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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手刃贼首

他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估计时刻。等到万籁俱寂,他知道夜来了。

用游龙术爬上坑顶,悄然推开了坑顶的翻板盖,掀开一条缝向外瞧。不错,幽暗的灯光入目,已是夜静时分了。三更整的更鼓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是时候了。

二小姐的绣房门上了闩,他用小剑挑开闩小心地推门而入。香风触鼻。房中一灯如豆。罗帐中,二少姐正睡得香甜,锦衾半掩住丰盈的胴体,酥胸半露,体态撩人,好一幅美人春睡图,令男人心弦为动,不克自持。他没留意衣柜角的暗影中,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掀开罗帐,他毫不迟疑地一手控制住二小姐的咽喉,一手扣住二小姐的右手,用擒拿术轻轻一扭,附耳低声叫:“二小姐,醒醒。”

二小姐的手被擒住,一惊而醒,在幽暗的灯光下,她已知是怎么回事了,口一张,尚未叫出声音,咽喉已被扣住。

“我不希望惊醒后房的侍女,希望你合作。”他冷冷地说,手上徐松。

“你……你想怎样?”

“七真观主在何处养伤?”他问。

“你……你是艾文慈?”

“别管我是谁。”

“行刺观主,你有……有何用意?”

“观主是赵疯子赵怀忠赵副元帅?”

“你……”

“我与他有一段私人恩怨,必需解决。”

“那……你是专为他而来的?”

“不错。”

“你不是镇边牧场的……”

“姑娘,在下的耐性有限。你如果不合作,休怪在下无礼。”

“你把我怎样?”姑娘幽怨地问。

“你怕死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怕也没有用。能死在你手中,我此生无憾。”

他脸色一沉,乖戾地说:“在下平生不滥杀,但你如果……”

“你杀好了,宁可死在你手中,我也不做不孝的女儿。”

“你听清了。令尊血腥满手,罪孽如山,万死不足以蔽其恶。但在下只找赵疯子,令尊的罪孽自有苍天报应,与我无关,我不是执法的人,也不配替天行道。你如果不说,在下只好向令尊头上打主意了。”

“你……你近不了家父的身。”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令尊似乎并无过人的艺业保身,仅凭一群爪牙呵护并不足恃。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他逃不掉在下的计算。告诉你,在下苦心孤诣志在必得,不达到目的绝不罢手。姑娘,你如果真想做孝女,惟有说出七真观主养伤的地方,方能救令尊的性命。说!”

“我不!”

“你不说?”他再声色俱厉地问。

“我……”

“冤有头,债有主,在下绝不动令尊一毫一发。假使你不合作,当然又当别论。”

“你的话算数么?”

“大丈夫恩怨分明,言出如山。”

“观主在仓房的大吉堂养伤。”

“那该是自右起第二栋仓房了。”

“正是。”

“昨晚粮仓失火……”

“只毁了六仓,大吉堂无恙。”

“怪事,观主是统领,为何要到仓房中养伤?”

“家父预计昨晚的人将再次入侵,必有恶斗,秘室已被人摸清,各处已无一安全之地,惟有被火毁了的仓房不被人注意,反而安全。”

他沉思片刻,说:“如果你骗……”

“我不骗你,只请你记住你的诺言。”

“在下绝不食言。姑娘,灰埠已非安全之地,如果我是你,必定远走高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镇抚与云骑尉岳璘,必已查出令尊的底细。朝廷君昏臣奸,任何事皆可马虎,但绝不容许有人造反。不久大兵云集,铁骑四合,那时将玉石俱焚,姑娘何以自处?听在下的忠告,愈早离开愈安全。言尽于此,好自为之。我点你的睡穴,一个时辰之内便可自行醒来,不致于连累了你。”

他点了姑娘的睡穴,替他盖好锦衾,向外走。

蓦地,背后有人叫:“请留步,阁下。”

他吃了一惊,火速转身。床前站着一个劲装少女,背系剑腰悬囊翠绿色的劲装,衬得浑身曲线玲珑,令人心动神摇。

“咦!你……”他讶然低叫。

“还记得我么?”绿衣少女问。

“你不是昨天奉二小姐之命,至客厢唤在下的侍女么?”

“你没忘记,很好。”

“昨晚入房穿窗而走的人,自然也是你了。”

“阁下好眼力。”

“这证明了你不是张姑娘的侍女,而是……”

“而是助你来的。”

“你我素昧……”

“目下不宜说穿。”

“我问你,你这人是不是木石做的?抑或是心肠太……”

“姑娘不必挖若人。我这人从不自命是英雄好汉,当然也不承认是木石人,同样有酒色财气的缺点。只是二小姐不是荡妇淫娃,在下可不忍心毁她的一生幸福。”

“所以你要利用他?”

“谈不上利用,只是因势利导而已。”

“如果是大小姐,你就……”

“你是个姑娘家,咱们不谈这些。”

“你还没说呢。”

“在下吴用。”

“不是艾文慈?”

