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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蛊

姑娘浑身发冷,她知道完了,她父亲的手下,定然有不少人已被秋雷所收买,所以一举一动全逃不出七柳湾恶贼们的耳目,这是经过精密周详的计划,无比阴险的毒计,看来,还未开始正面冲突,葛村李家的命运早决定了。

讲理已不可能了,命运早定,她已不再寄与任何希望,绝望地说:“秋爷,小女子不打算和你理论。”

“那么,你如何打算?”

“秋爷所示的条件,小女子无条件履行。”

秋雷狂笑,笑完说:“小女人,你作得了主?”

“小女子当然作得了主。”

“你大言了,小姐儿。你是偷偷的离开南北骡车店的,令尊却在打算破釜沉舟一拼。令尊的好友魏方,却不顾一切甘冒大不韪,以白道英雄的身分,到斗鸡台请九华羽士助拳。

“哈哈!你怎么作得了主?贵店的一举一动,我姓秋的了若指掌,我的人比你先到家,因此我才对你客气,假使你妄想单刀赴会到七柳湾逞英雄,你早就尸横三叉口了,还让你活着和我谈条件?”

“我将说服我爹爹履行条件。”

秋雷摇摇头,说:“不可能,令尊的为人,我姓秋的明若观火,他无法忍下这口气,更不愿要你她抛头露面贻笑江湖。见了你之后,我倒有点心动,条件有所改变,不知你肯是不肯。”

“请说,如何改变?”

“令尊既然决心一拼,秋某当然依条件行事。条件的改变,对你对令尊都不利,但可保全葛村的人。其一,叫令尊自杀,其二,明日戊牌后,你收拾细软到这儿来,伺候秋某的起居,我答应好好待你。”

姑娘气得全身发抖,尖叫道:“秋雷,你未免欺人太甚。”

秋雷冷哼一声,一吐一字地说:“秋某已网开一面,只要令尊一命,自问已情至义尽了;如不是你亲来,秋某才不会如此宽大哩!你该走了,秋某不送了。”

姑娘双膝一软,伏下泣道:“秋爷,求求你,小女子认命,听任驱使,但请留家父一命,没齿不忘……”

秋雷大袖一挥,不耐地叫:“秋某言出如山,绝不更改,令尊非死不可;东方发白,令尊必须离开人间,不然,葛村将玉石俱焚。你可以走了,走之前,你先看看桌上的木盒,里面盛着神拳陈校的脑袋,他已死了两天了。”

“秋爷,求求……”姑娘哭泣着狂叫,膝行面前,去抱秋雷的脚。

秋雷毫不容情地踹她一脚,把她端得爬伏地上。

“秋爷!”她力竭声嘶地叫,心血一涌,“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神智渐昏。

昏眩中,她听到秋雷冷冰冰的语音:“架她出去,送到三岔路口叫她滚!”

两厢出来两个绿惨惨的鬼影,一左一右将她挟住往外拖,不由她不走。

大厅中绿灯隐去,接着灯火通明。绿凤从内堂转出,向得意洋洋的秋雷冷冷地说:“秋郎,你的意思是说,即将新人换旧人,我绿凤生得贱,已不值得留恋、不值得爱、不值得厮守了,是么?”

秋雷剑眉轩动,随即淡淡一笑道:“咦!凤姐,你的话我不懂?”

绿凤也淡淡一笑,说:“不是你不懂,而是我不懂。半月前你在八才子楼见了她一面,便有点神不守舍,所以在她身上打主意,从她身上找发动的借口,我便知道你对我貌合神离。我不明白?我绿凤除了不是处子之身外,那一点不如她?”

秋雷虎目一翻,大声说:“怪事!你胡说些什么?”

“我在说李丫头。”

“你少管我的事好不好,我并没过问你的事情哪!”秋雷不悦地叫。

绿凤冷冷一笑,叹口气说:“好吧!算我自找没趣,自取其辱。当然,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一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女人,怎么配管你的事,你已名利双全,天下好女人多如牛毛,在梦中你不住呼唤着令你魂牵梦萦的银凤许淑真,那还有我这贱女人的地位?算了吧!”

她扭头便走,到了后厅门边,突又转身道:“秋郎,你我虽是露水情人,都是自由身,合则同衾共枕,不合则离两不相关。但我承认,我爱你绝无虚假,尽管你已对我生厌,我仍然对你关心。

“请记住,那丫头绝不可留在身边,杀人父夺人之女纳为玩物,生者不甘,死者难以暝目九泉的。她会找机会要你的命,养虎遗患,不是智者所应为。”

说完,迳自走了。

秋雷抓起一根马鞭,向挂在屋角的一只小金钟连抽三记,清越的钟声悠扬。

钟声刚落,各处灯光隐隐。

不久一群人马出了七柳湾。人带上黑面罩,马摘了鸾铃,驰入夜色茫茫中。

×

×

×

七柳湾到葛村只有五六里,用不着多少时刻。人马距离葛村还有两里地,先前在那儿埋伏的人已现身相候。

三十余匹健马勒住缰,先头一骑正是秋雷,安坐雕鞍向迎出的黑衣人问:“人送到了么?”

黑衣人躬身道:“禀主人,送到了。妞儿的轻功倒是了得,我和坤池兄几乎赶不上她哩!”

“于二庄主可有消息传出?”

“于爷差来的人刚走,果然不出主人所料,妞儿回村之后,李老狗果然害怕,正在收拾细软准备连夜逃走。于爷传来的口信说,请主人立刻前往拦截,迟恐不及,于爷恐怕接不下李老狗的哩!”

“好!这就走。”

人马向前急驰,葛村在望。

葛村位于一望无涯的田亩中,四周全是光秃秃的田野,村四周种了些桃梅李杏枣柿,离村便无处隐身。

这一群人马根本不想隐身,距村一箭之地便勒住了坐骑,然后分散了五六人一小队,向两侧分散。

秋雷会合了金鞭于庄,于庄先带了三四十骑,由于庄把守西面小径,秋雷单人独骑,向村东口徐徐驰去。

月余来,金鞭于庄顶着飞龙秋雷的名号,在各地招纳亡命,收获甚大,招来了不少江湖好汉了,但其中真正的高手并不多。虽则石淙大会后,飞龙秋雷的名号向四面八方轰传,但他到底年岁太轻,真正的高手心中不无疑问,何况他这些日子以来为了鸿图谋鹰爪李豪,和拓展基业,并未往外巡游,因此罗致不到得力的好汉。他必须亲自出马,金鞭于庄对付不了鹰爪李豪。

鹰爪李豪已经赶回葛村,准备放手一拼,还未发现爱女已经失踪,入黑之后方觉不对,还以为爱女还留在店里,赶忙派入飞马进城。

城门已经关了,马儿不能进入,去的人必须爬城偷渡,因此需要充裕的时间。他在等待回报着,等得心中如荧。

派去的人未转回,姑娘却脸无人色狼狈归来,带来了像是晴天霹雷的消息,也像是被五雷轰顶。

他知道死神已毫不容情地找到他了,唯一可寄望的神拳陈校,脑袋已搁在七柳湾,玉清仙姑横尸车厢,一切后援已绝,只有束手待毙了。

查总管说过,要将葛村翻身,这是鸡犬不留的洗劫代名词,太可怕了,面对实力雄厚的强敌他心乱如麻。

葛村的村名,据说早年附近生长了无数的野葛,所以叫葛村,但村民并不姓葛,姓李的还有些从各地招请来的佃农,也有些是太平之后迁来落脚的外地人,李姓的人只占了三分之一,共有六十余户近三百口人丁。

如果对方一怒洗村,虽说要付出代价,但不难办到。即使向知州大人投诉,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再说,就算立即派官兵前来禁制,但防得了今天,防不了明天,官府抓不着证据,不可能远驻扎在村中防范。

他不愿束手就死,立即准备举家逃离葛村。

糟了,车马还未准备停当,村外已发现了大群人马,将葛村包围。

大厅中,请来的十七位朋友中少了魏方,加上他自己、女儿美贞、十四岁的次子玉衡,车店的八位高手,共计有二十七个可以一拼的人。

但家小女扫老幼共有三十余人之多,这些人怎么办,既不能自卫,也无法逃走,一个保护一个已嫌不够分配,怎么突围?

他心乱如麻,向磨拳擦掌准备拼命的众人说:“诸位,请听我一言。”

一名短小精悍的中年人倏然而起,怒吼道:“李大哥,没有多说的必要了,那狗东西存心做绝,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和他们拼命。

“说多了愈说愈乱,反而畏首畏尾。我铁手姜环走了半辈子的江湖,还未看过这种可耻的恶贼的,我倒得领教他飞龙有何了不起的能耐,我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咱们趁早突围,李兄,不可犹豫。”另一名大汉叫。

“向西冲,愚兄愿为前驱,和那畜生拼命。”一名瘦长大汉愤怒地叫。

鹰爪李豪惨然一笑,凄然道:“诸位兄长请稍安毋躁,还得冷静思量。想想看,三十余名老小怎办?那恶贼人多,穷凶极恶,杀人分尸搁在村口示众的事他做得出,屠一两个村他不会嫌麻烦的,即使我们走得了,葛村的人岂不是大祸临头?”

“你的意思怎么样?”铁手姜环问。

鹰爪李豪一咬牙,站起说:“我要和他一决,要就死在他手中,我绝不自杀。”

“好!那就走。”铁手姜环豪放地叫。

“不!你们不能去。”鹰爪李豪沉声阻止,又道:“诸位兄长请听兄弟郑重托付后事,也不枉与诸位称兄道弟一场过命之交情。我死后,美贞丫头……”

姑娘拭掉眼泪,冷厉地说:“女儿跟那畜生到七柳湾,那畜生不死在女儿手中,女儿一日不离开。”

“那怎么成?我反对。”铁手姜环大吼。

“侄女意已决,姜叔幸勿相阻。”姑娘冷静地说。

鹰爪李豪挂下两行清泪,颤声叫:“孩子,爹对不起你……”

“爹!”姑娘哭叫着跪在李豪脚前,惨叫道:“女儿该死,女儿……”

“孩子与你无关,相反地,葛村之能获保全,却是你一手所赐。”鹰爪李豪痛苦地叫,用袖拭掉泪痕,向众人说:“我死之后,希望诸位忍辱负重,携带小犬远走他方,教养小犬成人,那畜生一日不死,不要回来,免得那畜生兴起斩草除根之念。”

他向铁手姜环屈身下拜,颤声道:“环弟,千斤重担,靠你一肩承担,请受愚兄一拜。”

姜环跳开,大叫道:“不!姜环与你生死与共,大嫂与衡侄可由戎大哥……”

瘦长大汉赶忙摇手,说:“我鬼眼瘦猿戎政不长进,难负婶子和衡侄的万斤重责。环弟,别往我身上推。你留下,我陪李贤弟会一会那畜生。”

铁手姜环,是开封府有名的武师,性如烈火,肯为朋友卖命。鹰爪李豪找上他,用意是不许他妄动。

“环弟,你如不答应,愚兄含恨九泉。”鹰爪李豪惨然叫。

铁手姜环砰然跪倒,痛苦地叫:“豪哥,我……我心如割,我……此生此世,大嫂和衡侄的安全,我一力承当,任何耻辱我都可以忍受,必须替衡侄找到名师,誓雪此仇。”

鹰爪李豪向玉衡招手,轻喝道:“衡儿,还不拜谢姜叔?”

