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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聚会祥云堡

这天,是十一月十三,很怪,从十一那天开始,九幽天魔似乎已经销声匿迹,桐柏山区再也看不到飘忽如鬼魅的人,暴风雨似乎已过去了,不再有沿途截杀的事发生,但人们都知道,更凶猛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了。

堡中间最大的一座高楼,叫祥云楼,那是一座以合抱古柏建成的三层高,十丈方圆的高大建筑,是堡中的议事处,也是接待来往武林朋友的招待处。由此,可以看出许堡主恢宏的气度和坦荡的胸襟,假使来人心怀异谋,将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控制全堡中枢,后果不堪设想。

楼下是议事厅,约五丈见方,不算大,但也不小。外侧是长廊,雕花大窗全用棉纸安装防寒设备,大白天光线也模糊不清。

风雪已止,但所有的门窗全闭得紧紧的,议事厅中,八盏大纱灯照耀。已经是未牌正,天尚早,但厅中如果没有灯,便会变成夜间。

厅中设了三列长案,中间坐了八个人,左右两列,也有二十三名男女。所有的人都神色肃穆,显然是一次重要的聚会。

中间的八个人中,左首第一个人是丰神绝世的中年人,束发,老羊皮外袄,青夹灯笼裤,快靴,朴实无华,完全是一个村夫的打扮,但在他的眉宇中,可以看出他的不平凡来,团团脸,剑眉入鬓,有一双坦诚而清朗的大眼,留着三绺胡须,黑漆漆光可鉴人,他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祥云堡主许晋,一个平易近人的武林奇人。

右首第一人,是从饶州府护送竹林居士前来的魅影阴魔卓鸿钧。在座的人中,他算是位高辈至尊的特殊人物,行事亦正亦邪,仇人多朋太少,行径孤僻古怪,能在这儿坐首席,大出众人意外。

左首四人中第三位,是与红绡电剑脱险奔回的狂儒皇甫成。第三人是奼女司马碧瑶。第四是南昌虚幻庐主熊世辉,是一个脸如松风古月的老人。

右首魅鬼阴魔的下首,是个醉眼惺忪的大和尚,他是醉佛忘我禅师,八怪之一,宝庆唐华的师父,菩提真经的主人。第三个是竹林居士。第四是七煞剑客古决明。

八人中,八怪到了三个,奼女、狂儒、醉佛,算得是一场盛会。

钟鸣之下,堂下鸦雀无声,堂下八名祥云堡的子侄肃立两侧,气氛一聚。

祥云堡主徐徐离座站起,肃然注视堂下,低叫道:“升侄,请带来客进厅。”

一名子弟恭声应喏一声,推门向外叫:“敝主人有请贵客入厅相见,请进。”

厅门口,应声进来一个青衣蒙面大汉,直趋堂上,在案前从容行礼,然后将一卷小封交与伴同上堂的升侄。

许堡主含笑回礼,从升侄手中接过小封,打开略一浏览,向蒙面人说:“谢谢你,兄弟,请回覆贵长上,许某不日定当面谢盛情。请至客厅小驻,晚间再送兄弟出山。”

蒙面人始终不说话,行礼颔首默然退出了大厅。

许堡主摊开小封,朗声道:“诸位长辈,诸位兄长,兄弟派九幽天魔手下卧底的人,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这是第三次传来的手书,兄弟且将要事提出与诸位商讨对策。其一,九幽天魔派在敝堡卧底的人,已将白姑娘安抵敝堡的消息传出,所以中途变用诡计,改夜袭为明攻,因此,早些天风雨飘摇,派人四处截杀前来敝堡聚会的各地朋友。其二,初十那天,平靖关途中,他们遇上了可怕的高手,李文宗的心腹中,死了六宿之多。香溪鬼叟曲东阳,在距信阳州二十里的师河右岸身受重伤,因此,九幽天魔再次改变计谋,准备重新在明晚一举夜袭敝堡,但不在午夜,而是于黎明之前,以便一网打尽全堡人,白天一到,是无法逃生的,诡计十分阴毒。其三,九幽天魔邀来的高手,有数的几个人是死域山人龙叔铭、银冰老叟宫北海、九疑老人夏侯平江、蛇魔卫心照、花魔白玉珠、屠龙客包秋山、香溪鬼叟曲东阳、遁客独孤余、阴婆尉迟琼、潜翁司空平、白莲教江南路七大师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左右长案的人,只感到心向下沉。在座的人中,除了魅影阴魔保持原来的冷怪神色外,其余的人听了这一连串骇人听闻的名字,一个个脸色大变,恐惧的神情外露。

他心中暗断焦急,心说:“糟了!看来今晚凶多吉少,这些人闻名已经丧胆,怎能和一大群宇内凶魔拚命?但愿青城丹士的话是真的。”

但强按心中的恐慌,往下说:“其四,目下敝堡已陷入包围,九幽天魔的人,已经完成准备,他料定咱们已是竭水之鱼,人已在四周伺机而动,对敝堡的人,许入不许出,但仍开放北面出山小径,不禁人往来,因为他也需利用这条路调动入手,但明日午后即行封闭,诸位对这不利的消息,有何高见尚请提出。”

魅影阴魔翻翻鬼眼,阴阳怪气地说:“许堡主,目下仍有两条路可走。”

“请老前辈明示。”许堡主躬身答。

魅影阴魔嘿嘿笑,声如鬼哭,笑完说:“其一,集体投降,任由兔崽子们把咱们分开来屠杀。其二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分头对敌。”

许堡主淡淡一笑,说:“还有第三条路,向北狼狈而逃,但必须在明天之前离开,愈快愈好。”

“绝不会有第三条路,九幽天魔不是傻子。”魅影阴魔仍是阴阳怪气地答。

右首长案有一人站起,大声问:“请教卓前辈选哪一条路?”

魅影阴魔鬼眼连翻,往椅背上一靠,轻描淡写地说:“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吓得倒魅影阴魔,你们如果珍惜老命逃生,我姓卓的一个人在这儿和魔崽子周旋到底,松松筋骨。”

狂儒哈哈狂笑道:“敌势过强,凶多吉少,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大灾难,也是道义强权的大决斗。九幽天魔能在明晚一举消灭咱们这些人,他便能高枕无忧了,下一次大屠杀,将轮到六大门派。在座的人,有不少是六大门派的弟子,你们的师门临死都袖手旁观,甚至连少林派也不派高手名宿前来助拳,未免太自私了。九幽天魔下一次大屠杀,我敢断言将是六大门派的门人子弟,不愿留下的人,如保全吃饭家伙,也不妨和九幽天魔打打交道。”

先前发话的人又问:“皇甫成前辈是否也珍惜生命?”

