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罗志超,他到屋后僻静处取出六指琴魔给他的树皮仔细观看。树皮约有八寸见方,上面用发针潦草地刻着数行小字:“梓潼大会乃是陷阱,务必小心。会友之人质,囚禁放大巴山东西四十里小罗山内主坛,希速援手,知名不具。” 
看了树皮上的字,他心中作难。这次入川,固然是想到大巴山内主坛,但主要是想找黑旗令主,如果黑旗令主不在大巴山,那………他到内主坛去干什么呢?至于什么是梓潼大会?他根本莫名其妙。 
他毁掉树皮,暗中不住盘算,决定仍向大巴山赶,途中如能打听出黑旗令主的下落,便先找黑旗令主,到大巴山救人质的事,暂时不去管它。他知道六指琴魔有一个外甥落在龙虎风云会之手作为人质,人质在龙虎风云会手中一天,六指琴魔必须替龙虎风云会卖一天命。这件事十分重要,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不能将自已的事置于脑后,必须为自已的事多作打算了。 
五天后,他晚间到定远城跑了一趟。城中风声鹤唳,戒备森严,各地前来查案的官兵四出走动,有些人进入了余烬未熄的山区,勘查天狐谷的秘窟。他找到了身受轻伤的班成,向班成打听龙虎风云会的消息。班成倒是够朋友,将三月十五日梓潼大会的事告诉他。至于贼人们的去向,听说已往北走了,是否返回梓潼,无法知悉。 
中海恍然,六指琴魔所说的梓潼大会,原来是这么回事,自然是早已安排好了的陷阱罗。 
反正会期还早着呢,不必顾虑,他必须利用这段时日,办妥他自己的事。他有三件事急待办妥,一是找到黑旗令主讨九阴吊客。二是将两仪心法完成。三是到保宁府仙穴山,找壶中痴李灵,讨教防身的剑术,看看电剑婆婆是否如果南荒鬼魔所说被困在仙穴山。 
在农舍中安静地度过岁尾,看看新春已临,但似乎气候更冷,江边水静处,已结了层薄冰。 
报应神的伤势大有起色,铁掌拂云也已复元,他必须上道了。时不我留,他要争取时间。 
他将梓潼大会的消息说了,希望路璧将消息带给四绝秀士和雍山主,届时请老人家出面助一臂之力。同时,希望铁掌拂云和报应神说动缥缈仙子,同为造福武林尽力,揭破长春子的阴谋。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既然不是毒娘子,对毒物方面便少了一层顾忌。日下他们的会主已经断了右腿,日后唯一需要对付的人,该是长春子了,有两位宇内高手出面,至少可以鼓励前来赴会的群雄,不至于被长春子的名头所震慑。 
他不能等报应神复元,便独自告辞先走了。 
通都大邑中,布有龙虎风云会的眼线,他躲了近十天,往来要道的眼线始终未发现他的行踪,早已猜想他必定仍在定远藏身。果然,他出现在定远城,到定远客栈取回行囊。便已落在对方的监视下了。 
他不知已经被人监视,但警觉性甚高,夷然无惧地赶路,向顺庆府赶去。 
次日巳牌时分,到了府南十余里的朱凤山下。这座山周围廿里,山顶的凤观是香火鼎盛的玄门弟子修真胜地。小径通过山西麓,山下有一座小村,是一处歇脚的小站。村北有一座凉亭,夏秋之际,亭中备有茶水。亭南不远处,建有一座小店,有茶有酒,供应一些热食,门柱前挂了一串精致的草鞋供应来往客商。 
中海准备赶到府城午膳,没打算在小店找茶水,远远地看到店前停了两乘山轿,并未在意,大踏步经过店前。小店门帘一掀,走出一个身穿狐裘的英俊青年人,突然“咦”了一声,奔下阶来喜悦地叫:“嗨!中海弟,别来无恙。” 
中海一怔,止步一看,略一审视上前笑道:“哦,原来是靳姑……”叫我靳大哥,怎样?”来人笑问。 
“靳大哥不是已返回小甭山吗?怎么……” 
“怎么?我不能来四川?我小甭人妖闯荡江湖,遨游天下,四川我来了好几次哩!天下未乱蜀先乱,四川纵横八百里锦绣河山,为人人所必争,目前此地风云际会,我为何不能来?小弟,别多问啦进去坐坐。” 
中海随后跨上台阶,信口问:“大哥从顺庆府来。” 
“不,要往顺庆府去。”小甭人妖也信口答。 
进入店中,怪,幽香入鼻,令人脑门一清。他笑道:“靳大哥既然男装,何又不舍脂粉气息?” 
