手落在剑靶上,虚张声势地又叫:“谁躲在树后?是女流之辈?”

树后突现人影,是一个穿了绿衣裙的女人,光线朦胧,绿色不易看到,如果对方不移动,很难看出是人。

糟!不但是女人,而且是个不讲理的人,先看到人影,接着看到了映着微羲闪闪生光的剑芒,不等他多想,剑气及体,风雷声乍起,一朵剑花劈空射到,人剑俱至。

他无暇思索,本能地迅速拔剑,挥出招架,“铮”一声双剑相交,他感到虎口一震,被震得侧飘七尺。

绿衣女人也侧退八尺,接着再次挥剑反扑,剑出“电射星飞”,奇快绝伦地点向他胸口,剑势迅疾而凶猛泼辣,抢制先机下手不容情。

他无名火起,这女人一照面便下毒手,未免欺人太甚,一声低叱,闪过电射星飞狠招,立还颜色,展开了他的剑术绝学,三冲刺两闪避,双方换了三次照面,各攻了六七招。两人的剑术已接近登峰造极的境界,一沾即走,不敢将招使老,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各展所学快攻。

恶斗三十余招两人功力相当,谁也占不了绝对优势,缠上了。

“这女人厉害。”他心中凛然地想。

两人的剑术逐渐发挥威力,出剑错剑更是愈来愈快,冲刺、闪避、钻隙、突进,但见无数剑虹飞腾旋舞,道道电虹吞吐闪烁,各走空隙步步进迫,疾进疾退剑幻十百银蛇,两人已进入忘我境界。

这是一场功力平均、艺业相当,势均力敌的险恶激斗,必须靠勇气经验机智反应信心以求胜利,一切花招皆派不上用场,也不敢使用花招,生死决于瞬间,只须暴露丝毫弱点必将付出可怕代价。

天亮了,树洞中的乔慧被错剑的响声所惊醒,正站在一旁惊骇地注视两人恶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扰乱两人的心神。

双剑相接的错剑震响令人闻之惊心动魄。两人出招进攻的凶猛急剧手法险象横生令人目眩神摇。两人脸上的神色庄严肃穆,似乎每一条肌肤每一颗细胞都凝结了,只有一双眼睛仍在灵活地转动,头脸汗气蒸腾一串汗珠沿颊向下流。那是一个绝色绿裳少女,一个令男人心动的美丽女郎。

林华连攻五剑迫进了丈余似乎已取得优势。可是优势瞬间消逝,绿衣女郎获得一次机会争取了中宫,立加反击,气吞河岳地冲进再冲进,连攻八剑还以颜色,也把林华迫退丈余换了两次方位。

两人的身形轻灵飘逸,进退如电,移挪如鬼魅幻形,剑出如电光石火快绝伦,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攻进退,令人眼花撩乱,很难看出他们的招路与变化。

激斗中,蓦地“铮”一声暴响,林华推剑侧飘八尺,喝道:“且慢动手。”

绿衣女郎以翠袖轻拭鬓脚的汗水,红馥馥吹弹得破的脸蛋升起一些汗雾,一双海样情深的大眼睛注视着林华,深深吸入一口气,说:“你是我平生所遇到最佳最佳剑手。”

“彼此彼此,在下亦有同感。”他沉静地答。

“你有话说?”

“在下想知道姑娘突然袭击的缘故。”

“你不知道这一带是禁地?”

“不知道。”

“你不是从百了山庄拐带妇女逃至此地的人?”

“笑话,在下虽不是甚么奇男子大丈夫,还不至于下流得拐带妇女。”

“这位姑娘不是百了山庄的乔慧么?昨晚百了山庄咆吼声惊天动地,今晨你带着乔姑娘在此现身,不问可知其中缘故了?”

“在下来自中原,昨天至百了山庄讨回坐骑行囊,一言不合,与乔老前辈反脸,被困石崖,突围时顺便将乔姑娘擒来,以便与乔庄主交换人质。”

“本姑娘不过问你们的事,仅负责执行家师的禁令,搏杀擅自闯入的人,因此你俩命运已注定。”

“姑娘将此地列为禁地,岂不太过霸道?”

“那是你的看法,在我们来说,却是情理中事。乔慧是百了山庄的人,不该不知本处的禁忌居然胆敢……”

“绿衣姐姐,你是……是甚么人?”乔慧惶然问。

“不要问来历。”绿衣女郎冷冷地说。

林华却想起乔干的话,接口道:“那么,姑娘必是南山魔女了。”

“那是家师。”

“可否替在下引见家师?”

“不行。”

“在下无意冒犯,误打误撞入禁地,情有可原,相信令师定能原谅……”

“住口!你两人最好自尽,以免受野兽分食之惨。”

林华忍不下这口恶气,冷笑道:“姑娘何苦咄咄逼人?在下不信世间真有蛮不讲理的人。”

“信不信在你。你们还不自行了断?”绿衣女郎冷冷地说。

乔慧撒腿便跑。绿衣女郎娇叱一声,截出拦截,剑如经天长虹,身剑合一扑上。

林华截出一剑急挥,大喝道:“接我一剑。”

绿衣女郎旋剑自救,接招叫:“有何不可?”

“铮”一声脆响,双剑相交,各向侧飘。硬拼硬架,女人毕竟先天上不如男人,体力稍差,绿衣女郎被震得多退了一步。

接着,人影乍合,剑幻千朵白莲,射出万点银星,急剧吞吐,两人再次接触,再次展开生死存亡的可怕恶斗。

林华目送乔慧去远,方一剑震偏对方的剑,侧跃丈余叫道:“这样的缠下去,恐怕三天两夜也难分出胜负来。”

“你做梦。”绿衣女郎叫,扑上一剑点到。

他再次侧跃丈余,冷笑道:“在下本可用飞刀杀你的,但却不想和你计较,后会有期,不要追来。”

声落他向乔慧逃走的方向飞掠而去。

绿衣女郎不肯放手,衔尾急追。绕过一株大树,他突然从反面旋出,大喝道:“珠簪!”

绿衣女郎突见淡淡银星射到,本能地向下挫身闪避,反应超人。可是,银星突然斜降,“啪”声响,击中她头顶所插的珠簪,簪上的饰珠炸裂,簪头碎裂发髻倏散。她惊出一身冷汗,闪身扭头一看,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奇异柳叶刀,翩然坠落三丈外,她倒抽一口凉气,挽住长及腰下的如云秀发,骇然自语道:“如果他意在伤我,我难逃一刀之危”

她回头看出,林华已远出十丈外去了。她抬起了飞刀,摇摇头说声太可惜了!迳自回头而去。

林华循乔慧的足迹急掠,越过一座小丘,乔慧的足迹突然不见了。

这一带有草没有树木,草上露结为霜,踏上去不可能不留痕迹,怎么足迹突然消失了?他停步细察,突觉心生警兆,心潮一阵汹涌,突如其来的心悸令他毛发森立,猛地旋身戒备。

身后两丈左右,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可怖的女人,披散的头发垂及膝下,脸色碧绿,眸带绿芒,穿了一袭薄如蝉纱的绿罩袍,可看到里面穿的黛绿紧身亵衣与紧身长裤,半露其色碧绿的半部酥胸,五官倒是匀称美好,看不出年龄,佩了剑,神色冷漠。

他从来未见过绿色肌肤的人,黑白褐各色人种他倒是见过,乍见之下,下由地大吃一惊起来。

同时,对方跟在身后两丈,他居然一无所知,轻功之佳,足以令他心中发毛。

他一阵紧张,本能地拔剑戒备。

“你来自中原。”绿色女人发话了,口音是地道的中原语音,奇冷奇淡,不带丝毫感情,彷佛问的不是他。

“是的,我来自中原。”他如受催眠地答。

“为何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来?”