“不!我留下,吃饭家伙不要也罢。”

发话的人哈哈大笑,坐下说:“我也留下了,吃饭家伙不要也吧。”

另一人站起说:“咱们听听堡主的高见,先不必自乱脚步。”

许堡主呵呵一笑,问:“兄弟有言在先,去留绝不勉强,目下上百位朋友,不可凭一己之见而陷其他朋友于水火。兄弟再次言明,不愿留下的人,请先行离座。”

空气似乎凝结了,大厅中声息全无。片刻,议论声四起,久久方绝。

没有人离座,许堡主淡淡一笑,说:“诸位既然皆愿留下,兄弟先办一件大事。”

他向厅门的子弟亮声道:“升侄,请东阁的成老弟前来一叙。”

升侄走了,他又向众人说:“诸位也许对内安府有名的武师铁掌成奎有过耳闻。这人在白道朋友中也算得一号人物,两年前经府城打伤人命,云游江湖,兄弟一时不察,收留他在东阁安顿避祸,耕种东谷的田地,甚至有意替他物色妻室,万没料到他竟是九幽天魔的暗桩。”

话说完,厅门抢入了升侄,气急败坏地叫:“堡主,成奎从东堡门走了。”

堡主含笑挥走升侄,往下道:“走了也好,宁教他不仁,不可令我无义。其实,我无意留下他,不然他怎走得了?这家伙在敝堡卧底两年,兄弟如在梦中,要不是前天有一个不速之客将消息送来,敝堡这次栽定了。”

“不速之客是谁,是不是一个蒙面人?”狂儒问,他疑必是在连津村叫他们脱围的人。

许堡主摇摇头,说:“不是,是青城丹士。”

众人精神一振,呼出一口长气,狂儒问:“人呢?”

“走了,他老人家不愿管这档子闲事。”

“这可恶的牛鼻子,岂有此理!”狂儒泄气地骂。

许堡主呵呵笑,说:“老人家不管不要紧,带来一个叫做漂萍客杨青云的人,这人是九幽天魔内三坛的弟子,他的消息十分可贵。”

“我的天!妙哉!”狂儒跳起来喜极大叫。

许堡主没理他,往下说:“老神仙说,他曾经对一个年青人葛春虹说要找九幽天魔的话,可到青城找他。但他认为事态严重,等不及葛春虹去找了,特将杨青云身上所带的九幽魔城秘图交与收藏,要兄弟转交葛春虹,然后带杨青云走了。”

“会不会是骗局?那杨青云靠得住么?”醉佛眯着醉眼问。

“不会的,兄弟曾与杨青云交谈,据他说,这是堡中一个仇重如山的人,托他带至江湖,交与一个能有力量足以摧毁九幽堡的高手,作为以后破九幽堡的有力兵刃。他为了物色这个人,最后属意葛春虹,几乎送掉性命,如果不是老神仙事先跟踪他一月之久,及时现身相救,早已身死鬼谷坪。老神仙为了这件事,还赐给葛春虹两颗金丹哩!”

“托他的人是谁?”狂儒问。

“他不敢说,恐怕发生不测误人误己,兄弟阅人无算,不敢自诩知人,但对杨青云的为人,认为足以信赖。”

“可否将秘图令我等观一观?”左边长案有人问。

许堡主摇摇头,歉然地说:“兄弟万分抱歉,老神仙面嘱,不可让他人过目,连兄弟不敢展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兄请谅。”

“说了半天,俺看是白说。”狂儒颓丧地说。

“不!老神仙说,已经找到了一位大名鼎鼎,九幽天魔唯一顾忌的高人相助,他所以要撒手不管。”

“这人是谁?”众人几乎同声问。

许堡主低沉地说:“卧底的奸细已去,说也无妨,但请诸位守口如瓶。这人是睡道人,葛春虹的师父。”

睡道人三字,像一声春雷,震醒了这群在场人。狂儒大叫道:“妙哉!第一次见他掷剑入鞘的手法,我便猜出他是睡道人的弟子。哈哈!我狂儒果不愧称江湖秘闻作为勒索本钱的唯一高手。”

“老道在哪儿?”魅影阴魔问。

“青城丹士老神仙说,睡道人和穷酸司徒大侠,在师河伤了香溪鬼叟,也探听出九幽天魔冬至夜袭敝堡的阴谋诡计,原来准备来敝堡的,最后决定在外策应,还在助他的门人葛春虹练功,让他门人在外报仇雪恨。”

“见鬼!他的门人敢在外面报仇雪恨?”魅影阴魔叫。

“堡主有何打算?”醉佛问。

“兄弟认为,不管睡道人老神仙来不来,咱们必须先有万全准备,其一,如果明天老神仙不到,咱们在四更天全力向西突围,提前一个更次脱身,以咱们百余人之力,冲破一面包围网当无困难。四面八里地是黄龙谷,那面有一处秘窟可容数百人,兄弟在那里藏有足够一月之需的粮食,任何人也无法从外面进入。九幽天魔一群人,即使找得到秘窟所在,也无法在山区逗留一月之久。其二,明日入暮时分,由北面冲出,山深林密,他们没有千军万马,岂奈我何?在外边和他们决战,胜似在这儿挨打好。”

“好!在丛林里和他们拚杀。”狂儒大叫。

“这两策须从长计议,不能草率行事。”

厅门突然大开,一名弟子大叫:“司徒大侠驾到。”

许堡主火速离座下堂,急步迎出。

厅门口,出现一个满身褴褛的人。许姑娘一身羊皮袄喜气洋洋地站在后面,看了大厅中群雄毕集,急忙躲在一旁。

穷酸一身破鹑衣,入厅立即掀掉头巾,露出本来面目,在怀中掏出他的活招牌九合银丝扇插在腰带上,哈哈大笑,急步走进。

许堡主一躬到地,喜极笑道:“司徒叔,你老人家好!”

“好!好!当然好!替你报喜来了。”穷酸抢着笑答。

许堡主举手指引,说:“司徒叔请上坐,大家都在等你老人家的好消息。”

“等我?见鬼。”穷酸怪叫。

“呵呵!正是,青城丹士前天便来过了。”

“这老牛鼻子,他定然溜掉了,是么?”