厅中生死离别,村外秋雷的马儿已驰村口。他在犬吠声中绕衬察看一匝,然后驰向西首会合了金鞭于庄,重新布置人马,叮咛道:“马儿撤离出两里外,人则伏地掩藏,李老匹夫的人发觉村外无人,必定乘机突围。目下已近三更,九华恶道可能赶到,你们不必出面,让我来收拾他这恶道。”

金鞭于庄问道:“秋兄弟,假使李老匹夫自戕,便让他的朋友和家小平安离开么?”

“哈哈!你真笨。”秋雷大笑,又道:“假使让他们平安离开,还用明撤人马暗中埋伏?刚才人马合围,是显示实力迫李老匹夫知难自杀;这时是诱老匹夫突围,一举而歼。

“杀其母必杀其子,永除后患,古有明训,咱们岂能留下祸胎自找麻烦?我算定老匹夫必定不甘自戕,必定向我叫阵,当然他有自知之明,神拳陈校与玉清仙姑比他高明,也先后被杀,他怎能不死?他必定要求和我一决,他料定我不会拒绝。

“同时,他也不会放心我只要他死而不追杀家小的诺言,必定在和我决斗之后,叫小妞儿随我走路,其他的人,必在我走后不久结伙逃命。于兄,你们潜藏等候,我当然也回来,绝不可让一人漏网。”

“九华恶道如果来了,兄弟你得小心才是。”金鞭关心地说。

“当然,但他是否愿意来,大有疑问。那家伙不敢和我决斗,在等候机会暗中下手。再说,他才不愿意替李豪卖命哩,魏方也无法请得动他。我猜想,他也许会到咱们的七柳湾捣鬼捡便宜的,孟姑娘足以和他周旋,咱们大可放心。我到前面去,小心了。”

九华羽士不到七柳湾,这恶道另有打算,他从城西绕出,与魏方向葛村飞赶。四更末,距离村西不足四里地,脚程缓下了,正小心掩起行藏来了。

五更初,马群向后撤,马嘶声划长空而过,湖水般向后退去。

人并未退走,伏在田野中待机而动。

村口火光徐现,鹰爪李豪背剑挂囊,手持火把,大踏步向外走。

村西,铁手姜环一众英雄,保护鹰爪李豪的家小,待机脱身。所有的马不但摘了铃,更用布蒙上口眼,静静地藏在村口内,一行五十余人,共有四部大车,三十余匹健马,实力相当雄厚。

鹰爪李豪抱必死之心,手举火把踏出村口。接着,村口第三支火把出现,脸上充满怨毒神色的李姑娘,她在村口站住,红肿的凤目珠泪滚滚。

大地黑沉沉,夜风萧萧。她眼中已被泪水溢满,只看到一片朦胧的雾彤。眼看她爹爹的背影愈来愈模糊,她感到心痛难忍,像万箭穿心,也像无数虫蚁在心中残酷地在爬行囓咬。

“爹!”她捂住樱口哀叫。一阵昏眩感袭来,几乎将她摔倒在地。她蹲下了,痛哭地失了声音。

鹰爪李豪远出半里外,屹立在空荡荡的田野中,四周死寂,鬼影俱无,所有的人马已经退去了,他心中大定,也感到无比的悲哀。

这一生中,他奉公守法地度过了将近五十岁月,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家,有了儿女。而现在,恶运残酷的光临,一生辛勤建下的事业将付流水,性命也保不住,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连保境安民的地方官吏,也无法在这险恶当头将他从厄运中救出,他无法和有权有势的秋雷周旋,叩头乞命也无效果。面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他只有低头认命。

他高举火把,举目远眺,空旷的田野中鬼影俱无,后面村落中狗吠声震耳。他知道,准备突困的人已经准备停当了。四周已不见七柳湾的人马,他想:也许他们认为天色将明,为免惊动官府,所以退走啦!

“天怜可见,给我机会,让环弟他们平安离开,愿神灵庇佑他们。”他喃喃地抬头向苍天遥祝。

祝完,他将火把插在地上,凝神向东面至七柳湾的小径看去。远处,像是在天底下地的尽头的,一个模糊的黑影隐隐入目,比远处的树林背影要高些,看不出是人是树,相距甚远,难以分辨。

“喔喔喔……”远处的村落中,传来隐隐的鸡鸣。

“但愿这些人间恶贼真的退走了。”他想。

当然,他知道他们不会完全撤走,至少飞龙秋雷和绿凤绝不会放心离开,怕他带着家小逃走了,或者逃入城中请求官府庇护。

他十分后悔,假使知道好友神拳陈校和玉清仙姑不足倚靠,他早就将一家大小送至别处去藏身了。

但他永远不知道,当飞龙秋雷决定计算他的时辰起,早已监视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想早早将家小送走,事实不可能,反而促使秋雷及早下手而已。

管七柳湾的人是否已经退走,他必须试试。同时,他还存有侥幸之心,如果七柳湾的人已经撤走,最好是秋雷和绿凤都不在,那么,他便可以和家小一同远走他方避祸了。

他将剑拔在手中,舌绽春雷大喝道:“飞龙秋雷,李某请你出来答话。”

夜静更阑,原野死寂,音波传得很远,三五里之内皆可听到。但连叫两次,毫无反应。

他心中暗喜,最后一次大喝道:“飞龙秋雷,现身答话。”

仍然没有回答,叫声引起村中的狗吠得更凶。

他心中狂喜,正待转身入村。

蓦地,他听到了蹄声;同时,先前看到的黑影似乎愈来愈近了,也愈来愈高了。

他心中怦怦跳,定神看去。

不错,是人,人坐在马上,一人一马,难怪看去奇高。

蹄声震耳,一人一马飞驰而来。

他大喝道:“阁下是谁?”

马上骑士浑身是黑,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眼睛,映着火把的光芒,像是会发光的狼眼。

“克勒勒!克勒……”健马没停下,先绕着他驰了一圈,然后回至他身前,马儿突然刹住了,四蹄如铸,屹立如山,好俊的骑术。

黑衣人用冷电四射的大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问:“你还没死?真要等到东方快白么?”

“你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

“不用问,不必问。你只知道我是七柳湾的使者便够了,我是来等你的死讯,验尸的人。”

“李某要先会一会飞龙秋雷。”

“不必了。”

“李某有权要求与秋雷公平一决。”

“你不想自杀?”

鹰爪李豪大声道:“李某练功学艺,岂是为自杀而练的?”

黑衣人点点头,嘉许地说:“不错,你有道理,敢自杀的有两种人,一是大圣大贤,一是愚夫蠢妇。你两者都不是,很好,成全你。”

说完,拉掉蒙面巾,信手掷出。

巾化一道虹,箭似的射向李豪身后的火把,相距在四丈外,巾到火灭,大地一色,黑沉沉眼前一黑。

鹰爪李豪在对方取掉蒙面巾的刹那间,已经看清来人果是英俊超人的飞龙秋雷,眼前一黑,他突起发难,剑射如电,“长虹贯日”突然扑上出招。

他以为秋雷面向火把,火熄后,眼前必定有刹那间的昏黑,所以不失时机的抢先出招。

他快,秋雷更快,还有三尺方能接近健马,黑影已到了他的身侧,冷叱震耳:“折回,我在这儿。”

他扭腰旋转,折向飞扑,右手剑招出“羿射九日”,左手将鹰爪功运至九成,等待机会一决生死。

秋雷见对方剑出风雷发,剑啸锐厉,知道鹰爪李豪手底下够硬朗,不敢大意,拔剑、迫进、出招、接剑,一气呵成,硬接一剑,试试对方的功力是否精纯。

“铮!”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火星飞溅。

鹰爪李豪侧飘八尺,脸色一变。手中剑嗡嗡震鸣,剑锋缺了一颗豆大缺口。

秋雷屹立不动,仅手中剑略一颤动,一接触间,无形中生死已决。

“呔!”秋雷暴叱,飞扑而上。

风吼雷鸣,剑影漫天,黑夜中交手。全凭以神驭剑,分毫之差便性命交关,估计错误立陷危局。两人在田野中舍命抢攻,八方闪挪,三冲错四照面,各攻了七招,险象横生,惊险万状。

鹰爪李豪抱定了必死之心应敌,奋不顾身拼命进招,对那些攻不到要害的来剑不予置理,冒死抢扑要拼个两败俱伤,用一命换一命,以便让铁手姜环掩护家小脱身。同时,他必须贴身相搏,方可出其不意用鹰爪功拼命。

可是,秋雷早已成竹在胸,先避开他几次疯狂的进扑,在第十招之后,已摸清了他的剑路,开始全力反击了。

“铮铮!”又接了两剑。

鹰爪李豪被震得向左飘,突又疾冲而上。

村口的李姑娘丢掉火把,如飞而至。

秋雷不愿再拖,当姑娘之面杀鹰爪李豪的机会来了,不等姑娘奔到,一声长啸,迎面李豪疯狂攻来的长剑一搭一绞,喝声“撒手”剑尖再吐。

李豪的剑化长虹飞走了,赤手空拳冲上。

“嗤!”剑虹倏吐,在鹰爪李豪胸前出没。

“嘶”一声裂帛响,本来抓到秋雷脸面的大手抓偏了,抓住秋雷的右肩上,抓破了衣衫,功亏一篑。

李豪的右手,死死地抓在秋雷的剑身上,剑锋刻破了他的指掌,剑未能即时拔出。

“克崩!”鹰爪李豪咬碎了满口钢牙。

秋雷飞起一脚,同时拔剑。

“噗!”踢中了李豪的小腹。

“克!”暴响同起,秋雷竟未能将剑拔出,被鹰爪李豪硬生生抓断了剑身。

李豪的身子被踢倒飞两丈外,“砰”一声仰面沉重地捧落,左手仍抓住一把破布,右手死抓住半截剑身,胸口血如泉涌,口中血往外冒,吁出最后一口长气,双目似要突出眶外,死也不暝目。

秋雷丢掉断剑,点头道:“这家伙相当了得,足以跻身于一流高手之林。”

说完,左手一扬,一枚黑棋子去势如电,射向尖叫着扑来的李姑娘。

黑夜中细小的黑棋子暗算人,百发百中,目力无法发现,听风瓣器术也无用,棋子在短距离中比声音还快,何况姑娘早已陷于昏神麻痹的境界中,更难躲避,不偏不倚正中左乳下期门穴,力道恰到好处,应棋便倒,剑抛出丈外,人向前冲,冲入了秋雷怀内。

秋雷一把将人挟起,点了她的睡穴,飞身上马,先往回奔,再从左面荒野绕走,让村口张望的人误以为他已驰返七柳湾,让他们放胆突围。

果然,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在村口查看结果的人不见李豪父女回村,却听到蹄声去远,知道李家父女已遭毒手,凶手已经走啦!