“小的无意冒犯,不知此地是你的地盘。”

“你出道多久了。”

“十年。”

“今年贵庚了?”

“二十四岁了。”

“你可曾听说过七星会与金花门?”

“这……听说过。”

“随我来。”绿色女人漠然地说,转身便走。

绿色怪女人的出现大过突兀,太不可思议,有一股阴冷神秘的威严流露在外,令人震骇而不知所措。林华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但也被这神秘的气氛听震慑,居然顺从地收剑,随着绿色怪女人举步而行。

不久,他开始冷静下来了,似乎瞿然而惊,脚下一慢。

绿色怪女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突然扭头问:“你走不动了?被吓软了不成?”

“这……”

“走!走不动你就给我爬。”

怪女人的话,反而激起了他的豪气,站住了,挺起胸膛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叫我跟你走,我认为无此必要。”说完,扭头便走。

“站住!”绿色的女人冷叱声音不大。但直入耳膜,令人耳中轰然作响。

林华心中一震,暗叫不妙,这鬼女人能以音伤人,内功已修至化境了,如果所料不差,这鬼女人定是传说中的“南山魔女”,简单的一声冷叱,便令他头脑发胀,假使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不是愚昧无知的人,岂肯做以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对方太过高明,修为相去天壤,不识时势妄自逞强,只有死路一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再不走便嫌迟了,他一跃三丈,展开生平所学,以全力施展轻功,如飞而遁。

绿色女人冷哼一声,叫道:“你这是班门弄斧,先让你逃出十丈外。”

声落,林华已远出十余丈。但见她腿不弹肩不幌,突然破空前射,像是幽灵幻影,也像是使用传说中的缩地术,奇快绝伦地射向林华的背影,绿蝉纱罩袍飘飘,猎猎有声,宛若破空而飞。

林华在第四次掠出时扭头回望,惊得血液几乎凝住了。

他幼投明师,天资奇佳,曾下过苦功获得武林中数位怪杰的亲传,不但拳剑出众,轻功尤其出色,十年来浪迹江湖,轻功拳剑罕逢敌手,江湖浪子的名号在武林享有盛名。闯荡江湖期间,他有大半光阴耗在边野穷荒绝域,在中原停留为期甚暂,但也会过不少高手名宿,也做了几件震惊武林、江湖轰动的大事,自信以自己的真才实学,天下大可去得。由于年纪尚轻,少不了带了三五分猖狂气质,也少不了有点自负。可是,今天他看到了超尘拔俗的轻功高手,不由心中骇然,眼角瞥见绿影冉冉而至,他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完了,今天可走了亥时运,大事去矣。

他一咬牙,全力飞逃。前面出现一座矮林,矮林右面是荆棘丛生高与人齐的山坡。香风入鼻潜劲压体。

他情急生智,猛地一咬牙,向前仆倒,接着奋身一滚,贴地右窜,心中暗叫:“你这两条老爷腿,加快些好不?生死关头,千万争口气。”

生死关头,他的两条腿果然合作得很好,连窜连跳折向逃出十余丈,在绿色怪女人衔尾追到的前一刹那,他顾不得荆棘伤人,不顾一切涌身一跃,跃入荆棘丛中,“嗤啦啦”,一阵裂帛响传出,他已钻入荆棘丛深处,衣裤零落,肉帛相见。好在他已运气护身,总算肌肤不曾受伤,只损坏衣裤而已。

绿色怪女人站在荆棘外,先是一怔,然后自语道:“这小辈好狡猾,举动不像个成名人物,居然情急变兔子钻荆棘逃命,真没出息,哼!”

她穿的绿蝉纱怎敢进入荆棘丛?冲林华的去向冷冷笑,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叫:“小辈,你逃不掉的,我不信你能在荆棘里躲一辈子,我会等着你出来。”

她并不在附近等候,也不搜寻,向南进入一座小山谷。在怪石如林的谷底,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岩洞,洞口宽仅三尺,高约六尺左右,洞口两侧各有一座浅崖,两座巨石高约两丈余,石上分别蹲伏着两头狮子,一雌一雄。两狮看到绿色怪女人,跃下巨石,像巡逻般跳跃着迎来,亲热地在怪女人身侧巡走打转。

绿色怪女人拍拍两狮的头,低喝一声,两狮重新跃上石顶,抬头四顾,监视着谷中的动静。

石洞中迎出先前与林华恶斗的女郎,讶然叫:“师父,你老人家把他杀了?”

绿色怪女人摇摇头,不带表情地说:“被他逃掉了,钻荆刺逃掉了。”

“徒儿去追他。”

“不用了,他会前来送死的。”

“这……”

“他丢了乔慧,还能不来找?”

“师父,乔慧与他是敌非友……”

“鬼话,你相信?”

“徒儿已问过他了。”

“男人的话不可信任。”

“徒儿也问过乔慧,她……”她将乔慧所说的话详细禀明。

“我不信,我要亲自问问。”绿色怪女人一面说,一面步入石洞。

洞口倒还宽阔,约三丈见方,显然曾用人工加以修建,设有石床石桌,床上铺了土豹皮制的褥衾,内部的摆设古朴简单,可知两人的生活相当清苦。

石桌下,坐着被制了穴道的乔慧,惶然地注视进来的师徒俩,惊魂未定。

绿色怪女人在石床上坐下,向乔慧冷冷地说:“小丫头,把你和那位小辈的事一一招来,如有半字虚言,休怪我心狠手辣。”

“老前辈要……要晚辈招什么?”乔慧恐惧地问。

“你聋了不成?”

