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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宝剑现白虹

笑阎罗未料到中原使奸,骤不及防龙箫也不往怀里带,反向外撇下沉,将力道分了,他乃是武林成名人物,如果让雪沾身,那怎成?日后传出江湖说他被一个小娃用雪击中,老脸往那放?武林高手印证,即使是衣袂被对方沾了,也算得落败失招,何况被击中。

他一声怒笑,人向后倏退,双掌急如闪电,一招“惊涛裂岸”攻出连连拍出八掌之多,掌出风吼雷鸣,山洪般的潜劲倏发。雪花回头反奔,暗劲狂泻。

“哎……”中原惊叫,反奔的雪花击中身上叭叭有声,如山暗劲压倒,身不由己被震出丈外,“叭”一声摔倒在地。

他的手最先受到暗劲袭击,麻木不仁,龙箫脱手飞抛,比他飞得更远,“噗”一声跌落在后面丈余雪地中。

他强忍痛楚,一阵急翻,向龙箫滚去,可是晚了,人影突从他的上空飞越,比他快得多,已到了龙箫之前,伸手去抓龙箫,笑声倏扬,原来是笑阎罗,好高明的身手!

“完了!”他心想,仍向前滚,抓起一把碎雪拼全力顺滚势向龙箫扔出,“噗”一声,击个正着,箫被击出丈外,从笑阎罗手指下滑走了。

笑阎罗笑容一收,足一点浮雪,正欲向前掠出。

中原岂肯放过?他已滚到笑阎罗身后,猛地一脚勾向对方的足踝。

笑阎罗委实不等闲,功力已修至化境,双掌向下急拍,人向上骤升,从千钧一发中平空拔起,避过了一脚,让中原的脚从靴下擦过。

“好小子,等会儿再宰你。”笑阎罗怒叫,人向前急飞,到了龙箫前,凌空下扑伸手便抓。

蓦地白影电射,“噗”一声击中龙箫,那是从侧方射来一的一团雪花,将龙箫击飞两丈外,带起一阵奇异的八音和鸣,跌落雪中。

同一瞬间,一个淡淡的青影从笑阎罗身后掠过,直扑雪上的龙箫,笑阎罗一声怒叫,突然折向飞射,疾逾流光逸电,也向龙箫追去。

双方先后到达,青影先到一步,不敢拾箫,倏然转身,笑阎罗左掌拍出,右爪一伸一收,想将龙箫用虚空接引绝学吸回。

雪花一动,龙箫似乎要飞起,可是却在这千钧一发间被一只快靴踏住了。

原来是青影的脚,他右掌向外一引,“砰”一声暴响,将笑阎罗攻出的掌劲引出,击向身侧雪地,将浮雪击了一个尺大雪坑,浮雪纷飞,八方激射。

人影突现,双方都站定了,这刹那间的变化快得令人肉眼难辨,两个宇内高人都用上了数十年修为的绝学,端的骇人听闻。

青影正是从阳和卫赶到的佩剑老人,他一足将箫踏住,左掌斜立胸前,作势攻出,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用不徐不疾的带感情的语音说:“甘老兄,别来无恙。”

笑阎罗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不笑了,说:“姓尤的,我没死。”

“唔!很好!很好!听说你攀上了高枝儿,与笑判官同行止,行道江湖,不知捞过多少钱,又捡了多少义?一正一邪,大概定然为武林留下了不少佳话!咱们二十余年未见,久违,委实思念得紧呀。”

“姓尤的,闭上你的鸟嘴。”笑阎罗怒叫,他似乎对姓尤的有所顾忌,语音饱含怒意,却不敢前扑。

姓尤的淡淡一笑,虎目神光一闪即没,仍用那不带表情的语音说:“唔!甘老兄果然身手不凡,首次在我江湖客尤世贤面前说粗话了,语音也英雄得多了。”

他用手向斜掠态来的笑判官一指,又指:“原来是阁下的好朋友笑判官赶来啦!怪不得他会有如许神气。”

祝中原已在两人的侧方站起,听了两人的对话,只觉毛骨悚然,暗暗叫苦,暗忖:“真糟!原来那人叫笑判官,是两正之首,这人是江湖客尤世贤,两邪之首,今日正邪相遇我可惨了!怎生是好?我得把龙箫夺回才好,绝不能落在凶魔之手。”

他清楚的记得师父玄阴书生任嵩的话,两正两邪的称号,乃是他们当年的称谓。其实正好向反,正成了邪!邪成为正!像玄阴书生,怎算得是邪了?

