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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钩心斗角

到了村南,松林前道路一分为二,迎面竖了一座将军箭似式的村名兼指路碑,上面刻着“松林铺”,下面两行右是至“广安军”,左是“至果州”。不须看斑斓的石迹,便知这座石碑年代久远,当是两百余年前的古董,都是大宋皇朝的地名。

目下,广安军已改为广安州,果州已改名顺庆府,经历了三个朝代,石碑仍指引着未来的子民,令人看了,油然而生思古之幽情。

但中海却不知这些逝去的历史变迁,吃了一惊,说:“怪事,我怎么跑到岔路上来了?没有路通顺庆哪!”

他不知该走那一条路,往回走又心有未甘,正在委决不下之际,左面的小径出现两个人影,是两个村夫,正低声争论着向这儿是来。

“问问他两人,便知我跑了多少冤枉路了。”他想,便在三岔路口相候。

两村夫接近至十丈内,发现前面有人,停止了争论,仍向前走,用好奇的目光不住的向中海打量着。

中海等两人走近,抱拳行礼笑道:“两位兄台请了。”

两村夫赶忙回礼,一个讶然问:“咦!你哥子有何贵干?”

“在下迷了路,特向两位请教,请问有路可以到顺庆府么?”

村夫用手向身后一指,笑道:“这条路就是到顺庆府的大路,还有两百多里。”

中海向石碑一指,迷惑地说:“咦!碑上不是刻着到果州么?这……”

“果州就是顺庆府,改名改了百年多啦!”

中海恍然大悟,摇头苦笑道:“改名改了百多年,贵地这块路碑也早该换了。”

村夫耸耸肩,笑道:“谁知道日后那一天又要改名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有那些闲功夫去换石碑?哥子,出门人路挂在口上,像这种指路碑是有点靠不住的。换朝代得改名,换了个雅兴不浅而多事的官儿,恐怕也得改,有时改得连土生土长的人也莫名其妙,常会一问三不知呢。”

“哦!原来如此。请问,到定远还有多远?”

村夫向远处枯黄的的山岭一指,说:“就在山底下,快了。”

“谢谢两位指点,有劳了。”中海行礼道谢,便待赶路。

村夫回了礼,叮咛道:“这条路往北一带不好走,还有十来里方能到达,近来四郊不安静,城门关得早,如果没有要紧的事,用不着赶,在敝村住一夜,比冒险入城要好得多。”

“不安静,兄台是说有强盗?”中海问。

“差不多。”村夫一面走一面答,向南走了。

中海不怕强盗,只怕迷路。这条所谓大道,大得只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岔路多,行人少,只能凭经验方能分辨出正路来,假使碰到分通两处大邑的岔路,而又找不到指示路向的人,失途走冤枉路并非奇事。村夫说道路不静,行旅必定稀少,恐怕连问路的人也不易找到。他心中略一思索,便决定在松林铺投宿。

松林铺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看情形不富裕,全是些两进院木造房屋,但环境清幽,村中的街打扫得十分干净,零星散布着一些小花园。显然,这座村虽不富裕,但村民定是勤奋进取的好子弟。

村四周有松林围绕,巨大的苍松气势蓬勃,周围计有数千株古松,每株皆粗如桌面,冷日松针不凋,罡风掠过松林,声如万马奔腾。

进了村,每一家大门皆闭得紧紧地,只以偏门出入,迎接他的是一群不怕冷的村童,和大群狂吠的狗。

这种村是不会有客店的,他向前走,在村北一幢门口种有两株扁柏的农舍站住了,伸手轻叩院里的门。

叫门声刚落,里面狗吠声不断传来,有个洪亮的声音问:“谁呀?”

“过路的人,打扰府上了。”中海朗声答。

院门大开,先窜出两条大黄狗,接着是个二十来岁身材结实的青年人,喝退了狂吠的狗,略一打量中海,闪在一旁伸手虚引笑道:“请进,兄台想必是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中海说声打扰,踏入院门站着道:“兄弟来自湖广,到顺庆府探亲,途经贵地,听说前面道路不静,欲借宝宅借宿一宵,尚请兄台俯允。”

青年人领先而行,笑道:“兄台客气了,请随我来,只是寒舍狭窄,恐怕招待不周哩!”

过了院子便是正屋客厅,厅堂不大,有左右厢房,从后厅可看到里面的穿堂,看不到天井,厅中的家具,全是古朴的木制桌椅,中间设了一个炭火熊熊的大火盆,四张小矮凳绕盆排列,只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后生。厅门掩上,温暖如春,只是光线暗淡了些,光源来自门两侧的小形明窗。

小后生相貌清秀,脸型有八分与青年人相像,见客人入室,赶忙取来茶杯,用火盆旁冒着水蒸气的大锡壶泡了一杯香茶,用托盘奉上笑道:“大叔,请用茶,坐下来暖暖手。”

中海心中暗暗称奇,这家农舍弟兄两人不但好客,而且应对不俗,委实难得,这说明了两人都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他放下包裹,接过苦笑道:“谢谢你,小弟弟。”

青年人拖过一张矮凳,笑道:“请坐。敝姓罗,小名志超。这是舍弟志群。”

中海在矮凳上落坐,说:“敝姓龙,名海,湖广人氏。哦!府上似乎甚是冷清哩!”