“晚辈……”乔慧将昨天所发生的变故从实招出。

绿色女正是传说中的“南山魔女”,也就是绿衣少女的师父。自甘州至沙州一带,地方土着皆称祁连千里山脉为南山,番人称天山,蒙回则依俗称祁连。这位南山魔女居住祁连三十余年,谁也不知她的来历,行事乖僻出没无常,出现时形貌经常变幻,只有她那把电虹耀目的剑永远依旧,遇上她的人如不及早走避,可能被折磨得半死。至于她所隐居的山谷,除了百了谷的人知道外,附近百里内人烟罕见,因此无人得悉。由于她的脸貌与装束变幻无常,而且性情乖僻,所以皆称她为南山魔女。

一个摒弃红尘,甘心逃世隐处荒山的人,如不是深受刺激看破世情的愤世嫉俗者,便可能是疯子神经病。同样地,一个行径乖僻古怪而且性情暴戾反覆无常的人,他必定内心有鬼,想用乖僻古怪来压抑心中的不安,不然便可能是失心疯的人。南山魔女隐身边外,以一个女人之身。既不能遗世而孤立,又不到洪荒绝域中自生自灭,可知必定是内心有鬼不甘逃世的可怕人物。

她冷哼一声,劈胸抓起乔慧,阴森森地说:“看你和他相处的情形看来,鬼才相信你的话。哼!你必定是恋奸情热,有意替他洗脱。昨晚你们在树洞中住宿,你那像一个俘虏?分明是随奸夫私奔的小淫妇,该死的贱货,等我捉住他之后,你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乔慧又羞又急,顿忘厉害,挣扎着大叫:“你怎可血口喷人?不信你何不到我家去问个明白呢?”

“哼!还用问?”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能这般乖僻……”

“啪”一声响,绿色怪女人给了她一耳光,冷笑道:“瞧你这种情急的神色,便知你做贼心虚,还敢骂我?”

“你打吧,杀了我也得说。你定然是‘南山魔女’,说起来你该不是外人,算是我家的好邻居,也算得是我的长辈。六年前,你向我曾祖爷索去一对小狮,算起来两家也有一两分情。难道说,你就不肯到我家去问个水落石出?昨晚他本来要放我回去,但我怎敢在夜间乱闯?同宿树洞,整晚他都不曾说过话,还不肯让我靠近他,他是个坐怀不乱不欺暗室的人。你要杀我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种污名,我可不甘缄默。虽则他算是我乔家的仇敌,他的死对乔家该是一大喜讯,但你想用这种颠倒黑白的罪名置他于死地,我必须替他分辩。”

“南山魔女”将她丢在床角下,冷冷地说:“等捉到他之后,你便知道结果了。”

乔慧跌得七荤八素,但仍然忍痛说:“他定然到我家索坐骑,恐怕早就走了。你……”

“哼!不久你便可知道你错了。”

“你……”

“我算定他恋奸情热,必定不死心,前来妄想救你同逃,如果他不来,便证明你的话不虚,他来了,便是你说谎。”

“师父,那人的剑术……”绿衣少女接口说,意在分散乃师的注意力。

“南山魔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阻止她往下说,冷笑道:“我知道,他的确可以称得上剑术高手,确是比你高明些,他手下留情,你不想他前来送死,是么?你要失望的,他会来救这贱人同逃。即使这贱人说的是实情,他擅入禁地,注定必死,不要替他惋惜了。我已留下踪迹,他会找来的。你好好看守着这贱人,不要动手助我。已经是辰牌末,算来他该已到达附近了。”说完,开始易衣,换上了一身鹿皮紧身衣裤,佩上剑,至内洞洗漱,出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脸色变成灰白,头发也变成灰白色,挽了一个盘龙高髻。胴体像鹿,脸像僵尸,在山林中出现,胆小的人遇上真会被吓昏。

她踏出洞门,扭头叫:“芸儿,叫二黄撤守,不许它们惊动来人。”

绿衣少女应喏一声,出洞遣走了一对狮子。

南山魔女一面走,一面自语:“这次你如果想逃掉,除非是日从西山上升。”

林华确是到了附近,躲在对面的山腰上窥伺。他丢了乔慧,岂肯一走了之?虽说他已向“百兽神君”表明不负责乔慧的安全,但在道义上他却不能袖手不管。何况乔慧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对他驯顺信赖,他岂能置之不顾?

他利用荆棘脱身,等魔女去远,方回到原处,果然找到了乔慧留下的足迹,明显地和南山魔女的足迹相混和,一眼便可看出乔慧被擒的迹象。

同时,“南山魔女”撤走的足迹极为明显,明显地指示出所走的方向。

他久走江湖,机警万分,心中不由冷笑,忖道:“这魔女故意留下足迹,引我至绝地上当,哼!咱们来斗斗智。这次我可要用飞刀取胜了,我不信你这魔女已练成了不坏金刚法体。”

他小心地掩去脚下的踪迹,细心地接近了山谷,依地势判断猜测,终于被他找到了谷底的石洞。

他智珠在握,不慌不忙地在里外的山腰草丛中藏身,耐心地察看动静,洞口的变化皆逃不过他的神目。

他看到了穿鹿皮衣裤的女人外出,但不知是“南山魔女”。也看清了与他斗剑的绿衣女郎遣走两狮,心中不住盘算。

“南山魔女”隐身在洞右十余丈的石壁下,一切动静皆呈现在他眼前。

他心中冷笑,三不管躺下休息,假寐养神,直睡至近午时分,方喝了几口酒准备救人,准备深入虎穴救美。从昨日午后起,至今他未曾进食,喝了几口水囊中的酒,反而感到肌肠辘辘。

他塞好水壶,盯着下面自语道:“这鬼魔女真有耐性,以一个功力奇高的人来说,能耐下心守株待兔等了两个时辰而不肯放手,委实是异数,必定是极为难缠的人物,我碰上智力皆臻上乘的对手了。怪女人,你为何不进洞歇歇?”

“南山魔女”等得不耐烦了,终于离开潜伏处,回到洞内,向正在弄吃食的芸儿说:“那小畜生不会来了,我到‘百了山庄’走走,你好好小心门户。”

芸儿献上一杯茶,急着:“师父,何不先行进食再走?”

“不行,小畜生恐怕已经走了,我要追上他,到‘百了山庄’或可找到他的去向。”

“师父……”

“好好看守那小贱人,等我回来再发落。”

“已经好半天了,师父,饶了他吧!”

“哼!三十余年来,没有人能从为师手下逃得掉,饶他不得,他走了半天,最多只能远出五十里外,我会追上他的。他如果仍在百了山庄,不久我便可返回。如果他走了,最多两天,他逃不掉的,后天我便可赶回,也许可望提早。”

芸儿送走了师父,仍至侧洞下厨进膳,软倒在石床下的乔慧心中升起了无穷希望,叫道:“绿衣姐姐,请替我解开软穴好不?小妹委实撑不住了。万一令师三天后返回,不要一天,我的手脚便得报废,请高抬贵手,感激不尽。”

“你反正早晚是死,手脚废与不废有何不同?”芸儿在厨下亮声答,无意出来替乔慧解穴道。

“绿衣姐姐,俗语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我是邻居!”

“别说了,等会儿再说。”

不久,芸儿将食物端出,两大盆鹿肉,一盘山葛,一盘野蔬,摆下两双木着,整备停当,方替乔慧解了穴道,和气地说:“乔慧,你记住,除非你不想活,不然千万不要打逃走的主意。”

乔慧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苦笑道:“看了姐姐与林华的恶斗,我天胆也不敢逃走,我在你手下,绝难接下三剑。我们是邻居,姐姐似乎认识我,而我却……”

“我和师父不时至贵庄附近走走,所以认识你。”

“姐姐来此地多久了?”