“老神仙已经驾返青城。”

“哈哈!老牛鼻子果然气量小。前天我和睡道人收拾香溪鬼叟,恰好他在旁现身,吓了咱们一跳,被鬼叟乘机逃走了。见面数日,牛鼻子听说葛春虹是睡道人的弟子,自认他有赠丹卖弄之嫌,不接受睡道人的真诚道谢,溜之大吉,睡道人算定牛鼻子定然溜回青城去了。哦!诸位老朋友好,想不到咱们天南地北的人,会在祥云堡共度劫难。”

他向众人举手行罗圈揖打招呼,然后在狂儒的下首落坐,在座的人中,大半是他在江湖奔波游说而来的朋友,算是熟人。

许堡主喜气洋洋地入座,笑问:“司徒叔,你可否将睡道人前辈说一说。”

“当然,当然。前天,牛鼻子走后,咱们往信阳州赶,要找葛春帆兄弟,半途捉了一个什么九头狮子毕福,问出九幽天魔冬至夜大举夜袭贵堡的消息,恰好春虹兄弟俩先来了。睡道人立即决定先不到贵堡露面,因为他的弟子葛春虹,练功臻大成之期是冬至日的正午,所以决家那天午后赶来,由春虹兄弟在外斗九幽天魔,睡道人则到贵堡替你们阻敌入侵。但我等不及,当天便早到一步将消息告诉你们。有一事必须先说明,睡道人答应出手相助,但绝不开杀戒,如果你们想诛恶务尽,可在他身旁打落水狗便成。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杀被他击伤的人,免得令他心中不安。再就是明日午后,贵堡的人最好不必外出,春虹兄弟被仇恨迫得几乎发疯,万一见了人便不分青红皂白立下杀手,岂不冤哉枉也?”

“哼!”魅影阴魔冷哼,又道:“司徒威,你认为两个小娃娃便敢在高手如云中横行?你知道九幽天魔邀来了些什么人?两个年青人便敢如此狂妄胡来?”

穷酸哈哈大笑,说:“这几天睡道人并未睡着,他在九幽天魔的左右来无踪去无形,大部分人皆落入他的眼中了。什么银冰老叟,什么白龙、花魔,算不了一回事。假使他没有制胜的把握,岂会让两个小姥娃在外面冒险?要是不信,明日午后,咱们可以站在堡门楼上瞧热闹。”

“我倒要瞧瞧。”

“好,保证不会令你失望。堡主,你们有何打算?”

“咱们刚才已商量过了,还未有所决定。”

这时,躲在廓下的许姑娘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不时伸出头来向穷酸瞧,满脸焦急之色。

穷酸突然离席,说:“好吧,你们先作一决定。你那宠坏了的小丫头在找我算账哩!我先走一步,以后再将打算告诉我。”

他不管许堡主肯是不肯,向众人抱拳一礼,告罪迳自下堂走了。

冬至日终于悄然光临,是时候了。

昨晚午夜后,狂风呼啸,大雪纷飞。瑞雪兆丰年,大概这场大雪不下上十来天绝不会停止。

为了提防九幽天魔提前下手,堡墙上戒备奔严,上百具大型的弩架一一准备停当,堡墙外五十丈之内的果木松柏全都在昨天砍光了,任何人接近至距离五十丈之内,无所遁形,在大弩的集中射下,别说是人,飞鸟也难以接近。大型弩架每一具需要两个牛一般雄壮的人操纵,甚至要四个人,箭长五尺五寸,五百步内可贯重甲。祥云堡的夺魂枪阵,就是从大弩的阵势蜕化而来,只不过上阵用人而不用机架而已。参与聚会的百余名江湖群豪,全派上了用场,堡主的子弟人数太少,只好劳动江湖群豪的大驾。

北面通向县城的小径,看不见半个人影。堡四周,也毫无敌踪。堡中以前派在外面的人,皆已撤回堡中了,不知道九幽天魔所埋伏的人藏身在何处。五十丈外是参天古林,但大雪封山,林下无一遮掩,事实上可以看到两里外的景物,可是却看不见任何人兽的形影。

远处,响起一两声饿狼的厉嗥,凄厉刺耳,令人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北面的堡门楼上,许堡主与为首的十来个高手名宿,缓步到了楼前。

楼中的旋风室内,有两根粗如鸭卵的时烛,其中一根发出了熊熊火苗,光照全室。时烛上,铸了不少长短刻标,每一根烛可燃烧六个时辰,连底线共有六根长刻标,四十八根短刻标,长刻标上,铸了十二天干的名称。燃着的一根,刻的是子、丑,寅、卯、辰、巳,另一根是午,未、申,酉、戍,亥。燃着一根快点完了,距底线只一字之差,火苗渐弱。

一名大汉手中持着松明,注视着烛火,缓缓将松明移近另一根时烛。

“噗”一声轻响,烛火轻灭,烧完的烛杆自动倒下了。

大汉的松明一仰,引燃了另一根时烛,向门处叫:“午初!”

“当!”门楼上锣声乍响。

站在门楼上的人,心情愈来愈紧张,用目光向堡外搜寻,没有任何人发声。

六十里外,一群少林高僧举步如飞,向祥云堡飞赶。在最至关头,不问世事的少林出家人,终于赶来了,人数约有五十名左右,几乎占了少林总数十分之一。那时,少林不再收容弟子,原来上千的僧众,剩下不足五百人了。

时烛的火焰不住跳动,午正了。

“当当当当当!”午正的锣声,在天宇下震荡。

楼的另一角,许姑娘母女和白如霜姑娘,全穿了一身白,白皮风帽,羊皮外袄反着穿,白夹缎子灯笼裤,白快靴。剑鞘外加白布套,白色宝囊。她们神情紧张,死盯着北面小径,小径虽被雪所掩,但由林木的形态中,概略可以分出小径的形状。

雪光强烈,刺目生花,但每个人的眼睛,皆瞪得大大的,不放过目力所及的一情一景。

午时六刻,远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影,来势如流光电火,冉冉而近,十分触目。

“睡道人!”穷酸喜悦地叫。

“果然是他!”魅影阴魔叫,吁出一口长气。

近了,道士髻上碎雪如银,雪发一色。青道袍飘飘,腰带上长剑耀目,飘然而至,在护壕外哈哈二笑,幽灵似地飘上门楼,洪钟似的嗓音震耳:“贫道不再睡了,诸位施主别来无恙。”