小甭人妖向厢座中伸手虚引,笑道:“你错了,此刻我身上只带有头巾味,脂粉气息另有其人。请进,里面有我两位女伴。” 
中海闻声止步,讷讷地说:“女伴,在下恐怕不方便吧?” 
“喝!你这人真是,说头巾味你果然就道学起来啦!我这两个女伴出身也是武林世家,江湖儿女那有这许多顾忌?” 
小甭人妖一面说,一面领先进入厢座,中海不再拘泥,泰然随后进入。 
幽香中人欲醉,他感到眼前一亮。木棹内侧,盈盈站起一对俏佳人。左面那人身材修长,眉目如画,只是脂粉浓了些,不易分辨出真实的年龄。高梳盘龙髻,珠钗摇摇,云鬓堆绿。穿一袭紧身黛绿夹衫裙,真正的紫羔皮外袄,含笑俏立,仪态万千,赫然大家风范。右首是一位青春少女,未施脂粉梳了三丫髻,□着三个珠花环,一双大眼清澈如深潭,小樱口令人沉醉,红馥馥的脸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看年纪约在二九年华,却梳了三丫髻,表示她目前仍是云英待嫁。穿一袭白底翠花夹缎衫裙外罩时下最流行的同质流苏坎肩,加上一件獭皮风衣,腰带上悬着长剑,显得曲线玲珑,刚健婀娜。 
两女见进来了一位男士,连忙低下粉首娇躯半转。 
小甭人妖很大方,向两女笑道:“两位小妹,愚姐替你们引见一位新近崛起江湖,名震武林的大英雄!这位是龙虎风云会的死对头大地之龙,龙英雄中海。” 
又向两女伸出纤手,向中海说:“这两位是江右九江府彭泽县混江龙邹辉的掌珠,瑞月瑞华姐妹俩。” 
“邹姑娘,久仰久仰。”中海客套地说,其实,他根本不知混江龙邹辉究竟是何许人也。 
姐妹俩盈盈敛衽为礼,瑞月用俏甜的嗓音说:“久仰龙大侠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遇,妾姐妹幸甚。” 
“那里那里,小可浪得虚名,见笑方家了。”中海拘束地答,他感到两女射来的目光十分奇异,令人心动神摇。 
小甭人妖拉过一张木凳推给中海,坐下说:“不必客套了,再客套便是矫情,坐下吧上让店家弄些热食来爰爰身子。” 
“不必了,我还得赶路呢。三位姑娘可能已经食罢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靳姑娘与邹姑娘……” 
“我们要到成都一游。你呢?”小甭人妖反问。 
“我?我……” 
“到梓潼,是吗?小弟,早着呢。” 
“靳姑娘知道龙虎风云会梓潼大会的事?”中海问邹瑞月笑道:“早两天听人传说,大概不假。我姐妹忝为江湖人,也想前往长长见识,时日尚早打算先往成都一游。龙大侠如果方便,何不同往成都一走?有龙大侠在,我们三个妇道人家,也好仰仗龙大侠的威名……” 
“大小姐,何苦让小可汗颜,大侠两字不敢克当……” 
“那么,妾身虚长卅龄,可否与靳姐一般,称你一声中海弟呢?”瑞月大方地笑着接口,好厉害呀。 
“姐姐,你不怕高攀,让人笑话吗!”瑞华半真半假的地接口,羞态可掬。 
“唷!你两人这不是骂我吗?我才不叫他中海弟,管他愿意不愿意,高攀不高攀,我叫他小弟。” 
小甭人妖也笑着说。 
在三个女人面前,而且是三个美丽的女人面前,对一个像中海一般极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来说除了无条件投降之外,毫无反击的余地。男人多,女人准落下风,相反地,一个男人决难应付三个厉害的女人。他脸上发赤,苦笑道:“不管诸位姑娘如何称呼,小可……” 
“你不反对就好,谁教你年纪小嘛?”小甭人妖抢着说。 
“嘻嘻!我可吃亏了,得称他为龙大哥。”瑞华笑着说。 
“二妹,不可放肆。”瑞月笑嗔道。 
瑞华神色一整,笑容倏敛。 
中海先是心中有点不悦,看这两个女人表面像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言语如此放肆?显然是受了小甭人妖的陶冶,也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接着,他心中涌起了疑云,姐妹俩既然是亲姐妹,像貌为何截然不同?瑞月自称卅岁,但浓妆掩不住她的本来老态,笑时眼角的笑纹是无法瞒人的,口中的牙齿,更是铁一般的确证,在他看来,即使没有五十岁,最少也在四十出头,姐妹俩的岁数相差太远,不无疑问。 
他本来就对小甭人妖深怀戒心,不由提高了警觉。 
店家送来了四碗挡风寒的姜糖水,瑞华年纪小,她赶忙离座张罗,从老村妇的托盘中将四碗姜糖水分别放置在各人的面前,方盈盈回座。 
“靳大姐,四川各地布满了龙虎风云会的眼线,你公然前往成都,不是太危险了吗?”中海关心地问。 
“有何危险?除了你,谁知道我是小甭人妖?两位小妹乘坐山轿,我权充护花使者当保镖,不会引人注意的。”小甭人妖若无其事地答。 
“不然,你可轻视龙虎风云会,一切小心为主。” 
“谢谢你的关心。说说看!你到底要到何处游荡?” 