“我是在此地长大的。快来,吃饱了再说,想来你也饿了。”

“谢谢姐姐开恩。但不知姐姐贵姓?”乔慧走近石桌坐下问,她确也感到饥火中烧,见到食物肚中直咕咕叫。

“我叫芸儿。据家师说,我是被遗弃在甘州道上的弃婴。”芸儿黯然地说,眼圈一红。

“对不起,小妹引起姐姐的伤感了。姐姐来了几年了?”

“师父说我十八岁了,自懂人事以来,我便在此地随师父练功,只到过一次肃州,是随师父去的。”

“姐姐该到我家去玩的。我十六岁,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不可能的,师父从不与任何人来往。乔小妹,吃吧,吃后我还得到外面看看。”

“不必看了,林华恐怕已到我家去讨回坐骑走了,‘百了山庄’留不住他的,他的艺业高明极了,我家的人恐怕死伤很惨,唉!安西盟这次可把我家害惨了。”

芸儿迫视着她,正色问:“乔小妹,你的话是不是都真的?”

“怎么不真?请姐姐相信我。”

“昨晚你们踏入本地区,我和师父便跟在你们后面,你们两人相搀相扶,状极亲热,像煞一双私奔的情侣,怎会是仇敌?你……”

“小妹如有半字虚言,鬼神共鉴,我发誓……”乔慧焦急地说。

芸儿却摇手阻止她发誓,苦笑道:“你何必发誓?反正你……唉!别说了。希望师父追不上他,也许你……”

蓦地,洞口传来了林华的语音:“令师追不上我的,她无法遍搜千百里深山大谷。”

芸儿大吃一惊,倏然站起手按剑靶叫:“咦!你……你怎逃过二黄的把守的?”

林华向里走,呵呵大笑道:“已摸清底细,还不容易?我在回回墓毙了几个想行刺的人,取了他们所带的迷魂药物,捉来一头小鹿弄断双腿,攀至狮崖上方,将药物放入鹿腹,丢下给你那两头狮子果腹,它们都睡着了。”

芸儿脸色一沉,徐徐拔剑道:“果然不出家师所料,你回来救她,显见得你两人都不是好东西。”

林华从容走近,笑道:“姑娘请息怒,且听在下一言。在下要远至哈密寻人,须横越大漠,没有好坐骑势难如愿,必须向乔老前辈索回坐骑行囊和两名劫匪。在下将乔姑娘带来了,必须将她带回给乔老前辈。你如果不信,何不一同前往?姑娘,在下不愿树敌,但也不愿被欺,万不得已只好拼命。姑娘剑术通玄在下佩服,希望彼此和平相处,我相信姑娘不是不可理喻的人。如果姑娘苦苦相迫,在下不得不为了自卫而放手一拼了。唔!好香,姑娘烧得一手好菜,请我吃一顿,怎样?”

他可不管主人请是不请,迳自坐下了,拔一把飞刀当箸,挑起一块肉便往口里送。他的豪气和大胆,居然生效。芸儿收剑,神色一弛,口角含笑,却绷着粉脸说:“你怎么也学蒙番用刀作箸,等会儿,我给你取箸来。”

她袅袅婷婷地入厨,取来一双木箸递给他说:“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林华接过木箸,笑道:“谢谢,也谢谢姑娘夸奖。在下浪迹江湖,出生入死,胆子愈来愈小。当然我不配做英雄豪杰,但胆子大的人也不见得全是英雄好汉。我猜想令师必定已前往‘百了山庄”去探动静,所以敢来。同时已看出姑娘清丽出尘,兰心蕙质全无暴戾之气,所以敢造次申诉。希望姑娘网开一面放了乔姑娘。至于在下的处境,在下不愿多想。哦!”他指了指盆中的菜肴,转变话题说:“这一定是鹿肉,保持鹿肉的清香,但我很难相信有这么美味的鹿肉。这盘菜是薇菜吧?居然带有特殊的鲜嫩芳香。姑娘,不介意我狼吞虎咽吗?不瞒你说,十年浪迹江湖,也曾尝过不少山珍海味,可是,今天第一次尝到如此可口的菜。说真的,姑娘掌厨的手艺不让剑术专美。”

芸儿突然放下箸,钻石般的明眸闪动,隐现泪光。

林华一怔,歉然地又道:“抱歉,在下无意中言词间得罪姑娘吗?”

芸儿滴下两颗清泪,叹口气说:“林爷,你……你不知道的。”

“姑娘……”

“自我懂人事以来,师父从未笑过。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对的,这一生中,任何事皆难博得师父说声好字,虽则我尽力讨好她老人家。你说我的菜调得好,我很难过。我的剑术,师父从来就没满意过,所以今晨我向你急袭,我缺乏信心。”芸儿无限感慨地说,显然她于乃师之间相处并不愉快。

林华沉静地一笑,诚恳地说:“贤师徒的事,在下一无所知。但俗语说:严师出高徒。令师是非常人,督责过严也是情理中事,爱之深责之切,希望姑娘不可自弃。在下自幼筑基,曾获三位恩师亲传,在江湖历练十载,也只能与姑娘斗成平手,如不是令师严加督责,姑娘岂会有今天的成就。”

“成就?将来我也要在此地住上三五十年甚至终老,所谓成就又有何好处?”芸儿茫然地问似乎不是问林华,而是问她自己。

林华迟疑半晌,苦笑道:“依在下看来,贤师徒恐怕不会留下来的。成就二字,很难解释得满意,至于有何好处,解释也相当困难,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目的各异。本来,练武志在健身,身健方可奢言创业,所谓创业包涵极广,白道人称为行侠,黑道人认为是称雄道霸。不管怎么说,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名和利。明白事理的人正大光明力图奋发,自私自利的人使用权谋损人利己无所不用其极。”

“你又所为何来?”久不发话的乔慧突然问。

林华放下箸,耸耸肩自嘲地说:“我?问得好,走入江湖从小练武是先父所安排,然后是诱发兴趣,最后是希望报效国家扬威异域……别说了,丢人。”

“然后是浪迹江湖,雄心壮志尽消磨。”乔慧盯紧不放地说,淡淡一笑又道:“我相信你定然骤遭变故,以致落魄江湖,但你……”

“不错,俗语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不信宿命,但做梦也没料到我会成为一个江湖浪人。”

“浪迹到本地区的人,皆有一段辛酸的往事,但不知你……”芸儿也盯紧问。

“你说对了,但我这次大漠之行,不是浪迹,而是有事待办,办完便返回中原,但愿留得命在,我会回去的。这些事说来乏味,打扰姑娘了,在下该告辞啦!失礼,还未请教姑娘尊姓?”芸儿神色凄然,低下粉首说:“我是个孤儿,师父叫我芸儿。”

“这……”

“你们走吧。家师已向‘百了山庄’追踪,你们……”

“我们走了,岂不连累姑娘?”林华迟迟地说。

“被师父责罚一番而已,不必为我担心。”

“这……那么,咱们告辞,多感盛情,容图后报,但愿后会有期,姑娘请珍重,再见。”

两人告辞出洞,芸儿送至洞外,向北一指说:“从这面走,那一般林深草茂,易于藏匿隐身的。”

“承告了。”林华抱拳道谢,突又似有所悟地问:“芸姑娘可知中原的‘七星会’与‘金花门’的事吗?”