“呜……”牛角声长鸣,在四面八方响起,只听到角声,但看不见人影,是九幽天魔发出的信号,角声由里向外传到。他们迟了两刻,大概算错了时辰。

九幽天魔的人手这时才到齐,他本来在如霜到达祥云堡阴谋败露之后,提前一举攻下祥云堡,但人手未齐,不敢妄动,错过了大好机会。大白天,他无法抗拒大弩和夺魂枪阵,不得不等待晚间动手,他恨死了如霜,恨不得生吞了这位泄漏他阴谋大计的小丫头。

五里外,一双黑衣人从一座山崖下出现,开始攀上起凤台的东南麓。两人的手中,都提了一个五斤重的酒瓮。

两人混身漆黑,黑得在满地银光中极为突出,黑包头,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神光似电的大眼睛。左首的人个儿稍矮些,剑系背上,剑靶上镶有一颗大红宝石,光芒刺目,右面的人又高又壮,腰带上斜插着一把怪剑,那是绝尘慧剑,青褐色的剑靶毫不起眼。

两人并肩而行,毫不掩饰行藏,穿黑衣在雪地里走,当然用不着掩饰。雪成团地落在他们的身上,那是树上掉下来的积雪,但他们不在乎,泰然置之从容而行。

踏上了起凤台,这一带是起伏差距不大的台地了,蓦地,悲凉而激昂的歌声,从春虹的口中发出,在天宇中震荡:“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他的歌声宏亮震耳,大有裂石穿云之概,远在四里外的祥云堡,也可听到他的歌声,狂风雪掩盖不了他的声音,他在引人出来拦截,相当狂。

祥云堡的门楼上,如霜脸色不时在变,悄然向侧移,凤目在堡墙下转,她在留意下去的处所。

歌罢,春虹举起了酒瓮,拔掉塞子,咕噜噜仰面牛饮,春帆仰天狂笑,声如殷雷,笑完,也仰面灌酒。

“哈哈哈哈……”春虹放下酒瓮,也仰天狂笑不已。

树上的积雪,被音波所震,“哗啦啦!”往下砸,声势汹汹,“啪哒哒”声响震耳,砸得两人浑身都是雪。

“唰”一声轻响,有个巨大的彩影突然从树上飘落。

两人站住了,春虹突然拉掉蒙巾,哼了一声,接着仰面狂笑道:“哈哈哈哈!老兄,别来无恙?”

那是包少堡主的一名爪牙,曾经和春虹见过面,所以认得。大汉吃了一惊,突然左手疾伸,五道银虹一闪即至,梅花神弩出手。

春虹将蒙面的黑巾信手一抖,五枚劲弩全被黑巾卷住了,向上一掀,弩箭突然断成十来段翩然而落。

大汉大惊,伸手拔刀。春虹一闪即至,大汉连人也未看清,脖子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钳住了。

“狗东西!叫包老狗父子来,你不行。”春虹冷笑着,将人向前一推,飞起一脚喝声“滚!”

“哎……”大汉珏叫,向前冲,“砰”一声大震,枝叶摇摇,积雪如山崩飞投砸下。大汉撞在树干上了,像条死狗般反撞而出,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但千紧万紧,性命要紧,顾不得头脑昏沉,爬起来拼命狂奔。

春虹兄弟继续往前走,一面狂喝老酒。

不久,牛角声长鸣,各处潜伏着的高手们接到了警讯,准备出面了。

前面是一个土丘,兄弟俩刚到丘顶,糟!丘下前左右三方的雪堆下,鬼魅似的站起不少穿白衣的人。身后,风声飒然,有人从天而降,是从树上跳下来的,拦住了退路,形成大包围。

“分!”喝声如雷,震耳欲聋。

黑影乍闪,向左右闪电似的急射。谁也没料到兄弟俩会突起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从左右突破了重围,剑发龙吟虎啸,动魄惊心,湛庐剑光华耀目生花,绝尘慧剑青褐色的虹影飞旋。

“哎……”左面的湛庐剑突出人丛,然后惨叫声方起。

“啊……”绝望的厉号也从右方同时传出,绝尘慧剑同样突出了人丛的包围。

“合!”震耳的怒吼几乎同时暴起,双剑各向左绕,绕了半匝转至先前所并立处,倏然而止。

快!快得令人眼花。

“噗噗噗!”断头折腰的尸体一一倒地。“叮当!”兵刃抛掷声纷起。

合围的共有十七个人,只有四个人还是站着的已更惊怖得脸无人色,站在尸堆中发抖。

兄弟俩并肩而立,左手上仍提着酒瓮儿。湛庐剑光华灼灼,不沾半星血迹。绝尘慧剑上的鲜血,缓缓向剑尖上聚集,形成一串血珠,滴落在雪地上,剑上方光色照人。

春帆若无其事地徐徐收剑入鞘,青灰色的脸上毫无表情。

“嗤!”春虹掷剑入鞘,虎目中神光四射,脸上也是冷酷无比的冷酷,向对面无人色的大汉问:“你们是谁的走狗?说,吐实。”

“外……外七坛,天……权坛座……座下的……的弟……子。”大汉语不成声,颤抖着答。

“李文宗兄弟在何处?”

“不……不知……知道。”

春虹一步步走近,大汉如见鬼魅地往后退,退到一株巨树下,背顶住了树干,退不了啦!便想向右挪。春虹大手疾伸,虚空一拦,冷冷地说:“老兄,你再说一声不知道试试?”

“在……在下确……确是不……不……不……”

“噗”一声闷响,酒瓮击中了大汉的右太阳穴,大汉像泄了气的皮人儿,晃了晃便滑跌在树根下。

其余三人如从恶梦中醒来,撒腿便跑。春虹冷笑一声,正待追赶,春帆却说:“让他们报信,杀光了反而无人通知九幽天魔。”

兄弟俩一面喝酒,一面走到去祥云堡的小径,说是小径其实可以通行两排车,这一带的人,不用马便用车,小径比江南的小县分的官道还大。雪掩盖了地面,但一看便知,两人并肩慢行,等待有人现身。

在祥云堡的门楼上,已经看到两个黑色的人影,远在四里外,人看来像白纸上的两个小黑蚁。

正走间,前面十余丈两侧的密林中,胡哨长鸣,人影徐现。

首先,是十二名锦衣穿羔皮背心的神水堡护卫,其次,佩着金光夺目金龙耀眼的屠龙刀包氏父子出现了,身后还跟了十二名锦衣护卫,大摇大摆地列阵。

灰影徐现,出来了潜翁、遁客、阴婆,三个老男女不住阴笑,在林前站注了。

“小畜牲!你今天死定了,大雪茫茫一望无涯,高手四伏,你还能逃得了?”包少堡主傲然地发话。

春虹一见到潜翁,俊目像要喷出火来,向春帆切齿道:“大哥,我要生剥了这猪狗,以慰三弟在天之灵。”