“有关系么?”

“大概有,艾文慈可值白银千两,吴用却不值一文钱。”

“如果姑娘爱金银,张府有的是,任一珍玩皆值千金以上。”

“本姑娘不取非分之财。”

“那么你来此作什?”

“陪你至仓房走走。”

李玉一怔,惑然问:“姑娘也与七真观主有过节?”

“没有,只想助你一臂之力。”

“张五既然将老道安置在仓房,用意是避免人注意,因此必定警哨稀少,方能骗得过有心人的耳目,在下不需姑娘前往相助,盛情心领了。”

“警哨确是不多,但三五个顶尖儿高手在榻旁潜伏保护,你能如意么?阁下出生入死,所为何来?有人助你成功你却拒绝,未免太矫情而轻率了。”

“个人恩怨自己了结,在下不希望仰仗不相关的人。”

“但你却利用张家姑娘。”

“这……”

“昨晚如果不是我有意引领,你根本就进不了七真观。”

“哦!昨晚引在下出困的人,想必也是姑娘了。”

“你这人光明磊落,不欺暗室,值得敬重,所以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李玉淡淡一笑,点头道:“如果再拒绝,姑娘又得挖苦人了。好吧,在下先谢谢姑娘相助的盛意。”

绿衣姑娘粲然一笑,上前说:“这一带你没有我熟,我领先,小心了。”

李玉带上房门,跟在后面低声说:“姑娘贵姓芳名,尚未蒙见示呢。”

“你不说,我也不说,你叫我绿衣女郎好了。”

他不再多说,默然跟在绿衣女郎身后下楼而去。

在绿衣女郎的引领下,曲折盘行如入无人之境,显然这位神秘的绿衣女郎,早已将张府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了。接近了仓房,绿衣姑娘说:“兵贵神速,不必理会警哨,你有何打算?”

“不理会不行,里面如果有高手保护,闻警将人弄走,岂不枉费心机?”

“想不到你这人倒是胸藏珠玑哩!依我看,还是不必理会警哨为佳,你先到仓后堵住退路,等我发动引出里面的人,你便可乘乱进入……”

“不妥,还是让在下先潜入,姑娘再发动,以免他们先一步将人藏匿。”

“也好。”姑娘顺从地说。

“给我数五百数的时刻,姑娘再发动。”

李玉绕道离去,姑娘心中开始计数,一……二……三……数至五百,她突然一长身。人似飞鸟投林,飞越数丛花树,在警哨尚来不及分辨是人是鬼的瞬间,她已到了仓门前,飞起一脚,“砰”一声踢倒了沉重的仓门。反手疾挥,两颗寒星射向刚从暗影中抢出的两名警哨,接着身影一闪,消失在仓内不见。“蓬”的一声闷响,仓内火焰摇摇。

这位绿衣女郎身手矫捷绝伦,踢倒仓门,用暗器悄然击倒两名警哨,抢入仓内,打出一颗红磷火弹。这些变化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快得令人震骇。火光一起,粮仓中间出现一张小木床,七真观主警觉地挺起上身,抓起枕边的长剑。两侧堆得高高的粮袋顶端,飕飕飕地飞落下五条人影,快得像发现猎物从天空俯冲而下的秃鹰,人未落地,寒芒似暴雨般降临,笼罩了闯入者的上空。

绿衣女郎身形一闪,像鬼魅幻形,消生生横移两丈,藏身在粮堆之下。同一瞬间,她也发射暗器回敬,五颗寒星射向尚未着地的人影。

“啊……”五名纵落的人倒了一个,惨叫声震耳。

另四人艺业超尘拔俗,半空中来一记“怒鹰翻云”,硬生生在半空顿顿,而且侧扭尺余,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寒芒的袭击,飘然落地。

绿衣女郎闪出,拔剑叫道:“好身法,崂山弟子的七禽轻功身法果不凡。接剑!”

她出现在火光下,脸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具惨绿色的面罩,显得特别险森和狰狞,像是厉鬼现形。

四名身负保护重责的人,皆是年约四十上下的慓悍大汉,手中长剑冷电四射,身手矫捷绝伦,最右侧的大汉看清了绿衣女郎的身影,脱口叫:“逸绿,师弟们小心了,用剑阵困住她。”

绿衣姑娘怎容许他们摆剑阵?一闪即至,剑动风雷发,虹影疾射,猛攻最左端的大汉,势如奔雷,排空直入。

大汉无名火起,女人手上的劲道有限,岂敢走中宫用这种凶猛招式硬攻硬抢?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小自个人交手,大至千军交战,当事人绝不可发怒,怒则神志不清,列为大忌。大汉动了怒火,大喝一声,举剑硬接,向刺来的剑奋力崩架。