他不怕江湖客,却怕赶来的笑判官,便在旁作势扑出,要夺龙箫,但龙箫已被江湖客踏住了怎能夺出?笑阎罗脸上发烧,哼了一声,“铮”一声剑鸣,他撤下一把奇形怪剑。

剑有三尺长,但剑身却比平常剑宽了一倍,从中段起以到剑尖。锋口排列着三角形的尖锯齿银光闪闪,令人望之心寒。

锯齿剑出鞘,他冷热地说:“姓尤的,你真要架梁子破人买卖?”

江湖客哈哈狂笑道:“甘弘,你几时开始做买卖的?恭喜恭喜,开张鸿发,你该请咱们老朋友喝两杯庆祝一场才对,哈哈!还没正式落水,你便满口生动人口气了,你真了不起。”

笑阎罗看笑判官快到了,脸上逐渐恢复了笑容,一步步迫近呵呵大笑道:“姓尤的,不是你便是我。”

“这句话是最坦白的心腹之言,我是两邪之首,你是中原双侠之一,死对头。上啦!笑阎罗!别等笑判官同上,以二打一坏了你们的名头。”

“嘻!”笑阎罗脸上又泛起冷然一笑。”

江湖客仍若无其事地说:“哼!侠义英雄不会倚众群殴,我江湖客就是要瞧瞧你们是否浪得虚名。”

这时笑判官已到了三十丈外,首先传来一阵狂笑,一面向这儿发话:“哈哈!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邪首江湖客,久违了!咱们一火一水终于又遇上啦!”

江湖客还未答话,在一旁的中原心中大急,突然展开鬼影功,向侧方闪近,要抓江湖客足上的龙箫。

笑阎罗一声狂笑,剑向旁一振,叫:“小辈,没你的一份。”

中原正想闪避,江湖客突然撒下长剑,从侧挥出说:“慢来,别欺负年轻人。”

“铮”一声脆鸣,双剑一触即分,火星直冒,江湖客未动分毫,笑阎罗却横飘五尺,一剑相较,优劣立判。

中原奔近,叫:“老前辈,还我的箫来。”

“你是谁的弟子?”江湖客问。

“玄阴书生任公嵩。”

“咦!”江湖客讶然叫,接着一掌拍出。

中原双掌一错,左右一分,但未能将袭来的雄奇劲道全化去,身形疾退丈余,一声大吼重新扑上,他用上了玄阴真气防身,也用玄阴书生的绝学阴掌开始进攻。

笑阎罗也在这时发出一声冷笑,锯齿剑风雷骤发,化成百十道白虹,向江湖客快速击到。

笑判官也到了,在三丈外便撒剑叫:“算我一份,可不是倚众群殴。”

江湖客将龙箫踢飞,射向中原说:“快走,我无法照顾你。”

中原一把抄住,正想说话,身侧惊电连闪,龙箫震耳,剑气迫人肌肤欲裂,“铮铮铮”三声沉重的金铁交鸣突响,风雷更厉,江湖客已向笑阎罗关判官出手了。

他立足不牢,雄劲凶猛的剑气,已将他迫出两丈外,只觉有点头昏目眩。

三团淡淡光华飞滚中,响起江湖客的怒喝:“你们真不要脸,显然并肩上。”

“哈哈!你别少见多怪。”是笑判官的声音。

“呵呵!你今天要埋骨雪地。”笑阎罗得意的笑。

“也许是你们死,狗东西!”江湖客叫。

“哈哈!你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些年来并未长进哩!甘老哥,你收拾那小狗。”笑判官大声地叫。

“你……”笑阎罗答。

“我阻了尤老匹夫,你办事去。”

“好!请小心。”笑阎罗语毕,即脱出斗圈飞扑中原。

中原不走了,走也走不脱,他连避三剑,换了三个方位,在危机一发中尽力躲闪大叫道:“老前辈,听晚辈一言。”

笑阎罗呵呵笑,剑尖前指,迫近说:“我老人家要箫,交出箫再说不迟。”

“晚辈乃是武林浪子上官公公的子弟,与老前辈……”

“什么?”笑阎罗讶然叫,又沉声道:“那老匹夫还没有死。”

“老前辈……”

“他在那儿?说!”

“上官公公为了老前辈……”

“呸!我问你他在那儿?”