芸儿愕然,摇头道:“不瞒你说,我只到过一次肃州,附近百里内的人与事我不陌生,中原么,太远了,师父从不将中原的事说给我听。”

“哦!原来如此。姑娘请留步,再见。”

芸儿痴痴地站在洞石的石顶上,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谷口,久久,方不胜依依地回洞,进入左面的山洞,取出一本手抄的长卷,在洞口的树荫下落坐,苦笑道:“我居然大发慈悲纵走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她展卷阅览,看了几行却又放下,钻石明眸中涌起迷惘的神色,自语道:“师父她老人家说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这……这位林华温文有礼,脸上毫无暴戾的神色不像是个可怕的人哪!”

她感到心中很乱,渐渐有点思路纷纷心神不宁。

看看日落西山,两头狮子醒来了,但却不见师父返回。林华带了乔慧向北走,慌不择路飞奔,远出二十里外,方心中大定。登上一处山峰,乔慧向西北角一指,说:“那就是百了谷谷外的插云峰,该往那儿走了。”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百了谷口,林华一面走,一面说:“如果南山魔女在贵庄坐等,岂不糟了?等天黑后再走。”

“我先召来两头狮子,便可知道魔女是否在庄中等候了。”

“也好,你可千万别打算捣鬼。”林华悻悻地说。

“你请放心好不好?如果你不放心,可在谷口等我,我负责将你心坐骑行囊带来还给你。至于那个劫匪,我可做不了主,无法……”

“两个劫匪我会向安西盟索取。”

“那我就放心了。”她如释重负地说,向谷内发出一声异啸,又道:“林爷,附近数百里我都熟,你如果需人相助办事,算我一份,好不好?”

“我不在这附近办事,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正走间,远处狮影入目,两头雄狮纵跃如飞而至。乔慧独自迎上,拔出靴统中的一把小飞刀由一头猛狮衔住,喝声“回去!”两狮应声扭头狂奔。

不久,两个人影飞掠迎来,一个是“百兽神君”,一个是乔慧的父亲乔煜。

“是你!”百兽神君看清威风凛凛的林华,脱口惊叫。

乔煜急速奔到,焦急地大叫:“只有你一个人,小女呢?”

林华冷冷一笑,沉声道:“令嫒目下安全,不必担心。阁下,我要甘龙、坐骑、行囊、劫匪呢!”

“你带小女进入南山魔女的禁地,小女定然……”

“令嫒目下平安,少废话。听你的口气,‘南山魔女’未至贵庄找你?”

“没有,在下正传信给安西盟的朋友,准备入山找你们。”

“交出林某的所有物,以交换令嫒,一句话,我立等回音。”林华沉声说。

“小女目下在何处?”

“恕难见告。”

“在未知小女死活之前,没有什么可谈的。”乔煜强硬地说。

“那就不谈好了。”

百兽神君虎目怒睁,白髯无风自摇,厉声道:“老夫二十年来不曾与人动手,今天不得不破戒了。”

林华冷笑一声,脱掉破外衣阴森森地说:“为了你们的事,耽误了在下两天宝贵时日,早知老前辈不肯善了,昨天在下便该大开杀戒了。”他举步迫进,手徐徐落向剑靶,又道:“我不信你比‘南山魔女’高明,见识过‘南山魔女’的艺业,而没向老前辈请教,在下也不甘心,岂肯错过?老前辈,你上啦,咱们在落日余晖中来一次公平决斗。”

百兽神君吃了一惊,骇然问:“你……你遇上南山魔女了?她……”

“正确的说,遇上南山魔女师徒两人了。”

“你……你击败了她?”

“还不曾,她无奈我何。”

“她……”

“她午间离开住处,像是要到贵庄打交道。”

“咦!怎么不见她来?”

“来不来那是她的事,何时来却不得而知,反正她早晚要找你的,林某在她的居住洞府救出了令嫒,老魔女是不会甘心的,迟早她会到府上兴问罪之师。要和我动手,快撤兵刃?”

“百兽神君”未带兵刃,向乔煜挥手示意,乔煜赶忙撤下虎爪双钩奉上。

老家伙发慌,对林华的话疑信参半,假使林华的话是实,那么,南山魔女也无奈林华何,他“百兽神君”怕定了“南山魔女”,这位林华的艺业,至少不在魔女之下,动手拼命岂不是凶多吉少?

情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硬着头皮生死相决之外,别无他途。老家伙心中发紧,虎爪一抢,立下了门户候敌。乔煜退在一旁,抽口凉气叫:“爷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慧丫头在他手中,投鼠忌器,何不先见过慧丫头,然后再行计议?”

不远处的草丛中,突传来乔慧的叫声:“爹,请甘叔亲自前来打交道好不好?”

“百兽神君”一听,高声道:“慧丫头,你可无恙?”

“你如不轻举妄动,她自然无恙。”林华冷冷地说。

“百兽神君”深深吸入一口气,垂下虎爪钩说:“阁下的条件,老夫无法答应。甘龙是安西盟的人,他已经带着劫匪走了。老夫只能将马匹行囊还给你,你如果不肯,‘百了山庄’只好和你周旋到底。”

“甘龙的去向与藏匿处所,你该知道。”

“老夫无奉告,‘百兽神君’可不是出卖朋友的人。安西盟势力庞大,甘龙已答应今后安西盟的人不再追究你的事,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哼?说得好听。”

“阁下,那两个克昭族的劫匪,与安西盟的人有勾结,到了官府,必将招出安西盟的底细,安西盟怎肯将人交给你送交卫城法办?两匪违约逃至摩伦族的住地,安西盟自会执法将他们置于死地,你何不得放手时且放手?将他们押解卫城,说不定卫城的蒙人不怀好意,反而咬你一口呢。人不亲土亲,血比水浓,他们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外地过往汉人,而置同族蒙人于死地。言尽于此,为敌为友悉从尊便。”

乔煜也诚恳地说:“小兄弟,家祖的话确是实情,卫城的蒙人明里表示向朝廷效忠,暗中另怀异志,袒护族人自所难免,何必管闲事冒不必要之险?尚请三思。”

林华略一沉吟,向乔慧藏身处举手一挥,说:“在下也知道贵庄于安西盟之间,关系密切相依相倚,但贵庄对安西盟必定有顾忌。甘龙被在下追得太急,而附近又没有接应他的人,因此利用贵庄替他挡灾,他成功了,谅贵庄也留不住他,在下找贵庄讨人,自然无法如愿。好吧,快把在下的物品取来交换,在下自会向安西盟要人的。”

“百兽神君”心中一宽,神色一弛,说:“天色已晚,老弟台何不到寒舍住宿一宵明晨上道呢?”