糟了!剑刚挥出,绿衣女郎的剑突然停住,接着再次送出,排闼直入。恍若电光一闪,贯入大汉的胸膛。

绿衣女郎拔剑斜掠,恰好避过第二名大汉攻来的一剑。她一声轻笑,剑出“排云荡雾”,向第三名大汉进攻。

“铮铮”两声暴响,火星飞溅,剑吟震耳,但见剑影如怒龙矢矫,人影乍合即分,绿衣女郎已在火弹的将灭余光下,脱离了第三名大汉,猛扑出招抢救同伴的第四名大汉,数道淡淡剑影虚实难辨,以排山倒海的声势进击。

“啊……”第三名大汉狂叫,胸口血如泉涌,凶猛地前冲,“砰”一声冲在杂粮堆上,再反震而出扭倒在地,手中仍死死地握着长剑。

变化奇快,两名大汉被击倒,只是眨眼间事。剩下的两名大汉终于抓住了合击的机会,相互呼应联手夹击绿衣姑娘,展开了一场罕见的生死存亡恶斗,三支剑凶猛地纠缠,进退如龙腾虎跃,飞闪着的剑影急剧地变幻,各展平生所学抢制机先。火光皆熄,对双方皆不利。

“快带观主离开,发警讯。”粮堆上有人叫,接着跳下三名黑衣人。

床下钻出两个黑影,伸手急抱床上的七真观主。

姑娘一惊,怎么不见李玉?有人发出一声长啸,警讯发出了。两黑影抱着七真观主,从后仓门溜之大吉。

三名黑衣人冲向激斗中的绿衣姑娘,三剑合一。

蓦地,一堆粮袋中的角落里发出一袋麦子,砸向三名黑衣人中间的主脑人物,接着跃出李玉的身影,随袋而至宛若鬼魅。

中间那人发觉脑后有警,百忙中大喝一声,大旋身挥剑急封,一封砍中粮袋。

糟,李玉随袋到了,在麦粒爆散中一闪而入,趁黑衣人来不及收剑的瞬间,一脚疾飞,不偏不倚正中黑衣人的下阴至命要害。

李玉乘势抢入,一把夺过黑衣人的长剑,大喝一声,脱手飞掷。

左右两名黑衣人不知中间的同伴被人击毙,毫无所知地挺剑向姑娘的身后递到,要将姑娘毙在剑下。

“哎……”左面的黑衣人突然狂叫,身剑合一向前栽。一截剑靶高高地耸立在背部。

姑娘恰好听到李玉的大喝声,旋身挫腰剑发“回龙戏珠”,半分不差地刺入第三名黑衣人的丹田要害。三个刚下来的黑衣人至此全部倒毙,变化委实太快了。先前夹攻姑娘的两名大汉,惊得魄散魂飞,恰好火光已熄,仓内黑沉沉,两人乘机向外溜要逃命脱身。

“你为何不追观主?”姑娘急叫。

李玉无暇回答,奋丐追逃近仓门的两名大汉,仓内黑,仓外有星光,外明内暗,里面的人看得真切。他赶上了最后逃走的一名大汉,正好在门上半步左右,伸手俯身一抄,便扣住那人的膝关节内拨。

先一步逃走的大汉兔子般溜掉了。

远处警钟大响,警卫纷纷向仓房赶。

李玉将大汉擒住,施起叫:“姑娘,请再发一颗火弹。”

姑娘应喏一声,“砰”一声火光再现。这颗火弹落在粮袋上,火焰闪动光明重临。

“为何不去追老道?”姑娘愤愤地问。

李玉将大汉推至火焰旁,笑道:“那是假的。重伤的人,脸色绝不会红润,分明是假的,追之何益?”

“那……”

“人仍在仓内,只在这位仁兄身上。”

“来不及了,不久大批高手赶到……”

“等他们赶来,已晚了一步啦!”

蓦地,号角声划空而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凄厉刺耳。

“咦!这是……”姑娘讶然叫。

“是官兵到了,不好。”李玉神色凝重地说。

果然不错,战鼓声震耳欲聋。接着杀声震天,显然张府已被官兵所包围。

李玉将大汉的脑袋向火焰推,徐徐移近,沉声问:“说!老道藏在何处?”

“我……”李玉手上一紧,火焰一闪,大汉的胡子着火。

“我……我说!在……在后面屋角的粮……粮堆中。”

李玉一掌将大汉拍昏,急奔后屋角粮堆。粮袋堆积如山,几近横梁。他一跃而上,发觉内侧是空的。

“道行观主,你还不上来?”他向下叫。

下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敢冒失地下去?

姑娘也一跃而上,说:“放一颗火弹下去,不怕他不上来。”

不等她使用火弹,下面火光一闪,有人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油灯。

下面是丈二见方的空隙,安放了一张床,一张几,只见床上倚坐着七真观主,床前还站了一个青衣劲装中年人,手持宝剑,冷然向上望。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人问。

“报应神。”李玉沉声答。

床上的七真观主脸色苍白,沉静地说:“你就是镇边牧场的吴用,混入观中行刺贫道的人,是么?”