“老前辈,难道你不念数十年的兄弟之情……”

笑阎罗一声怒吼,挥剑猛扑而上。

中原早有防备,展开轻功向大同方面急射。

“小辈,老夫要活剥你皮。”笑阎罗怒叫,收了剑跟踪猛追,他因收剑足下略慢,中原已射出三丈外,快逾流光如飞而去。追了半里地,到了一个小雪岳之下,追上了。

中原知道跑不了,突然向左旋身,箫带出一阵神奇的箫声,攻出一招“七星移位”,七道淡淡箫影疾射,袭到笑阎罗右胁。

“你找死!”笑阎罗大吼,他已追出真火,在喝声中连劈四掌,凶猛地迫近。

中原更上了七煞散手的狠招,可是双方的功力相去太远,根本无法进身,对方的护体神功,令一切神招皆无用武之地

笑阎罗对龙箫甚为畏惧,不敢让箫沾身,连攻四掌向中原身躯猛劈,迫他撒招自救,中原不知龙箫可以洞壁穿铜,所以火速收招后撒。

他不撤倒好,身形一动,沉重地掌力袭到,将他震出两丈外,“叭”一声摔倒在地。

“小狗!纳命!”笑阎罗怒叫,扑近就是一掌拍下。

中原有玄阴真气护身,内腑未损,只到头昏目眩,眼前发黑而已,人倒地,拼全力住前急滚,百忙中将箫插出,护住头部。

“蓬”一声大响,雪花激飞,先前倒地处成了一个雪坑,好险!

中原只感到头以下被劲流激得血气翻腾,唯有头面未被波及,那是龙箫护身之功,震散了袭来的凶猛潜劲。

他仍未发现龙箫的妙用,并不聪明,在均州荒山,燕山乞婆的手坚逾金刚,但也一击即毁。他的护体神功高明的不畏兵刃,若能善为运用,定可震散对方的剑气和护体神功,近身相搏的。

千不是万不是,毛病出在自己,被对方的深厚功力和江湖名头所震慑,不敢冒险接招还击,光挨挨,还手乏力,委实失策。

笑阎罗如影附形追到,举掌便待拍下,将中原击成扁鸭,内力将发。

蓦地,一道白影从身后射到,奇快绝伦,一闪即至。

“啪”一声响,雪花溅碎如粉,击中笑阎罗的右肘,掌力立散,笑阎罗骤不及防,被巨大潜力击得向前一冲,手肘如裂,提不起了。

中原也在这刹那间侧滚八尺,从笑阎罗足下逸走,逃出一掌之危,险极!笑阎罗怒叫着回身,不由一怔,身后,一道白影刚好站住,现出一个白衣如雪的中年人。

这人一袭单白袍,其白如雪,白色平顶巾,白色便鞋,一身白,白得与雪比美,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神光炯炯,但泛起一丝茫然的忧郁,鼻梁挺直,玉面朱唇,眼角略现细纹,证明他是中年人,唇间和颔下,须桩隐现,大概两天没刮胡子了。

这人背手而立,衣袂飘飘,冷然向他注视,神情木然,似乎在等对方开口。

中原站起了,暗说:“好俊逸的风尘奇人,定是人中之龙。”

笑阎罗右手麻木,一面暗中运功活血,一面冷厉地发话:“阁下是谁?在甘某身后暗袭,你好大的胆子。”

“事急从权,尊驾休怪。”白衣人淡漠地说。

“强词夺理!”

“不是强词,事实如此,如果在下袭阁下的脊心,绝不会击在琵琶骨上,后果如何?你应该知道。”

“哼!没有那么容易,呵呵!尊驾可有名号?”

“大概是有吧,也许在下忘了。”

“请教。”

“无名小卒,说出有污尊耳。”

“呵呵!阁下不敢讲?”笑阎罗在拖时间,他的手还不能活动。

“在下喜穿白衣,你就叫我白衣人好了。”

“江湖喜欢穿白衣服的人不多,早些年只有一个素白衣秦臻,奇怪地失踪了十余年,你是否姓秦?”