说完,一声怒啸,向潜翁冲去。

“慢来!小畜牲纳命!”屠龙客怒吼,截击出掌遥击,狂野地迎上,毫无顾忌用肉掌相搏,掌发风雷动,劲道直追八尺外。

远远地,花魔率领一群侍女隐隐出现在路中。

屠龙客不敢小看了春虹,上次在西华山他大意轻敌,龙刀第一次遇上绝尘慧剑,两败俱伤,不但将春虹恨之入骨,也心中有点发毛。他以为春虹的神剑了得,拳掌上和内力修为绝不会比他强,所以急截而出,不用刀先用掌和春虹拚。

春虹志在潜翁,懒得管包老匹夫的事,在所有的仇人中,包秋山父子并未对广信葛家下手,而且他父子两人,是如霜的翁夫。在情理上,春虹还歉疚难泯,至少他和如霜在灵山洞鱼水合欢的事,对包秋山父子心有愧念,即使包秋山父子一再向他下毒手,他也不愿下杀手毙了他们父子。

掌来势如电,凶猛无比的劈空掌力如排山倒海般涌到,着体压力奇重,老匹夫果然厉害。

春虹不愿在未碰上九幽天魔之前多耗真力,避实就虚突然正步,而且稍向后移。在凶猛的冲势中,像这种突然停上,更反向后退的举动,事实上极难办到的,但他办到了,侧方而来的屠龙客却停不住脚步,不但一掌落空,右半身反而暴露在他的眼下。

“滚!”他怒吼,丢掉酒瓮,一掌拍出,两人相距尺余,伸手不及,他出手捷如电闪,没有屠龙客闪避招架的余地。

“啪!”暴响震耳,他用了五成劲,击中了屠龙客的右肋骨,至少也要断一两根。

屠龙客“哎”了一声,斜飘八尺,踉跄站稳,一声怒啸,左手疾抬,五颗淡淡银星飞射,梅花弩出手,射向春虹的背影。

春虹并未扭头看结果,去如闪电,飞向林缘的潜翁,怒吼声如惊雷狂震。

“司空老狗,你没有理由活着。血债血偿,你这老无耻老猪狗报应临头。”

五支劲弩竟然追不上他,远跟五丈方行堕地。

潜翁奸似鬼魅,他已看过春虹上次怒斗屠龙客的光景,这次是第二次交手,一掌便将屠龙客拍飞八尺外,屠龙客如果没有龙蛟软甲护身,还了得?他心说:“这小子可怕,我与他仇深似海,他定然和我拼命。我何必和他拚老命?划不来,让李文宗收拾他好了。”

相距在十丈外,用不着害怕,他对自己的逃命轻功有信心,自信轻功神行术足以傲视江湖。等春虹至三丈内,他哈哈狂笑,扭头便走,一面说:“广信余孽,咱们到空阔处拼命。”

他满以为自己机智超人奸滑无双,身旁的遁客、阴婆绝不会容许春虹如此嚣张,必定出手相阻,他尽可以从容不迫溜之大吉。

岂知不然,身后一未听到公母两老怪的吆喝,二未听到兵刃交击声,扭头看,我的天!黑影如影附形跟来了,已距身后不足两丈啦!

他吓出一身冷汗,春虹咬牙切齿的神情可怖极了,仇恨的毒火似在眼中喷出,这可怕的脸色令他心中发毛,发毛是一回事,逃命要紧,他立即用了十成功,似乎破空飞射,闪电似的拼命狂奔。

遁客、阴婆本是春虹手下的败将,虽则每次出手都是失败在大意中,但他们不得不承认春虹是一大劲敌,日后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们对九幽天魔与广信葛家的结仇经过知之甚详,心中不无顾忌,用不着自己也自陷仇海怨渊,失手受伤的仇恨与家破人亡的仇恨相比,算不了什么,且让春虹先解决解决大仇再说。看到春虹一掌击飞屠龙客,梅花神弩竟赶不上春虹,他两心中又是一惊。等到春虹脸色狰狞,被仇恨激动得脸部变形的凶狠厉恶脸容飞射而至,两人的心中更惊,不约而同向左右一分,闪在一旁不敢出手阻挡。

春虹也不理睬他们,从两人让出的空隙中一闪而过,狂追潜翁。

两人都用上了十成劲,相差无几,潜翁的神行术傲视江湖,以往春虹根本无奈他何,在枫林村和西华山区,他谈笑自若从容而逝,但这次他占不了便宜,奔了半里地,从两丈逐寸拉近,拉近了三尺以上啦!

他心中大骇,除了舍命狂奔之外,他毫无其他念头。本来他想将春虹引向林中去,找九幽天魔,但他有自知之明,在林中逃命,稍一转折固可拉远些,但万一被人预先料中折向,反而危险万分。他只好沿小道拚命奔逃,任何转折皆可能被追及,唯一的办法是直线狂奔,以免被春虹预先截住转折闪避的方向。

远远地,花魔一群女人在眼前出现。更远些,祥云堡的北门楼在望,他大喜地想:“有救了,花魔,你这救苦救命的女菩萨来得好。”

他拚命逃奔,身后,春虹咬牙狂追,已接近至五丈之内,危机快到了。

北堡门门楼上,如霜看到了乃母花魔的背影迎向春虹,母女连心,另一个是曾经山盟海誓的情人,她怎能不急?悄然向垛口移,要往下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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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屠龙客拦截之处,恶斗将起。

春帆左手仍提着酒瓮,站在路中泰然喝他的酒,似乎对弟弟追潜翁的事毫不关心,一面喝,一面用阴森的目光,盯视着面前脸色大变的一群锦衣大汉。

屠龙客追不上春虹,梅花神弩又派不上用场,只感到毛骨悚然,对春虹的超人造诣深感恐惧。他正在望影心惊,身后突传来一阵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

他扭头一看,无名火起。笑的人是春帆,一面狂笑一面举瓮喝酒,瞟来的眼神极为轻蔑狂傲、不屑、阴冷,似乎将他屠龙客看成一个可怜的落水狗。他羞怒交加,无名火突然迸发,把春虹所加给他的羞辱、难堪、怨恨,全一古脑儿在春帆身上发泄。一声怒吼,纵到春帆身前,戟指大吼道:“小狗!你是葛小畜牲的同党?”