“我兄弟两人,只有老母在堂。”

中海站起道:“兄弟该向伯母问安,可否请伯母出堂?”

志超摇摇头,说:“家母偶感风寒,不宜走动,龙兄不必客气。”

正说间,院门发出几声暴响,有人在外面搥打着沉重的院门。

“他们来了。”志超木然地说,笑意在脸上迅速地消失。

志超拉开厅门,喝退黄狗,大声问:“谁呀?”

猛敲院门的人停止敲击,有人大叫:“开门,志超弟。”

志超踏出厅门,扭头向中海道:“对不起,兄弟失陪。小弟,陪客人到西厢房安顿。”

中海随志群进入西厢房,志群一面向他张罗火盆衾被,一面留意外面的动静。

中海也一面整顿行囊,一面倾听外间的动静。

志超接入三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四人在火盆旁落坐。一名村夫不住的搓手,呵着气说:“超弟,不是愚兄无情无义,事实是愚兄力所不逮,爱莫能助。目下阎大哥兄弟来了,你我三面对证,将账转过,先看看这张转契,愚兄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他将一张画了押按了指模的契约交到志超手中,志超略一浏览,递回说:“事已至此,五哥,我不怪你。田契你可以交给阎兄,一句话,元宵节过后,我卖家产还债,不足之数,小弟另外设法还清人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弟不是赖账的人,只请阎兄宽限些时日。”

左首的中年人暴眼一翻,冷笑道:“罗志超,你放明白些,在下是城里人,来一次不容易。告诉你,三天后我再来,有钱万事皆休。”

志超神色冷静,沉着地问:“如果没有呢?”

“田地房产立即移交。”

“好,给你。”志超一字一吐地答。

“还有余数六十两。”

“抱歉六两我也拿不出来,请宽限一些时日。”

“不行。”

“但……我确是一文不名。”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么?”

“不错,你的意思……”

“叫令弟到咱们老爷家中作押。”

志超倏然站起,无名火起,大叫道:“姓阎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姓阎的阴森森站起,拉开袄襟前襟,露出里面腰带上的一把连鞘匕首,双手叉腰冷笑道:“小子刚才可是你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也好,房地产也好,我家老爷并不稀罕,要的是钱,本利白银二百两,拿来。”

志超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吁出一口长气说:“三天后你再来,都给你。”

阎家兄弟站起往外走,在厅门扭头阴笑道:“所欠余的六十两,大概你是想向贵村的族中父老设法张罗罗?但没有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算了,年关将到,谁愿意将银子借给一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地之人?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两人出门而去,志超闭上眼,久久方吁出一口长气,胸口不住起伏,张开双目,向缓缓站起的五哥冷冷一笑,沉痛地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来是你串通外人,谋夺本村的田地,出卖族中弟兄。告诉你,我家是族中大房,也是最先倒霉的一个,不久之后,松林铺将不是我们姓罗子孙的产业,将是阎老狗的囊中物,你所得的好处,也必定一一吐出,除非你甘心做老狗的奴隶,不然你定将无法在这儿立足,信不信由你,你请吧。”

五哥站起来伸伸懒腰,冷冷地说:“超弟,听我说……”

“不用说了,你以为我是死人么?家母久病在床,我向族中各房所借的银子,所有的借据都到了你的手中,先是索取田契,再是讨取房约,然后转至阎王爷的恶奴手中,这种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情,我再笨也看透啦!人说胳膊不会往外弯,你却连腿也向外弯了。你给我滚,不然你休怪我手脚无情。”

志群咬牙切齿的抓起墙角的一把猎刀奔出了厢房。

“不许撒野,小弟。”志超大叫。

志群丢掉刀,咬牙切齿地向五哥骂道:“五哥,畜生也比你高贵万倍,你要不被天打雷劈,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后厅门出现了两个人影,虚弱地声音在厅中颤动:“儿呀,你怎么敢目无尊长?”

五哥扭头一看,撤腿便跑。

志群一双大眼瞪得大大的,不让泪珠滚下眼眶,说:“妈,群儿错了。”

后厅门口,一个村姑打扮年约十七八的少女,眼泪汪汪的扶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中年妇人缓缓出厅来。志超兄弟连忙赶前扶至火旁坐下。

“妈,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志超含着眼泪低叫。

志群端了张矮凳放在母亲身旁,向少女低声说:“玉芳姐,请坐。三个月来,姐姐替我们伺候母亲,我……”

玉芳挽住他,用手帕替他擦掉泪水,柔声道:“群弟,快别说这些话。姐姐无能,不能替伯母尽力。别哭!唉!姐姐心中多难受啊!”

中年妇人倚在玉芳身上,喘息许久,神色悚然地问:“超儿,你怎样打算?”

“孩儿在这三天中,向叔伯们磕头,借些银子还债。”志超沉重地答。

“我知道,没有人再会借钱给我们度过难关。”

“孩儿……”

“你怎样?”