不久车马出了村西,车声隆隆,蹄声急骤,向西落荒而逃,逃向等待着的死亡之网。

死神在狞笑,地狱门悄然而开。

奔出里余,蓦地,后面一匹健马如飞而至,马上的黑衣骑士挥舞着一把长柄斩马刀,他是秋雷。

路侧茂草干沟中,突然传出一声怪啸,无数黑影乍现,钢刀似泼雷,长剑似风卷残雷,突入了车马丛中,杀声雷动,人马的怒吼嘶鸣惊天动地,血肉横飞。

第二辆马车中,是李夫人和十四岁的爱子玉衡。车左,是铁手姜环;车右,是鬼眼瘦猿戎政两入各骑一匹健马,左右拱卫。

变生仓卒,贼人们伏在路旁,现在已现身在身边了。首先,鬼眼瘦猿的坐骑便断了右前蹄,马儿长嘶踣地,几乎将鬼眼瘦猿掀下马来。

鬼眼瘦猿感到浑身发冷,下马拔剑截住两名黑衣汉,一面大吼:“姜贤弟驾车走!”

“啊……”一名大汉被他一剑刺翻,狂叫倒了。

扶手姜环加上一鞭,马儿向前面拦车的两名大汉冲去。他飞离鞍桥,跃登车座,反手打出两枚枣核镖,击倒两名扑近左车门的黑衣贼人。

同一瞬间,赶车的人狂叫一声,从车座上向下栽,胸口挨了贼人一飞刀。

扶手姜环抓鞭接缰,“叭叭叭”鞭声暴响,双头马车向前狂冲,声势极猛。

前面第一辆车已被贼人打破了车门,三名武师已倒了两个,还有一个仍在苦撑,五名恶贼将武师迫在车门旁,岌岌可危。

姜环的车狂冲而至,大声叫:“施贤弟,躲!”

已陷入死境的武师突然倒入空车的轮下,马车疯狂地冲到,向五名恶贼猛撞,南北骡车店的车,全是长辕长轴的中州大车,车轴横扫而至,无法躲避。

“咦啦啦……”两车的车轴相错而过,空车被撞得猛扭车屁股,中间的五名恶贼在惨叫中血肉模糊。

姜环的车超越空车,狂风似得向前冲去。

马车向前面的人马丛狂乱的猛冲,车左右有施贤弟和鬼眼瘦猿拥护,冲出了人丛,护车的人已浑身浴血。

杀声震天,马车冲向最后一处恶斗人群中。

“啊……”左侧的施贤弟倒了,两名恶贼冲向车门。

车中的玉衡一声怒吼,两把飞刀电射而出。

“杀!”鬼眼瘦猿挥剑狂野地急射,剑当刀使,砍翻了两个想伤辕马的恶贼。

“噗噗!”两贼撞在车轮上,被撞飞丈外。

暗影中,飞来一枚三棱镖,射向挥鞭驱车的姜环。

“哎……呀!”姜环厉叫,镖入右胁,身形一晃,两匹辕马惊跳不已。

玉衡赶忙攀出车座,接过鞭缰叫:“姜叔,躺下。”

“叭叭叭!”鞭声响起,马车重新前冲,片刻间便冲出了人丛、小家伙扭头便叫:“戎伯伯上车!”

鬼眼瘦猿左手腕骨已挨了一刀,已用不上劲,猛地用口咬住剑身,右手抓住车尾柱,翻上了车顶,爬伏在顶上直喘气。

“叭叭叭!”鞭声如连珠,车行似箭。

可怜,五十多个人,只逃出四个老小。

姜环不敢起镖,他光用腰带绑住了伤口,一手轻扶镖身,坐稳了,扭头一看,向玉衡叫:“不管马儿,加鞭,他们抢我们的马追来了,你别管,我用飞刀对付追兵。”

车顶的鬼影瘦猿用脚登破车顶,伸脚入内稳住了身躯,也说:“我还有四把飞刀,他们要付出代价的。”

追来的共有五匹马,最先一匹最快,那是秋雷,他的斩马刀映着星光寒虹闪烁。

车轻,两匹辕马是千中选一的上驹,后面赶来的五匹有四匹不管用,渐渐落后,只有秋雷的坐骑了得,渐追渐近,奔了两里地,已接近五六丈内了。

车如狂风,烟尘滚滚,这一路上没有石子,车厢跳动不大,去势甚疾,后追来的马像腾云驾雾,在烟尘滚滚中愈来愈近。

葛地,姜环吃惊地叫:“贤侄,小心,前面地下有人。”

前面十余丈,四个黑衣人伏卧在路中,不知有何用意,似乎不在乎来车,而且并没有爬起走避。

姜环左手的飞刀正待扔出,蓦地路旁中升起两个灰影,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是姜兄么?我魏方,地下是死人,冲过去。”

马车一阵跳动,从死人身上辗过。

两灰影截出路中,其中之一仰天桀桀狂笑,向追来的秋雷大喝道:“给我滚下马来!”

烟尘滚滚不易看出暗器,灰影的手中飞出两枚钢松针,上射人下射马。

秋雷一听口音颇熟,心中一悚,身躯一扭,便滑下了鞍桥。

马儿向前狂冲,冲出三丈余,突然砰然倒地哀嘶。

秋雷挥长刀扑上,大吼道:“九华妖道,你该死!”

九华羽士向魏方挥手,喝道:“你可以走了,别管我。”

魏方突然跪下,大拜四拜叫:“山长水远,后辈希望后报有期,前辈,再见。”拜罢,含泪走了。

九华羽士已和秋雷接上了,他的短剑,秋雷的长刀,他当然不会愚蠢得硬往鬼门关里闯,八方游走,用松针远攻,秋雷果然无奈他何,两人轻功相差不远,想将两人缠住太不容易了。

九华羽士不接招,旋走如飞,一面怪叫:“秋小狗,你是否感到我九华恶道反常,哈哈哈!我这江湖败类竟会去救白道狗熊,你感到奇怪么?”

秋雷双手抡刀,无法抽手用黑白棋子回敬,疯狂地追逐,一面咒骂道:“杂毛,秋某要活剥了你这狗东西!”

九华羽士狂笑,一面游走一面说:“这儿地广人稀,道爷不怕你会多出两条腿来追我,你咬我的鸟!你骂我是狗,你比狗还低下一万倍,你他妈的凶残恶毒,人面兽心,狗屁不如,你行,道爷我无奈你何,但道爷说过,你永远不会安逸,你知道我反常地救白道狗熊的缘故么?哈哈!不告诉你你永远猜不透。

“道爷要救和你结有深仇大恨的人,让他们找你报仇雪恨,让他处处树敌,让那些和你不共戴天的人和你拼骨,道爷我在等待打落水狗的机会,那一天会来的,哈哈!你的党羽来了,正好替你派在这儿的五个爪牙收尸,再见了,咱们看谁等得到你死我活的一天。”

声落,他落荒而逃,右半里地有密林,秋雷知道追也枉然,恨恨地大叫:“杂毛,咱们会有你死我活的一天。”

“你咬我的鸟!”九华羽士在十丈外回身叫骂,粗得不像话。

秋雷无名火起,怒叫一声,奋起狂追。

九华羽士一面逃,一面叫叫:“小狗,来吧,救人救到底,贫道就要你来追,不然李家的人怎能平安脱险?来吧!咱们干脆跑一趟天涯海角。”

铁手姜环的马车,早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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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已经是十月天,麦子已经下种,风雪将临,秋雷已在许州生了根,半年过去了。

南北骡车店早已改为中州骡车店,从前鹰爪李豪的伙计走了一大半,但有的是人,店务交由金鞭于庄掌管,业务蒸蒸日上,骡车所经营的路线,起初确有不少麻烦,经过秋雷在各地巡视一番之后,无人再敢出面为难了,飞龙秋雷的名号,威镇河南湖广,凡是冒失招惹骡车店的人,必将受到惨烈的报复,家破人亡小事一件,甚至会株连不少无辜。

因此,各地的黑道好汉纷纷到七柳湾投帖表明态度,不少白道的人物,也相戒不敢与七柳湾为敌。

短短半年期间,飞龙秋雷的名号不胫而走,名震江湖,接着,他开始向外发展了,北至山西南转陕西,跑了一次终南参拜师父终南狂客,然后入川到嘉定找哥哥秋岚。

嘉定州江口大佛之下,已不见虚云上人师徒的踪迹,下落不明。

他不在乎,对秋岚这个没出息的哥哥,他没放在心上,仍然继续他的行程。

船过夷陵州,他没停留,因为听说一剑三奇已到了云阳州运盐去了。

之后,他入湘,走江右从江西入浙江,绕应天返许州,足足花了半年光阴,声威日壮。

“二龙二凤二狂人”这句口禅改了,改为“三龙二凤二狂人。”

这期间,他感到非常遗憾,其一是始终没遇上青云客和二龙,其二是无缘再见到银凤。

其实,他心中有鬼,深怕银凤找他算账,他还不知道秋岚已经替他隐瞒了藏宝洞前的事,这期间,他已将金针掌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但还不敢招惹中州许家,对银凤的祖父白道高手冷剑许中州,他到底还有些顾虑。同时,中州许家已闭门谢客三十年,即使他想登门惹事也找不到借口的,上门找已经公然宣布封剑退隐的高手名宿,那是违反江湖大忌的事,最严重的引起公愤,甚至有冒与天下江湖道为敌的大风险。

一个高手名宿封剑(或刀)归隐,必须先一年便宣布退隐日期,这是说,凡是以往结有仇怨的人,都可邀集朋友在那天要求公平一决,或者由主人请人化解,那是一个相当麻烦的盛会,如果顺利解决,到场的人便成了证人,将事公布天下。

按江湖规矩,封剑人绝不可干预江湖事,等于永远中立的宣布了,同样地,任何人也不可以找他的麻烦,犯者必将引起武林公愤,群起而攻并非奇事。

秋雷自从与绿凤平安地做了半年的露水夫妻之后,他对女人的兴趣,不下于他对名的欲望,眼界也愈来愈高,更糟的是他竟有喜新厌旧的毛病,不但绿凤已难适合他的胃口,连到手不久的李姑娘,他也感到已难引起他的兴趣啦!只配留在身边当做侍女使用而已。