白衣人眼神略现迷惘,嘴角现出一丝苦笑,说:“姓名本是身外物。姓什么他必计较?阁下,请离开这儿,你偌大年纪,何必欺悔一个小孩子。”

笑阎罗已行功完毕,右手可以活动了,手按剑柄,呵呵狂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白衣人点点头,仍木然地说:“你是中原双侠之一,一个不保晚节的人,由你腰下奇剑,可看出你是笑阎罗甘弘,你走吧,在下不想管闲事,但也不许你在这儿做伤天害理之事。”

笑阎罗吃了一惊,心中暗凛,由刚才那一团雪块的力道,和目下对方点尘不惊的情态看出来,起手恐是凶多吉少,胜算的机会微乎其微。

他扭头住远处斗场看去,心中又是一震,笑判官已被江湖客迫得步步后退,向东南原野退走,已经远出三里地,正不胜邪,无法寄望笑判官前来相助了。

白衣人似乎已了解他的心理,说:“即使有人助你,在下也不在乎,你走是不走?”

笑阎罗面色铁青,凶狠地一面缓缓拔剑,一面说:“好小子,你狂妄得够了。”

白衣人伸出右手,大袖一抖,雪白的丰润玉掌伸出袖口,向前立掌,扣起中拇指,阴森森冷笑道:“在下路经此地,十余年来第一次管闲事。俗语说,救人须救彻,又道做事有始终,诛恶务尽,在下不管则已,否则必定管到底。你如果向在下动刀动剑,我必定杀你,先让你开开眼界,看是否禁得起我一指。”

声落,中指连弹两次,笑阎罗剑出鞘一半,两根鞘带突然无声自断,鞘住下坠,触地方止,接着鼻中嗅入一丝檀香香味。

笑阎罗大吃一惊,赶忙拾起剑鞘,收剑后退,面部浮上恐怖的神色,脱口道:“天弹指佛门绝学,你是泰山神尼之徒?”

“你走是不走?”白衣人面色奇冷。

“泰山神尼从未收徒,你……”

“你真要我毙了你,手沾血腥破戒?”

“甘某认栽,后会有期。”笑阎罗打退堂鼓,咬牙切齿的退走,追踪笑判官的去向,如飞而去。

中原等笑阎罗去远,方始叩谢白衣人援手之恩,白衣人扶起了他,指着他手上的龙箫说:“这是云栖逸箫的神刃龙箫,老弟,你与诸葛老前辈有何渊源?”

中原失惊,嗫嚅着道:“这是晚辈的义弟存放之物,晚辈与云栖逸箫老前辈毫无渊源。”

白衣人眼中泛起迷惘的神色,打量他许久说:“今后你得千万小心,神物易遭凶魔觊觎,足以招致杀身之祸。你功力不足,距登堂入室之期遥之又遥,还不配使用些箫,绝不可胡乱使用,慎之慎之。”

“晚辈多谢前辈教诲。”

“你可以走了……”

“请前辈赐告名号。”中原急急地抢问。

“我就是秦白衣,泰山神尼之徒,千万别泄露我的名号了,你英华超绝,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好自为之。”

“前辈目下仙居何处?晚辈但感日后有缘住谒仙府。”

“谢谢你,不必了,我隐修边外,不久或许会远出流沙,忘却中土纷扰,永断尘念了,珍重!”

声落,人已远出十丈外,但见他袖袍飘飘,举步若行云流水,冉冉而去,方向正是大同。

中原目送秦白衣远去,方飞奔先前斗场,张希庄已经醒来,正向这儿挣扎而行,看到奔来的中原,他举臂欢呼,喜极大叫道:“老弟,咱们都活着了。”

中原牵来了两匹马,奔到说:“大哥,咱们快走!”

张希庄够狠,他蹒跚着将那受伤的北人移上坐骑,由中原托他上了马背,喜悦地叫喊:“走!回去叫人替他们收尸。”

两匹马直奔了大同府,不久,府城一阵紧张,大批人马开始搜索白登山附近,派人飞奔阳和卫报讯,十三具北人的尸体和马匹,运回了大同城。

张百户的家在城西,他的妻子葛氏,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中原一再对张希庄声明,千万不可将他牵入这次杀北人的事。

张希庄家里有一阵好忙,总兵官和府大人有无数赏赐,同袍们的庆贺应酬,忙得一塌糊涂,但他没忘了替中原打听祝永春的消息,当天便将王巡抚交下的手谕禀明了府大人,立即展开查案卷的工作了。

人犯先押到城府,按老弱体质分为等级。年轻力壮的人,即拨入总兵府衙门,分配到各街所任丁役,或者补入衙所充夫役,能提刀弄枪,也可充任兵夫。

经过两天的追查,总算有了眉目,王巡抚在阳和卫也在忙,得到了有北人侵入府境内地的警讯,第五天晚上率官兵连夜赶回。

第六天一早,张百户穿了一身便服,领中原在巡抚衙门内堂机密室晋见。

军机室中气氛沉重,王大人一身便袍,室中只有三个小校,案上搁着不少文书塘报一类案件。

中原在张百户引导下,通过了重重警衔,直趋密室,见了王大人,便待行礼叩见,王大人举手虚抬,说,“祝壮士免礼,本官便服相见,就是为了免除拘束。”

中原也就长揖到地,由一位小校引到客室落坐,他一看清王大人沉重的面容,心中怦然而跳,暗叫不妙,说:“草民一再惊扰大人虎驾,心中难安,但不知大人招见,有何吩咐?”