“呼”一声怪响,眼前暴雨出现,扑面盖来,酒香扑鼻。原来春帆突然喷出一口酒,毫不客气地向他的头脸喷来。

他总算身手不凡,向右疾闪,左手一拂,罡风随掌而出,将喷来的酒雨震飘一侧,正待发作,春帆说话了:“老匹夫你听了,我是他的大哥。”

“你?”屠龙客吃了一惊,心中骇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弟弟如此了得,哥哥怎会是庸手?看了春帆毫无所惧的阴狠神情,他的怒火反而消逝了不少。

“你就是浪得虚名的龙刀主人?”春帆冷冷地问,语气十分轻蔑,实在令人忍受不了。

“可恶!你这小狗!”他怒吼,迫进两步伸手拔刀。

春帆摇手止住他鬼叫,说:“且慢献世,等会儿动手时,你的龙刀不足恃,梅花神弩和神水腐骨箭也派不上用场,且先听葛某好言相劝,早早滚你的蛋!”

“拔剑!老夫要剁你一千刀。”屠龙客大吼。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大爷耳朵又没聋,你与葛某无冤无仇,你父子向我的二弟一再加害,我不愿追究。葛某要杀的人中,没有你父子在内,你给我快离开桐柏山是非场,免得万里迢迢死在河南异乡。有你神水堡的人在场,虽成不了事,但会妨碍葛某的报仇行动,碍手碍脚。你走吧。千万别向葛某动刀。”

春帆阴森森地说完,若无其事地举步便走,酒瓮举起了,送向口边。

屠龙客委实受不了,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不是被空言吓得走的人,大名鼎鼎的龙刀主人,横行江湖数十年,江湖朋友闻名丧胆,这号人物岂是三言两语能吓得走的?他怪眼喷火,缓缓撤刀,怒极反笑道:“小畜牲,老夫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你这种狂人,也第一次听到这恫吓大话。”

“让你见识见识,今天你看到了听到了,该无遗憾。”春帆也冷冷地答,已经跨出第四步,快接近屠龙客的身左,这儿也就是喷洒之前屠龙客所站的地方。他根本不在乎屠龙客已出鞘的龙刀,向前面阻碍的锦衣大汉们走去。

“呔!站住!”前面的包少堡主大吼。

“你是谁?”春帆冷笑着问。

“包志坚。”包少堡主傲然地答,龙刀出鞘,金芒破空,他狂妄地扑上了。

“儿子,不可!”屠龙客大惊,失色大叫,立即上扑。

快!快得令人眼花,春帆鬼魅似地一闪不见,反而到了包少堡主的身后,酒瓮疾飞,在锦衣大汉们惊叫声中,暴声沉重地响起:“噗!噗噗!”酒瓮在包少堡主的背脊起落,一起一落,一连三记,包少堡主双膝一软,趴下了。他身上有龙蛟软甲护身,但沉重的打击力像泰山下压,双脚挺不住。

屠龙客到了,但刀不敢挥出。中间有包少堡主,他怎敢挥刀?

春帆眼急手快,一把扣住包少堡主的脖子向上提,包少堡主“哎”一声怪叫,手中刀掉了,双手去扳春帆扣在他脖子上的大手,浑身却用不上劲,只能瞪眼拚命呼吸,叫也叫不出声音了。

“老匹夫,砍呀!”春帆向对面的屠龙客大声地叫。

屠龙客心中暗暗叫苦,心胆俱寒地叫:“放下人,你我决一死战。”

春帆丢掉酒瓮,三把两把撕掉包少堡主的外衣,说:“哦!果然有软甲护身,怪不得敢为非作歹,包少堡主,总是你首先闯事惹祸,太不知自爱了。你以为软甲便可保你的命么?我不信你是铁打的人,一个指头我可以要你死一百次。”

他开始剥下包少堡主的龙蛟软甲背心,屠龙客大急,向左一绕,疾冲而上,其他的锦衣大汉,却不敢妄动。

“你敢动?大爷先毙了你的宝贝儿子。”春帆冷叱。

屠龙客额上直冒汗,厉叫道:“有种你便和老夫拚命,用不着凌辱我的儿子。”

春帆已剥了龙蛟软甲在手,冷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哼!大爷我还不屑凌辱你的儿子呢!”

声落,飞起一脚,踢中包少堡主的右臀。包少堡主像一条死狗,生气全无,飞出两丈外,“叭噗”两声,仆倒在雪地上翻滚。

屠龙客怒啸震天,飞扑而上,龙刀幻化金虹,刀风似殷雷,疯狂地卷到。

银色的龙蛟软甲突然飞起,接着光华四射,“嗤嗤嗤嗤!”轻锐的刺耳怪叫乍起。

金芒和湛卢剑的光华奇快地在软甲下面接触,“铮”一声令人心向下沉的清鸣震耳欲聋,火星飞溅,人影乍分,金芒和光华齐退。

龙蛟软甲变成了四幅,飘然落地。

屠龙客飞退丈二,手中龙刀轻颤,刀尖徐降,他额上冷汗直冒,怪眼中死盯着仍在震鸣的龙刀。刀尖,一道狭窄的剑痕深入近寸,不怕宝刀损伤的宝刀,终于被湛卢剑所伤,屠龙刀完蛋了。

春帆退了两步,冷冷地说:“看看你的龙蛟软甲,记住这次教训。”

龙蛟软甲成了四幅,湛卢剑无坚不摧,加上春帆的超人神力,行雷霆一击,可挡宝刀的龙蛟软甲迎刃分解。

春帆试出湛卢剑的神奇功能,心中大喜,垂下剑瞥了屠龙客一眼,扭头便走,向阻路的锦衣大汉们走去。

屠龙客死盯住他杖以成名的宝贝龙刀,痛心疾首,举动得浑身发抖,突然仰天狂吼,悲愤地厉叫道:“神水大阵,毙了他!毙……了……他……”

在凄厉刺耳的叫声中,他形如疯狂,突然挥舞着缺了口的龙刀,向春帆的背影冲去。

糟了!对面锦衣大汉们已经伸出了神水腐骨箭的瓷喷管,二十具神水箭齐发,向春帆集中喷出。他们做梦也没料到屠龙客会疯狂地冲向春帆的背影,等发现变生不测,已经一切都嫌太晚了。