志超一咬牙,沉声洛:“孩儿已无路可走,明天去投黄老四。”

“畜生!你敢?”中年妇人喘息叫。

志超跪倒在地,垂泪道:“妈,孩儿已上天无路,只好……”

“住口!他那种作恶多端,专作些偷鸡摸狗的事,然后沦为强盗,你……”

“妈,他已经不做强盗了,入了一个什么龙虎风云会,正在西山享福。上月他派人来找我,要我要我……”

“住口!他那种人,不作强盗作什么?龙虎风云会?一听这五个字就不是正路,必是一批歹徒所组成的匪会,自命是龙是虎,想兴风作浪风云际会。畜生,你抬头看看你爹留下的家训。”

东壁挂了一幅立轴,用颜体写了八个大字--“明礼尚义,耕读传家。”

中年妇人泪下数行,颤声道:“难为你了,孩子,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我的病是不会好的,记住为娘的话,为娘死后,便不可教你们了,但你们必须挺起胸膛做人,饿死亦不为盗,为奴为仆也须将债还清,不可存伤天害理之念,逃避己身应做的事,谨记罗门家风,不可叫你爹及历代祖先在九泉之下含恨。”

“妈……”兄弟俩哀声叫。

中海站在房门后,他感到眼前一片朦胧,心中叹道:“上天苍苍,何其残忍?这世间好的人太好了,坏的人又太坏,好的人却活该受折磨,苍天如果有眼,岂会如此颠倒是非?鬼神报应之事,实属渺茫,因果轮转前生后事报应的说法,怎能令人心服?谁知道前生的事呢?”

他举步出厅,在中年妇人身侧欠身行礼道:“伯母,小可龙海,从湖广至顺庆府探亲,在府上借宿,多蒙志超兄收留,感激不尽。”

玉芳见了生客,慌不迭转身回避。

中年妇人打量中海片刻,说:“寒门多事,简慢客人了。老身罗氏,只因久病在身未克款待客人,尚请包涵一二。请坐。”

中海在一旁告坐,打量罗氏的气色,缓缓地说:“小可三代行医,略知医理,伯母可否让小可诊脉?”

“小犬为了老身的病,用重金远至重庆府聘医诊治,百药罔效,唉!恐怕……”

“伯母,请伸右手。”中海抢着说。

中海探过脉息,站起来说声“恕罪”,举手检视罗氏的五官,扣动双手曲池,重行落坐,剑眉深锁。

志超擦净泪痕,满怀希望地问:“龙兄,家母……”

中海抬起头,神色凝重地向罗氏问:“伯母可是感到头脑昏沉,四肢乏力,举动艰难,食少心烦,午夜口干舌燥,三两日必有一次腹中绞痛?”

罗氏讶然地点头,颤声叫:“龙爷果是神医,所说皆中。”

“龙兄,有……有……”志超急问。

中海凝规着他,冷静地问:“志超兄,你曾否和人结有深仇大恨?”

志超茫然地摇头,说:“从小到大,我不曾和人打过架。家父在世时,严禁我兄弟与人争吵,一切以忍让为先。忍字心头一把刀,但不忍将是为祸之源,因此……”

“伯母的饮食,病发前由何人治理?”中海转过话锋问,目光射向躲在罗氏身后的玉芳。

志超大惑不解,坦然地说:“家母一人亲理家务,上下无人助理。病发后,后村张家的玉芳姑娘仗义援手,前来照应家母,早来晚归。敝村只有两姓人,前村是罗家,后村是张家,两家世代姻亲,算起来都不是外人。”

“那就怪了。”中海脱口叫。

“龙兄,家母的痛能治好么?”志超焦急地问。

中海点点头,本想说出病源,最后忍住了,说:“三天之内,令堂必起沉痾,兄弟有把握。”

志超拜倒在地,不住磕头。中海一把挽起他,正色道:“不必谢我,你该感谢令堂教诲之恩。府上虽不是名门望族,但礼义家风可矜可夸,令人肃然起敬,天必佑之。”他又转向罗氏,郑重地说:“伯母,刚才志超兄与姓阎的事,小可已经了然。请接受小可的请求,替府上一尽绵力。小可行医济世,但行径怪异,以病家的财富与及为人好恶而定诊金。像伯母这种人,小可不但不取分文,且奉送丹药。遇上土豪劣绅,索取必厚,也许万金不治,因此行囊颇丰,区区二百金……”

“龙爷,这……”

“伯母,请放心,小可的金银,敢说每一文皆来得清清白白。”

“但……这……”

“伯母不必固执,当知世间仍有为仗义而疏财的人。”

罗氏热泪盈眶,向志超兄弟叫:“我儿,还不叩谢恩公?”