王大人摇头,黯然地说:“前些日壮士大显神威,击毙北人十三个,活俘一个,这些功劳,日后当有后报,今日请壮士进府,就是为了令尊的下落。”

“家父情形如何?”中原变色站起了。

“请坐下,令尊之事,极为辣手,目前,哎!”

中原只觉脑门轰然作响,眼前发黑,手足一阵冰凉,寒气从脊梁下上升,室中炉火炽旺,温暖如春,但他即感到寒冷难禁,浑身发抖。

王大人看了他的情况,也觉凄然,说:“你先定下心,听我说,令尊在五年前戍徙大同府,因令尊文才武事皆有根柢,便拨至武学舍中任教席,这些戍边的人犯中,乃是极难得的机会,岂知当年十二月初,率领学舍子弟随卫所将校西发偏头关打猎,并勘察各行地理险峻,以便日后子弟们用兵之依据。

“此行预期二十日,定十二月下旬返回大同度岁,岂知人马到达威远卫西南一百二十里荒原之中,遇上一群从杀虎口窜出的北人,据说是十猛兽的草原黑龙成天威一伙人。

“成天威其实是个女匪,据说长的美艳超人,手中一支盘龙枪锐不可当,所向无敌,这一股人冲入杀虎口,出其不意窜过定边衙,透威远衙西疆,向内地逃窜,威远衙派人尾追,但没有他们的马快,在荒原中,双方遭遇,一场混战,我方损失三个小校,五个子弟阵亡,两名百户与三个弟子被掳,令尊曾力毙三名悍寇,最后生死不明。

“由于敌众我寡,阵脚被冲散,急急撤回偏头关,次日收尸,却不见令尊灵……哎!真是天意。本来,令尊的赦令已到,却遭此不幸……”

中原摇摇晃晃的慢慢站起,他已觉浑身无力,面色铁青,用嘶哑的声音抢着问:“请问大人,以后可有家父的消息。”

大人摇头,说:“边外有我方大批谍报潜伏。但始终音讯皆无,不仅没有令尊的消息,就是连被掳的两名百户与三个弟子,皆不明下落,存亡未卜。”

“那草原黑龙呢?”

“在漠外横行,飘忽如烟。去年三月,马拉葛侵入大同,有人曾见过那女妖,今年,至今尚无消息。”

中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结果来,擦去满头大汗,起身告辞,大人又说:“祝壮士如果日后需要助力,即使是出动兵马,本抚也愿相助。希望日后有机缘能为壮士尽力。”

中原忍住了满眶热泪,谢道:“草民方寸已乱,多谢大人成全,失礼之处,尚望海谅,草民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肯俯允?”

“壮士请说,本抚若能办到,当倾力而为。”

“草民想请大人发给通行引证,让草民出关至大漠寻父,尚望大人见怜,予以方便。”

“祝壮士,塞外目下风雨飘摇,北人军云集东胜卫,有侵扰榆林要塞之图,壮士此去……”

“草民自问尚有防身之艺,万死不惧。”

王大人沉思了良久,最后以拳击掌,说:“好!本抚成全你,明日即派人将引证送给你,并派人将大漠的情形予以简要说明。祝壮士。有关令尊之事,你可到塑州或岢岚州一行,或许可能得到些许消息。”

中原一怔说:“岢岚州属少原府,怎会……”

“当年草原黑龙从杀虎口入窜,南窜至岢岚山即折向西,在岚漪河北岸方零星散去,尔后化整为零逃逸无踪,假使令尊被掳,或许可以在那儿探得少许消息。”

“草民且住岢岚州一行,但愿此行不虚。”

“明日本抚派人去岢岚州一行,谕知岢岚唐知州,如果壮士需要助力,可迳赴州衙找唐知州请予协助。”

“草民衷诚致谢大人成全之德,不敢或忘,打扰大人办公,罪甚,草民告辞。”