春帆早有提防,人化流光,突然从侧方飞射,脱出了神水阵的威力圈。

屠龙客被伤刀的情绪激得濒于疯狂之境,悲愤地向春帆狂冲,龙刀刚挥出,春虹已经不见了,神水喷到,他想逃命已晚了。

“哎呀……”他骇然大叫,双足猛蹬,身形向后暴射。

确实晚了,首先双脚被神水所沾,“嗤”一声怪响,刺鼻的辛辣气味升腾,灰白色的泡沫翻涌,雪珠的爆炸声震耳。

“天哪!”他狂叫,“砰”一声仰面倒地。

后到的神水,无情地向他罩到,势如暴雨打残花。他嘶声狂叫,在地上翻滚,雪地上冒起阵阵青烟白雾,衣履皮肉零落,除了上身和下体有龙蛟软甲保护的地方之外,手脚头面一塌糊涂,血肉不分,惨不忍睹,好半晌才停止挣扎,整个人已面目全非。

不远处的包少堡主,原是瘫软在地的,这时却突然生出无穷精力,连滚带爬往这儿冲来,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厉声音狂叫:“停止!停止!停……止……”

神水喷出,岂能停止?二十来个锦衣大汉做梦也未料到老堡主下令发动神水阵,自己却又冲入送死!一个个惊得脸无人色,呆木地站在那儿像是死人。

春帆远在八九丈外,不住摇头说:“厉害!厉害!难怪神水堡名震江湖,谁也挡不住这种可怕的神水一击,老匹夫用这种东西杀人,今天报应临头,自食其果。”

青烟白雾渐消,雪地上的血水残布怵目惊心,连那把缺了口的龙刀也变成斑剥的锈刀了,只有刀把上那条纯金雕镶的金龙,依然发出夺目的光华。雪珠不再爆裂,但仍可听到“嗤啦啦”的声响。

包少堡主爬在神水笼罩的范围外,脸色如厉鬼,向脸无人色的锦衣大汉嘶声吼叫:“你们这些该死的狗!该死……的……狗!”

不远处,幽灵似的站起一个反穿羔皮袄的带剑人影,摘下了风帽,赫然是改了装的勾魂手麦金堂,七星镖的主人,向远处的葛春帆微微欠身,脸上涌起古怪的笑容,用震耳的嗓音说,“葛春帆,咱们夺剑的恩怨,一笔勾销。”

春帆淡淡一笑,也大声说:“你如果想将剑夺回,来吧,是否勾销,在下不在乎。”

勾魂手举步徐徐走来,说:“令弟救了麦某的命,麦某无以为报,所以,剑是你的了。只是,你杀了老狗,麦某十分遗憾。”

“为什么?”

“麦某本来要亲手杀他的,所以遗憾。请转告令弟,麦某倍感盛情,后会有期,再就是告诉你一件消息,九幽天魔的老婆带了大批男女赶来助阵,不知怎的,昨晚却又走了,走的是信阳州下湖广的官道,显然是返回九幽堡。你们为何不追踪那些人?相信定可从她们身上找到九幽魔域的所在。”

春帆抱拳一礼,说:“多谢前辈相告盛情,在下已知道九幽魔域的确实所在地了。”

勾魂手点点头,转向摇摇晃晃站起的包少堡主冷笑道:“小堡主,咱们前边见。”

说完,扫了锦衣大汉们一眼,大踏步走了。

春帆拾起他的酒瓮迳奔祥云堡,那儿,惨烈的恶斗如火如荼。

春虹狂追潜翁,眼看追上,前面彩影阻道,花魔率领着二十四名美丽侍女,一字儿排开,迎个正着。

潜翁老奸巨猾,心中早有打算,上次火焚枫林村,他潜翁只杀了鄱阳渔隐和疯丐,真正的罪魁祸首该是花魔。目下追来的春虹轻功比他高明,不消猜测,功力修为上绝不会比他差,用花魔挡上一挡,他便会有脱身的大好机会了,事不宜迟,他大叫:“白香主,枫林村的葛家余孽追来了,要报你上次焚枫林村的深仇大恨。”

上次火焚枫林村,花魔曾警告他不许向外胡说,他自己也有份,也对花魔有所顾忌,当然不敢向外张扬。但目下性命要紧,其他的事都不关紧要了。他满以为花魔在这急迫紧要关头,除了向春虹下手之外,绝不会想到任何顾忌的事。岂知大谬不然,花魔对老奸巨猾的他,一向就了有好感,被他的叫声叫出了无穷杀机,粉脸一寒,随即又泛起了奇异的笑容,娇叫道:“好啊!让他来送死吧!”

潜翁还没看出危机,冲到跟前叫:“联手!”

春虹看到了花魔,仇恨之火如火山般爆发,街尾紧迫潜翁的身影,拉近至丈内了。

花魔欺冲而上,娇叫道:“青年人,原来你没死?”

叫声中,拔剑迎上,让潜翁从右面奔近。

如果潜翁真存有联手的念头,在奔到的刹那间该旋身运杖反击后追的人。但他志在脱身,挟着龙首杖疾冲而过。

花魔纵行天下,阅历多矣。由潜翁挟杖冲来的情形来看,已看出他根本无意联手而志在逃命,心中更恨更火,口中在向春虹娇叫,暗中已留神老贼的一举一动,叫声未落,潜翁已掠到她的身侧,将越超身右了。

“你该死!”她厉叱。

潜翁以为她向春虹厉叱,狂声地急冲而过,丝毫没有转身联手的意思,跑得真快。

白虹疾闪,花魔在双方错肩而过的刹那间,剑与叱声同出,不攻春虹反而拂向潜翁。

总算潜翁命不该绝,似乎在同一瞬间微侧脑袋,想看花魔怎样对付春虹,幸而他右手挟着龙首杖,突见白虹飞到,大吃一惊,百忙中身形左扭,龙仗后带,硬接闪电似拂到腰肋下的白虹,应变虽快,但用不上五成劲。

“铮”一声暴响,他感到左肋一震,火花激射中,凶猛无比的劲道从杖上传到。假使他不是经验老到,在挥杖时硬将身躯向右扭开稍些,不被白虹划开肋骨才怪。

“哎呀!”他骇然大叫,飞飘丈外,肋下一片殷红,鲜血在雪地上留下不少触目红星。

花魔没料到潜翁能逃过这致命的一剑,懒得看结果,同时春虹已到,已没有机会察看了。

春虹来势如电,绝尘慧剑幻化一道如虚的淡淡青虹,凶猛地向花魔击去。本来,他恨重如山,要用绝尘慧剑将花魔放倒再说,但临出剑时心中一动,他和如霜的往事突然涌上脑际。不管如霜是否水性扬花,是否存心做九幽天魔的爪牙陷害他葛家兄弟,但他怎能忘掉云嵝山灵山洞的孽缘?他怎能无动于衷地对如霜的母亲突下杀手?因此手上略一迟疑,将出手的绝尘三剑无形自消,招变“飞虹残月”,失去了放倒花魔的大好机会。