兄弟俩双双下跪,大拜四拜。中海不敢去扶,恐怕罗氏变卦,受了全礼,方扶起两人,向志超说道:“志超兄,随我取药,伯母须及早安顿。今晚兄弟要与你长谈,以便将病根彻底拔除。”

他回房取了一颗耳鼠解毒丹,由志超交与玉芳持走,告诉姑娘说可立即用温汤给老人家吞服。

客房中,灯火明亮,炭火熊熊,两人闭门长谈。中海品着香茗,低声说:“令堂不是病,而是中毒。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事可能与阎家有关,你能将经过详说吗?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救眼前的急事,日后可能有更麻烦的事,不得不防。”

“说来话长……”志超变色地说。

松林铺距县城只有十二里,姓阎的是城中的大财主,横行城厢,武断直曲。这家伙名光,字君祥,在这本县的人都叫他阎王而不叫阎光,当面则尊称君翁。

阎光在乡下有良田千顷,农庄设在松林铺的西面,他的田界东起自松林铺西端,西北抵达八里外的西山下。志超家的田在村西,与阎家的田相邻,阎王想谋夺这些田地,极有可能。

志超的母亲得了怪病,医生说是风寒。兄弟俩是本村有名的孝子,倾家荡产不惜钜资地远至远处聘请名医,花光了所有的钱财,然后向族中各房弟兄借款,借时立了字据。岂知突变倏生,半月前,长房最好的五哥把所有的字据取到手,说是年关将到,各房弟兄需钱过年,他已借来一笔钜款,替志超还了债,要求立一张借据。志超不疑有他,岂知第三天却带阎家的人上门,说是阎王爷不肯通融,要立即收回这笔借款,一再上门催讨,而且竟以日息一分计算,拖一天便需近三两银子的利息。到今天为止,阎家已准备用武力追索了,以后的事,中海已经亲眼看到了。

中海静静地听完,略一沉吟,说:“听你说来,像是单纯的谋产事件。但这种毒药,只有江湖中善于玩毒的人才有,阎王是不是请有不少护院?”

“是,阎王的农庄,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成群结队出入。”

“你知道龙虎风云会的事?”

志超低下头,讪讪地说:“知道一些,东南黄村有个黄四,三个月前曾经找过我。在敝村,家父是唯一精通拳脚的人,在族中名望甚高,我也小有名气,他要我到西山入会,我怎肯去?上月他又来了,说是如果有困难,可到西山找他。”

“有意思了。”中海突然自语。

蓦地,院中犬吠震耳,接着有叫门声传来。

“咦!这么晚还有人来?”志超惊跳而起。

中海站起,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沉重些,一切有我,金银不用担心。来人如果是黄四或阎家的人,可在厅中和他们大声谈判,切不可透露你留有客人的消息。”

志超应喏着走了。中海将灯吹熄,贴在门缝中倾听。

厅中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声道:“志超弟,听说你有了困难……”

“四爷,你怎么知道?”是志超的口音。

“刚才我在志盛兄家中听到的消息,说你五可带着阎家的人来了。跟我走吧,难道等他们来这儿抄你的家不成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四爷……”

“做不了主怎成?狗急也会跳墙,你别傻。好在有三天的期限,来得及。今晚我有事,过两天我来讨回音。”

送走了客人,中海已在厅中相候,低声问道:“志超兄,西山龙虎风云会的住所你知道不?”

“很好找,在西山东麓的永兴场,那是一座大村,过了本村北面的松林,便可看到了,只有八里地。”志超答。

中海故意打个呵欠,懒洋洋地说:“我想入睡了,明天我还得赶路呢,你可以到令堂房中问安,这时她大概可以走动了。”

送走志超,他回房坐在床上行功。看看三更将过,他开始结扎,心中不住地想:“天下间姓费的人虽不少,但值得龙虎风云会擒捉的人却并不多,会不会是已入川的报应神费老爷子?明天我得去看看,今晚且先到阎王爷的农庄看看风色。”

他正要动脑筋挑龙虎风云会设在各地的分坛,却难在他人地生疏不易找到,无意中管了罗家这件事,总算找到一处分坛啦!

由于他一直乘船,不知外界的事。他不知,这两月来江湖的变化,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而白衣神君和天玄剑一群人,正被龙虎风云会的人穷追猛赶,也发狂似的在找寻他的下落,狂风暴雨已君临江湖。他换了一袭夜行衣,背上追电剑,窜上瓦面向村西急掠,踏瓦而行如履平地。

田野中没有水,即使有水也结了冰,他像个幽灵般一闪而没。

从松林铺到阎光的农舍只有四里地,在四野中建了一座占地约二十余亩大小的庄子,共有十余幢房屋,很好,庄四周植了不少树木,庄后还有一片菜地和牲栏,晒谷场比房屋的面积还大。以农庄为中心,有五条可通行牛车,便以运送稻谷的道路,以辐射形伸向五方,最远一条向西北延伸,直抵西山下田地的尽头。这五条路是农庄本身的通道,附近没有其他农户的田地,因此算得上是私有的道路,每个阎光的爪牙不许外人在路上行走,如果外人擅自闯入,骂一顿撵走算是最轻的责罚,重的怕有性命之忧,抓住送官治以窃盗之罪,得坐上三五年牢。所以在阎王的田地范围内,凡是能看到的人,如不是他的种田奴仆,便是他的帮手。

中海走上了东南的小径,夜间田野中没有人,月黑风高,寒气袭人,他展开轻功急赶,四里路花不了多少时间,已接近了阎家农庄外围。

他猜想阎光不会住在农庄,必定住在城中纳福。

老远便听到农庄中有狗吠声传来,相当讨厌,但他早有准备,毫不在意。

进入了庄外的树林,从林隙中发现庄中间有一栋房屋有灯光泄出,他有点困惑。乡村的人习惯于早起早睡,非必要时绝不让灯光整夜通明。

已经三更了,怎么还有灯火?

