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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忍无可忍

老道的左肋裂了一条缝,深抵肋骨,鲜血染透了火红道袍,撞毁了一座屏风,几乎跌倒。

安平左外肩挨了一掌,感到如被千斤巨锤所撞击,肩部发麻,肩头几被震碎,左手提不起来了,他心中骇然,老道的掌力委实骇人听闻,假使不曾运功护身,左肩毁定了,说不定内腑也要震伤哩!

他斜冲出丈外,撞向一名锦衣大汉。

天龙神僧看出大事不妙,抢苍木禅杖飞扑而上,从左向右急冲,一面大吼:“拦住他,他要逃走!”

锦衣大汉一声大吼,劈面就是一刀。

安平俯身挫腰,用剑脊招出“摘星取斗”,“铮”一声清鸣,钢刀向上震。他侧身闪出,晶虹疾闪。

“哎呀!”大汉狂叫,向后飞退,左耳根至下颚,三寸余长的创口,深抵颚骨,半分之差,耳下的大动脉几乎被划断,鲜血飞洒。

大汉让出了空隙,机会到了。

安平正想纵至窗台下,岂知晚了一步。

“嘭!”巨震乍起,长窗尽毁,窗口站着一个长袍的花甲老人,喝声如沉雷:“老夫生死判段竟成,人交给老夫。”

生死判段竟成,是十八豪杰中的第四名高手。在内厂的外围走狗中,七僧八道十八豪杰,皆是刘瑾的死党和得力臂膀,十八豪杰的前八名,艺业比八道高明。八道的前六名,比七僧高明。生死判名列第四,自然比天长羽士和天龙神僧都高,有他堵在窗口,想脱身难比登天。

身后,天龙神僧已经到了,苍木禅杖向安平的后心凶猛地捣出。

安平既不能脱身,只好拚命,大旋身一把捞住苍木禅杖的杖尾,寒影剑已经拂出。

天龙神僧大吃一惊,奋全力向右一扭,避过一剑,拚老命夺杖。安平左手只能用上三成劲,夺不下禅杖。

生死判拔出一把判官笔,跃下窗台叫:“大师,交给我!”

另一名青衣大汉乘机抢入,“老树盘根”刀攻下盘。

正危急间,左面传出一声狂叫,清脆的嗓音震耳:“大哥,从这儿退,快!”

安平弃杖上跃,喝声“打!”半空中发出一把小剑,向左面的窗口飞掠。

追来的生死判不敢大意,他艺臻化境,双手刀枪不入,不在乎普通暗器,伸手急抓。

“嗤!”小剑居然从他的指缝中溜走,奇异的三凌羽形剑锷十分锋利,注入了内劲,更加威力,划破他的手指肌肤,厉啸着飞过他的左耳旁,他惊出一身冷汗,呆了一呆,无法追上安平了。

窗子已被人推开,窗台上站着小家伙欧阳玮。他用剑击倒了窗台前的一名狞恶汉,收剑改用传家至宝双龙神筒。

天长羽士已裹好伤,看到安平凌空纵向窗台,他正站在安平必经路线的地方,咬牙切齿地挺剑截出。

欧阳玮大叫道:“老杂毛,接暗器!”

天长羽士正作势挥剑,闻声知警,扭头一看。

欧阳玮将筒向他一伸,怪叫道:“送你三枚夺命神针。”

老道识货,吃了一惊,赶忙收剑向侧急闪,振剑护身。

安平恰好在这瞬间跃过,落地再次腾身而起,跃向窗台。

欧阳玮向侧移,留出空隙,叫道:“下去,两丈高。”

声出,“克”一声崩簧响,这次方真的发出三枚夺命神针,先前发觉上当的天长羽士刚向前抢,不由心胆俱寒,火速仆倒躲避。

后面的生死判也知道厉害,向上跃起回避。

天龙神僧发觉得晚一刹那,“嚓”一声在外肩挨了一针,针穿肉而过,他“啊”一声怪叫,禅杖失手坠地。

安平落下窗台,低喝道:“小兄弟你先走,我断后,快!”