“正是区区。”

“为何要向贫道下毒手?”

“你,赵疯子,奉天征讨副元师怀忠,不错吧?”

“你到底是谁?”

“一个受响马贼荼毒的人,家破人亡,天涯亡命,就为了向你们这些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贼讨血债。”

“你知道赵某何以造反么?俗语说:一将功名万骨枯。既然举兵打天下,死伤岂能不掺?想当年朱皇帝打江山,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常将军遇春,也曾经杀人三千为粮,他能吃人疗饥我为何不能?又有谁向常将军报仇?你想怎样?”

“你阁下因保全妻子而投贼,替刘六刘七卖命,三兄弟起兵河间,聚众五百号称五百子弟兵,并不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没错吧?开国元勳常将军骨已枯,墓木已拱,他的功过自有上苍决裁,而在下家破人亡,天涯亡命,全出于你们这些贼首之赐。血债血偿,你难逃公道。”李玉悲愤地大叫。

老道吁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会认识我?”

“在阳信与海丰之间的泊头镇……”

“哦!你就是那位从碉楼飞跃而下,以飞刀行刺赵某的少年人?”

“正是区区,可惜阁下马失前蹄,飞刀落空,被你逃脱狗命。”

老道仰天狂笑,笑完说:“天亡我也,夫复何言?俗语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怪赵某不才,兵败罗田,帝业成空。灰埠两年经营,仍成画饼,心劳日拙,赵某年事已高,想东山再起已力不从心了。将头给你。”说完,拔出床头佩剑。

“大统领,不可行此拙见,咱们仍有可为,尚可一拼。”中年人大叫,伸手夺剑。

“他们在上面放火……”

“咱们闯,小弟为前驱。”中年人愤然叫,飞纵而上,舞剑开道护住顶门。

李玉取出小剑奋力下掷。

中年人挥剑拍击小剑,上升之势未变。

“咔”一声轻响,长剑拍中小剑,立即中断,小剑破空疾降,贯入中年人的顶门。中年人仍上升了三尺左右,方向下飞坠,“蓬”一声大震,跌落床上,把老道震落床下。尸体向上弹起三尺高,重行跌在床上。

李玉向下跃落,绿衣姑娘也跟踪而下。老道刚爬起,便被李玉一脚踹飞长剑,右拳疾飞,“砰”一声将老道击倒在地。

老道刚探手入袖取暗器,却被姑娘用剑抵住了,晚道:“你的打穴珠少献宝,不许动。”

李玉拔回小剑,咬牙切齿地问:“被押至京师王法的僧人真安,他是什么人?”

老道凄厉地狂笑,说:“咱们这些重要人物,谁没三两个替身?当年来洪武与汉王大战鄱阳,如无牙将韩成替死,今日的江山是汉不是明了。”

“令弟赵潘赵镐目下何在?”

“阁下,你好贪得无厌。除了要我的命,你什么也得不到的。”

绿衣姑娘催促道:“官兵将至,必须赶快离开了。”说完,先行跃上粮难顶端等候。李玉还想追问刘家兄弟的下落,姑娘在上面叫:“有脚步声,大批贼人来了。”

李玉一咬牙,一脚踹中老道的下阴,同时一剑插入老道的天灵盖,厉叫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张府外围,从府城、平度州、昌邑、主密四地赶来的八百名骑军,已将张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派人通知张五,任何人皆不许走动,天明后再逐个查问,违者格杀勿论。领兵的主将,赫然是孙镇抚和岳璘。

张五爷知道大事去矣!明知官兵搜查时绝难幸免,被押赴京师难免一死,狗急跳墙,他横定了心孤注一掷,动员了所有的人手,准备和官兵决一死战。

孙镇抚在奉命前来查探时,已有了周详的准备,自己带了四名手下,并请岳璘三个江湖好手相助,先入虎穴探虚实,行文至州县秘密调集官兵,与都督府派来的一百二十骑甲士任主力,秘密赶来会合。

可惜他轻估了张五的实力,更不知暗中主持的人是赵疯子,凭血气之勇轻入虎穴,不但几乎送掉性命,碰上了宁王的使者和卢中官在场,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不是机缘巧合,碰上了李玉和一群至张府闹事救人的江湖客,那里还有命在?