首先,他必须从上风入庄,用以虎粪所制的辟犬药止住犬吠,免得被犬干扰。

正待绕林而走,突然蹄声隐隐从西北角传来。他心中一动,忖道:“妙极了,人马到来,必可引起群犬骚动,我便可乘机进入了。唔!在村野中乘马,来人必不等闲,我倒得留意来人是什么人物。”

他绕向西北角,蹄声渐近,五匹矮小矫健的马匹从茫茫夜色中驰来,渐渐接近了农庄。

农庄外围未设有墙,房屋却不像一般村庄零落散处,而是一排排形如厢屋的矮房,那是阎家奴仆居住处所,这些奴仆也就是替主人耕种的奴家,人数将近两百名,因此建了八排厢屋供他们居住。

中间是正屋,建有丈余高的围墙。大门内是院子,正屋建有砖阶,大厅的朱漆大门大开,阶上门两侧站着两个家奴打扮的人。厅中灯火辉煌,灯光从内泄出。中海所看到的灯光,正是从厅中泄出的灯火。

果然不错,坐骑接近了庄外,十来条狗全向马匹驰来处聚集,狂吠不已。

厢屋中似乎毫无动静,冬闲期间,有一部分家奴被召唤到城里供主人驱使,一部分留在这儿执役事,有事由管事传呼,没有他们任意活动的自由,因此看不到有人现身,每一扇矮门都闭得紧紧地。

中海乘乱进入西面的一排厢屋,利用墙壁的阴影掩住身形,鬼魅似的接近了正屋的西端。

正屋有人涌出,大门外广阔的晒谷场上人影幢幢。

他跃下庙墙,闪身在西廊下的壁角,恰好可以看到院子,但却无法接近大厅。向西院看去,他发觉大厅的两侧都建有长长的走廊,明窗紧闭,四下无人,黑沉沉地。

他不必从院侧察看来人是谁,到窗下看大厅便可观察到所要看的景象,便向走廊下一窜,先停在廊柱下藏身。

廊后端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手提一根铁棍,走着从容不迫悠闲步伐,向前走来,一看便知是巡更放哨的人。

窗下躲不得,他只好在窗上方打主意,而且必须先将这家伙解决。他耐心相候,等放哨的人通过藏身的廊柱下,悄然闪出,用头巾做擒人的工具,从后面跟上,突然勒住了对方的颈子猛然一带,双手急收,将人背起。那家伙在背上挣扎片刻便昏厥了。

勒颈锁喉不能过久,久了便会断气,他用劲十分小心,避免杀人,且不令对方的咽喉受损。他及时将人放下,仍用头巾将人绑在廊柱上,撕块布堵上嘴,如不走近,很难发现放哨的人已被制住,像是倚在柱上养神哩!

他到了窗下,发觉窗上无法容身,没有地方可以用脚勾牢,只好仍在窗下藏身,以指沾口水在窗旁轻轻弄开一条小缝,向内看去。

厅内热流荡漾,放了两个大火盆,左边的大火盆旁,坐了六个人。中间那人穿一袭狐裘,脸色白中泛青,一副被酒色淘虚了的骨架,发青的眼圈,显示出过度地睡不足,坐在靠椅上显得有气无力,一双脚跨架在火盆两侧,靠椅抵近火盆,像要坐在火上取暖,怕冷怕得太过分,双手抱在怀中,居然还另外抱了一个精致的小火笼。两侧约五个人,一个比一个结实雄壮,带了刀剑,一看便知是保镖打手。

右面的火盆旁,坐了五名大汉,穿了劲装,外罩羔皮袄,大马金刀地坐在靠椅上,不时掂起身旁放在小几上的茶杯送至口边。中间为首的人长了一双暴眼,厉光闪闪。长马脸,勾鼻薄唇,下颔突出腰上悬着一把长剑。五个人膝上都搁了一条马鞭,一看便知是刚才入庄的骑士。

外面在窗下偷瞧的中海,对厅中的人甚是陌生,但看神情这些人之间气氛有点紧张。酒色过度的家伙显然是主人,对五位来客并不表示欢迎。看光景,似乎在举行午夜重要谈判。

马脸客人重重地将茶杯放回茶几上,盯着主人沉声道:“君翁,难道说,你毫不考虑抗命的后果么?”

主人被称为君翁,一听便知道是主人阎君祥。他瘦削的颊肉略一抽动,扫视五客人一眼,冷冷地说:“敖兄你的话是否说得太严重些?什么叫抗命?谁又成了我阎君祥的主子了?真是莫名其妙?”