“这个……”

“老朽以信誉保证,待你如上宾。”

“好吧,那就打扰老前辈了。”

乔慧从树丛中奔出,欢叫一声,向乃父奔去。

乔煜大喜,也愕然怔住了,突然说:“好哇!丫头,你并未被制住,原来……”

乔慧噗嗤一笑,抢着说:“林爷并无恶意,人家在‘南山魔女’手中将慧儿救出,只要慧儿帮忙索回坐骑行囊,女儿怎能不守信嘛!”

“你真落在‘南山魔女’手中了?”

“怎么不真?她像个妖魔鬼怪,突然出现,一把便将女儿擒住,女儿连出声叫唤的机会都没有,这女魔可怕极了,要不是……”

“丫头,回去再说,快请客人启程。”百兽神君欣然地说。

林华成为“百了山庄”的上宾,但这一夜,他却提心吊胆,睡不安枕。倒不是担心百兽神君算计他,而是怕南山魔女来找麻烦。但一夜平安无事,草木不惊。

一早,乔煜前来相见,告诉他坐骑已准备妥当,请他至饭庭进膳。

百兽神君祖孙三人陪膳,席间,百兽神君说:“小兄弟,能不能在寒舍小留三五日?距百了谷最近的人家,也在三十里外,老朽此地客人不多,颇感寂寞,请相信老朽的诚意,盘桓三五日畅谈中原武林大势,岂不甚好?”

“在下有大事在身,未克久留,冬季将临,在下必须尽早西行,老前辈的盛意,在下心领。”他委婉地说,急于离开。

“既然小兄弟急于就道,老朽不敢强留。出谷之后,务请从西面走,煜儿送你出三十里外。日后有暇,尚请光临舍下盘桓一些时日。”百兽神君客气地说。

“往西走?在下有朋友在卫城等候,该往北行才是。”

“南山魔女的出山要道在北面,昨晚有身分不明的人进入南山,那魔女喜怒无常,从不许任何人入侵她的地界,势必与入侵的人冲突,万一碰上了,可能有池鱼之灾,避之为上。”

林华一怔,讶然问:“老前辈怎知有人入侵?”

“那一带老朽派有四头猩猩守望,午夜时分猩猩已将警号传到。”

“那……南山魔女已离开洞府追踪在下去了,可能追向卫城,洞府中只有她的门人芸儿,有人入侵……我得去看看。”

“老天,你还敢去?万一……”

“不去我不放心,那芸儿是个好姑娘,我不能置之不理一走了之。”他匆匆地说。

“小兄弟,我看……”

“在下必须一行,从这一面入山。”

“这……”

“会不会是老前辈召来的朋友?”

“不会,老朽的朋友皆不知‘南山魔女’的住处,已约定他们在舍下会合。”

“老前辈最好派人到入山处察看动静,以免误事。”

他穿了蓝色劲装,带了铁胎弓与一袋箭,急急出庄,沿昨天走的西南角方向急赶,翻山越岭健步如飞,急如星火。

天色不早,看不到朝阳,朝阳被丛山所挡住,但寒气已逐渐消散。翻越第三座峰头,突听右面山下的密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

他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循声飞掠而下,油然兴起戒心,随时准备应变。

将近山脚,林木森森。他感到有点紧张,在未看到实况之前,未免有点发毛,也许是南山魔女在故弄玄虚引他出面呢,钻出一座矮林,眼前出现一座山脚下的谷地,森森参天古木,每一株皆粗约两人合抱,林间只有一些短草,视界可以远及三五十丈外。在树隙中,他看到了远处有六七个人影,其中之一赫然是穿鹿皮紧衣裤的“南山魔女”。

他嗅到了血腥味,附近一定有人被杀。

“南山魔女”跌坐在短草中,发髻散乱,脸色灰白形如厉鬼,手中的剑血迹斑斑,左肩与左肋衣破血现,坐在那儿如同老僧入定,剑徐徐移动,遥指着一个穿灰袍的花甲老人。花甲老人的剑隐发龙吟,与五名同伴绕着魔女移动。五名同伴皆年约半百左右,一个个大汗如雨,举剑的手不住发抖,但精神抖擞脚下从容。

蓦地,她后面一名中年大汉飞扑而上,剑化长虹,悄然从后面扑上剑下绝情,点向魔女的背心。

一声娇叱震耳,剑虹乍现乍隐。

南山魔女回身一剑疾挥,“铮”一声暴震,封住对方,狂风暴雨闪电似的剑势应手瓦解,而且她的剑已趁机探入对方的怀中。

但听剑触声传出,叱声亦响,只见到剑虹乍现乍隐,人影疾分。

南山魔女被震倒在地,但仍能奋勇滚转,并能以一膝支地挺起上身,喘息着举剑准备迎击。

袭击她的人,却侧冲丈外,突然上身一挺,胸间血如喷泉,厉嚎一声,扭曲着旋转倒地,剑抛出丈外。

以花甲老人为首的五个人,竟未能及时接应,刚挺剑冲上,生死已判恶斗结束。

“这泼妇依然凶狠,咱们等她的血流尽再擒她。”花甲老人恐惧地退后叫。他的四名同伴也不敢再进,惶然后退。

蓦地,右侧的树林中传来了女人冷厉尖锐的叫声:“蠢材!为何不设法弄断她的腿?泼妇练气有成,可以止住血液外流,已经拖了一夜,她依然撑得住,怎能再浪费时辰白等?”

南山魔女冷面上本无表情,半闭着眼调息,似乎对四周的动静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在这种生死须臾,苟延残喘的凶险关头,她仍能保持灵智内敛冷静沉着。也因为她始终能保持这种奇特的神情,围攻若被她所镇慑,不敢放胆接近。

花甲老人打一冷战,向声音来处欠身道:“属下等近不了身,她……她已先后毙了咱们十七个人了,因此……”

“不中用的东西,难道必须等到副会主赶到亲自动手吗?”林中冷厉的女人语音更为冷厉了。

花甲老人脸色大变,一咬牙,向同伴低叫:“咱们每人砍一株小树开道,孤注一掷,拼了。”

五人各自砍了一株小树枝,连枝带叶足有六尺长,五面一分,各就方位。

“南山魔女”其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伤势沉重,随时皆可能支持不住有倒下的可能,只保持着一点灵智,只能对近身的人行本能的雷霆一击。经过刚才搏杀对手的凶狠拚搏,已陷入半昏迷境地。求生的本能支持着她,她勉强地支持着不倒,默运真气压抑伤势所发出的痛苦。但痛楚像凶猛的浪潮,一阵阵向她无情地袭击,她冷汗如雨,浑身的肌肉不住抽紧收缩。