绿凤这鬼女人确是生的贱,她竟然深深地爱上了秋雷,以往,她玩男人,扔男人,现在已经轮到秋雷扔她了。

她死心塌地的爱秋雷,但她却失望了,要抓回一个眼高于顶厌旧喜新的男人,实在是太不容易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爱恋秋雷,秋雷却不再理会她了,爱情已离开了她不再眷顾她了,秋雷外出游荡,扔下她在七柳湾度冷清的岁月。七柳湾高手云集,秋雷的羽翼已成,人才济济,己不再需要她绿凤撑场面了。

她度过一段凄清的日子,终于忍受不了秋雷对她的冷落,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凄然离开了七柳湾,再次投身在莽莽江湖中找她的归宿,四海飘零,浪迹江湖。

秋雷的心目中,银凤成了他梦寐以求的对象,他忘不了藏珍秘窟中银凤第一次令他心动的月貌花容,他在心中发誓,他必须得到她。

遨游天下返回许州之后,由于这期间从未逢过敌手,他对自己的造诣有信心,渐渐地,他心中有了极大的改变,一方之霸的名望,已满足不了他了。

名利两字害人不浅,欲望永远不会有止境了,尤其像他这种眼高于顶的年青人,既未遇上真正的敌手,创业也一帆风顺逐渐壮大,像是平步登天,因此,先天上既有无穷的野心,后天复让他万事如意,难怪他的欲望愈来愈高,成为江湖道上最具危险性的人物,渐成为令人闻之色变的邪道凶魔了。

一方之霸填不了他的欲望深渊,他要致力于追逐江湖霸主的名位,所以他的朋友和爪牙,黑白道的人都有,白道的人不易争取,尤其是各大门派的名宿更不易罗致,他还努力为到达霸主名位的旅程铺路。

首先,他必须找到二龙,尤其是龙形剑王玉堂,他要从说服或结交绿林好汉着手,至于白道人物,他目标是银凤。

他找龙形剑的心理不太正常,目前,他还未能决定是结交呢,还是除去,且先留意再说,到时方可决定。

春暖花开时节,他离开了许州,只带了两名年青的小厮上路,两名小厮都是十五岁,是许州的孤儿,从小便跟着金鞭于庄的手下恶棍鬼混,坏坯子好事不会,为非作歹门门皆精,秋雷认为两个小家伙够精灵,而且人也长得清秀而壮实,值得造就,便带在身边亲自调教。

两小厮的身分只能算是家仆,所以有名无姓,一叫清风,一叫明月,大有玄门修士的味道,两个小鬼机灵过人,狡黠而诡计多端,吹牛拍马门门到家,把秋雷伺候的像太上皇,极得主人的欢心。

因此,秋雷确是传了两个小鬼不少绝学,短短一年间,居然可以派上用场了。

杏花盛开时节,主仆三人三骑,踏着艳阳走上了南行旅程,预定第一站是湖广夷陵州,因为他听说一剑三奇已在暗中准备了半年之久,要将他赶出许州夺回老家的基业。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岂能等到一剑三奇先发动,走一遭夷陵州,孤身闯龙潭虎穴,看一剑三奇是要做朋友呢,抑或是拼你死我活?

清明已过,三月江南仍有些儿春雨绵绵,出了武胜关,便进了湖广渔米之乡,主仆三人并不急于赶路,徐徐的向武昌府趱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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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四川人迹稀少的青城山,秋岚正和一个高年的老和尚,从天师洞往山下走。

一年来,秋岚风采依然,只是八字胡已经剃掉了,反而显得年轻,在师父面前,留胡子是大不敬,他怎能不剃?他仍穿了一件蓝色直裰,腰巾上匕首不再带了,灯笼裤,脚下是多耳芒鞋,点着一根斑竹打狗棍,背了一个小包裹,紧随在老和尚身后往下走,春寒料峭,青城山仍是寒气侵骨的时节,但他一袭单衣,毫无感觉。

老和尚顶上戒疤闪闪生光,银髯拂胸,脸上已显苍老,但一双老眼仍然黑白分明,穿一袭青僧袍,没披袈裟,手点一棍斑斓的山藤杖,脚下从容不迫。

两人走在清幽的小径,只听到阵阵悦耳的鸟鸣,闻到阵阵野花的幽香,人迹罕见。

老和尚一面走一面说:“岚儿,青城你不必再来了,何必再来打扰天玄道长的清修,据我所知,天玄道长确是不知你家中有何人被救出,大兵过后他才无意中经过,一时好奇,便到你家后院察看劫后现场。

“至于你家的族谱,定然已被焚毁了,孩子,族谱无关紧要,世间事在人为,如果你自己不长进,找到了宗亲,同样会被亲族卑视,你有你自己的前程,何必求人,即使你能找到宗亲,他们也不敢认你,何必呢?你打算怎么办?在哪儿重建家园?”

秋岚略一沉吟,说:“岚儿想,先找到弟弟再说。至于落业的事,岚儿想在你老人家苦修的寺院附近,买几亩山田过一生也就算了,岚儿料定那金神金祥绝不肯罢手,必将大索天下找你老人家,有岚儿在,也有个照应,再就是,岚儿想走一趟江湖,找一找师母目下在何处安身。”

老和尚淡淡一笑,摇头道:“即使金神金祥找到我,他又能把我怎样?我不和他计较,天下茫茫,何处不可容身,我再另换一处地方,他又得找上三年两载,所以,你不可能在我居所附近落业。

“为师也许会走一趟普陀,重游普陀胜境,我不管你在江湖做任何事,但必须记住,不忘五常五戒,哦!我忘了,你不是空门中的人,五戒中不饮酒,你不必遵守,立身处事,岂能不应酬,饮酒无妨,但不可过量,日后如遇上活僵尸罗施主,代为师向他致意,祝他道基日进,同时,并谢谢他传给你寂灭术的盛情,快走两步,风雨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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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秋岚出现在嘉定州,向早年邻居辞行,搭江船东下,直放重庆府,在重庆换舟,准备先到湖广探听弟弟的消息。

沿途,他是以小行商的身分赶路,没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他也无法和江湖人打交道。

他坐的这条船,是重庆府航行荆州府的货船,也附载客人,小而轻快,船侧附有巨大的缆桩与其他江河里的船不同,船上装了重庆府天生药行的数十担药材,还附载了九位客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这条路他还没走过,前后三次出川,都走的是川陕栈道,这次到湖广,是想着看天下闻名的三峡奇境,他的水性超尘拔俗,根本不在乎三峡的凶险。

船开出重庆府,水势便开始湍急,但十分平静,货船只派了三位舟子照顾,两支长桨轻摇,老舵工高踞舵楼,状极悠闲,客人们大多坐在舱面聊天,天南地北胡扯。三峡起自楚州府,止于夷陵州,全长五百三十里。

这儿到夔州府,水程将近千里,早着哩,听船家说,大概要四天左有才能到夔州府,虽说初夏水满,但也不可赶得太急,这期间尽可放心睡大头觉,毫无凶险,可高枕无忧。

秋岚也在舱面浏览水光山色,一面和身畔一个中年人聊天。

中年人是荆州府大安药行的伙计,到重庆天生药行购买大批珍贵药材返里,他本人只带了两个伙计,其他的人都是天生药行的人,他姓张名英。

江水略呈乳色,寒气袭人,初夏的涨水期已届尾声,这都是岷江上游雪溶化后的水,所以,不太浑浊,大江第一次涨水期是晚春至初夏,水势不大,只不过比平时略高丈余左右而已,利于航行,船在急流中不放,一天走个两百里左右,平稳下放一泻而下,只在江流折向处水势吃紧,所有的船夫方全体动员,这时水势虽急而平稳。舱面显得悠闲便聊天。

生意人对江湖相当敏感的,尤其是远道的行商,如果一窍不通,岂敢穿州过县?秋岚心中一动,立即兴起向张英打听江湖动静的念头。

“张兄,这条水路好走么?”他问。

张英笑笑,有点得意地说:“其实,三峡的水路在走惯了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每年我最少跑两趟,有时还得到成都,你知道,四川的药材比敝处湖广的好,河南辉县的药材虽说经过药王井的淬炼名传天下,但只限于膏丹散一类比别地好而已,要说真正的原材,四川仍是首屈一指的上料。

“同时,像犀角、羚角、麝香、西红花等等真材,只有向四川的蕃人交易才能弄到手,所以敝店每年都要到四川采办个两三趟,走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得了啦!”

“张兄,小弟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指的是盗贼宵小等等风险,贵店是不是该求些武师保护财货等等。”

“哦!这倒无妨,哪条路没有风险,想不劳而获的人多的是,不然,巡检司的人岂不是喝西北风,以大江来说,水上的毛贼也为数不少,从重庆府到荆州府,统归安窰夔州府的巴山苍猿陶子安把持;上行船只,在荆州府交保护费,不然三峡的所有缆夫,皆不替该船牵缆,船便无法行驶,下行船只,在重庆府纳常例钱,不然准会在峡中失事,人船全毁的。至于云阳夔州府至夷陵州的船只,为数不多,大多是夷陵州巨霸一剑三奇晃启元的运盐船,他们不买巴山苍猿陶当家的账,经常火拼,如果陶当家弄翻了一条运盐船,晁启元便截杀陶当家的上下快舟,甚至会挑沿江的垛子窰,咱们这些都不用担心,缴钱了事,唯一不放心的是,如果恰好碰上双方的快舟在江中火拼,麻烦便大了,可能在回避中撞了江中的礁石,船毁人亡,委实可怕呢!

“不过,近来听说晁启元要对付一个什么飞龙秋雷,要与陶当家联手,正在谈判中,两个死对头是否能丢下宿怨合作,很难预料,所以江上近来停止火拼,这次下航绝无凶险。

“哦!听说那个飞龙秋雷是河南许州的巨霸,初出道不足一年,已经名震天下了,老弟你的口音虽带川音,但仍未脱中州韵味,也姓秋,莫非与飞龙秋雷是本家,哈哈!如果遇上晁启元的人你可得小心了。”

张英信口胡诌,秋岚却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知道弟弟的消息,忧的是弟弟竟和江湖巨霸结仇兴怨。

他心中有事,但未形于表面,笑道:“小弟用不着小心,我一个小行商,怎能引动他们的注意?”