八个人死了两个,孙镇抚总算是个好汉,职责攸关,他必须尽自己的职责。如果张五不将他们擒住,他还抓不住张五的把柄,这样一来,他可不用担心了,根据密报,他有把握搜出张五聚众谋叛的确证来。

逃出张府,他立即断然下令派人催请正秘密起来的官兵,克期抵达灰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午夜包围了张府,严阵以待。

张五聚众反抗,拒绝官兵进入,孙镇抚不但不感到意外,而且心中狂喜。这足以证明宁王的使者已经离开了,卢中官当然也溜走了!不然,张五怎不请这些皇上面前的红人出来发威?同时也等于是给他便宜行事的借口,攻打张府名正言顺了。他也知道张府各处皆设有机关埋伏,夜间攻打死伤必惨,而且贼人也容易突围逃脱,便听从岳璘的劝告,八百铁骑将张府团团围住,准备天明时大举进攻。他带了百名兵勇坐镇北面,岳璘则在南面。岳璘认为南面地势复杂,荒僻隐蔽,贼人如果突围,必定从南面脱身,窝藏在内的疑犯艾文慈,八成也从南面溜走,所以亲自带入把守南面,并不时四处走动察看动静。

绿衣女郎与李玉急急离开仓房,躲开了赶至各处列阵的大批贼人。

“姑娘意欲往何处脱身?”他问。

“往南,南面是丘陵古林密布的荒野,可至牧场并出平度州,任何人也休想拦住我们。”姑娘肯定地说。

李玉不同意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官兵是孙镇抚带来的,他当然也知道南面容易突围脱走,兵力布置的重心自然也在南面,因此南面最不安全。”

“依你之见……”

“咱们从北面走,只须冲过与市镇毗邻的三二十丈空地,进入街坊便安全了。”

“有道理,这就走。”

“且慢,我要走一趟凤来阁。”

“你……”

“在下制了二小姐的睡穴,岂不害了她?再说。她是一个值得帮助的好姑娘,在下希望助她脱险,以免玉石俱焚。”

“哦!你对她……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多情人……”

“姑娘请别多心,在下是一个天涯亡命客,情爱与我无缘。”

绿衣女郎幽幽一叹,放缓脚程说:“人,总该有个归宿,亡命者也有爱情……”

“姑娘,告诉你,亡命者如果真动了感情,那就是他的末日到了。这是经验之谈,信不信由你。”他也抢着说。

“如果二小姐对你倾心,你会以铁石心肠对待她么?”

“那是为她好。”

“那么,你在冷魔府上不辞而行,也是为了东方姑娘好么?”

李玉吃了一惊,屏息着问:“你……你怎么知道冷魔的事?”

“我与东方姐姐是手帕交。”

李玉心中一震,悄然后退。

“等一下,我并无恶意。”绿衣女郎低叫。

他站在两丈外,冷冷地说:“凝雪飞霜,隐红逸绿;在下还不知凝雪与逸绿是知交呢!”

逸绿深怕他又一走了之,不敢迫近,苦笑道:“李兄,你能说出不辞而别的原因么?”

“在下不愿多说。”他固执地说。

“请略加说明,好么?”

“没有什么可说的。东方老前辈近况可好?”

“老爷子不但腿已复原,而且修为精纯了许多,他目下正与东方姐姐奔走天涯四海流浪。”

“老前辈侠名满天下,冷面慈心,一旦腿疾已除,不甘寂寞重出江湖行侠仗义,在下深感欣慰。”

“你猜错了。”逸绿幽幽地说。

“在下从不想猜他人的事,说说而已。姑娘是有意追踪在下来的么?”

“不错,在京师我探出赵疯子已在此地重建秘窟,猜想你也许会前来投奔他入伙,因此赶来探动静,潜伏了近半个月啦。”

“那么,姑娘确是为了赏格而来的。”

“你怎么老是疑神疑鬼?难道说,民间没有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么?”

“有是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我们在谈正题,你是不是为避开东方姐姐才不辞而别的?”

“在下不愿谈。”

“请信任我。东方姐姐行使江湖,江湖佳子弟可说多如恒河沙数,但她从不对任何人动情,只有对你……”

“她虽不对一千赏金动情,但却想在我身上动替天行道的念头。”

“我的天!”逸绿叹息着叫,摇螓首说:“原来如此,你把东方姐姐看成恩将仇报的人啦,天下间竟有你这种怪人。”

“哼!就算她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至少也不屑与一个逃犯打交道。”

“谁认为你是一个逃犯来了?”

“你怎知在下要来投靠赵疯子?不是她告诉你有关我的底细么?”

“不错,她确是派人上京探访有关你的底细,知道你确是艾文慈。”

“所以你……”

“她知道了你的身分,只想……”

“想赶我走或者为世除害。”

“正相反,她知道你是国贼江彬要捉的人……”

“但你……”

“我认为事情不简单,可能你贼性不改,所以要亲自前来查明。但发觉你混入的计谋超乎常情之外,所以猜出其中必有隐情,果然被我料中了。”

“姑娘冰雪聪明,在下佩服。”

“谢谢夸奖。李兄,回江南去吧。”

“为什么?”