剑招变了,但已练成的绝学无量大真力已从剑上发出,力道万钧,剑尖前无形的神奇压力潜劲,以排山倒海的声势急冲而进。

花魔虽知道春虹了得,但春虹是她手中的败将,一再擒获又一再脱逃,春虹在她眼中的分量简直上不了秤,这就是她不需要潜翁联手的主要缘故,她没将春虹瞧在眼下。

春虹的“飞虹残月”袭到,她毫不在乎地举剑搭出,蓄劲准备将绝尘慧剑击飞,再想第三次活捉春虹。

“铮!”剑搭上了,她喝声“撒手!”剑猛地一绞。

糟了!绞劲一发,她感到眼前出现了异常现象。

“喀啦啦……”暴响乍起,剑身的前半截碎成数十片铁屑,向上下左右飞射,小铁屑洒出一朵奇怪的光花,飞行的厉啸声慑人心肺。

同时,直震心脉的凶猛潜劲从断剑上传到,虎口发麻,整条右臂麻木不仁,气血似要脱体飞散。

“哎……”她骇然尖叫。

青褐色的剑影继续再进,暴喝震耳欲聋:“血债血偿!”

她心胆俱裂,总算临危不乱,扭头便倒,左手一抖,霸道无比的子午绝命针像一阵暴雨般袭向春虹的下盘,淡淡的针疾光闪。

同一瞬间,侍女们惶然尖叫,一拥而上。

也在同一霎间,奔向潜翁的小聪一声惊叫,被震得斜飘丈外。

潜翁的狗命不该绝,只有一个小聪找上他打落水狗,强忍右肋下的彻骨奇痛,左手运杖将小聪震退,额上大汗如雨颊肉可怕地抽蓄,脸色死灰,踉跄站稳切齿厉叫道:“狗女们,咱们会有算账的一天。”

他一面诅咒,一面乘混乱亡命飞逃,右手捂住肋下,那儿有一条八寸长的剑口,只断了一根肋骨,幸而内腑未伤,他支持得了。像他这种人,除了把他脑袋砍下之外,是不易倒的,侍女们惊救主母,无暇阻他,他扑奔东面逃命,狼狈万分。

春虹第一次用上了无量大真力,体力消耗了不小,这种神奇的激发生命潜能的奇学,不可妄用,用三次便不能再支持,大敌当前,他不敢多用,并未连续发出,但余势仍然惊人。

子午绝命针暴雨般袭来,他不敢不让,立即飞跃而起,一声怒啸,避过针雨后凌空下扑,招出“天龙行雨”,向还未站起的花魔扑下。

侍女们到了,到得最快的有四名之多,娇叱震耳,四支长剑并排递到。

花魔果然了得,断剑突然脱手飞掷,人迅疾地贴地平飞射,从两名侍女脚下的空中穿出,脱出了危局。

春虹怎肯饶她?但侍女们已到,不将侍女们击倒,想迫近花魔势不可能,这些将女们的修为值得骄傲,比一流高手毫不逊色,要一举击倒四个人,不是简单的事,他一手接住花魔掷来的断剑,立即投出。同时,狂涛八剑的“惊涛裂岸”出手,接住了四支长剑。

“哎唷!”花魔尖叫,断剑击中她的左臂外侧,裙裤划破,血肉丢了一层,断剑钉在了地上,尽柄而没。

同一霎间,剑影乍合。

“铮铮铮铮!”四声暴响像在同一瞬间爆炸。四支长剑向左右翩然而飞。

“啊……”有人尖厉地大叫。

“挡我者死!”是春虹的暴吼声。

四名侍女两退两倒,一照面生死已决。花魔走了半辈子江湖,见多识广,身负轻伤,便知大事不妙,在三丈外挺身站起,大叫道:“退!不可力敌。”

叫声落,她已逃出五六丈外,去向是祥云堡。待女们像潮水般向前涌,怎退得及?

春虹听花魔的叫声,知道这妖妇还算有良心,自己逃命却招呼侍女们退,没让侍女们替她死,因此心中一软,剑下留情。他一声怒啸,掌拍连震冲出五丈余,将退不及的侍女震飞八名之多,所经处如波开浪裂,没有人可将他阻住。

但因此一来,他便慢了些,等他冲出侍女群,花魔已远出十丈外去了。

“妖妇,你除非飞天遁地,必须还我三弟的命来。”他凄厉地大叫,全力狂追。

一群侍女们惊惶失措,分一半人救死扶伤,另一半由小聪率领,在后急赶。

花魔像一条漏网的鱼,如飞而遁。她的轻功比春虹差得远,而且受了伤,怎逃得掉?奔了半里地,春虹已迫近至三丈以内了。她惶急中扭头一看,心中暗暗叫苦,绝望地暗叫道:“完了,这小畜牲怎么短短的几天,练成了这么可怕的绝学?”

祥云堡的北堡门在望,相距不过里把路。

门楼上,如霜五腑如焚,堡墙高有三丈,加上两丈深的护堡壕,足有五丈高,假使她能远跃五丈外,方可到达壕外侧,只消下落三丈便够了,但她不行。别看睡道人像头大鹰般从下往上飞,轻而易举毫不费劲,那是一甲子以上苦练的成就,她怎能比?往下跳不摔个半死才怪。壕中的雪也不能使她不受损伤。

但她必须下去,眼睁睁看到她母亲正向这儿亡命飞逃,后面追的黑衣人定是春虹,愈追愈近,眼看乃母要糟,即使不被春虹追到,往这儿也是死路一条,接近至五十丈内,高墙左右近二十具机弩齐发,钢筋铁骨的好汉也难逃一死。

她已到了门楼的左角,以为没有人留意她的举动,眼看事急矣,她必须冒险下去,阻止乃母接近祥云堡。同时,她更希望黑衣人真是春虹,或许她可以阻止春虹杀她的母亲,有她出现,至少她希望春虹能念在他俩的过去情分,不至令她抱恨终身。

她没料到春虹对她的误会,却想能阻止被仇恨激得几乎发狂的春虹。她匆匆下楼,直奔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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