小家伙飞身而下,两人越屋脊而逃。降下城根,绕城根的小街巷向东面一溜烟似的逃之夭夭。

京师的贴刑官在烟波楼捉拿要犯,在九江城已不是秘密,附近的人在心里上早有准备,不以为怪。俗语说:公道自在人心,确是半点不假。当地的平民百姓对三厂的人恨之入骨,没有人肯和他们合作,眼睁睁地注视着两人穿巷越房而走,不但不加阻拦,也不声张,甚至对追来的人故意指向相反的方向追赶。因此越过了三条巷子,后面追的人已经失去踪迹。

两人落荒而走,向东南角郊野如飞而遁。九江一带安平不算陌生,进入一座树林,他解下包裹说:“小兄弟,歇会儿,前面不远是龙开河。咱们该已到了安全地带了。”

欧阳玮在一株树根下落坐,恨恨地说:“那水贼雷方可恶,下次相逢,我非宰了他不可。”

“真是他在捣鬼?”安平问。

“怎么不是他?我在船上看到他跟踪你的背影,所以才出声警告你。”

“利令智昏,这种人早晚不会有好结果的。”安平感慨地说,心情十分沉重。

“哼!我可饶他不过。”小家伙恨声说。

“小兄弟,真抱歉,这次多亏你及时出现抢得退路,不然后果可怕,耽搁你的行程,愚兄甚感不安。”

“你这人太婆婆妈妈,在船上你救了我,我可并未挂在嘴上,不必再提了。我不打算到南京了,夏大哥,你目前准备作何打算?”

“我要先到庐山走走,还没有其他的打算。你呢?”

“我……我想跟你在江湖中闯荡闯荡。”

“跟我在江湖中闯荡?我根本就不是江湖人。”

“你已树了不少仇敌,三厂的人都在找你,你如不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藏身,便得在江湖中闯荡。你在楼上和狗官所说的话,我躲在窗外全听到了,你不会放弃找寻两位东主的,是么?”

“不错,我不会罢手的。”

“那不是正好么?咱们同过患难,正好连袂闯荡江湖。”

“我反对,你最好赶快回家。”

“我才不回家呢。”小家伙倔强地说。

“你要回家的,而且必须尽速赶回。你用夺命神针在烟波楼打了内厂的人,他们岂肯就此干休?必将行文辰州,惟你爷爷是问,赶慢一步,说不定家破人亡,悔之晚矣!”

小家伙悚然而惊,脸色变了,一蹦而起急急地说:“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哥,我得走。”

“小兄弟,沿途小心在意,祝你顺风,后会有期。不可沿途耽搁,务必赶先一步,官府的急报驿传每天可走三四百里,所以你得加快些。”

“大哥珍重,我这就走。”欧阳玮匆匆地说,行礼而别。

府城中,巡捕大举出动,逃走了要犯,那还了得?官兵首先封锁了东西码头,然后快马传信湖口、南康、瑞昌三条官道的各地巡检司,严拿要犯夏安平归案。

三厂留在府城的人,也全部出动,集中全力搜查城西的龙开河东岸至府城一段广大地区,眼线密布,封锁道路,志在必得。

欧阳玮却渡过了龙开河,走赤湖南岸而不走瑞昌,星夜出境,进入了湖广的兴国州,安全奔向湘西。

安平不知危机将至,他找到一座小村庄买食物午膳,耽搁了许久,落入眼线的监视下了。

小村有一条小径,南行可到达濂溪,沿濂溪东岸南行,可到庐山的莲花峰下。他饱餐了一顿,结束上道,向南面群山起伏处走去。

他只知幻海山庄在庐山,确实的座落处却一无所知。山共有九岭九溪近五十座峰头,地跨两县,周围四百里,幻海山庄又该到何处去找?那时,游客所能到的山区范围并不大,仅限于南北西三面靠近人烟的地方,山深处猛虎成群,奇禽异兽经常可以发现,很多地方仍是处女地,人迹罕至。在里面乱闯,很容易发生意外。

他不能沿登山大道往里走,猜想幻海山庄绝不会在常人易到的地方。府城大道可直达御碑亭,称为九十九盘大道,十里一亭,山山有阁,幻海山庄绝不会在九十九盘大道附近,他必须花不少精力自己去找。

刚越过景星湖的西岸,进入一座野草蔓生的山坡。小径绕山坡右侧而过,穿入一座傍河的大松林。

他毫无戒心地踏入林中,向南急走。

他身后半里,在船上见过面的少妇带了四名侍女,跟踪南行。四侍女中的小蕾先走,远远地盯着安平的背影,却不欺近。

进入松林半里地,正走间,前面五六丈外红影一闪,左肩臂裹了伤的天龙神僧从树后闪出,怪眼睁圆,咬牙切齿,神情狞恶已极,横持着苍木禅杖,站在路中相候。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止步。

“哈哈哈哈……”身后狂笑震耳。

他扭头一看,天长羽士带着雷方,堵住退路,笑完向他怪叫道:“好小子,贫道算定了你必定遁入庐山。”

左面枝叶摇摇,掉下一个人,是生死判段竟成。

接着,四面八方共有二十人现身。

天龙神僧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暴怒地叫:“小辈,长青堡的小畜生何在?”