他与张百户行礼告退,回到张百户家中,闭门垂胸痛哭,泪尽以血,张大嫂是个热心人,与乃夫在门外守候了一个时辰,怕他会出意外。

半年来,东起云中山,西至黄河边。北自塑州,南抵吕梁山。这数百里山岭和草原之中,经常有奇奇怪怪的人物出现,也有许多奇闻发生。尤其这些天来,不明来历的人更纷纷住这儿赶。

据土着们说,年初,一道白虹在大雪之夜出现,夭矫如龙,时而横贯中天,时而直上九霄,之后,即不复再见。从那时起,便经常发现奇形怪状身分不明的人来来往往出没无常,但却未闻有何事故发生。

这一带是黄土高原,山脉连绵,中有无数零星草原地带,形成一道道自北而南的谷原,两侧,东是太原盆地,从雁门关直下关中,西面,是不太宽阔的黄河。所有的山脉,大多是纵向而下。

那时东胜衙已经名存实亡,衙城荒废,人民尽撒。杀虎口和偏头关已经失去屏障,成了前线,北人如果冲过杀虎口,便顺着大同右卫威远以南的大平原,直冲下塑州,甚至东冲雁门,西间岢岚方向。

连年烽火,这一带成了地广人稀,鬼打死人的绝域,每一座城与每一座堡,人民少得可怜,渐渐地,这儿成了冒险家的乐园,偷运茶叶出境的总站。

在雁门至岢岚这一带,冬天来临,偏头关的南面一段黄河,结冰甚厚,河宽不过里余,人马通行无阻,走私贼枭们将茶叶捆成五十斗一包,每匹马运上六包,偷运渡过黄河,由陕西进入河套,与北人交换马匹金子,而北人则不时杀进关来截掠金珠美女,用来向贼枭们交换茶叶,大家发财。

总之,这儿是犯罪的天地,冒险家的乐园,官府的眼中钉,平民百姓的骨中虫,强盗聚集的垛子窰。

祝中原在大同买了一匹骏马,正式佩起长剑,孤零零地单人独骑,踏进了这一带荒原。

他从张百户口中,总算已经了解了这一带地面的特殊景况,他的龙箫插在皮袄内,背上系了长剑,挂了百宝囊,将重要物品打了一个包裹也挂在身旁,不必要的物件卷成马包置在鞍后,鞍旁有水囊及食物包,一张硬弓,一壶狼牙箭,冒着漫天大雪,走上了茫茫征程。

这儿,厄运在等待着他,未来的幸运也在等待着他,在他来说,根本从未想到是祸是福,反正他为的是要寻他的父亲,任何后果他从不计及。

他恨北人,更痛怨那些汉奸,对那些曾谋面的草原黑龙,他发誓要追她到海角天涯,如果父亲是死在她的手中,他要将她的尸体用乘马拖回中土。

大雪纷飞,严冬的朔风刺骨奇冷,但他不怕,冒着奇冷滴水成冰的气候,奔向岢岚州。他不能沿桑干河谷走朔州,草原黑龙没有走这条路,用不着花精神。他必须越过威远卫以南的平原,直达老营堡再往南折,沿途打听,是否须到岢岚州,得看清消息如何。

他已决定了行程,如果岢岚州没有消息,便折回从偏头,关出塞直入大道追寻草原黑龙这个女妖贼。

这期间,惠宁(上官罡)老和尚在徘徊在河套附近二千里大雪荒原之间。

同一期间,祝永春正逃出北人的魔掌,在盐海子一带流亡,逃避了北人的追捕,饥寒交迫,受尽艰辛。

而在伊金霍洛一带,草原黑龙单枪匹马,疯狂的奔驰,要寻逃脱了的祝永春。

在陕西延绥府,马拉葛的大军,冒着漫天大雪,疯狂地展开全境总攻,延绥的都指挥检事许将军许宁,正率领官兵拚命苦战,这一次,沙漠十猛兽皆未参加,他们是满都鲁的人,不受任何人节制与管束的。

中原就在这烽火漫天中,踏入了危机四伏的荒原。

天黑了,夜幕缓缓下降,大雪荒原一望无涯,没有任何堡寨可以让他避避风雪,他找到了一片丘陵地,一道陡峭的山沟,不错!这儿是能避风雪之所。

他将马儿塞入山沟壁一座洞窖中,解下马包上的一袋豆子,让马儿吃个饱,自己撑开一个羊皮袋在窰口背风处躲入袋中,下身用雪盖上,躺下了。

他还未入睡,抬头仰望黑沉如铅的天空,凄然轻呼:“爹,你在那儿,原儿来了,但不知何日才能相逢。天呀!苍天,你何必如此残酷!”