昏眩中,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沙沙异响。

“嘿!”她厉叱,剑出如电,“八方风雨”行全力一击,拼了,人在原地急旋,剑虹分张,依然锐不可当。

扑到的五名高手树枝先发,人随后扑上。

“噗簌簌”一阵怪响,枝叶纷飞,人影乍合。

两个灰影从右面飞扑而上,宛如飞鸟穿林,鹞鹰搏兔。

箭划空而至,三枚寒星几乎同时到达。

“啊……”惨号声同时响起。

同一瞬间,人影乍分,枝叶飘坠。

同一刹那,五名高手倒了两个,另两名斜飘丈外,脸色如厉鬼。

同一瞬间,花甲老人的剑刺进“南山魔女”的左肩窝,接着飞返丈外,避过南山魔女临危掷出的一剑。

也在同一刹那,两个灰影扑到。

南山魔女力尽,喷出一口鲜血,仰面躺倒。

两灰影并肩扑到,双剑齐向魔女的双脚招呼。

几乎同一瞬间,第一支箭贯穿第一名灰影的小腹。

第二支箭“嗤”一声响,擦第二名灰影的右上臂外侧而过,衣裂肌伤,被划开了一道血缝,带走了一些皮肉。

第三支箭从两人的中间飞过,锐啸声似风雷隐隐,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第一名灰影“哎”一声狂叫,身躯一震,冲势一顿,剑递出却突然停顿,下身向后一挫,扭身重重地摔倒。

第二名灰影一声惊叫,骇然收剑向侧一跃,远出两丈外,闪在树后藏身。

“喳”一声响,“南山魔女”掷出的剑,钉在三丈外的一株树干上,入树近身,可知她这一掷的劲道是如何凶猛了。

花甲老人听到箭啸,还不知已发生变化,跃退不等身影站稳,知道刚才一剑得手,不失时机毫不迟疑地重新反扑,刚纵上便看到两灰影一死一退,不由大骇,本能地也向侧跃,同时叫:“两位护法怎样了?”

另两名高手站在三丈外,惶然四顾。

南山魔女反而有点清醒扭曲着、喘息着叫:“说……说出你……你们的身分,我……我死瞑……瞑目。你……你们是金……金花……门的……”

躲在树后右臂被射伤的灰影,突然大叫:“谁用箭偷袭?给我滚出来领死。”

灰影躲在树后发话,只露出半边脸,可看出是个灰发老女人,有一双冷电四射阴森可怖的眼睛,和狞恶急怒的脸色和表情。

空山寂寂,没有人回答,只有被击倒尚未毙命的两名高手,在地上滚转呻吟。

“救……命哪!”叫号声虚弱,受伤的人大概不甘心就死。

灰衣老女人得不到回答,改向花甲老人叫:“郭治,快毙了老泼贼。”

花甲老人已惊得伏倒在一株树后,怎敢再上?刚才五人齐上,两个灰衣老妇随后打落水狗捡现成,可是变化出人意外,五人两重伤两轻伤,只有他自己得手刺了南山魔女一剑,几乎被魔女飞剑所伤,而两个灰衣老妇并未捡到便宜,一死一伤狼狈万分,用箭暗袭的人可怕极了,原来刚才的啸声是箭啸,听啸声便知暗袭的人臂力骇人听闻,箭必可力贯重甲,破气功毫不足奇。老女人要毙魔女,岂不是要他送死吗?

他伏得更低,叫道:“禀护法,属……属下右……右腿受……受伤。”

老女人不辨真假,改向发呆的两名高手叫:“赵干钱坤,你两人上。”

赵、钱两人听得打一冷战,不叫倒好,这一叫,叫得两人浑身发冷,顿忘厉害,腿一软,向下伏倒,生死关头性命要紧,不得不抗命自保啦!

“你两个混蛋!想受五刑处治吗?”老女人厉叫。

两人浑身发抖,伏着不动。五刑处治是以后的事,不抗命马上就得去鬼门关报到,两害相权取其轻,度过眼前的生死难关再说。

老女人正想继续威吓,不远处林木深处传来了震耳的吼声:“都给我滚!谁再敢行凶,大爷射透他的胸背。”

“你是谁?出来说话。”老女人厉叫。

“你们快滚。”

“老娘等着你,弓箭近身便成废物,你不来,等魔女断了气,老娘再找你,将你剥皮抽筋。”

“嗤”一声厉啸,一支狼牙箭擦树而过。老女人先一刹那看到箭影,及时将脸缩回树后,生死间不容发,把老女人吓得毛骨悚然。

不再有箭射来,对面也不见动静。

老女人感到心中发虚,沉不住气了。久久,她方探出头来叫:“等会儿老娘的大援赶到,你将死无葬身之……”

蓦地,她听到身后有声息,猛地扭头四顾,却瞥见一个蓝色身影出现在身后十丈左右,刚离开一株树干,手中的异常岔眼大雕弓入目,弓弦上已扣了一支箭。

“接箭!”喝声入耳。

她本能地向下滑倒,抱住树根滚到树后。

没有箭射来,蓝衣人却站在树旁,引弓喝道:“你的大援已绝,他们已被在下所击溃,老泼妇,看谁死无容身之地,这一带的野兽口福不浅了。”

老女人大惊,不辨真假,心中暗暗叫苦,叫道:“你是魔女的党羽吗?那泼妇一生最讨厌男人,你……”话未完,花甲老人突然跃起撒腿便跑。

“你跑得了?”蓝衣人大喝,接着叫:“接箭!”

花甲老人鬼精灵,尚未听到接箭两字,便已向下一仆,贴地窜出滚至一株树干后,然后再次贴地窜出。箭落了空,间不容发地贴顶门而过,好险。

老女人抓住机会,如飞而遁,利用树干掩身,左绕右折逃入树林深处。

另两名高手也不慢,从另一侧窜走了。

蓝衣人是林华,他本想追杀,但心悬南山魔女的安危,同时树林浓密,四人分四向而逃,藉树掩身折向而遁,不易射中,他只好放手,向“南山魔女”跃去。

他必须早将魔女带离险境,以免对方的大援赶到,刚才他用话吓唬老女人,其实他还不知对方的大援在何处哩!

南山魔女昏迷了一阵,刚恢复一点神智。

他拔下“南山魔女”钉在树上的宝剑,奔近苦笑道:“要不是她修为精纯,恐怕早就完了。伤得如许之重,她仍能支持至今,奇迹。”

他所看到的魔女寂然不动,形如死人,浑身是血,肩、肋、腿恐怕有十处以上的伤口,脸上血色全无,本来就白如纸的脸泛出灰青,更为可怖。鹿皮紧身裤,很容易便可看出创口在何处了。

他俯身伸手去扶魔女的上身,糟了!魔女突然一掌横挥,“啪”一声响,击中他的胸口。他骤不及防,做梦也未料到昏迷的人会出手袭击,只觉喉间发甜,撒手仰面便倒,跌出八尺外,几乎爬不起来了,只感到天旋地转,胸口奇痛欲裂。

南山魔女也被震得浑身一震,昏厥了。

他狼狈地坐起,探提取出一颗救伤丹吞下,奔上怒叫道:“你这老不死的泼妇,我要好好治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濒死的怪女人。