天长羽士慢慢迫近,阴森森地说:“小子,如果你能逃出九江,咱们岂不是不用混了?你说吧,要死还是要活?”

安平定下神,怒火像火山般从心底向上爆,忍无可忍,俊脸上涌起重重杀机,他掷掉包裹,手按剑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喃喃地说:“师父,你老人家恕我,弟子今天忍无可忍不得已只好开杀戒了,不然恐难避免埋骨荒野的劫难。弟子为保全生命而斗,为自卫杀人,师父谅我。”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他会杀人。在辽壁寨已到达生死边缘,他仍未想到杀人而反抗自救。经过近日来一连串的变故,他的观念终于改变了,杀人总比被人杀实惠,不杀人便很难自全。

他徐徐拔剑,舌绽春雷般大吼道:“诸位,物极必反,在下被诸位迫得走头无路,只好放手一拚了,生死关头,剑下无情,谁想要在下的命,他也得断送自己。在下不想和诸位拚骨,但你们不肯罢手,在下也无可奈何,只好听天由命了。夏某是生意人,十八处分号千万家财旦夕成空,毁在诸位的手中,在下并未将仇恨记在诸位头上,诸位何必欺人太甚苦苦煎逼?在下有事待办,谁要不肯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咱们拚个你死我活。”

他一字一吐表明态度,剑隐肘后,向南一步步走去,虎目中神光似电,神情肃穆,杀机怒涌。

天龙神僧大吼一声,疯虎似的冲到,苍木禅杖劈胸便捣,声势汹汹。

安平向侧一闪,不等对方变招,快,快途电光万火,晶芒一闪,“哢”一声轻响,杖尾断了三尺。

“唰”一声啸风轻响,剑尖拂过天龙神僧的鼻尖前。

天龙神僧心胆俱裂,脸色泛灰,仓皇丢杖后退。

安平如影附形跟上,剑尖点在和尚的胸口,厉声道:“再饶你一次,夏某手下留情。事不过三,下次夏某必定杀你。”

说完,收回剑尖向侧绕走。

天长羽士脸色一变,狂傲之气自行消散五成。

天龙神僧脸色死灰,站在那儿呆如木鸡。固然他左手受伤用不上劲,只能用一手相搏,但脚下仍然不受影响,按理亦不至于差劲得一招落败,但事实却不容否认,他确是一招被制,刹那间的交手,他的自信心完全瓦解,雄心壮志全消。他觉得像是从云端里突然失足跌下十八层地狱,也像是噩梦初醒,冷汗仍在流,余悸犹在。

生死判举手一挥,截住安平大喝道:“小辈休走!朋友们,先围住他,老夫斗他一斗。”

他的判官笔也是一尺八寸,同样是近身相搏的狠家伙,和人动手绝不留情,笔下不知断送了多少高手名宿,所以绰号叫生死判,可知他的艺业定然超尘拔俗。

笔是百炼金钢所打造,粗如鸭卵,沉重逾常,宝刃难伤,阳光下,笔身焕发着可怖的青蓝色奇光,一看便知淬有奇毒。

安平视若未见,剑隐肘后从容举步,直向生死判走去,暗中已运起先天真气护身,全神戒备。

生死判挡在路中,不住狞笑。

一个要走,一个挡路,势必一拼。

天长羽士和二十余名高手,纷纷布阵形成合围。

近了,从三丈拉近至一丈了。安平步履从容,一步一落实,勇往直前。

生死判徐徐立下门户,缓缓引笔。

八尺,六尺……短兵刃该是出招的最佳时机了。

安平不动声色,仍向前踏出一步。

生死判心中檩然,被安平沉静肃穆的神色所惊,心中一动,立刻抢制机先动手进袭,乘安平脚未实地的刹那间,笔动风雷俱发,幻化三道淡影,闪电似的突然进攻。

“铮铮铮铮……”兵刃交击声震耳欲聋,人影像幽灵般连连闪动。

短兵相搏,极为凶险,出招拆招全在神意驭刃,谁慢谁倒霉。两人棋逢敌手,在丈余圆径内急剧地盘旋进退,脚下似乎不沾地,人影不易辨清,只看到晶虹和蓝芒飞快地纠缠,只片刻间,两人各攻十招以上,换了近二十次照面,速度之快身法之疾,骇人听闻。