他感到热泪盈眶,挂下了耳边,即变成冷冰冰的雪流,不片刻便成了冰块。

蓦地,只觉一道长约丈余的白虹,从西南地平线上冲霄直上,矢矫再三,消失在苍穹之中,远远地,似乎在虎虎寒风中,传来了隐隐雷声,但不是雷,难以分辨是什么声音。

“是彗星,哦!边地风云日紧,生灵涂炭,哎!”他喃喃自语,开始缩入袋中安然入睡。

同一期间,在代州西南沟注山麓一间土屋中,太行山主和一群的魔,正在屋中计议,屋外,有两名小贼放哨,白虹在西南地平线矢矫上升,一名小贼脱口叫。“咦!真有剑气出现,今晚不是小年夜么?对啦!”

屋中一乱,人群涌出,太行山主的身边,赫然站着被笑判官放走的大汉。

“贤弟,你们所说的剑气,就是这样的么。”

“是的,大哥,今年夏初出现之时,光芒略为微弱,距今整整半年。”

“可曾找到出没之处。”

“据二哥说,可能在静乐西南。”

“唔!咱们到静乐附近去等,等过几天正月立春甲子日,剑气必定再起!如果是藏珍宝气,也必在埋藏之处发光,你可前往通知二弟,让他设法引走来踩探的人,尤其在立春前数日,不可令人接近岢岚州和岚县一带!”

“大哥,不是在静乐附近么?”

“不会在静乐左近,更远些,还有,各地武林高手也在陆续闻风赶来,可叫二弟暗中使唤已经到来的七名猛兽,与先到的好友们,将他们一一宰了,免碍手脚。”

“夜游鹰与六盘人屠等人呢?”

太行山主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一视同仁!”

“他们功力了得哩!”

“没什么,明枪容易躲,暗剑实难防,尽可能下手!”

“万一泄漏行藏……”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群起而攻!”

“小弟明日启程。”

“告诉二弟,本山的兄弟,即日起遍布左近山区,各守地段,等候宝光出现,注意联系,用胡哨传讯。”

“大哥,在大同射杀小弟十四名好手的少年人,十分了得,神箭惊人,如果他来了,叫兄弟们千万小心。”

“一个人成得了什么事,三弟,你太过虑了,即使是满都鲁派上三五万人前来,我们也不见得怕他。”

众人回到土屋,第二天,他们分头启程,太行山主派手下扑奔西南而去。

四面八方有人向这一带汇聚,分五处重要路口进入,北面入太原府,东面是折州和太原府,西南是汾州,南面是从离石西面青龙渡,越黄河而来的。

真正到来的人事实上并不多,真正多的是太行山主的手下爪牙,这儿是西北边荒,剑气出现为期不久,闻风前来寻宝的人毕竟不多,但前来的都是识宝之人。

天亮了,雪也小了,看样子,这两天雪会止住了,今年这场大雪,拖得不久,但够大的,当然也够冷。

一早,中原驱马向西南躜赶,昨日走了一天,还没离开这一带丘陵高原。

近午时分,远远看到一座平顶小山,山下有两座土房,孤零零地座落在白雪茫茫之中,看去显得极为苍凉古朴,屋后一丛丛古林,全被白雪挂满枝头。

“有人家了,我得前往打听打听。”他自言自语,策马向土屋走去。

他人地生疏,唯一的线索是找人询问,发现有住屋,定然找得到人,他心中大喜。将近土屋,相距还有两里地,蓦地,他勒住了缰,侧耳倾听。

在虎虎罡风锐耳中,他清晰地听到一声凄厉地惨叫,但仔细倾听,却又一无所闻,再听,仍是飒飒风声。

“咦!怪事!我的耳朵不管用了?”他喃喃自语。

西北风劲烈,他所处的方向是东北,按理确是不易听到下风的声音,但他素又自信,对自己的耳力绝不怀疑,所听到的人声是那么清晰,怎会是耳朵不管用?