敖兄冷哼一声,脸色一变,冷冷地说:“你既然参加了本会,自应受本会……”

“住口!谁参加了你们的龙虎风云会?”阎光不客气的叱着,稍顿又道:“当初阎某与贵会宇文仲所谈的条件,是阎某不接受贵会任何一个人的干扰,只答应用钱支持贵会,其他一概免谈。三个月来,阎某已先后交付给宇文仲白银二千四百两,但阎某却未得到贵会半分好处。哼!不料你们却得寸进尺,居然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三千两,还要阎某亲自到西山参与贵会的大会,要将所有的保镖和护院交由你们支使,岂有此理,这不是等于解除阎某的武装,夺去阎某的家当驱使阎某替你们做跑腿小卒奴才么?未免欺人太甚。”

敖兄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君翁,你没忘了吧?谁支持你在四邻谋夺田地?谁支持你在县境各处放印子钱阎王债?谁暗中保护你在江湖不受凶神恶煞的侵扰?哼!你忘本啦!这都是本会弟子替你撑腰的结果,你却不知感恩……”

“笑话!阎某在定远两代富豪,六十年来皆是附近五县的首富,谁不知阎某是当地的两代豪绅?贵会在本地生根不足半载,没有贵会,阎某不会少赚半文,有了贵会,阎某不但没多赚一分,还平白奉送了白银两千四百两,你认为阎某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阁下的人又给阎某多少好处?阎某之所以会和贵会打交道,用意是彼此和平相处,以免两虎相斗,两败俱伤而已。看来,你们并没有和平相处的诚意,而是想将阎某赶出定远,用心阴险已极,把阎某看成三岁小儿。告诉你,再欺人太甚,不是你就是我。哼!你们少打歪主意,不要迫阎某铤而走险,阎某在重庆顺庆两府登高一呼,召集一万人绝不会有困难。两府的官兵,尤其是两府的文武官员,都会支援阎某,真正闹将起来,你们绝不会占上风。阁下回去告诉宇文仲,叫他三思而行。结会也好,组帮也好,这些都是亡命之徒,家无恒产,而又梦想一步登天的人所为,阎某却不是这种人。阎某活了五十岁,花了多少心血方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们纠合了几个游手好闲,只知吃喝,不知凭双手规矩谋生的流氓,便想将阎某的身家性命一把抓住,未免太妄想了。诸位,请吧。要钱,没有,要命,来拿,看谁可以要谁的命。”

敖兄缓缓站起。阎君祥的五名打手也冷笑着推椅起身。

敖兄扫了对方一眼,冷笑道:“好,咱们走着瞧。”

阎君祥将茶杯摔在地上,“砰”一声茶杯粉碎,沉声道:“一言为定,今晚子时正开始,彼此放手一拼,还有一刻时辰,你们必须及早离开,不然恐怕得埋骨田野。”

敖兄左手一名尖嘴缩腮的人,堆下笑站起说:“君翁,请不必冲动,慢慢谈,慢慢商量。”

“哼!你们欺人太甚,没有什么好谈的。”阎君祥冷笑道。

“君翁,话可不是这么说。不错,咱们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亡命之徒,但也不能说对阎爷毫无帮助呀!像这次谋夺松林铺罗家的田产,不是咱们替你造成的机会么?”

阎君祥嘿嘿冷笑,说:“阁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必在阎某面前耍花枪?贵会在西山永兴场的秘窟距县城太近,已经引起官府的注意,要在三个月内,在松林铺设香坛,利用阎某出面,此后将在三个月内将松林铺的人赶走。表面上看,我要田你们要村,倒也公平合理。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操之太急,想将这两载的事,在半年内加以解决。更得意忘形,迫不及待的向阎某现出狐狸尾巴,要加紧控制阎某,迫阎某入会上钩,以为将来阎某一旦是贵会笼中之鸟,金银财宝田地全是你们的了,替我谋夺田地,还不是你们的?哼!你们简直是在做梦。告诉你,这一套少在阎某面前献宝,阎某的事,阁下的人最好少插手,彼此平分利润,各得其利,要不然一山容不下二虎,不是你就是我了。既然你们发动在先,那么,阎某也就名正言顺的反击。快走吧,不然休怪阎某心狠手辣。时辰一到,敌我分明。”

敖兄愤然地说:“郝兄,用不着多说,咱们告辞。”

郝兄缓缓站起,仍不死心,说:“君爷,大概你还不知道本会底细,所以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本会分坛遍布天下各地,江湖慑伏,武林英雄黑道及绿林群豪望风皈依,海内归心,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扫荡那些不肯与本会合作的人。以成都的永嘉镖局来说,可说高手如云,江湖闻名,同样在一夕之间,冰消瓦解。其他各地的名武师,凡是不愿入会的人,十死其九,幸免的人百不得一。君爷手下的保镖诚然不乏高手,他们对江湖事自然不会陌生。早年武林中有三大高手,号称宇内三大高人,其中之一叫缥缈仙子,剑下超麈拔俗,目下怎样?她隐居成都彭县五龙山下木莲花苑中,两个月前全家遭难,花苑化为火海,成了一片焦土,那就是本会所为。君爷的手下,只是武林二流人物。老实说,想要和本会为敌,不啻以卵击石,尚请三思。”