纠缠中,“铮”一声暴响,人影一顿。

旁观的人还看不清怎么回事,短兵刃搏斗是不易看出招式的,只有善用短兵刃的高手,方能心领神会。

安平的虎吼声,惊醒了屏住呼吸观斗的人。

晶虹连闪两次,蓝芒也急射两回,没有兵刃交击声,人影倏分。

双方皆未得手,分飘三尺,突又同时扭身回扑。

“铮!嗤嗤!”有裂帛声发出了,人影再分。

安平的右袖裂了口,生死判的衣袂掉了一幅,安平侧飘三尺,生死判连退三步,脸色一变。

安平一声低喝,晶虹幻化出一圈光团,连人带剑向前猛冲,宝剑啸风令人头皮发炸。

“铮铮铮!”生死判连接三剑,退了五步。

数滴血珠溅落尘埃,生死判的右大腿挂彩了。

“再接三剑!”安平豪气飞扬地叫,声落已攻了两剑啦!

“铮铮!”生死判居然又接了两剑,又退了三步,危机光临,生死一发。

他不敢接第三剑,侧飘八尺大叫道:“大家上,围攻!”

安平身剑合一迫到,剑尖一锲而入。

“铮”一声暴响,天长羽士一剑劈下,双剑下沉。

生死判仰面便倒,急向侧滚出丈外,在千钧一发中逃得性命,几乎在安平的雷霆一击下送掉老命。

“嗤”一声厉啸,晶虹突然斜拂。

“哎……”天长羽士怪叫,右肋衣破血流,急向外退。二十余名高手呐喊一声,一拥而上。

危急间,清叱震耳欲聋。“住手!谁要倚众群殴,本姑娘算上一份,杀!”

“啊……”惨号声凄厉无比,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所有的人,全被凄厉的惨号声所惊慑,不约而同地止步并向后退,向惨号声传来处看去。

凄厉的叫号声仍在继续,但声音渐弱。

四名侍女有两名左手抓住一名大汉的后颈,右手的剑徐徐贯入大汉的腰胁,剑尖逐渐深入,大汉的叫号声也随着减弱。两名大汉艺业不弱,但在两名侍女手中,像头挨刀的羔羊,丝毫动弹不得,任由宰割。

少妇并未撤剑,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英雄好汉。

这些女人何时到来的?二十余名高手居然一无所知,两名高手被杀,他们也丝毫不知。

惨叫声终于停止,两名侍女拔剑飞起一脚,鲜血狂喷中,两具尸体飞跌出丈外。

少妇冷哼一声道:“六比二十一,你们仍占上风,动手吧,等什么?”

生死判被天长羽士从安平的剑下救出,余悸犹在,本想再次冲上,却被五个女人的突然出现所惊,也被少妇的狂傲神色所激怒,向天长羽士问道:“天长道长,这几个女人是何来路?”

少妇的粉颊泛起不屑的笑容,接口道:“何必问来路?阁下的淬毒判官笔,在江湖中大名鼎鼎,笔动生死立判,威震武林。刚才夏三东主剑短招快,狂风暴雨般锐不可当,没有机会让你使用所谓生死三招,委实十分遗憾。碰上了高手,阁下竟没有机会使用绝招,日后传出江湖,你生死判将声誉扫地,岂不可惜?假使不服气,阁下何不向本姑娘露两手重振声威扳回脸面?上吧,本姑娘必定给你使用生死三招的机会,绝不食言。”

生死判气得七窍生烟,少妇那轻蔑藐视的神色,以及令人下不了台的犀利言词,委实令他受不了,切齿吼道:“泼妇!你……”

天长羽士一把将他拖住,沉声道:“段施主,不可激动。”

“道长……”

“女施主是近来崛起江湖的银汉双星手下高手,短短数月即名震武林。双星的党徒人数众多,在江湖中出没无常,有如鬼魅,耳目众多,遍布五湖四海三山五岳,无所不在。咱们即使今天能将她主婢五人留下,尔后你我将永无宁日。”

“道长怕她们不成?”生死判色厉内荏地问。

“除非贫道不在江湖行走,不然……不无顾忌。”

“银汉双星是何来路?”

“贫道惭愧,闻名并未见面,只知是两个功力奇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野心勃勃的男女,其他一无所知。”

“咱们内厂的人,岂怕区区两个江湖人?”