“东方姐姐目下在江南,可能已到了江西,她在找你,她的心碎了,你……”

“请替我代为致意,艾文慈是个不值得爱的人。我救东方老前辈只是尽郎中的本分而已,感恩图报不需动真感情的。”

逸绿沉吟片刻,笑道:“好我们不谈这些,先脱身再说,走!”但她心中却想:“你休想扔脱我,我会将你带给凝雪姐的。”

两人避开了不少伏桩,直奔凤来阁,她们到得正是时候,张五爷刚派人前来传信,要二小姐召集能动兵刃的侍女,速至内宅防守。

传信的人正在阁门向两位侍女传话,两人突起发难,悄然扑出,逸绿用飞蝗石击昏了两位侍女,李玉用掌劈昏了传信的人。

二小姐尚未醒来,一个时辰的期限未到。

逸绿拉开罗帐,向李玉笑道:“暖玉温香,我见犹怜。李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认为你很傻。”

他也一笑,说:“如果我真傻,恐怕昨晚就被你把脑袋捻走啦!”

“昨晚你的反应确是惊人,那一掌几乎被你击实哩!”

“你比我更快,不愧称武林后起之秀逸绿姑娘。”他一面说,一面解了二小姐的穴道。

二小姐突然清醒,一惊而起,讶然叫道:“你……你们两人……”

李玉转过身躯,急急地说:“赶快穿好衣裙,快!”

“你……”

“官兵已包围尊府,令尊已放弃突围的打算,居然欲负隅顽抗,作玉石俱焚的傻事,在下带你突围……”

“我不走。”二小姐坚决地说,一面火速穿上衣裙跳下床来。

“你不走?”逸绿讶然问。

“我要与爹共生死,别无他念。”

“又是一个愚蠢的人。”逸绿叹息着说。

“你真不走?”李玉问。

“张家的子孙,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弃亲而逃,何以为人?”

李玉转过身来,沉声问:“你想到后果么?”

“死,算得了什么?”二小姐冷然地答,但一串珠泪悄然滚落胸襟。

李玉长叹一声,苦笑道:“志不可强,在下不勉强你。但请记住:乘夜突围或可有生路。令尊之所以不突围,定然是想作侥幸的订算,难以割舍这些造孽得来的金银珠宝。一个不重视生命的人,劝之何益?姑娘珍重,但愿后会有期。”

两人飞跃出房,迳奔正北。看天色,已是四更初正之间了。

他们并不知来了多少官兵,更不知来的是骑军,料想必定是从附近调来的兵勇,一些乌合之众而已,突围绝不会有困难。接近北面的围墙,突听到远处传来数声马嘶,两人仍未在意,脚下一紧。

张五的人并不多,整座广阔的客院,连仆妇使女全算上,也不过五百名左右,不可能四面防守,因此围墙附近把守的人不多。两人找到一段无人把守地带,迅速地接近了围墙下。

李玉向上纵,升上两丈高的围墙,一手扳住墙顶,缓缓伸头向外瞧。

外面黑沉沉,下面是野草及膝矮小灌木疏落的荒坪,三十余丈外,便是镇西街的民宅,看不见任何动静。

他扭头向下面的逸绿低声说:“官兵可能占据民宅前线,咱们要尽快地冲过去。”

姑娘也扳上墙头,用目光搜视片刻说:“声息毫无,这是一支训练有素,不可轻视的官军,不可能一口气冲过,必须用蛇行术借草木掩身接近。走!”

两人滚越墙头,无声无息地飘落墙外,向下一伏。

“我先走,姑娘在后丈余跟进。”他轻声说,悄然分草向前爬行。

爬行十余文,前面的一株矮树下,突然升起一个黑影,喝声似沉雷:“退回去,此路不通。”

生死关头,这时有进无退。他一咬牙,猛地长身前窜。

黑影已看清他未带兵刃,也就不拔佩刀应战,大喝一声,迎上飞出一拳,抢制机先进击,先下手为强。

他早有准备,左掌斜拨来拳接招,欺近右掌候发,“噗”一声劈在对方的左颈根上,力道如山。

黑影“嗯”一声闷哼,仰面便倒。

姑娘一跃而上,低叫道:“快冲!”

他顺手摘下黑影的佩刀,窜出低叫:“我打头阵。”

来不及了,三声鼓响,火把齐明。前面的民宅前,穿甲的骑兵排列成阵,每名骑士的前面蹲着一名箭手,箭上弦引弓待发。骑兵交阵,以弓箭为主,看到前面的箭阵,他暗叫完了。

火光下,孙镇抚披甲、佩剑,左右分列着八名甲士。

“丢下兵刃,站住!”孙镇抚大喝。

任何人也难逃箭雨的袭击,除非他已练成金刚不坏法体。气功到家的人,运气时可刀枪不入箭入不伤,但不能持久,拖上片刻便气消功散,难逃劫运。

他心中一凉,低声向姑娘说:“听他的,只消他们不立下杀手,料亦无妨,等近身时再作打算。”

他丢下佩刀,姑娘也丢剑,屹立不动静候变化。

“向前走。”孙镇抚又叫。

两人依言上前,离开了兵刃。孙镇抚举手一挥,带了二名甲士举步上前。双方相距一二十丈仍难分辨对方的面目。

他心中暗喜,向姑娘低声说:“我对付孙镇抚,姑娘放倒那两个甲土,要活的,擒贼擒王,死的便不能作为人质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理会得,放心好了。”姑娘欣然地说,徐徐迎上。

相距五六丈,孙镇抚站住了,讶然叫:“咦!是你?”