不远处坐了一个干瘦中年人,是一个下湖广访友的客人,扭头插口道:“呵呵,小兄弟,很难说哩!黑道好汉们认为小行商正是肥羊。至于天生药行、大安药行等等大店老字号,手面阔交情广,反而不会有大麻烦。

“要不,小行商太多,大店老字号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了,这叫做官商贼大家有志一同,互相勾结发财吃八方,哈哈……”

张英脸色一沉,不悦地说:“老兄,你得小心,嘴上留德,敝店可是本分人,从未与官贼勾结,你怎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干瘦中年人呵呵笑说:“话不是这般说,小可不过就事论事说实话而已,也许贵店确是本分的老字号,从未干过互相勾结大鱼吃小鱼的勾当。

“但举目天下,这种事情比青天白日还明白,乃是不争之论,以贵店来说,一船货价值巨万,只派三个人使可平安无事赚大钱,如果没有江匪保护……”

话未完,舱口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船夫倏然站起,重重地“哼”了一声,怒容满面走近大声问:“客人,你说谁是江匪?”

干瘦中年人看了对方挑战般的不友好神色,若无其事地说:“哥子,没说你,千万别多心。”

船夫仍然气虎虎地,但不再凌厉,说:“客人,你记住,出门人言多必失,会惹下杀身之祸的。我是一番好意,你如果再胡闹胡说八道,乖乖地在涪州上岸,另找他船载你,免得替本船招祸。”

中年人点点头,鸣金收兵似地说:“好,好,不说就不说,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船夫走了,中年人向秋岚低声说:“走这条水路的船家,他是天皇老爷,乘客都是灰孙子,一句话听不顺耳,可能被他们搁在不见人烟的江岸上呼天不应,丢下江喂王八也极有可能,这位船夫还是个相当客气的人呢!”

秋岚是个直性人,笑问:“兄台,你像是故意惹他的,是么?”

中年人呵呵笑,说:“不!试试他而已,这位张兄也不必生小可的气,即使小可有意挑贵店的毛病,张兄又不是店东,何必计较?”

张英正待发作,突又忍下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不和你计较,你老兄何必语中带刺?不错,这年头做生意的人在荆州府根据王法,对生意人诸多压制,重农不重商,做生意的不列入保护之列,抽税却多多益善,少一文也不行,手腕不够灵活,怎活得下去。”

船开始摇晃,船夫们如临大敌分布在各处,四只木桨齐动,十余根铁钩篙分张,舱面的乘客纷纷入舱,船尾两支大桡控制住方向,船夫们神色紧张。

前面奇峰当江而立,滚滚江流直向山脚直冲,像是到了大江的尽头,而且不知道流到何处去了。

水声如雷,船直向山下冲去,船夫们吆喝声震耳,木桨急动,大桡左扳右扭,船在跳舞,舵楼上,领水人和舵公不住向下吆喝,用外人听不懂的语言向船夫们发令。

秋岚站在舱口,心中怦怦跳,心说:“嘉定两江已经够险,但这儿似乎更凶险哩!”

船向峰脚疾冲,他吃了一惊,心说:“糟!岂不完了?”

他准备万一,想等船撞碎时逃命哩!岂知船距峰下不足三丈处,突然扭头,在如雷水声中,急泻而下。

船向左一折,江流重现,又是一番光景,原来江船在这儿折向,左岸奇峰壁立,无数怪兽般狰狞巨石,在江心耸立,船只能靠右航行,从前面的危壁下绕过,看去危极险极。

船夫们散了,船再次平稳地下泻,秋岚吁出一口气,摇头道:“真奇怪,上航的船怎么个走法的?”

身旁的张英笑道:“上航的船同样无畏无惧的上航,遇上险滩,岸旁有当地的缆夫,往上拖就是了,这儿算不了什么,过几天到了三峡,你便可以看到人定胜天的奇迹了。”

“如果撞上了山壁,岂不完了?”秋岚问。

“不会的,江水回涌,想往上撞还不容易哩,过了涪州之后,涪州丽江中的巨石才唬人,你必须先向礁石急冲,然后在千钧一发中滑过,一泻下滩,那才险哩!如果不向礁石冲,不翻才是怪事。”

“今晚可以到涪州么?”

“不行,明天午间可到,我们这条船不泊涪州,预定在酆都载三位客人。”

“半途也载客人?”秋岚不解地问。

“是的,三位稀客,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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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夜间不敢航行,第三天申牌左右,到了倚山面水的小山城酆都,舟泊南码头,船主宣布,明晨辰牌初开船,客人们如果嫌舟中狭隘,可到城里落店。

秋岚本来不想上岸,但张英豪爽地坚邀他到城中住上一宵,看看这座鬼城的风光,盛情难却,他只好答应。

酆都,是忠州最南一县,原称丰都,本朝洪武十年五月,划归涪州管辖,十三年十一月已划回,改名酆都,是一座滨江的小城,小是小,城中清幽整洁,翠竹疏林点缀其间,每年到这儿来参拜仙都观的玄门方士为数不少。

这是一座大名鼎鼎的鬼城,据说阎王爷宝殿的所在地,城北不足三里,是有名的平都山,也叫酆都山上面的酆都观,是一座罩上了神秘色彩的玄门圣地,据说,后汉的大仙阴长生,在延光元年找到了马大仙明生,学了长生之术,两人先到青城苦修,煮黄土为金,立坛授经,这本经叫做太青神丹经,马大仙便走了。

后来,阴长生来到了平都山苦修,在这儿得道白日升飞,后人在这儿建了仙都观,山上的麻姑洞,据传说是紫府真君的仙人在内建了一座森罗殿。久而久之,麻姑洞便成了阎君洞,成了地狱的酆都。

其实,这都是玄门方士搞的鬼,酆都观建在唐朝,原叫仙都观,有一座宏大的天子殿,从那时起,这儿便成了鬼都,说是幽冥之主和鬼伯所居之地,宋朝名医范大成,曾着书力斥民间传说的荒谬,但迷信积习已深,想消除已不可能了,加以那些别有用心的天师道的牛鼻子和神棍们全力渲染,百姓小民甚至官府都深信不疑。

目前主持仙都观的人,是龙虎山派来的一名老道玉虚子,说是平都山乃祖师爷张道陵二十四化之一的圣地,理该由龙虎山的人主持,南门外面江处,建有森罗殿。江对面的葫芦溪架了两段不相衔的奈何桥,葫芦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奈河。

东门外有望乡台,十殿的东面不远山下,有恶鬼供役的流沙坡,至平都山的山脚下建了一座孟婆亭,找一个老婆子在那儿施茶水,下山回城的人,最好在那儿喝杯茶,以便忘掉天子殿所看到的阴惨惨景象。

总之,玉虚子在这一带主持的相当成功。

由码头到南门城口,约有百来步,张英和秋岚信步往上走,一面指着有首不远处的森罗殿,笑道:“秋老弟,要不要去看什么十殿冥君?那些牛头马面恶鬼判官,塑造的栩栩如生,值得一看。”

秋岚摇摇头,笑道:“小弟不信鬼神,不看也罢,何必去看那些神棍们的嘴脸?我倒想到平都山去看看阴长生飞升的地方,哈哈,有幸找到他的太青神丹经,看成仙是否有其事。”

码头上停泊了三二十艘客货船,全都是在这儿过夜的,客人纷纷登岸入城,涌入南门。

张英领着秋岚沿南大街往里走,市面不繁华,行人不多,有点冷清清地,街旁树影婆婆,翠竹摇曳,看去阴森森地。

两人转入一条小巷,迎面看见一块大招牌,上面写着:“江风客栈”大门上方有一块横匾,也有四个字:“江上风清”,字倒是好字,苍劲古朴自是名家。

张英踏上台阶,扭头笑道:“先落店再说,船明晨辰牌初开船,来不及到平都山去玩了,不如等会儿去看看流沙坡。”

“流沙坡有何好看?”秋岚问。

“你既然不信鬼神,便该看看,那座山坡常年累月有沙石往下流,但山形始终没改变,岂不可怪?”

两人落了店,各住一间客房。

秋岚早晚间要练功,不能与人同房,张英也不坚持,在隔邻客房安顿了。

洗漱毕,张英被朋友邀走了。

秋岚吩咐店家送来了饭菜,在房中静静地用膳。

正吃间,隔邻另一所客门中一声门响,接着脚步细碎,一个低沉的嗓子说:“敝下小姓长孙名昆,奉当家所差,恭迎金姑娘芳驾,请进。”

秋岚心中一动,忖道:“这人满口江湖味,当家的指谁?这位金姑娘,定也是江湖人。”

他留了心,凝神倾听下文,邻房掩门声、脚步声、客套声……良久方寂,说话的声音甚小着,几至隐不可闻,但在他来说,句句入耳。

搬椅落坐声徐止,接着是金姑娘娇滴滴的语声传出:“长孙昆,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姑娘容禀,五天前,有一个自称飞龙秋雷的人,带了两名小厮,到夔府请敝当家,敝当家对此人素昧平生,在未弄清底细前,未予接见,传话说已到酆都公干,要他前来酆都会面,听说姓秋的是要求与敝当家联手,敝当家在四天前已摸清了姓秋的底细,因此以飞鸽传书至重庆府促请姑娘劳驾,早一日赶来商量。”

“飞龙秋雷,唔!这人我听说过,为许州一霸,他要与贵当家联手,要对付谁?”

“说来好笑,他要与敝当家联手对付一剑三奇。”

“好事嘛!为何可笑?”

“那家伙没安好心,他在去年石淙天门峡大会中,曾与一剑三奇称兄道弟走在一块儿,目下却要求与敝当家联手,其中必有诡谋。”

“哦!这不能不防,贵当家有何打算?”

隔房的秋岚大吃一惊,心说:“弟弟好大的胆子,三个人便敢孤身涉险,我怎能不管?这个夔州府的当家,定然是巴山苍猿。”

金姑娘哼了一声,说:“贵当家的未免太多事,千里迢迢十万火急地把我找来,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找我有何商量?姓秋的三个人,还用得着用那大的劲挖坟坑,往水里一丢,岂不省事?”

“金姑娘有所不知,万一尸首冲下,让一剑三奇的人发现,敝当家以后所定的计谋岂不成为画饼?”

金姑娘久久不语,然后说:“也好,一个飞龙秋雷,你们该不需我相助,我该走了。我已关照了天生药行的船在码头等我,明晨便走。”

“金姑娘,务请移驾往炎山一趟。”

“到炎山则甚?”

“敝当家知道飞龙秋雷了得,自知难以应付,所以应请姑娘前往相助。”

“好吧,何时起程?”

“立即上道。”

“炎山有多远?”