“不一定,反正随遇而安,四处走走。” 
“那么,中海弟,能不能伴我们走一趟成都?”瑞月问。 
中海断然摇摇头,说:“小可孑然一身,一个人方便些。”一面说,一面端起碗,乘热一口喝干了。 
瑞华噗嗤一笑,兴高彩烈地说:“龙大哥,要不咱们往梓潼一走,先闹个乌烟瘴气,怎样?” 
中海又是一怔,这小泵娘笑得多蹊跷哪! 
“不可!凭咱们三四个人,便妄想到梓潼讨野火,不啻以卵击石,千万不可任性而为,动不得。” 
他说。 
“对梓潼大会的事,中海弟,你有何打算?”瑞月正色问。 
“他要等天玄剑到来方可决定。”小甭人妖代为回答。 
“天玄剑会不会来?他目下在何处?”瑞月往下问。 
中海摇摇头,毫不隐瞒地说:“小可与天玄剑施前辈在湖广一别,不通音讯久矣!” 
“你骗人。”小甭人妖半真半假地说。 
“我绝不骗你,是真的。”中海正色答。 
瑞月点点头,感慨地说:“龙虎风云会暗中秘密活动多年,他们的会主以江湖神秘客的身份,往来五湖四海,近来方公然出面,自然实力雄厚,声势如日中天,如果不将早年的隐世高人请出,没有人可以遏止他们的凶焰。中海弟,天玄剑能不能请到缥缈仙子和四绝秀士呢?他两人加上长春子,龙虎风云会何足道哉?” 
中海注视着她,沉静地说:“小可已告诉靳大姐,长春子是龙虎风云会的幕后主持人,是个道道地地包藏祸心的恶贼。”但………但你并不能证实,而且长春子目前已组成了英雄会,要和龙虎风云会生死相决。” 
“我敢武断地说,这是阴谋。”中海凛然地答。 
“有何为证?” 
“小可亲见长春子杀了伏魔剑客全家,并曾和他在武夷山交过手。” 
“你?能详说吗?” 
“对不起,目下不是公诸于世的时候。” 
“你……你不也曾说过,龙虎风云会的会主是毒娘子吗?” 
“小可也许错了。他们的会主是个老家伙,早些天已被小可卸下他一条右腿。” 
“真的?” 
小甭人妖惊问,稍顿又道:“你和谁一起下手的?能说明经过吗?” 
中海将天狐谷的事说了,但只说是他一人所为,救走报应神和铁掌拂云的事,倒未隐瞒。说是先救铁掌拂云,然后分头行事,由铁掌拂云放火,并先到崖上策应。 
“他两人呢?”瑞月关心地问。 
“不知道,十天前咱们便分手了。” 
“但报应神身受重伤……” 
“邹姑娘,你怎知报应神身受重伤?”中海讶然问。 
瑞月淡淡一笑,解释道:“他落在贼人手中,还能不受重伤?我只是按常情推论而已。中海弟,你不护送他走,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万一他落在龙虎风云会手中,岂不……” 
“这倒不用耽心,分手后他们昼伏夜行,早就走了。” 
“到何处去了?” 
中海心中起疑,早已警觉,干脆撒谎扯到底,信口道:“木莲花苑被焚,缥缈仙子已逃到四川,可能已到了湖广,他两人是到那儿投奔仙子的。” 
“哦!倒是有点像。该启程了,中海弟,失陪,我姐妹到店后净净手。”瑞月站起说,两人出席而去。 
中海听脚步声去远,低声问:“靳大姐,这两人是何来路?” 
“怎么?你心中有疑问?”小甭人妖笑问。 
“正是,看她俩人根本不像是亲姐妹。” 
“唷!你的疑心倒大。人家是同父异母所生,自然不像,我和她姐妹可以说是近邻,彭泽邹家乃是武林世家,有何不对?” 
“邹小姐比你大,却称你为姐。素昧平生,她似乎问得太多了。”中海低声说。 
“你这人真是,疑心忒大。瑞月三年前丧夫,心情不佳,所以显老。问得太多,她在关心你哪!” 