“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李玉沉着地答。

孙镇抚独自走近,低问道:“兄台怎么还在里面逗留?”

“在下事未了,不得不留。”

孙镇抚拱手为礼,诚恳地说:“兄台援手大德,不敢或忘。”

“大人是不是要缉拿在下法办?”

孙镇抚呵呵笑,道:“你以为在下是岳璘那一类寡恩的人么?兄台见笑了。恕在下冒昧,兄台是不是艾文慈?”

“大人认为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下官只是好奇而已。不管是与不是,下官不过问这件事。”

“在下深领盛情。”

孙镇抚向西北角一指,说:“请由那儿走,岳璘在正南把守,兄台与贵伴当尽速离开。”说完抱拳行礼告退。

“大人请留步。”

“兄台……”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尚请大人俯允。”

“兄台请说。如果下官能力所逮,绝不敢辞。”

“张五家中有卖唱的朱梅一家老少,尚请大人周全。”

“一句话,包在下官身上。”

“如有可能,尚谓给与张二小姐些少方便。这次在下混入张府,得二小姐诸多照顾,意欲图报,尚请大人高拾贵手。”

“下官当设法周全,兄台请放心。”

李玉长揖为礼,说:“大人云天高谊,在下铭感五衷,容图后报。”

孙镇抚回礼,道声珍重,扭头走了。火把倏熄,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两人抬回兵刃,悄然奔向西北角。

不久,岳璘带了十余名兵勇起来,见到孙镇抚便问:“孙兄,有动静么?”

孙镇抚淡淡一笑,说:“没有。”

“刚才兄弟听到鼓声还看到火光……”

“哦!刚才有一头野犬从外面窜入,弟兄们眼花以为是人,一场虚惊而已。”

岳璘锐利的目光,不断在孙镇抚脸上转,可是天色太黑,无法看清孙镇抚脸上的表情。

“野犬呢?”他问。

“从东北角窜走了。”

岳璘冷冷一笑,说:“孙兄,兄弟要到镇上走走,此地的事,如果兄弟来不及赶回,孙兄可自行按计行事,不必等兄弟了。”

说完,带了两位假扮兵勇的从人告辞。入镇后,他便扑奔镇西大道。

镇西栅口外,伏下一队人马,共二十二人,由一位总旗长负责,封锁要道实行夜禁,等于是封锁交通严禁通行。

三个人到了镇口,找到总旗长询问动静。据说并未发现有人走动,只发觉西面半里外数间农舍曾传来狗吠声。岳璘心中有数,留下话要总旗长转告孙镇抚,不要再等他了。

他不到农舍查问,三人沿大道西行,展开脚程向昌邑飞赶,迎头截击先走一步布置天罗地网。破晓时分,他们到了距夏店驿约二十里的仓口镇,留下一人监视。到了夏店驿,取出都督所发的勘合,取得两匹驿马,快马加鞭赶到昌邑,自有一番安排。

昌邑,那是一座方圆只有五里地的小城,三座城门,地当青、莱二府要冲。城东两里左右有一座长直数里的东山,也叫东景埠。顾名思义,可知这座山并不是什么高山峻岭,只是一座起伏的岭阜而已。后汉建安初年,袁谭败北海相孔融于都昌,融败走东山,就是这处地方。官道经过山下,可说是旅客必经之地。

李玉并不知岳璘追来了,猜想孙镇抚绝不至于出卖他,因此离开了灰埠,在道旁的一座农舍中歇脚打尖。

姑娘则独自前往镇北三里地的农舍,取回存放在那儿的行囊杂物。

他俩直至辰牌末,方启程西行。而岳璘这时已经接近夏店马驿了。

李玉要回到京师,希望找到朋友,打听刘家兄弟的下落。这次山东一行,可说有惊无险,获得空前的成功,手刃赵疯子,而且平安脱身,这得感谢逸绿姑娘的相助。

他在心中感激姑娘,但也暗存戒心。他不知道逸绿所说有关凝雪姑娘的事是真是假,自然不敢太过信任逸绿姑娘。

逸绿,这位武林中后起之秀,侠义道中的名女杰,也是他第一眼看到便怦然心动的女孩子。这一生中,他从未对一个女孩子真正动心过,终于,他找到令他动情的姑娘了。可是,逸绿却是凝雪姑娘的知交好友,而且是为她而来的人。