“在平都山西北十五里。”

“好吧,那就走,你派人到春华客店知会我那两个侍女一声,叫她两人通知天生药行的船,叫他们等我,我不到不许开船。”

“是,小可立即派人前往。”

隔房的人准备走,秋岚也火速结束,先行出店,交代店家说他打算去访友,今晚是否返回难以料定,嘱店伙好好照管行囊。

他前脚出店,后脚便出来了两男一女,他赶忙往街角让,避免与对方朝相,他知道自己的脸貌与弟弟十分相像,必须让开免得麻烦。

出平都山,走东门也可,北门也行,他决定先一步到平都山下等。向东门急走。

为免被人误认他是秋雷。他低头赶路,转过一条横街,他听到身后履声急促,有人亦步亦趋追随在身后。

快到城门口,突听身后那人低叫:“秋兄,请留步。”

他知道自己在江湖没有任何朋友,显然,叫他的人定然是把他误认为是秋雷,只好故作从容的,不加理睬走他的路。

履声一紧,身后的人加快脚步从右绕出,紧走两步迎面拦住了,低叫道:“秋兄,借一步说话。”

他只好止步,抬头打量对方,那是一个黑凛凛的大汉,站在他面前似乎有点畏怯。

“尊驾是否看错人了?”他故作惊讶地问。

大汉一怔,惑然问:“咦!阁下不是飞龙秋雷兄?”

他摇摇头,微笑道:“小可不是飞龙秋雷,尊驾……”

“怪事,一别近年,秋兄难道忘了天生桥的事了,兄始姓卞名京,匪号叫铁臂猿,一剑三奇的手下弟兄,那次你痛打了我一顿,难道……”

他摇摇头,向侧举步说:“对不起,小可听不懂尊驾的话。”

铁臂猿晃身拦住,急急地说:“秋兄,在下奉命在这儿暗查巴山苍猿的举动,已来月余,昨天才知道秋兄光临此地,同时探出陶子安没安好心,秋兄与敝主人是好友,在下怎能不管,所以才——”

秋岚仍然摇头,苦笑道:“对不起,小可确是不懂阁下说些什么,小可是生意人,不问与己无关的事。”

说完举步便走。

铁臂猿先是迷惑,最后怒吼上冲,急步赶上,伸手扣住秋岚的肩膊往后一扳。

秋岚转身冲出了三四步,几乎跌倒,叫道:“怎么回事?尊驾怎么能够动手作弄人?”

铁臂猿更为迷惑,他这一扣一扳没用上一成劲,对方便站不牢,怎么会是大名鼎鼎的飞龙秋雷呢,但略加思索,认为对方也许已发现了巴山苍猿的阴谋了,所以,故意装疯卖傻哩!

他不死心,低叫道:“在下通风报信出于利害关系,不得不说明,阁下虽然用卑鄙手段夺去敝主人在许州的基业,但敝主人并不计较。目下巴山苍猿要制你的死命,在下认为,阁下何不改变初衷转与敝主人联手,合力除去巴山苍猿,敝主人必定不再过问许州的事,如何?”

秋岚心中暗暗焦急,再缠下去岂不糟了?他不知道炎山该如何走法,长孙昆和金姑娘如果先走,他便无法追踪了。

急得暗暗叫苦,说:“卞大爷,你何苦和我这苦哈哈胡缠?我委实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铁臂猿鬼眼一翻,沉喝道:“你真要找死?”

前后来了三个闲人,横在街上,这时老鼠似的窜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顽童,而挟了一根青竹棍。

小顽童眉清目秀,穿一身青绸子两截衫裤,脚下居然是一双快靴,大眼睛如同午夜朗星,笑眯眯地窜到叫:“好呀!谁要找死?阎罗殿的刀山油锅很好玩,到那儿死给我看你说好不好?”

三个人闲人也围近了,一个彪形大汉挥手叫:“小王八蛋!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快点给我滚开。”

小顽童噘起小嘴,气呼呼地叫:“呸:你么个大笨牛倒会骂人,我才不想着你去上刀山哩?又不是你要死,你这狗!狗!”

大汉正待发火,秋岚已发话了。

秋岚一眼便看出这三个家伙不是善类,说:“小兄弟,不可开口骂人……”

秋岚的话未完,他一眼便看到了长孙昆和金姑娘绕过横街急步地赶来了,吃了一惊,扭头便跑。

“站住!”大汉虎吼。

铣臂猿也看到了长孙昆和金姑娘,脸色大变,转身扭头便走。

另一名大汉身形一闪,好快,劈面拦住了,冷笑道:“好朋友,说清楚了再走。”

铁臂猿怎敢不走?他和那位长孙昆曾有一面之缘,不走才是傻瓜,晃身前冲。

大汉截住去向,一声冷哼,一掌挥出。

铁臂猿左手猛挥,硬接来掌,大汉不知道厉害,却不收掌反而加劲了,疾砍铁臂猿的腕臂。

“噗!”砍中了。

“哎……唷!”他却狂叫出声,掌骨立碎。

铁臂猿右腿飞出,“噗”一声踢中那名大汉的小腹,而且将人踢飞出两丈外,撤远便转身跑。

“那儿走?”另一名大汉怒叫,急起直追。

铁臂猿奸似鬼,往一座有院子的民宅一钻,走了。

“咦!”奔到的长孙昆讶然叫。

“咦!是好出色的小家伙。”金姑娘喜悦地叫。

长孙昆生得高头大马,有一张生得憨蠢的鲶鱼嘴。

金姑娘貌美如花,有一具曲线玲珑的动人胴体,很美,很迷人,只是眼角隐现笑纹,可能已有四十岁上下了。

穿一袭窄袖水红罗衫,长裙,小蜂腰上挂了剑,胁下吊着特大号的八宝革囊,令人心荡的桃花眼,不住的向秋岚瞟,流光四转,一笑媚生。

最后一名大汉没走,默默地向长孙昆行礼,退在一旁,说:“二当家来得正好,这儿有一个岔眼人物。”

小顽童缩在一旁作壁上观,没离开。

长孙昆不住摇头,久久方向秋岚道:“咦,你不是秋兄么?秋兄怎么在这儿?你……”

“哦!他是飞龙秋雷?”金姑娘问。

秋岚伸手乱摇,分辩道:“老天爷!怎么回事?刚才那人拦住小可,硬说小可是飞龙秋雷,小可姓山,名风,不姓飞,也不姓秋,这位爷和这位姑娘……”

长孙昆摇手止住他往下说,狠狠地向秋岚打量,说:“唔!太像了,只是个儿高些,眼无厉光,同时,目下秋雷在炎山宾馆,不可能在这儿出现,樊老三,把他带走再说,回头我再好地问问。”

说完,和金姑娘走了。

大汉送走了两人,伸手去抓秋岚。

小顽童竹棍疾举,扑上了。

长孙昆和金姑娘转过横街口,而金姑娘恋恋不舍地扭头瞧秋岚,恰好赶上大汉伸手去抓秋岚了。

大汉太大意,他认为秋岚定是个未见过世面的村夫俗汉,毫无惮忌地伸手去抓秋岚右手的腕门。

小顽童一声不吭,突然扑上,青竹棍疾扫,奇快无比,而且虎虎生风。

“叭叭!噗噗!”一连串四声暴响,大汉的后腰和腿弯连挨四棍,结结实实,小家伙的手脚快得骇人听闻。

“哎……唷唷……”大汉狂叫,向前冲,脚下一虚,“砰”一声那名大汉跌了个狗吃屎了的。

“咦!”远处的金姑娘飞射而回。

小顽童嘻嘻笑,大叫道:“嘻嘻!狗吃屎,狗吃屎。”

小顽童一面叫,一面拉了秋岚的左手,拖了就跑,一面叫:“快逃呀!贼婆娘利害,快呀,快。”

秋岚知道不跑不行,但又不愿露出马脚,只好任由小顽童施着走,一面叫:“别拖,别拖,为何要逃!为何……”

小顽童居然奔走如飞,手劲奇大,一面叫:“你再不逃,他们会将你丢下大江喂王八,快!快!”

金姑娘来势如电。

长孙昆像豹子般疾跃,一面大吼:“站住!逃得了吗?”

小顽童拖着秋岚,往一座院门一钻,奔入院子向大厅闯。

院子没有人,厅门闭得紧紧得。

“砰嘭”小顽童一脚踢开厅门,向后院急窜。

接着,一手抓住秋岚的腰带,窜入内室。

内室中全是女人,一看突然闯入一个大男人,立时鸡猫狗叫呼天叫地,咒骂声狂喊。

小顽童直向里闯,撞翻了四五个妇女,到了后墙,喝声“起!”抓住秋岚的腰带上了墙,飘落在另一家后院,再向前窜。

当他们跳墙的那刹那间,金姑娘已迫近墙下了。

秋岚知道跑不了,不得不出手啦!乘上墙的刹那间,手一伸便硬抓下一把泥砖捏碎,用无人能发觉的手法向后扔去。

身后,金姑娘娇喝声震耳,罡风荡石声尖厉怪啸。金姑娘在用掌力袭击迎面射来的碎砖,被阻了。

等她击飞了碎砖,长孙昆也穿院追到,已不见小顽童和秋风。

“快追!”长孙昆叫。

金姑娘举手轻摇,粉脸上布满了惊讶的神色,说:“不可!穿房越舍,易遭暗算。小小酆都竟有内力惊人的高手。长孙昆,那小顽童是谁?”

长孙昆不知碎砖袭击的事,摇头道:“在下眼生,从未见过这小鬼。小鬼的轻功确是很了得的,抓住一个大汉子也纵跃如飞。”

金姑娘指了指地上的碎砖,说:“岂止轻功高明?抓砖当暗器,内力之深厚,江湖罕见,我几乎着了道儿。”

“有这等事?”长孙昆大惊,但仍然心中存疑。

金姑娘扭头便走,一面说:“小小酆都,藏不了龙,卧不了虎,速派人查明小童的底细,并留意那个叫山风的大个儿。先到炎山对付飞龙秋雷,回来时我等你的消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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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顽童带着秋岚七转八折,逃到一条小巷中。黄昏已临,小巷中家家闭户,小小山城没有夜市,天黑便关门睡大觉,外出的人少之又少。

据说,酆都城不但夜间是鬼的世界,连大白天也有外路的鬼魂游来游去,店铺的柜旁都搁了一个水盆,客人的金银制钱,必须放在水盆中泡上一泡,沉底是真品,浮面的定是冥镪。凡是付账的人,必须来这么一手,以分辨是人是鬼。

小巷阴惨惨地,两旁家屋的院子里种有果树修竹,江风刮来,竹子吱嘎嘎直响,刺耳难听,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鬼气冲天。

小顽童放了秋岚,一声怪叫,青竹棍突然向秋岚身上招呼,“噼噼啪啪”连抽四棍。

“哎……哎唷!小朋友,你……你……”秋岚惊叫,连退五六步,不住的叫痛。

小顽童停了手,讶然叫:“咦!怎么回事?你这位大叔,不像是有本事的嘛!”

秋岚不断揉动着两腿被打的地方,愁眉苦脸地说:“小朋友,你怎么胡乱打人?真要命!”