“关心我?”中海诧异地问。 
“正是此意。她这次和我闯荡江湖,志在物色一位妹夫。她对你的印象不错哪!怎样?我希望喝你一杯喜酒,瑞华比施小妹美多了,要不要我替你牵红线?” 
“别开玩笑,大姐。”中海脸红耳赤地说。 
“说真的,看瑞华小妮子的意思,包在我身上,管叫她千肯万肯,么样?”小甭人妖正色道。 
“我从没有成家的打算,感谢你的盛意。” 
“你是不是仍对施小妹难以忘情?算啦!那小丫头乳臭未干,你两人不配。再说,天玄剑自不量力……” 
“你说什么?”中海沉声问,提起施素素,他心中一跳。平时少和女人往来,他并未感到素素对他的重要。今天小甭人妖提起成家的事,他情不自禁将素素和瑞华加以比较。这刹那间,他突然陷入激动中,素素的倩影,突然在他心中升起,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在他眼前隐现,他像是被春雷所惊醒的蛰伏虫儿,心潮一阵汹涌,万分渴望地要重见素素一面,听到小孤人妖竟然说天玄剑自不量力,他猛然惊醒,不客气地加以质问。爱人与爱人之间,感情的变化极为奇怪,对方的好恶,也就是自已的好恶,任何诋毁的话,皆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小甭人妖先是一怔,接着噗嗤一笑,轻松地说:“好啦好啦!小弟,我是个过来人,已看出你情有所钟,算我白欢喜一场罗。走吧!她们出来了。” 
丙然不错,姐妹俩已经净手外出。小甭人妖会了账,四人先后走出店门。 
出轿的四名大汉早就在等候了,两女直趋轿旁。 
“情有所钟,大小姐,你失望了。”小甭人妖怪声怪气地向瑞华说。 
店南首匆匆奔来两个小黑炭,背着一个小包里,挟了一个长布卷,头戴平定巾,穿一身青布棉直裰,脚下甚快,转过邻屋的屋角,突然出现在店前,看到店前的景况,倏然站住了,张口结舌,黑脸膛布满惊容,大眼睛光闪闪地。 
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小穷汉,任他两人怔在那儿。 
瑞月手攀轿栏,微笑着问:“大姐,你是说,他另有心上人,好事不谐?” 
中海骇然,讶然问:“靳大姐,你……你们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小甭人妖支唔地说:“准备什么?你的话我没听懂。” 
她不支唔倒还罢了,支唔反而引起中海的疑心,扫视了三人一眼,然后紧吸住小甭人妖的眼神,沉声道:“靳大姐,在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们早已知道我要经过这儿,所以安排下这次巧会。不管你们有何存心,在下不愿追究。有关成家的事,靳大姐,请听我说。不错,在下早已情有所钟,他年如果心愿得偿,定然奉上喜柬,并请光临舍下喝杯水酒。在下告辞,祝诸位平安,珍重再见。” 
“你……你要到那里去?”瑞月正色问。 
“由来处来,往去处去,江湖亡命四海为家,在下自有该去的地方。” 
瑞月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一字一吐地说:“龙中海,你得跟我走。” 
中海原本站在小甭人妖身侧,突然跃开大笑道:“邹姑娘,不必枉费心机了!” 
“你说什么?” 
“你是龙虎风云会的人,我大地之龙不会上当的。”中海神采飞扬地答。 
“你怎知道?”小甭人妖讶然问。 
“哈哈!两位姑娘与龙某素昧平生,套问了那么多不该问的话,再加上在下本就不信任你,这就够明白了。” 
瑞月淡淡一笑,冷冷地说:“你很聪明机警,可是仍然不够精明,这时早已由不得你了,还是乖乖地跟本姑娘走吧。” 
“咦!你的意思是……” 
“那杯姜糖水中,已下了双倍慢性毒药,十天之内,药性发作,如无本姑娘的独门解药,你决看不到第十一日的朝阳上升。” 
瑞华翠袖一挥,笑道:“你看看小店左右,他们准备促驾呢。” 
小店两侧,出现了两男一女,两男英俊魁伟,仪表不俗,女的美艳婀娜,侍女打扮年华二九,含笑按剑俏立。 
两个赶路的小黑炭闪在屋旁,不言不动。 
中海紧了紧背上的小布囊,退至路中,解开外腰带,露出里面的皮护腰,豪放地大笑道:“哈哈我大地之龙是死不了的,难道不会向你们要解药吗?叫你们留客的人来送死呢,抑或是姑娘你亲自留驾?上吧!在下等着呢。” 
为防意外,他取出一颗耳鼠解毒丹吞下,并未作脱身的打算,他必须查出对方的身份来。 
天候太冷,路上行人不多,一些村民闻警外出,站得远远地观望。 
店后是朱凤山的山麓,登山小迳曲折上升,隐隐可见山巅的凤观山门。店对面是旷野,凋林零落他向亭前退,亭后的山坡松柏成林,野草萋萋,动起手来易于施展,进退方便。小孤人妖的艺业已是不凡,这两个女人定非庸手,所以他慎重地为自已的处境预作打算。 
他到了亭前,小甭人妖六男女也跟到了,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相距三丈余,气氛紧张。 
邹瑞月站在中间,瑞华在左,另一少女在右。两个英俊的青年人分立两侧。小甭人妖反而站在瑞月的身后。看了六男女所站的顺序,他心中暗懔。显然,小甭人妖的地位身份,在六人中是最低的一个,这两个鬼女人,在龙虎风云会中,身份可能与八大护法不相上下,因为小甭人妖的艺业,决不比火眼毒猴差。 
瑞月接过侍女奉上的一把古剑,神色冷静地说:“大地之龙,你真不想思量后果?” 