从言谈中,他已听出逸绿对他的为人尚缺乏了解,从姑娘潜伏张家侦察他是否投靠赵疯子的事看来,显然地仍然认为他是贼人盗匪。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愚昧地在她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超越的鸿沟,把真感情埋在心底。

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不是,一个亡命之徒,惊弓之鸟,天下虽大,但侦骑四布,岳璘更像是阴魂不散的催命鬼,也像附骨之蛆般紧跟不舍,可说处处陷阱,步步危机,茫茫天下却无容身之地,心理变态自所难免,他不得不提防每一个出现身畔的人,甚至对每一个陌生人皆怀有戒心。

金匣空了,身上只剩下十来两碎银,如果省吃俭用,到达京师尚敷应用。因此,他必须尽快赶到京师。至京师全程一千四百里,十天内赶到量无困难。同时,岳璘在灰埠,可能查出他的行踪,必须早早离开方安全。

逸绿自有打算,她也到京师,结伴同行名正言顺。两人饱餐一顿,准备停当踏上西行官道,在一处隐秘的古林中,她告罪独自带了包裹进入密林深处。

出来时,她成了一个脸白唇红的秀逸小书生,手提包裹,腰悬佩剑。

一头秀发挽成发结,像煞了一个俊秀的游学小书生,青衫宽大,掩去了身体的玲珑曲线。

李玉一呆,笑道:“丰神绝世,翩翩浊世佳公子。喝!好俊。这一来,我只好做你的脚夫了,包裹给我。”

她粉脸涌上红霞,避开他的目光说:“里面全是些衣物,不敢劳驾。”

“你如果要自己提,我这身打扮,倒不像是同行的伙伴了,身分不相称,岂不引人注意?”

姑娘心中一转,将包裹递过,岔开话题问:“李兄,你的行囊呢?”

李玉拍拍怀中的金匣,说:“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我的行囊留在济南,也只是些不值钱的杂物而已。”

“那些金针不值钱么?”姑娘笑问。

李玉神色黯然,举步便走,一面说:“那些金针不在身边,我轻松多了。”

“为什么?”姑娘不解地问。

“有金针在,我必须救人;而我却做杀人的勾当,真愧对那些救人的金针。”

“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交浅言深,有一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承蒙姑娘不弃,视我为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方是择友之道。姑娘有何指教,尚请直言无隐,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的身世,自然不可能体会到你感受的痛苦。昨晚你对赵疯子所说的话,我可以猜出些蛛丝马迹来。李兄,大乱已平,三年了,过去的痛苦,也该随三年的逝去岁月而消散。人不能永远生活在仇恨中,不能永远被痛苦折磨。你该忘掉那些惨痛的往事,为未来的岁月做安排。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像是初升的旭阳。你有你的前程,你有你的抱负,但仇恨会令人疯狂,令人丧失理智,会毁了你的前程和抱负,你自己在毁灭断送自己的一生。也许你认为响马贼的首领们罪大恶极,但设身处地想想,你便不会以为然了。赵疯子是为了保全妻子而不得已从贼,固然不为世人所谅。但易地而处,你会不会不顾妻儿的死活于不顾,只顾自己偷生呢?”

李玉扭头瞪了他一眼,愤然地说:“他为了妻儿,便可以做贼杀人放火了么?”

姑娘淡淡一笑,说:“李兄,你是不是想说古圣先贤的话?什么大义灭亲啦!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啦!又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啦!李兄,世间圣贤不多,如果每个人都是圣贤,世间是何模样?岂不成了一群行尸走内的世界了,所以有人说笑话,说‘贤人不死,大乱不止’,你要知道,人可以忍受苦难,但忍也有极限。当今虽是天下承平,但君昏臣奸,天下汹汹苦难无已,要求平民百姓向朝廷效忠,岂不过分了些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受不了谁又不想反抗?谁又不想取天下据为己有?赵疯子是霸州文安县的生员,有勇力,好任侠,喜大言自负,确也是文武全才的豪杰。要知道,地方官要的是顺民,要的是俯首听命可任意鱼肉的愚民百姓,赵疯子这种人,在地方官看来,不啻是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哪还会有好日子过?所以刘宠兄弟攻文安,劫其妻为要胁,他终不顾一切入伙造反。乱世人命不值钱,所以说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兵荒为乱,杀戮在所难免,为求战胜,顾不了人命贵贱,兵过处赤地千里,并非奇事。要归罪于几个为首的人,李兄,那是不公平的。”

“那……依你这么说,他们都不该死罗?”他仍然愤愤地问。

“当然罪有应得。我的意思是,你用不着以有用之身,去和那些凶残匪盗拼命。”

“你的口吻,不像是行侠仗义的人。”他悻悻地说。

“也许是我自私,我认为你该用你的金针救世,而不必浪费有用的生命。找那些匪盗,是我这种人与官兵的责任。”

“哼!说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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