他将另一颗救伤丹塞入魔女口中,替她将剑归鞘,强提真气,抱起魔女便走,直奔十余里外魔女的住处。

已经是巳牌初,炎阳高照,寒气早消。

接近谷口,便嗅到了血腥。

“不好,有人先来了。”他惊骇地想。

他对南山魔女并无好感,唯一令他关心的是芸儿,那位美而慧的身世可怜小姑娘。不知怎地他觉得这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似乎已经深深地映印在脑海中,抹之不去,说不出是何道理。似乎在他所接触过的女人中,比芸儿美的不是没有,比芸儿艳的也不乏其人,至少在目前就有一位不比芸儿差的小姑娘在他左右。那就是乔慧。但乔慧的印象他感到淡薄,而芸儿却令他念念不忘了。

有人先来一步,血腥仍浓,他怎得不惊?脚下一紧,忘了自己的伤势。

沿途,陆续发现八具尸体。接近石洞,又发现两具尸体与双狮的尸骸,十具尸体,只有一具是剑伤,其他皆全身血肉模糊。死伏甚惨,显然是两狮所抓裂的。

他警觉地接近,在洞口低叫:“芸姑娘,芸姑娘!”

没有回音,他心中一冷,急抢而入。洞中毫无动静,芸姑娘不在。

他心中焦灼,放下魔女转身外出,沿狮迹急迫。

不久,芸儿浑身浴血,从相反方向奔回石洞,突发现昏迷不醒的乃师僵卧洞中,不由大骇。她喜忧参半,喜的是乃师未死,忧的是恐怕是入侵的人已占住了石洞,将俘虏暂放此地作为诱饵可能大事不妙。

她无暇多想,立即断然决定,抱了乃师转身退出石洞,一溜烟溜之大吉。

林华追了七八里,沿途又发现了七具尸体,最后看到的是遍体鳞伤的雄狮尸体,早已遍体已冷,已死了一个时辰以上了。

他正想转回,突听前面远处有人叫:“咱们分开来搜,那对泼妇定然躲在附近的草丛中,我不信会插翅飞走了。”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将他们引开?”

说引便引,他用腰带包头扮成女人,卸了弓弦掩好箭袋用外衣包了弓,强提真气向右面的山峰狂奔,奔上峰腰,只有草不见林影。果然不错,下面有人叫:“瞧,上面有人向上逃。”

“快追!那小女人换了衣,想易装脱身呢,休教她跑了。”

相距在三里上下,谁能追得上他?他从山的那一边下降,重入树林逃之夭夭。

近午时分,他重回石洞。除了雌狮的尸体外,不见南山魔女的踪迹。入侵者的尸体乃在,显然活着的人并未转来不然为何不收尸?

四周不再听到任何声息,他摇头苦笑道:“闯荡江湖十年,办的事以这一件最窝囊。救来的南山魔女失了踪,生死不明。小姑娘也不知下落,死活不知。入侵的人是谁,一无所悉,只听到那位叫护法的女人,叫那花甲老人为郭治,另两人叫赵干、钱坤。最倒霉的是,平白被魔女拍了一记重掌,伤得不轻。”

他向北遥望,低叫道:“芸姑娘,在下不得不放手了,我只能祝你逢凶化吉,一切全靠你自己。”

他在附近搜了一圈,方绝望地走了。

回到百了山庄,“百兽神君”的朋友尚未到来,派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未返回。他将南山魔女的遭遇简要地说了,坚辞乔家的挽留盛意,上了乌骓马迳自走了。

“百兽神君”本来要留他在庄中治伤,但留不住只好甘休,立即派人到南山探看结果,想证实他的话是真假。当然,所得的消息证实了,但却不知入侵的是谁,山上已没有活人留下,入侵的人已经撤走了,并未带走遗尸,可知必定撤得匆忙。

第三天,他到了卫城,果然不出百兽神君所料,蒙人的首领一口咬定是他做的案,据说有两个证人告密,指证他杀人行凶,劫驼队越货。

他受了伤,而且在卫城难以反抗,在刀枪的控制下缴械押入监牢。他要求与告密人对质,但被拒绝了。

次日,救兵自天而降,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从大草滩将幸存的驼商请回作证。原来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等不着林华,只好到达卫城等候,却探出有两个来历不明的蒙人向都督告密,指定一个叫林华骑马的人,抢了驼商逃遁山区,天山四奇大惊,立即暗地里商量对策,启程东下追回驼商作证,来得恰是时候。

有苦主作证,林华总算洗清了冤头。他要求与告密人对证,但官方拒绝了他的请求,连天山四奇也查不出陷害他的告密人是谁。在林华看来,告密人百分之百是安西盟的党羽,不然还有谁要陷害他?因此他对安西盟的成见日深。

他坚决拒绝天山四奇在卫城养伤的好意,恢复自由立即抱病启程。

到苦峪还有两百里,快了。

苦峪城在卫城西面两百里,但道路却绕了一个弯,不是向西走的,先向西北行,沿布隆吉尔河(疏勒河)南岸走,一百四十里是柳沟,也称布隆吉月台。然后折向西行,九十里黑水桥沿东河南走,二十里便是苦峪城。但南岸走便会远五十里,可从布隆吉直接南行,不走黑水桥。

苦峪一带是丘陵地,原来的居民是番人,东面也有蒙人,西北是废瓜州,瓜州目下住的是蒙人。西面有番人,新建不久的罕东左卫占了废沙州的卫城(敦煌),与东边的罕东卫连成一线,但这两卫的番人互不相容,互相仇视。罕东左卫的番人原是罕东卫番族的一支,同族相残被迫西迁,远至沙州落脚,奉命另建罕东左卫。苦峪的人来自哈密,是回人,处身于蒙番之间,并且受到来自北面占据哈密的吐鲁番人压迫,处境相当艰苦。

一般说来,这条路上不是荒漠绝城,不但有客商往来,沿途牧草肥美,帐幕星罗棋布,汉、蒙、回、番各有牧地,牲口成群,平时各安生理,只怕那些野心的土酉不甘寂寞发动战争,有人号召,便形势大乱,届时帐幕迁徙一空,数百里不见人烟。

眼看秋尽,正是多事之秋,沿途帐幕稀少,牲口几乎全部失踪。

道上行人稀少,荒山死寂,原野冷漠,西北罡风呼啸而过,声如万马奔腾,飞砂走石声势骇人。这一带的风是有名的,出了卫城,漠外风光呈现眼前,其实只是大漠的边缘,距大漠远得很,但已处处呈现不适于人类居住的景象了。

七人七骑以不徐不疾的速度赶路,近午时分,气温开始上升,又到了午穿纱的时光了。林华已脱下皮袄,现出里面的蓝劲装,七个人只有他完全像个汉人,佩的飞凤剑当然是汉人惯用的兵刃。他那特制的皮护腰更是抢眼,一看便知是个慓悍骑士。

前方出现一条小河,自南往北流,河旁芦苇丛生,大半已经枯萎,疏落生长着一排排红柳,河中的水少得可怜。

漫天风沙中,对面出现了骑影,渐来渐去,三人三骑小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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