中海呵呵狂笑,若无其事地问:“有何后果?是指看不到第十一天的太阳吗?” 
“正是。” 
“不劳姑娘耽心,能多活十天也是件好事,像我这种江湖亡命之徒,生与死须用时刻计算,十天有九百六十刻可活,连我自已也感到满意,姑娘何必耽心?” 
“你对生死似乎很看得开呢。” 
“同样的,姑娘也似乎并不介意。” 
“何以见得?” 
“龙某敢于独闯贵会的外主坛,敢闯贵会在天狐谷布下的龙潭虎穴天罗地网,视贵会如无物,连贵会的会主也被龙某卸掉一腿,可知龙某的艺业,决非平凡之流。而姑娘今天仅有六人,竟想和龙某在此一决生死,姑娘难道不怕死?诸位的艺业难道比贵会的会主高明?我想不会的,因此知道姑娘对生死并不介意。请教,姑娘在贵会的身份,是八大护法之一呢,抑或是副会主之流?” 
“这些事不说也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然必有打虎的能耐。阁下多次闯龙□蹈虎穴能全身而走,都是在黑夜,可以说仅是侥幸而已。今天你身中奇毒,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信你真如神龙一般,能够飞腾变化平空遁走。听我良言相劝,尚请三思。” 
“三思什么?” 
“以你的才艺业,投效本会谋发展前途无量,不需多少时日,定可主持全面大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指日可待,尽足以在江湖中大展鸿图,妻财子禄予取予求,何乐而不为?何必愚蠢得浪掷自已的生命?你还年轻,至少在江湖中尚有一甲余岁月称雄道霸的机会,定可名利双收,这些事你曾经衡量过吗?刚才靳会友向你所提的事,难道你毫不动心?那天玄剑自不量力,妄想和本会作对,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眼看大祸临头,你何必不识时务?至于你那位施素素,我答应你留她一命,将她赐给你,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中海心中一动,冷冷地问:“听你的口气极为托大,你在会中的身份地位定然不少,你能做得了主吗?” 
“先别问我的身份地位,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事我也做得了主。” 
中海嘿嘿一笑,恍然地说:“这么说来,在下已猜出你的身份了。” 
“你似乎很有自信哩。”瑞月冷冷地说。 
“龙某如果不够聪明,也不会活到今天。” 
“你猜想我是谁?” 
“你是龙虎风云会会主毒娘子北宫云□。在天狐谷断腿的会主是假的。”中海一字一吐地说。 
“何以见得?”瑞月肃容问。 
“在天狐谷时,你带着爪牙去说服南荒鬼魔,你还末到达茅屋,在下已经到了贵会的秘窟,秘窟只有那假会主在场,你不会有分身之术。白天在山里,假会主带了大批高手,仍然让在下脱身走掉。如果他不是假会主,怎会轻易地让在下脱身?以目下的情形来说,你只带了几个贴身亲信,用意是不让你的属下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小甭人妖乃是宇内五妖魔之一,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瞧吧!她却站在你的身后,身份之卑显而易见,假使你不是会主,她肯如此自贬身价吗?毒娘子以用毒名震江湖你在食物中下毒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毒娘子,在下也有两句良言相劝。缥缈仙子已经退隐林泉,与世无争,你与她的早年怨恨,也该一笔勾消了。姻缘二字不可强求,你不能怪她横刀夺爱,正如在下一般,在下的心目中,只有一个施素素,令妹虽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在下却不屑一顾,可知情爱二字是勉强不来的。请姑娘三思,姑娘已年届古稀,有生之年所余无多,何必还替那长春子卖命受人利用?长春子是元鞑子伯颜猛可之弟,我大汉子孙曾饱受元人百年奴役,记忆犹新,除非是丧心病狂的人,决不至于再替鞑子卖命。姑娘,即使你助纣为虐甘心替元人卖命,日后元人重行入主,你仍然是个最卑贱的所谓南人。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你能活到太平盛世吗?非我族类,用心必异,谁能信任你?你又能信谁?北宫姑娘,及早回头,尚未为晚。” 
瑞月静静地听完,冷笑道:“你的话很中听,可惜你说非其时。小畜生你说,你可是当真不想活了?” 