少妇冷哼一声,冷笑道:“你一个太监的走狗,还有什么可怕的?世间最无耻的人,恐怕舍你其谁了。”

生死判忍无可忍,委实受不了,大吼一声,飞扑而上,势如疯虎。

侍女小蕾一声娇叱,从斜刺里截出,急攻三剑,她毕竟年纪太轻,以真才实学相拚,绝不是生死判的敌手。“铮铮”两声暴响,她的剑一再外荡,几乎脱手,连退三步。生死判咬牙切齿形如疯狂,“嗤”一声错开第三剑,猱身切入,笔尖如经天长虹,点向小蕾的胸口,下毒手了。

小蕾粉脸变色,火速后退,全力压剑借力撤身。左手拉出腰带上的彩巾,一声娇叱,抖手猛抽。

“嗤”裂帛声乍起,彩巾被判官笔刺穿,笔尖仍然突进,生死判如影附形迫近,手下绝情。

少妇与其他三名侍女视若未见,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安平吃了一惊,一声沉叱,急截而上。

天长羽士一再被划所伤,发誓要将安平食肉寝皮,方消心头之恨。这次见安平一招制住天龙神僧,心中早寒,但还不至于害怕,火速挥剑截出叫:“慢来,小辈……哎……”

四个人影突然急分,胜负已判。

侍女小蕾在千钧一发的险机中,从笔尖前闪过,倒飘八尺外,鬓脚见汗,粉脸泛青。

生死判直挺挺地举笔前冲,冲出五步突然停顿,猛地摇摇脑袋,接着向前一仆,像是睡着了。

安平站在小蕾和生死判之间,屏住了呼吸,瞥了小蕾一眼,方跃退丈余。

天长羽士左肋下裹伤巾再次出现一个剑孔,鲜血沁出,飞退丈余,手按创口,倒抽凉气,颊肉不住抽搐,脸色泛灰。

“把他捆上。”少妇向另一名侍女叫,纤手指向倒地的生死判,语气奇冷。

一名大汉举手大吼道:“妖女的彩巾有迷魂药,咱们用暗青子远远招呼,快!”

快字刚出,一支长大的扔手箭已幻化一道流光,射向少妇的上盘,向后退的刹那间,另一支扔手箭亦接着飞出。

人群急分,暗器从三方齐向五女集中攒射。

少妇也知道不易对付,一声娇叱,挥掌拍落第一支箭,喝声“退!”五女像五朵彩云,后飘四五丈,暗器全部落空,有些更被打落。

安平更快,但见人影一闪,他已到了天长羽士的身侧。

“铮!”龙吟震耳,他的剑被震得向侧飘,空门大开,缺口的宝剑又出现一颗拇指大的缺口。

安平一闪而入,一把抓住对方握剑的手腕,寒影剑尖,抵在老道的结喉穴上,沉叱道:“叫你的人乖乖退走,在下不为已甚。”

他制住了老道,没有人敢用暗器向他袭击。老道心胆俱寒,颤栗着大叫道:“放过她们,咱们退!”

五女向两翼分张,作势欺近。少妇徐徐撤剑,娇喝道:“你们想全身而退,休想?”

安平大叫道:“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这些可怜虫,他们身不由己。置这些走狗于死地,有伤天和。再说,迫他们作困兽之斗,他们会用暗器拚命,何必冒此两败俱伤的风险?”

少妇不得不权衡形势,二十余名高手除了被侍女突然出手击毙了两个外,只有生死判失去了抵抗力,其他的人已对彩巾提高警觉,用暗器远攻,众寡悬殊,在暗器的围攻下,伤亡在所难免,确是不宜和困兽拼命。

“本姑娘冲你的情面,放过他们一次。”她大声答。

安平一把拉脱老道的右臂关节,收剑后退说:“道长,带你的人逃命去吧,夏某在未查出封店的内情前还不想杀你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希望你们自爱些,不要欺人太甚。”

说完,向少妇拱手道:“多蒙姑娘拔刀相助,云天高谊,不敢或忘。再者,在下另有要事,幸勿跟踪,谢谢。”

声落,抄起包裹,去势如电,向南消失在松林深处。

自与欧阳玮分手启程南下时,他已发现被五女跟踪,并未在意,想不到众女却又帮了他一次忙,虽然众女的来意不明,但被人跟踪总不是滋味,因此他乘机摆脱,展开轻功如飞而去。众女含笑杀人视人命如刍狗的作风,使他感到毛骨悚然,和这种人相处,他无法消除心中的厌恶之感,避之唯恐不及,必须赶快摆脱。

至于打听柳姑娘的念头,并未丢开,反正银汉双星的人既然遍布江湖,他相信会找得到那天把他击昏的女人,且先搁下再说。

走了五六里,他从容步行,看到前面有一栋倚山西水的草屋,他想:“真也累了,且到前面找碗茶水解渴。”