他一面说,一面注视阎君祥的五名保镖。五名保镖脸色变了,彼此互相打眼色。

阎君祥虽也心中发毛,但口中仍说:“阁下,你吓不倒我姓阎的。三月前阎某已作了妥善安排,在两府派有专人,与官府秘密取得连系。只消舍下有些风吹草动,必将大兵压境,贵会在两府中的秘窟香坛,早已在官府秘密监视之中。我不信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能与官兵为敌,不然你们早就开始造反了。阎某与那些所谓江湖人物不同,他们是一盆散沙,而且自命英雄,讲究英风豪气,凭匹夫之勇和你们争强斗胜,阎某不是这种人,不信可拭目以待,不消三天,永兴场如果不化成瓦砾场,我阎某就不配称定远阎王。”

“这么说来,君翁是一意孤行不顾一切了。”

“那只能怪你们欺人太甚。”

“别无商量了?”

“商量是有,那就看你们的态度了。阎某并不想和你们决裂,不然也不至于接济你们两千四百两银子。”

“那么,依君翁的意思……”

“阎某绝不接受贵会任何人指使,贵会也不管阎某的事。”

“在下定将君翁的意思转达。至于钱……”

“阎某再赞助白银千两,不然免谈。”

“好,在下返回西山回覆分坛主,大概不会有其他枝节。但兄弟还有一事相求,尚请君翁成全,可好?”

阎君祥也许对龙虎风云会有所顾忌,冷冷地说:“除了钱,阎某不再作任何让步,只要能在互惠之下办事,阎某当然不想令阁下失望,说吧。”

“本会擒到一名江湖名人,目下囚禁在西山,三天后方有高手赶来将人押送至湖广。这两天劳驾府上的八猛兽至西山相助一臂之力,防范那人的同伴前来救人。”

阎君祥冷冷一笑,说:“贵会不是说高手如云么?用不着我的人吧?”

郝兄堆下一脸笑,说:“本会的人目下不在西山,一时之间不易抽出人手,是以不得不借重君翁的鼎力,尚请……”

“话可要说在前面,八猛兽只能去四个。同时,我的人不受你们控制,只在贵秘窟外围把守,不然……”

“好好,就这么一言为定,在下立即返回西山回覆宇文兄。打扰了,夜已深,在下告辞。”

阎君祥推椅而起,说:“我相信尊驾能作得了主,就此一言为定。请上覆宇文兄,松林铺的事请不必插手,一切有阎某负责,我要田你们要村,操之过急反而生事,引起官府注意,彼此都不方便,阎升,送客。”

在窗外偷听的中海,挟起放哨的人火速离开,展开轻巧急急出庄,同庄西北如飞而去。

他听郝兄说缥缈仙子木莲花苑被击,仙子全家被杀,不由心中发冷,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毒娘子大举入川,带了六指琴魔偕行,专为对付缥缈仙子而来,却要小襄王一群人在各地故意生事,吸引江湖人的注意,以松懈对方的戒备。缥缈仙子一死,长春子去了一个劲敌,假使四绝秀士确已不在人世,日后只有寄望在他是否可以将两仪心法练成了。

敖兄和四名同伴在晒谷场扳鞍上马,出庄向西北的村道急驰,直待驰出两里地,方放松缰绳。五匹马并辔而行,一面小驰,敖兄一面咒骂,同左乘的郝兄恨恨地说:“郝兄,你看,阎老狗的态度,根本没将咱们放在眼下,他凭什么和咱们分庭抗礼?你今晚太过示弱,更助长了他的威风凶焰。哼!我忍不下这口恶气。”

郝兄嘿嘿一笑,阴森森地说:“敖兄,你这种毛脾气实在要不得。俗语说--光棍不吃眼前亏,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和他硬撞,有何好处?又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就算让两步,又有何妨?”

“我反对让步。”敖兄仍恨恨地说。

“敖兄,你说,阎老狗比永嘉镖局强多少?”

“哼!凭他也配和永嘉镖局比?”

“这就对了,永嘉镖局尚且覆亡,他阎老狗算得了什么?他倚仗有钱,可以收买像八猛兽一类的人替他卖命,咱们只消在三天后会中高手赶来时,不难将八猛兽一网打尽。他买动官府,了不起动官兵前来壮胆,咱们最多暂时撤出西山,官兵能永远在定远驻扎么?你真傻,何必和他闹翻?过了这三天,只消咱们的人一到,先除去他的爪牙,他还能不乖乖就范?老实说,我反对宇文大哥操之过急,狗急也会跳墙,万一他将金银散掉,咱们岂不落空?今晚闹翻了,他不但提高警觉,恐怕……”

他不再往下说,尾音拖得长长的。敖兄大为不耐,催促道:“郝兄,你说恐怕什么?”

郝兄扭头向后面注视片刻,吁出一口长气,说:“恐怕他派人杀咱们灭口,这时离庄已远,可以放心了。”

“他敢?”敖兄愤愤地说。

“他为何不敢,杀了咱们,然后连人带马往田底下一埋,一可灭口,二可做明春的肥料,咱们岂不冤枉?”