中海剑眉一挑,虎目怒睁,一字一吐地说:“忠言逆耳,你陷溺已深,已听不进任何人的忠告了龙某顶天立地,即使要死,也要死得光荣,无愧于天,无怍于人。来吧!你们是一拥而上呢,抑或是为那不值半文钱的武林虚名而单打独斗?武林人无不好名,但你们已不算是武林人了,而是些卖国贼是不会重名的。上!龙某虽不敢说是为世除害,但也算是为求生而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凛然地说完,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踏实,俊面上一片肃杀,肌肉像是凝结了,只有一双大眼光芒熠熠,似是冷电闪烁,一步步向前逼进。 
瑞华脱掉披风,交与侍女手中,向瑞月低声说:“主母,让小婢去收拾他。” 
“小心了,他已用话扣住我们,一切全靠你自已。”瑞月也凛然地低声说。 
瑞华说声:“小婢小心就是。”莲步轻移向前迎去。 
双方从三丈外接近,举步凝实从容。 
店侧的两个小黑炭呆在那儿,两人的大眼中都充溢着泪水,双手不住地颤抖,呆呆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中海。 
村南蹄声急骤,五匹健马狂奔而来。 
朱凤山登山的小迳中,五名老道正降下山坡,向小亭飞奔,脚下奇快。 
右首的小黑炭长吁一口气,悄声说:“素妹,临危见真情,他对你很痴心,用情极专。” 
右面的小黑炭伸出黑黄色的小手,握住同伴的手臂,头一低,洒下两行清泪,颤声说:“萸姐,难道你灰心了?” 
“唉!他心目中只有你……” 
“萸姐,这种场合,他能怎说呢?你……” 
“不必说了,素妹,我们怎办?” 
“三剑联手,生死与共。”素妹断然地说。 
“好,上。”萸姐咬牙说。 
“先看看风色,候机劈了这几个贼男女。”素妹说。 
两人解开长布囊,向小亭从容走去。 
五老道到了小亭,一个高年老道摇手叫:“施主们,请……” 
五匹马及时冲到,骑士飞跃下马。瑞月右首的青年人高举右手,扭头向五骑士叫:“龙虎风云!黑旗盟的会友,赶他们走。” 
五骑士浑身黑衣,一个比一个凶猛,背剑挂囊,气宇不凡。为首的黑衣骑士瞥了青年人一眼,翻着大环眼说:“大字有七星,大地黑旗盟。” 
青年人伸手亮出一块夺目的金云玉版令,冷冷一笑。 
五骑士脚下略一迟疑,然后向小亭走去,向老道们叫:“道长们,没你们的事,退!” 
老道们已听清双方所亮的隶属切口,乖乖地退在一旁。 
斗场中,一对男女已经接近至丈二左右,脚下更慢,愈来愈近。 
“报你的真名号。”中海沉喝,跨出一步。 
双方皆跨进一步,已接近至八尺左右。 
“呸!”瑞华娇叱,突然拔剑挥出,迫进、拔剑。出招,恍如电光一闪,奇快无比,风雷倏发,剑虹飞射。 
中海的身影倏杳忽现,旁观的人似乎并未看清他是怎样闪避的。 
这瞬间,紫虹在电芒的左侧一闪,人影倏止。 
端华身剑合一冲出丈外,上身突然一挺,脚下大乱。 
“啊……”凄厉的叫号声刺耳传来,瑞华以左手淹住左胸侧,一条创口从她的左胸侧裂至胁背,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当!”她的长剑坠地,接着身躯左扭,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滚倒在地。 
中海右闪避招,并抢进还击,大逾常规,出其不意一击得手。他收剑入鞘,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那位姑娘还有救,内腑未伤,仅断肋骨,得赶快下药。第二位上!” 