“大叔,我真想再打你几棍试试呢!”小顽童笑嘻嘻地说。

“你还想打?我的天!你小小年纪太不讲理了。”

小童牵住秋岚的手,笑道:“大叔,对不起,人家心里怀疑嘛?当然要试试了。”

秋岚摇头苦笑,无可奈何地说:“你心里面有怀疑,便用棍子拼命揍人试试?你这种试法,真不敢领教。小朋友,你怀疑什么?”

“嘻瞎!我怀疑你是装疯卖傻的高手嘛!你个儿高大,怕不有一条笨牛那么重?可是,我抓住你的腰带窜走跳跃,一点也不坠手。逃走时我还没有留意,这时才想起不对劲,假使真要带了像你这么沉重的一个人,跳上丈多高的院墙,怕不容易哪!来,再让我试试看。”

他伸手去抓秋岚的腰带,秋岚反抓他的手,告饶道:“小朋友,免试也罢,我怕你,跳墙窜屋,我几乎被你吓破了胆,试不得。”

小顽童顿足噘嘴,叫道:“不嘛!试试看,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不能再试了,小朋友,酆都冤死鬼多的是,要是放上一个找替死鬼的枉死鬼,暗中捣鬼来上一手,岂不糟透?”

小顽童一怔,竟依在秋岚身侧,小偷似的向四周偷瞄,显然提起鬼他有点害怕,低声说:“大叔,我们快走,这地方果然鬼气冲天哩!”

秋岚拉起他的小手,一面走一面说:“别怕,行事光明正大的人,冤鬼不会找上头来的。”

“大叔,世间真有鬼么?我怎么从没见过呢?我……我想看看鬼是什么样子的,却……却又害怕。”

“不要怕,心正则百邪回避,人比鬼可怕的多,只有伤天害理的人才怕鬼。”

“大叔,世间为非作歹的人好多好多,他们为什么也不怕鬼?”

“小朋友,他们怕的,口中说不怕鬼,其实怕鬼怕得要命,就因为怕鬼神报应,所以横了心的,反正作歹一次也是罪孽,一百次也是罪孽,以致便用造孽来替自己壮胆了。”

说着说着出了大街上,秋岚放了小顽童,问:“小朋友,再会了,你……”

小顽童歪着脑袋抢着说:“大叔,你一定不是酆都人。”

“不错,我是从嘉定下湖广的小行商。”

“那么,你还不早些离开酆都?”

“为什么?”

“刚才追我们的人,男的是本地的大贼,女的是会用什么蛊来害人的凶魔,叫做毒蛊金四娘的。他们一定派人去江边搜船,不许你逃走,抓来杀哩!”

“那么,你呢?”秋岚问。

“我,我不怕。这样吧,趁他们还未派人封码头之前,你到我船上避避风头好不好?”

“哦!那不好,如果搜到你的船上,我两人岂不都跑不了?你又打不过金四娘和大贼。”

“他们不敢到我那船上去搜的。”小顽童傲然地说。

“为什么?”秋岚有点意外地问。

“我乘的船他们不敢搜就是了,用不着多问好不好?”

“如果他们真要封江,我就逃到你们船上躲。”

“现在就去嘛!”

“不!我有点事要办。”

“也好,我也有点事要办。我的船在南码头靠东一面,船舱插了一面绿色的三角旗,上面绣了一个鹅黄色的乔字,你可以到那里找我。”

“好,我记住了。”

“你一定来啊,我叫小诚,你在码头上一叫,我就上来接你。”

“小诚,唔!你一定姓乔,是不?”

“是的,一言为定,我们击掌。”小家伙顶认真地挟住竹棍,举掌以待。

秋岚想早些脱身,只好说:“好,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定约,小家伙走了两步,突又扭头问:“大叔,你是不是真姓山?”

秋岚没回头,信口说:“怎么叫都成,你叫我大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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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都山离城只有三里,山麓下有一座孟婆亭,亭前是小道分岔处。右上平都山仙都观,左走炎山,这条路晚间鬼打死人,如果有人,绝不是普通的村夫俗子。

城门在日落西山便已关门,秋岚只好找一处偏僻处越墙而出,急奔孟婆亭。

他料定长孙昆不会比他早,那家伙必定还在召集党羽搜寻铁臂猿和他及小贼的下落。铁臂猿重伤了一个大汉,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岂能容人行凶?怎好向江湖交代?长孙昆绝不会甘心的。

孟婆亭,是一座坐落在山坡下的极平常的亭子,便于上下山的人歇脚,四柱、八角,中设茶桶,四周茂林修竹围绕,阴森森地,除了虫声,鬼影俱无。

他往一丛修竹中一钻,爬伏在竹下凝神相候。他所爬伏处地势甚佳,可以监视着三岔路的任何一端。

片刻,登山小径上出现了人影,共有三个人,冉冉下降,以相当快的脚程向孟婆亭这一方向奔来。

近了,是两个老道,一个中年大汉。两老道一穿红道袍,是个道官。另一个穿青袍。都背了剑。大汉一脸横肉,背上有单刀。

秋岚目力超人,他认识这个青袍老道,正是善用销魂香的九华羽士。

三人在孟婆亭止步,大汉行礼道:“两位仙长先走一步,晚辈还得在这儿等人。”

九华羽士点点头,问:“炎山山寨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是的,一切停当。”

“何时动手?”

“二更正,筵前动手。”大汉答。

红袍道官冷哼一声,说:“贵当家如此劳师动众,是否太小题大作了?”

大汉未答,九华羽士接口道:“玉虚道友,请勿存轻敌之念。那小狗的功力日益精进,确是劲敌,陶当家的是无法制那小狗的死命的。”

“我不信飞龙秋雷有三头六臂。”玉虚道友不以为然地答。

“不管怎样,咱们先到炎山寨再说,还有一个更次,得赶快些才是。”九华羽士催玉虚道友上路。

“好,届时你们先别急着动手,让我玉虚子单人独剑会他一会。”

两老道向北面小径走了,大汉仍在亭中等。

秋岚心中一动,忖道:“人愈来愈多,弟弟处境恶劣,我何不先打发一些人走路,岂不甚好呢?”

他等两老道去远,展开如同鬼魅幻影般的轻功身法,绕到亭后,手中抓了一把竹叶,躲在亭后的矮树林中,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吱利利……”

叫声刚离口,手中的竹叶已经飞出,相隔三丈余,竹叶去势如电,射入亭中力道倏尽,飘然而降。

大汉听到叫声,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不转倒好,转过后竹叶恰好从他的头上飘落,抖动着贴面而下。

大汉大骇,右手急拨,急退两步。

原来是两三张竹叶,大汉心中一定,但仍有余悸,死死地盯视着矮竹林。

“吱!格格格格……”怪响又起,是两竹相擦所发的怪声。

大汉几乎惊得一蹦而起,急贴在亭柱上,干咳两声壮胆,并拔出单刀。

“吱溜溜……”鬼声又起,从左面的竹林发出来的。

大汉骇然转身,接着,竹叶又在他眼前飘然而降。

“咕碌碌……”两块小石落在亭顶,在瓦面向下滚。

大汉跃出茶亭,一声怪叫,跃登亭顶。

夜风呼呼,亭顶鬼影俱无。

接着,右面竹林冉冉出现一个怪影,天!是一根小竹枝,“唰”一声横越路面,移至对面的竹林中,整个竹林似乎都在摇动。

大汉感到毛发直竖,爬伏在亭顶上。

葛地,他感到毛发直竖,脚后有东西在爬动,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一根竹枝刚向下滑落。

“我的天!”他毛骨悚然地尖叫,滚落瓦面心惊胆跳。

地下没有竹枝儿的影子,刚才落下的竹枝怎么不见了?他正用目光在地面上找,突觉脑后有东西爬动,冷冷地。

“啊……”他骇然叫,倏然转身。

身后一无所有,怎么?脑后的东西还在?他吓破胆了,不敢再转头看,撤腿便跑,向酆都城方向狂奔。

“吱溜溜……”鬼啸声在身后尖厉地叫。

同时,他感到脑后有破空的怪声。

跑得快,冷冰冰的怪东西在他脑后和后颈搔抓得更快,跑得慢,搔抓得慢些,反正紧迫着他毫不放松。

他感到浑身发冷,三魂脱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怪叫,猛地转身连砍三刀。

身后什么也没有,脑后怪物仍在,他心胆俱裂,钢刀贴在身后猛挥。

“唰!”砍中了,有物落下了。

他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鬼怪,而是一很小竹枝,大概先前插在他的衣领上,他吓昏了没留意。

惊魂初定,身后又起异声,一个凄厉的鬼声怪叫:“还我……命……来……”

他亡魂丧胆,想跑,腿却软了,不住打抖,吃力的扭头向后瞟。

不瞟倒好,可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

身后,有一个下粗上尖的八尺高怪玩意,不是人,也不是树,下面着地处粗有三四尺,上面的身子像一根碗口粗木头,脑袋很小,伸出尺来长一张怪嘴,不住上下摇动,上身也轻轻左右摇晃,几乎贴近他身后了。

“菩萨保佑!”他狂叫,没命地狂奔。

奔出十来步,他再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秋岚已由侧方树林抄到前面去了。

刚才他解了腰带,侧立在大汉身后,青直裰向下翻,罩住了头手,一只脚屈于后面,所以看去下面奇粗上面小,脚掌成了怪嘴,乍看去确是人鬼难分。

大汉心中有鬼,怎敢仔细看?难怪吓了个屁滚尿流。

大汉眼中看不见鬼怪,惊魂又定,抽着冷气自问:“我的天!难道真有鬼怪?”

蓦地,右后方传出一声像是垂死的悲凄绝望的呻吟,更像是鬼魂的叹息,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地,头皮发炸。

他吓得冷汗直冒,牙齿格格震响,扭头转身一看。又一无所见,接着,呻吟声又在身后发出。

这次他不转身啦,胆战心惊倏然转头。

“天哪!鬼!鬼……”他气急败坏地厉叫,撤腿狂奔。

原来他身后余尺,一个脑袋大如巴斗的黑色大鬼,正向他扑来。

秋岚用衣衫向上翻,双手抓住衣尾向上伸,活像一个丈高的大头鬼。由于迫得近,出现的突然,所以特别吓人,对一个已吓破胆的人来说,尤其可怕。

大汉脚下不知高低,放腿狂奔,脚下不住发抖,跑起来摇摇姓晃,一不小心,一脚踏入一个小坑中。

“叭哒!呛啷啷……”

他重重地伏倒,单刀扔出丈外,响声震耳。

“菩萨保佑!”他虚脱地叫,挣扎着爬起狂奔,下面小便淋漓,他一无所知,而且刀也不要了。

已离开孟婆亭半里地了,小径向左折。他昏头转向,不知高低向前冲,迷迷糊糊顺小径拐弯了,劈面遇上两个怪鬼影,用奇怪无比的身法撞到。

那是赶向炎山的长孙昆和金四娘。金四娘梳盘龙髻,下面穿裙,乍看去,不是人是鬼。大汉三魂已飞走了二魂,被鬼吓破了胆,这时看到人影,也以为是鬼啦!