炎阳正烈,但愈往南走,暑气愈弱,已接近庐山的山区了。小径逐渐上升,地势渐高,不远处群峰竞秀,峰顶白云缭绕,庐山的西北群峰尽列眼前。

小径向上盘升,濂溪在右面奔流,水声潺潺,清澈的溪水在乱石遍布的溪床流转,水珠溅玉,游鱼奔窜,景色如画,显得和平、静谧、安详。

他忘了刚才的激斗,忘了生死判一群人的凶恶脸容。

可是,前途危机四伏,他却毫无所知。

草屋在山风的中段,那儿是一段树林密布的平坡,前面是坡下的濂溪,后面可遥眺大马颈和小天池诸峰。屋前有一座可聊蔽风雨的草亭。有一个樵夫挑着一担干柴,从上方向下走,到了草亭前放下柴担,一面拭汗,一面向茅屋走,一面叫道:“老三爹,在家么?”

没有人回答,樵夫略一迟疑,伸手试推柴扉,一面自语:“敢情是睡着了。唉!一个孤零零的风烛残年老人,很难照顾自己哪!”

柴扉虚掩,一推而开,他大踏步向里走,一面低叫:“老三爹,老……嗯……”

山风轻吹,柴扉随风徐徐开合,发出“吱嘎嘎”的怪声,里面再不见有人声传出。

屋四周的灌木丛中,有十余双野狼似的眼睛,透过枝叶向小径的两端张望,监视着往来的行人。

远远地,传来了寺院的清亮钟声。

安平完全不知上面发生的事,向上急走。他仅只看到樵夫进入草屋,之后便不再出来而已。

到了屋前,他取下包裹掂在手中,伸手轻叩柴门叫道:“里面有人么?”

“谁呀?”里面有人回答。

“小可是过路的,打扰府上讨碗茶喝。”他答。

“请进,门没上闩。”

不用他推门,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柴门“吱呀”一声怪响,右面的门扇被吹得向里张开。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阵山风救了他。

他并不立即跨入,包裹先伸,丢进左面的门。包裹举得稍高,有一半出现在门内侧。

“噗”一声闷响,他看到一把钢刀从门后伸出,用刀背砍在包裹上,包裹应刀而破,杂物散了一地。

“门后有人暗算,”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飞起一脚,左面的门扇应脚而飞,门后“啊”一声惊叫,在门后暗算的人随倒下的门扇齐飞,掼倒在厅中,轰隆之声震耳。

厅中陈设简朴,一桌双椅两条长凳,古旧的祖先牌位模糊难识,古旧的茅屋,仅可避风雨而已。

壁角下,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蒸发出触鼻的血腥味,惨不忍睹,一个是弯腰驼背的古稀老人,另一个是不久前进门的樵夫。

厅角的暗影中,周贴刑官叉腰而立,虎目彪圆。左右,五名力士手按刀靶,卓然怒立。对面壁角,四名校尉刀隐肘后,作势进扑。

门两侧,三名青衣大汉在发呆。被门边倒的也是个青衣大汉,正在唷唷怪叫,昏头转向地挣扎着要爬起。

“果然等着你了,贼囚。”周贴刑官厉声说。

安平本来不想入厅,但看清四周没有内厂豢养的走狗时,胆气一壮,再看清壁角惨死的人,不由心头火起,剑眉一轩,大踏步入厅,切齿问:“狗官,为了夏某一个人,你竟丧心病狂,杀了这两个无辜小民?”

周贴刑官冷然一笑,说:“老家伙大固执,不肯借屋,坚持己见,要撵本官走,死有余辜,樵夫来得不是时候,不杀他便会惊动你这贼囚,岂不前功尽弃?这些村夫俗子活着,既不有利国家,而且倒浪费了粮食,该死。你不必替他们惋惜了,反正你已死到临头。这次如无十万两黄金,便赎不回你的性命了。”

“在下总算看清你们这些狗官的嘴脸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人性已失,再不杀你,日后不知还得枉死多少无辜。狗官!你的末日到了。”

周贴刑官向厅门一指,冷笑地道:“贼囚,你看看谁来了?”