侍女奔出,将瑞华抱回,瑞月向左首的青年人低声交代道:“他用的是电剑心法,文英,用天机剑法。” 
“弟子遵命。”文英恭身低声回答,举步上前。 
中海向后退,一步步逐渐退回原处。 
文英接近至两丈左右,缓缓拔剑出鞘。 
中海不拔剑,左手找了一把飞刀,同空中一抛,接着用刀刃向对方扬了扬,告诉对方他要用飞刀了。 
来文英探囊取出三枚青蓝色的当十制钱。这种钱重有一两,是本朝初所铸的五种制钱之一,多年来已不再铸造了。这种当十制钱铸有旋边,极易分辨。但文英的三枚制钱的边已经加工改造过,刻成锋利的锯纹。看了钱的色彩,便知上面淬有奇毒。他握钱的手一张一合,对方难以分辨掌心中到底有多少枚。 
中海的飞刀威名昭着,文英可能有点心虚,脸色一变。 
中海向左绕走,文英也向左绕,双方相距丈七八尺左右,换了两次照面尚末动手。 
中海神色冷峻,脸上不带其他感情,一双大眼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左手的飞刀徐徐拂动。气氛紧张,令旁观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呼”一声轻啸,从西北面刮来一阵罡风,黄沙滚滚。 
文英沉不住气,抓住机会身形一挫,喝声“打!”左手陡扬,接着向左急窜。可是他并未发出暗器。 
中海不为所动,紧吸住对方的眼神,从容举步。 
文英心中发急,猛地右旋踏前一步,三枚制钱脱手,成品字形飞出,立即伸手再取制钱。 
这瞬间,中海已经仆倒,一道白虹一步飞至。 
“嗤嗤嗤!”制钱掠上空而过,射出四五丈外去了。 
同一瞬间,文英“啊”一声惨叫,左手仍在囊中,并未能及时取出制钱,飞刀插在他的左肩井穴上,人肉四寸,穴道已毁。“叮叮叮!”他的左手离囊,三枚制钱堕落地面。他咬牙切齿,掣剑踉跄前冲。 
中海已经跃起,手按剑把,冷冷地注视着踉跄逼近的文英,口角洒出一丝冷酷的微笑。 
“文英,不可!退!”瑞月娇叱,飞掠而出。 
文英一声厉吼,一剑挥出。 
“铮!”中海拔剑反击,击中挥来的长剑,文英的剑翻腾着飞出三丈外去了。 
中海的剑尖,停留在文英胸口,冷冷地说:“单打独斗,在下不想要你的命,下次相逢,你得死呢。” 
瑞月已到了一旁,但不敢贸然抢上。 
小甭人妖也到了,困惑地说:“他的艺业进境惊人,三月前他不见得能胜我,怪,让我试试。” 
中海向后退,放过文英。 
小甭人妖拔剑出鞘,徐徐迫进。 
中海退了丈余,立下门户冷笑道:“小甭人妖,你竟有脸见我,可见你已经无可救药了。先警告你,龙某已不是在濯马庄时的大地之龙了,目下你很难接下我十招。杀你易如反掌,你最好见机退走念在濯马庄时的情份,龙某留你一命以便改过自新。往日龙某早料定你不可靠,想不到不幸而料中,你目下的处境,龙某委实替你惋惜。” 
小甭人妖用一声娇叱作为答覆,剑化电虹,抢上攻出一招“穿针引线”,再变“天帚扫云”,控制了中海的上盘。这一招的剑势,是明升暗降,虚中有实不能跃起避招,也不可后退闪让,剑势劲发即沉,下一着便是下沉右拂。 
中海确是比在濯马庄时截然不同了,内力修为与剑术皆进境神速。屈指算来,两仪心法只差六天火候,百日之期将满,由于苦练两仪心法,本身的正宗气功当然也相对地增进,小孤人妖根本不是对手。 
“铮铮”两声暴雷,他左拂右架,化去攻来的两招,只退了半步,两招狠着迎剑而解。 
“呸!”小甭人妖娇叱,剑势突变,“大地盘龙”、“潜龙奋窜”,由下而上展开狂风暴雨似的凶猛袭击。 
中海不再退让,一沉长啸,招出“流星坠地”,硬接“潜龙奋窜”,“铮铮”两声清鸣,小甭人妖的两剑落空,先向左荡再向右飘,中海乘势迎进,紫虹一闪,从中宫攻入。 
小甭人妖的剑已错在右侧,剑尖在中海的左胁外侧,而中海的剑尖已指向她的右胸。她如果想保命,除非运剑的手劲道足以将中海的剑挡偏,或者能及时向右后方以迅疾的身法走退。可是,她两者都力不从心,命在须臾。 
两个小黑炭一是素素,一是银凤。素素对小甭人妖在濯马庄援手之恩难以或忘,见状大惊失色,尖叫道:“龙……”可是,她只叫出半声,便被银凤掩住了。 
“住口!不可分他的神。”银凤低喝。 
斗场情势已变,危机消失。 
中海侧移半步,撤剑外拂,“铮”一声脆响,小甭人妖的剑脱手飞出,“嘶”一声轻响,紫虹反挥,将小甭人妖的头巾拂落,人影乍分。 
“回头是岸,靳姑娘。”中海站在丈外神色肃穆地说。 
小甭人妖长叹一声,然后默默地拾起长剑,突然撒腿向北狂奔而去。 
中海陡然转身,面对缓缓走近的瑞月,冷峻地说:“北宫姑娘,你的害人毒计,何时方了?” 