“他不怕本会找他问罪?”

“他不承认咱们来过,凭什么问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

“有钱可使鬼推磨,厅中的人包括接待的人,不足二十人,全是他的心腹,谁会知道?即使知道也是一年半载以后的事了。”

“哼!凭他几个人也留不下咱们五个人。”

“别忘了八猛兽。”

“八猛兽在城里他的府第内。”

郝兄嘿嘿笑,说:“敖兄,你真是个胸无城府的家伙,阎老狗摔杯时眼中的杀机,你居然没看出来。你说,他为何要在农庄接见咱们?他鬼精灵,咱们香坛已被他派人渗入,消息灵通,有备无患,这附近鬼影俱无,全是他的田地,易于杀人灭口,万一闹翻,他必定暴起发难。八猛兽是他的护身符,他还能不带在身边?在摔杯时,他已不怀好意,显然示意藏在厅后的八猛兽候机动手。要不是我及时让步,恐怕此时已躺入田底了。”

敖兄打一冷战,扭头回望,后面黑沉沉的一片,道路笔直,尚可看到三四里外农庄中昏黄的灯火,后面没有任何人影。他扭转头,悚然地说:“不错,这老狗的确是阴狠险恶!他会不会派八猛兽追来呢?”

“不会的了,他对互惠二字深具信心,他不会放弃利用咱们谋夺松林铺肥田的机会的。再说就算他派人来追,也追之不及了。”

最右侧一骑的骑士突然接口道:“郝兄,老狗不会先派人埋伏么?”

“不会吧!”郝兄不大肯定的答。

敖兄突然打一冷颤,抽着冷气说:“不对,真是不对。”

“怎么啦?”郝兄问。

“我感到心中发冷,有点汗毛直竖的感觉。”

郝兄嘿嘿怪笑,笑完说:“十二月天冷死羊,怎能不冷?”

“不……我……我似乎感到什么不对劲,像是大祸临头似的。前年我在府城做案,被人戮了两刀几乎丢掉老命,挨刀之前,我就有与今晚相同的感觉。”

“呵呵!敖兄,别疑神疑鬼了。咱们加上一鞭……”

话未说完,敖兄突然惊叫:“咦!那是什么?”

月黑风高,前面是一望无涯黑沉沉的田亩,有些田中有水,结了薄冰,隐约可看到前面从西山山麓村庄反射过来的微弱灯光,视界可及一二十丈外。

前面十余丈的道路当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影。众人心中发毛,本就有点心虚,发现了黑影,不由自主勒住了缰绳,定神看去。

黑影站在路中,屹立不动,像个突然出现的幽灵,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

“走,也许是稻草人。”郝兄低声说。

五匹马徐徐向前靠,近了。

蓦地,黑影上端向上升,升高了一半以上。

“我的天!鬼!鬼!”左面的骑士骇然惊叫。

“沉住气!”郝兄口中虽在喝叫,其实他的心中也在发毛,黑影本来就够高大,不下八尺,再升高了一半,已超出丈二三,如果是人,那会有这么高?

敖兄干咳了一声,吼道:“管他是人是鬼?用马冲他。”

“对,冲!”郝兄叫,“叭”的一声加了一鞭,马儿狂奔而上。

五个人心都有点虚,怎能说冲便冲?敖兄弟一个驱马冲出,郝兄却落后了一乘,后面三个人只有一人冲出,另两个还不知所措。

冲近至五六丈,黑影的上半段突然飞出,同冲得最快的敖兄凌空飞扑。

敖兄大惊,百忙中拔剑猛挥,发出一声怒吼。

下半段黑影像是鬼魂般一晃便至,比上半段还快一步,手中铁棍一伸,从马左侧一闪而没。

“啊……”敖兄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叫。

“砰!”上半段黑影被敖兄的剑刺中,急冲在马上,与敖兄在马上相撞,马儿向前狂奔,两人却飞坠马下。

说来话长,其实变化宛如电光石火。落后一乘的郝兄本就心虚,突见前面黑影飞起,惊得手脚发软,如果不是鬼,怎会分为两段的?这瞬间,惨叫声入耳,他心胆俱裂,鬼是无法抗拒的,心中一慌忙,滚坠下马。

“噗!”铁棍在他刚滑下鞍的瞬间,劈在鞍上,鞍裂成两截,马儿一声长嘶,砰然冲倒在地,把他带出丈外,跌在路左的田中。

黑影像阵狂风,迎着第三匹马就是一棍,“噗”一声马首开花,仍向前冲。

黑影向侧一闪,棍刚一挑,马上的骑士背心挨了一记重击,“啊”一声惨叫,向前一仆,连人带马冲倒在前一匹马尸上,像是倒了一座山。

后两骑的骑士刚想加鞭,突然警觉地拔剑下马。前面有两匹死马两具尸体,还有飘动着的黑影,想用马夺路,势比登天还难,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下马拔剑戒备,看看黑影是人是鬼。亡命之徒对鬼并不怎么害怕,面对危险生死关头,他们便会为活命而斗,将神鬼都抛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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