他扭头一看,心中一惊,门口共站着四个人,前两人相貌奇丑,左首那人鼠口高颧,塌鼻尖嘴,左颊下一块刀疤,直挂下颈,肌肉曲扭,其色殷红而发紫,嘴部亦被刀疤牵扯得向左歪,寥寥几根花白鼠须。穿灰对襟衣,腰带上挂着一对双环杖。

右面那人年约花甲,五短身材,顶门油光水亮,只留三面短灰发。头大如斗,却有一根细小的脖子,与身材相比,脑袋确是太大了,细小的脖子顶着这么个沉重的大脑袋,真够吃力的。左手握住一把沉重无比的连鞘九环刀,看上去似乎更为庞大沉重。

后面两人仆从打扮,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也带了刀,长相相当凶猛。

大头矮子咧嘴一笑,仰天打了个哈哈,说:“夏三东主天下十大富豪之一,贵人嘛,怎会认识咱们泰山双丑。”

泰山双丑,内厂走狗中十八豪杰的两个,金兰结义八拜兄弟,在山东京师两地名号响亮,老大大丑叫大头鬼王铭,老二叫二丑刀疤老二汪年。在十八豪杰中,排名是老八和老九,因此,京师的人称他们为王八汪(黄)九(狗)而不名。

安平的店号虽未设在京师,但十八豪杰的大名多少有些印象,听对方自称泰山双丑,便知今天将有恶斗。

接着,茅屋四周脚步隐隐,不用猜,他已身入重围,危机四伏。

他的目光,从双丑的脸上移至壁根下的尸体,血腥令他恶心,感到心中作痛。这两个村夫好好地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山林郊外,却无端地间接死在他手中,想起便令他气血翻腾,心中绞痛。

他忘了一切,忘了身在虎穴,忘了四周全是了不起的高手,更忘了凶残恶毒的双丑。怒焰从心底升起,替村夫复仇的火苗直透泥丸宫。

他钢牙紧咬,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剑出鞘,他平静下来了,平静地说:“不想枉送性命的人,逃生去吧!”

以往,他没有搏斗的经验,总以为练武的人彼此的艺业相差不会太远,双拳难敌四手,绝无侥幸可言。人多人强,一个人绝难应付群殴。因此,他看对方人多,心中便感到浓厚的怯意,心里受到打击,只想脱身溜走。他跟随师父秘密练武,从未与人交手,日夕为生意奔忙也没交手印证的机会,怯念在所难免。老实说,他连自己的艺业成就到底如何也茫然无知,气功拳剑到了何种程度,根本他毫无信心。原因是他的师父严春,在他未满二十岁之前,仅监督他埋头苦练,一切不许过问。

在辽壁寨,他心怯不敢和山海夜叉蟠天苍龙等凶魔交手。在潼关,经验不够,挨了一记阴毒爪。船上恶斗。存有妇人之仁。烟波搂挨了老道一掌,那也是经验不够。至目前为止,他为了不想伤人,始终不曾用全力与人相搏,潜能毫未发挥,经验不够,怯念始终未曾完全袪除。

武林子弟艺成自立之前,必须有一段所谓历练的时日。练拳千招,不如师兄弟喂一招来得有效。师兄弟拆上千招,不如和陌生人打一架。只有闯荡出来的英雄,没有不见世面的好汉。师父传授的艺业是浑铁,必须经过闯荡江湖的千锤百炼方能成材,从生死存亡中吸取经验教训,方可成为精英,缺一不可。

经过了多次生死存亡的拼斗,他获益非浅,胆气渐壮,再被两村夫无辜惨死的愤火一激,他忘了一切,抛开了惧念,敢于面对现实了。

他的话说得平淡,但话中的用意却锐利刺人,双丑登时脸色一沉,难看已极。

几位校尉和力士是烟波楼的熟客,知道厉害,不敢上前找死。

双丑并不知生死判在松林失手的事,不知安平的艺业。大头鬼王大概脑袋大,工于心计,虽怒火焚心,却能隐忍,向身后的健仆喝道:“李定,去拿下他,死活不论。”

李定应喏一声,拔刀踏入厅门,打雷似的暴叫:“小子,转身!”

安平并未转身,不加理睐,向周贴刑官冷笑道:“狗官,你是这些人的主事,是内厂的正牌走狗,无端残杀无辜,天怒人怨。天道循环,报应至速,你得死。”

死字语声不高,但却有惊慑人心的力量。周贴刑官心中一跳,似乎感到有一阵寒流,透过全身,死字像一枚利钉,重重地打入他的心坎,情不自禁地打一冷颤。

李定见安平不加理睬,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踏进刀出“力劈华山”,要砍下安平的脑袋,同时大吼:“毙了你这小子。”

安平突然暴退,刀还未落下,他已贴近李定的身左,猛地旋身,晶虹一闪。接着,右脚端在对方的左膝盖上,轻轻一蹬。

“哎……”李定狂叫一声,猝然坐倒。

“铮”一声暴响,钢刀砍入土中,刃口尽沉。“噗”一声轻响,一段手臂随身而落,被震抛出三尺外。地下,血迹斑斑,那是李定的右手,齐肘而折。

大头鬼王心中一震,大吼一声,急撤九环刀,丢掉刀鞘抢入厅中,刀上的铜环“呛嘟嘟”怪响。

安平作势相迎,徐徐引剑,向地上叫:“姓李的,快爬开,饶你一死。”