“啊……”他凄厉地叫,刹不住脚,向两人撞去。

长孙昆走在前面,双方来的快,恰好在小径转角处,两侧是树林,发觉有变已来不及回避,只好先下手为强。

同时,黑夜间,他也没看清大汉是脚下发软向前仆倒,还以为对方狂吼着向他下手哩!加以先前在城中被秋岚和小诚一闹,早怀戒心,一看不对,立即出手反击,“噗噗!”两拳出如电闪的,把近身地大汉打得向上翻,结结实实击中了下颏,下手相当重。

“嗯!”大汉含糊地叫,“叭哒”两声仰面便倒。

长孙昆虎跳而上,一把抓住大汉的胸襟向上提,左拳正待击出,突然收手叫:“王兄弟,你怎么啦?醒醒。”

王兄弟满嘴流血,瘫软于长孙昆手上,像条死狗,口中含糊恐怖地叫:“鬼!鬼!有鬼!菩萨保……保佑,保……”

长孙昆大怒,“噼噼啪啪”给王兄第四个耳光,大叫道:“醒醒!你这醉猫!我是二寨主,你怎么啦?”

四耳光把王兄弟打醒了,也打糊涂了,厉叫道:“饶命!鬼爷爷,鬼祖宗,我……我……”

叫到最后,突然打一冷战,昏倒了。

长孙昆将王兄弟放下。

“怎么啦?”金四娘惑然问。

长孙昆迷惑地说:“这厮到仙都观邀请玉虚子道长,说好在孟婆亭等我们,怎么会在这儿胡说八道,满口鬼怪菩萨乱叫?我以为他喝醉了,他就是喜欢喝酒,每喝必醉,但今晚却口中不带酒味,怎会……”

“把他弄醒问问,莫不是他……他真的遇上了鬼……鬼物?”金四娘似乎也有点害怕,口气不太自然。

酆都,是有名的鬼城,于民间的传说中,自唐朝以后,几乎是天下闻名,说得活神活现。踏进市区,店铺门口的验钱盆,首先便令初到本地的人心中发毛,精神上受到威胁。城门外的十殿更是令人心惊胆跳。那时,佛道两家皆以鬼神仙佛来诱令凡夫俗子上钩。

儒家虽说不语怪、力、乱、神,但大多数读书人仍不能成圣成贤,甚至也迷信佛道。皇帝老爷更不用说,全力推动,以迷信来麻痹人民,以巩固他所统治的江山,代代相成,朝朝一样。因此,真正不信鬼神的人,少之又少。

金四娘名列三凶之一,绰号叫毒蛊。她所用的毒蛊,本身就是一种神秘荒诞的玩意,传自粤西野人,迷信的色彩特别浓厚。要说她到了酆都真正不怕鬼,未可置信。

长孙昆久住酆都,他当然不怕鬼,他走夜路走得多,却从未见过鬼,不见便不怕,至少心中存疑,加以平时为非作歹凶横恶毒,他才不怕从未见过的鬼哩!

他冷哼一声,傲然地说:“人说酆都是鬼城,我却是不信,我干这几十多年,这条路没走上一万次,也走了上千次,从没见过鬼怪……”

话未完,后面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怪笑。

他住了口,感到上身冷冷地,汗毛都不听话,一根根竖起了,脖子上麻麻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人?”他壮着胆大吼。

金四娘粉脸全变了,伸手飞快地拔剑。她听出长孙昆的语气中有恐惧的成分。

秋岚吓走了大汉,折反孟婆亭等候后到的人,他已知道去炎山的道路,十五里路要不了两刻的,早着哩,他定下心要吓退后来的人。直至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他弟弟的为人,还以为弟弟大概要实践早年的诺言,要作江湖霸主或武林盟主哩!成为一方之霸,并非奇事。

还未回到孟婆亭,突闻长孙昆的怒吼,心中一动,立即由左侧林中迅捷地折回。

长孙昆见吼声没回音,缓缓拔剑。

“是不是真有鬼?”金四娘低问。

“不知道,但刚才的笑声绝不会是鬼,是人。”长孙昆答。

听说是人,金四娘服气一壮,伸手到大革囊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雕花木盒,收了剑,恶狠狠地说:“只要他是人,是活的人胆敢和本姑娘作对,他就得死。长孙昆,在我身旁坐下。”

“你……”长孙昆惑然地问,但乖乖地在她的身畔坐下了。

“我要放蓝色蛊虻,这小东西离巢之后,二十丈之内,人畜难逃一死。”

语落,盒盖启开,“嗡”一声轻响,十颗蚕豆大的怪虫飞出木盒,隐没于黑暗中。

“唔!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金四娘冷笑道。

前面五丈左右的树林暗影中,有人急窜,突然传出一声稚嫩的惨叫,有人重重地掼倒于地上了。

“好利害!飞行无声,细小难辨,黑夜中可以寻人。金姑娘,这东西好厉害。”长孙昆变色地叫。

金四娘伸出木盒,得意地说:“这是产自南荒的极毒蓝蛊虻,任何人也无法抵御。不但口吻有奇毒,尾部的生殖针更是可怕,咬中人畜之后,尾管刺入人体,产卵其中,循血脉分布全身,三天之后,卵变小虫,前后不消七日。其人必死,无药可救。”

“没有解药?”长孙昆问。

“有。但得到南荒去找。”

“蛊虻无知,姑娘就不怕?”

“本姑娘有解药,而且是饲主,自然不怕;假使你不听话坐远些,你一命难逃。唔!回来了呀!二十丈圆周没有其他的人了。”

“姑娘不是说后面也有人么?”

“恐怕是尸体,蓝蛊虻已经放弃刺咬了。”

盒中又响起“嗡”一声轻响,金四娘盖上盒盖塞入囊中,转身上道,一面说:“我们走,时辰不多了。”

“何不先看看是什么人?”

“不必了,明早再来看并未晚。被咬刺的人七天方行溃烂而死,目前浑身变蓝,昏睡不醒,直至死亡那天到来,永不会醒来。快走,我真感到这儿阴森森地鬼气冲天。老实说,我不怕任何人,有点怕鬼。”

“姑娘说得是,真该早些离开。”

两人向孟婆亭急奔,长孙昆带走了被吓昏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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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岚第一次用上了寂灭术救了自己的命。当金四娘未放出蓝蛊虻之前,他已经赶到了,还弄不清怎么回事,反正听金四娘的口气,定然有一种歹毒无比的小虫放出来伤人,黑夜间树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能看得见小小的虫儿?在未弄清楚是啥玩意之前,冒险不得,立即运起寂灭术,倚坐于树根下成了僵尸般的活死人。

神功发挥了奇妙的功效,他的体温急剧下降,呼吸像是静止了,血聚于内腑,神奇的气体充满于躯体内,构成了奇妙的防卫网。

躯体虽像是死了,但脑部并未完全静止,耳中仍可听清声音,而且特别清晰,不但将金四娘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更感到有一种平常耳力极难听到的小虫振翅飞行声,有两三只细小的飞虫在他的头面上往复飞翔,久久方飞离他的身体。

直至金四娘与长孙昆离开后,他才散去奇功。

首先他进退两难了,是前往炎山帮助弟弟飞龙秋雷呢,还是先去救刚才被金四娘用蓝蛊虹伤了的人?最后,不能见死不救的侠义襟怀和悲天悯人的心地,令他毅然向对面密林中走去。

不消片刻,便被他找到了伤者,令他大吃一惊,原来是不久前拖了他逃命的乔小诚小顽童。

小诚已经昏迷不醒,头面肿大,肌肤变为蓝色,心跳加剧,呼出的气带有血腥。

“糟了!这种毒可怕,毒虻卵已进入了经脉,任何金丹神药也无能为力了。”他檩然低叫。

他的医道相当高明,检查小诚的中毒情形后,知道大事去矣!略一思量,一咬牙,自语道:“看来,我不出面找金四娘讨解药,这小家伙非死不可了,我得赶两步。”

他本想将小诚放下,再一想不对,万一这儿有豹狼出没,小诚岂不膏了兽吻?

“先送他回去再说。”他心中下了决心。

抱起小诚,人如流光乍闪,宛若破空飞行,直奔城厢。

南码头上冷冷清清,每艘大船的舱门皆闭得紧紧地,舱面不见人影。船首,各插了一炷香,香火像是一丛丛红色星星。桅灯如豆,曳出晕黄与暗红色的光芒,迎风摇曳,看去一片清凄。如果没有如雷的水声陪衬,简直像是到了死寂的荒城了。

他不知道哪一艘是小诚的船,抱着小诚先从东首找起。小诚说船舱有一面绿色的三角旗,按理应该很好找;但有些船是从武昌驶来的,舱顶搁着卷缩起来的风帆,帆角摇曳,不易看清旗影,两者不易分辨。

凄清的码头不见人影,只有他一个人。在别处水上港埠码头,初更天正是热闹时光,但在酆都,天一黑便无人敢于出外,甚至长孙昆派来封江的人,也必须等到鸡鸣破晓时分方敢前来看守的。

城门楼上的气死风灯不住摇曳,森罗十殿前的暗绿色灯笼令人看了毛骨悚然,死寂的码头阴森森鬼气冲天,只有他一个孤魂野鬼似的人,抱了毫无知觉的小诚,幽灵似的在码头上逐船的寻找。

找了五艘船,不见有绿旗出现,他心中大急,正想呼叫,突见前面不远一股快船的船首,站着两个黑影。

他心中一动,心说:“这两个不怕鬼的人胆子不小,我何不问问看?”

还未接近,两个黑影却一跃而下,一个迎上低叫:“什么人?鬼鬼祟祟有何事故?”

他站住了,低问:“请问兄台一声,乔家……”

大汉抢着问:“你找谁?”

“乔小诚的家长……”

“洛阳乔家的船么?在下是乔家的管家,你……咦!你手中抱着……”

“是乔小哥儿。”

管家大吃一惊,抢近大叫:“天哪!怎么回事?小少爷……”

另一大汉也到了,急问:“小少爷怎么了?”

秋岚将人递过,苦笑道:“乔小哥被一个叫做毒蛊金四娘的人,用一种奇毒的小蛊虫所伤,小可恰好遇上,将他送来了。他已昏迷不醒,中毒甚深……”

“天哪!糟了。”管家接过人,骇然狂叫,飞跃上舟。

另一大汉向秋岚举手虚伸,说:“兄台隆情厚谊,在下铭感五衷。请至敝舟待茶,在下有事请教。”

秋岚心中为难,说:“小可有急事待办……”

大汉抢着说:“兄台千万赏脸,事非得已,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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