瑞月冷然一笑,说:“你的话去对姓北宫的人说好了,我在姓邹的面前枉费精力。”你否认你是毒娘子北宫云娘?” 
“这事早就无关宏旨了,反正你已活不了多久。本来我可以放手让你自生自灭,安稳地活过这十个短暂的日子,但你伤了我两人,我已势难放手。” 
“同样的,在下也势难放手。”中海冷冷地说。 
“本姑娘第一次碰上你这种不怕死的人,只好动手成全你了。”瑞月一面说,一面徐徐拔剑。 
剑出鞘,晶芒耀目生花,除了剑尖前一寸布着可怖的紫蓝色奇光外,整段剑身幻发出耀目晶芒,不易看清剑身,澈骨冷气直追丈外,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 
好一把切玉断金的宝剑。 
“先警告你,剑尖前淬有奇毒,见血封喉,你得小心了。”她冷冷地说。 
“承教了,请。”中海若无其事地答。 
两人徐徐举剑,逐步接近。蓦地风雨骤发,剑虹疾射,人影飘摇。“铮铮”两声铿锵的金属交鸣声传出,人影疾分,两人换了一招两剑,各向左飘退八尺,风息雷隐,只有两人的剑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余音嫣嫣不绝。 
“你的剑居然是神物,难怪。”瑞月懔然地说。 
“彼此彼此,接招!” 
中海豪气飞扬地叫,急步欺上,招出“电闪雷鸣”,奋勇进击。 
瑞月信手挥剑,一声娇叱,晶虹散出满天霞彩,攻入紫虹之中。 
棋逢敌手,功力悉敌,旁观的人只看到人影直进直返,剑影飞腾,吞吐间捷如惊电,看不清进手招术,澈骨奇寒的剑气直逼出三丈外。 
地上沙石纷飞,红尘滚滚。 
双剑冲错绞刺声惊心动魄,两人都毫无顾忌地奋勇抢攻,舍死忘生全力周旋,飞舞的虹影令人眼花缭乱,好一场武林罕见的高手决斗。 
两人从路中移至路侧,迫近了小亭,逐渐接近了山坡,攻势依然凶猛绝伦,似乎两人都具有用之不竭的精力,皆能作持久性的狠拚。各攻百剑以上,双方皆未露力衰的现象。 
中海虽说有解毒丹防身,但到底有所顾忌,万一对方的毒药毒性凶猛,解毒丹药力不够迅速,可能受到影响,千万不可被对方的剑尖所伤,不然后果可怕。因此,他不敢用险招走险,始终未能抓住对方的空门,未能用险招制造行雷霆一击的机会。 
同样地,瑞月也心中懔懔,他发觉中海的进攻剑势锐不可当,稍一找到空隙,狠招便如长江大河般滚滚而来。 
她不敢不迎击,以免失去主动。同时,为保持自已的尊严,她也不敢用险招以免失态。另一个理由是反正中海服下了她的毒药,早晚是要死的人,她犯不着用自已宝贵的生命去和将死的人硬拚,这种愚蠢的事她不干,太划不来。 
因此,她深怀戒心,不愿用险招孤注一掷。 
狠拚了近两百剑,仍是僵局。 
斗场向山坡上移,离开小亭在五六丈外了。 
侍女和另一名年青人,分别在亭中替受伤的同伴上药扎伤,五名老道和五骑士,则移至小亭与小店之间的空地上,互相监视,虎视眈眈。 
看热闹的闲人早就走光了,在中海伤了侍女之际,闲人被吓跑啦!胆子大些的人,远远地躲在屋角向这儿瞧。 
两个小黑炭却不怕,她俩站在亭旁,明知两个高手相搏她们插不上手,她们便钉住瑞月的同伴,功力相当的人交手,势均力敌,假如加上一个人,大局便将改观。 
青年人已替文英起出飞刀,里了伤,突向五骑士叫:“黑旗盟的弟兄听了,合围,不许大地之龙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