李定抓住断臂的上端,踉跄退至壁角找同伴上药裹伤。

“小子!要你的命!”大头鬼王怒吼,一刀猛砍而下,刀沉力猛,劈风之声刺耳。

安平退后两步,一刀落空。他沉着、安详、冷静、从容、脸上神色肃穆,虎目中神光似电。

钢环暴响,响声令人闻之心乱。刀光霍霍,八面生风。大头鬼王像狂风般迫进又迫进,连攻五刀七招,逼得安平绕走了两匝,换了两次照面。

“纳命!”大头鬼王暴吼,乘安平跟刀势抢入的刹那间,“云横秦岭”刀招刚尽,转刀、旋身、出招、移步,“玉带围腰”身从刀转,旋向欺近的安平腰身。这是对付贴身抢入的狠招,只有使用单刃刀的人方适宜使用。

安平早料到大丑有此一着,刀太沉,横砍势尽,下一招如不是退步挫腰招变“狂风扫叶”定是进步转身“尉迟拉鞭”或“玉带围腰”。

生死决于瞬间,他看到对方不退亦不挫腰,下盘定然安全,猛地向下一蹲,矮不过三尺,剑出“玉门拒虎”,“铮”一声暴响,手腕上推,顺刀斜送,“克啦啦”一阵轻响,九环刀断了四个环。

他斜掠而出,晶虹随人远射。

“啊……”大头鬼王狂叫,“当”一声九环刀坠地抛出,左腰裂了一条大缝,鲜血狂流,肋骨断了三根,侧冲出五六步,冲至壁根下再狂叫一声,手抵住墙壁摇摇欲倒,拚力大叫:“贤弟,救……救我……别……别管……管他……”

二丑刀疤老二已拔出双环杖,分握在手,不由一怔,火速纵近急问:“大哥,支持得住么?我替你报仇。”

大头鬼王以手掩住创口,强提真气低声道:“带我走,你不是他的敌手,这小子可怕,快逃。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日后再算,保命要紧。”

二丑恍然,火速收了双环杖,抱起大头鬼王,叫道:“我先替你裹伤,回头再要他的命。”

声落,他已夺门而出,发出一声暗号,招呼仆人快撤,抱着人向山下狂奔,逃命去了。

安平向脸无人色的周贴刑官迫进,冷冷地说:“狗官,拔出你的绣春刀,自杀以谢这两个冤死的村夫。”

周贴刑官颤栗着向后退,退到壁间退不了啦!双手撑壁不住颤抖,荏弱地叫:“杀……杀官等……等于造……造反,你……你……”

“我,我非杀你不可。你这条命比狗还卑贱,为免污我之剑,你最好自杀。”安平冷酷地说。

周贴刑官手脚都软了,拚命大叫道:“校尉何在?杀……杀了……他……”

两名校尉不敢不听,挺刀左右齐上。

一声暴叱,晶虹连闪,像电光般左右分张,风雷乍起,人影倏然又止。

“啊……”左面的校尉厉叫,丢掉刀左手掩住右肩窝,脸色死灰踉跄后退,血从指缝中向下淌。

右面的校尉也张口结舌,恐怖地向后退,也丢掉刀以左手掩住右肩窝,踉跄退了四五步。突然撤腿向门外狂奔,奔近门边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脚一软,倚着门框慢慢向下倒,一面厉叫:“救……救命,救……命……”

安平的剑尖,指向周贴刑官的胸口,冷笑道:“夏某只要你的命,你非死不可。”

“饶……饶命!”周贴刑官哀叫,坐倒在壁根下。

校尉和力士们,一个个脸无人色,仓皇向外退。

“说!是谁出主意封夏某的店?为何?”安平沉声问。

“……我确……确是不……不知,只……只……知奉命行……行事,不……不知内……内情。”

“你撒谎!”

“小……小官不……不敢,我……我可以发……发誓。”

“夏某知道你发誓等于是家常便饭,如果你信鬼神,便不敢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了,你还不自尽?等什么?等那两位豪杰回来救你么?你做梦,他们已逃出半里外了,留下你替两个枉死的冤魂抵命。”

“饶……饶命……”周贴刑官如丧考妣地叫号。

晶虹一闪,刺入他的咽喉,叫号声仍在喉间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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