“走!去看看!也许惨叫声是从土屋里传出来,他们有人需要援手呢。”他向自己说。

他一抖缰绳,马踩着轻快的脚步,向前小土屋奔驰,走了不下百十步,他又勒住了缰绳。

“哎……”惨叫声又起,凄厉抖切,令人毛骨悚然,尾音像是不长,所以片刻即又寂然,听方向确是在土屋附近,也好像在土屋后雪覆古林中发出。

他怎的怦然,忖道:“确实有人受难,惨叫之声动人心弦,我怎能不管?走!”但心中另有一意念向他发出了警告,似乎在叫:“不成!你有大事在身,这里是罪恶的原野,不是好去处,定然是贼枭们在作孽,也许是在自相残杀,你不能多管些闲事,误了自己的大事,去不得的,还是不去的好。”

他将马头兜向南,决定不再管闲事,走了三五十步,他再站住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管闲事,但他的侠义心却又策动着他去管,你怎能视同无睹,见死不救?

心中思量再三,一再权衡,正捉摸不定,突然惨叫声又起,这次的叫声十分刺耳,令人毛发直竖三分。

“我怎能不管?何以为人?管定了!”他喃喃自语,语音极为有力。

他举目向土屋看去,雪小了,像一阵稀薄的雾,缓缓随风飘舞,可以清晰地看清紧闭的木门,在家乡,如果开始下雪,定然在一两天内止雪,甚至放晴,他似乎感到,眼前已经清明,也似乎觉得他正以英雄姿态,破门而入拯救濒死的弱者。

他不再犹豫,策马向土屋狂奔而去,接近至半里地,便向屋右绕去。

他极为小心,不走正门,因为正门左右有两个小窗,虽关得死紧,也许会在缝隙中瞧见外面的动静。

其实是他多虑了,北方的土屋,入冬时门窗便早已弄妥,不容许有一丝寒风吹入,不然怎受得了,光是木门窗还不行,还得加上厚厚的棉毯,方能将冷气寒风堵死在屋外,在门窗内不可能看到屋外的景物的。

他绕道狂驰,直奔屋后,快接近时即放慢驰速,窜近挂满冰雪的枯林。

他滑下鞍桥,将马藏在林中,紧了紧胁下的小包裹,挪好背上的长剑,取出大弓挂上弦弓,将剑袋也系在背上,展开轻功往土屋掠去。

怪!怎么这许久没听到声音了?上屋两间并列,门户向东开,低矮,厚墙,草质,只有大门左右两面小窗,屋左右也各有一个。窗门由内关实看不到屋内景内,大门外,贴有鲜红的对联,小年夜,怎么便把春联贴上了?

他望了春联一眼。心说:“这土屋主人不太俗而且有点古怪呢。

横的四个字是“紫气东来”。上联:“苟且偷安,那管他连天烽火”。下联:“闲云野鹤,权教汝忘却人生。”矛盾极了。

他运神耳贴在窗上向内凝神倾听,怪!怎么声音毫无?里边似乎没有人迹!他绕向后门,后门关得死紧,也没有任何声音和动静,走到另一家,也听不到任何可疑声响。

他又重回到先前上屋的大门外,拂掉衣帽上的雪花,开始伸手拍门。“笃笃笃”连敲三记,但许久仍然无声。

“砰”一声,他一掌击出,大门向内震开,天!血味触鼻。

祝中原在屋前屋后踩探,听不到丝毫动静,便开始敲门,但许久仍不见声息,似乎室中没人,他心中一急,也缺乏江湖经验,便破门而入,一掌击出,门栓折断,大门被震开,突然从房中冲出一股血味,直冲鼻端。

“糟!我来晚了。”他心里在叫,大弓一拨门后的重帘,抢入房中。

大门倒了,重帘也在他一拨之下落地,冷风冲入,白茫茫的雪花也飘满房中,他站在大门内,看了看房中情景,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发炸。

屋分两进,外厅四壁萧条,有一张长椅,两张四脚椅,壁间放着草叉,门角堆着一些破烂。这房中的主人,大概是个破落户。

左侧房柱上,一把三股叉将一个中年大汉钉死在柱上,中间贯入胸前蔽骨,左右锋尖没人胸肺,叉柄略向下倾斜,鲜血顺叉尖往下滴,地上流了一滩血,仍在缓缓滴落,像死去不久。

大汉身上精赤,肌肉已变成黑色,双目已被挖掉,头往下搭,仍可瞧到他的脸上的痛苦神情。

右侧后房门的地下,有一线血迹直达黑暗的后厅中室,显然,有受伤的人已隐入内间里了。

中原心中凛然,也气往上冲,往里边大喝道:“有人么?出来!”

寂静如死,没有任何声音,他再叫,仍无任何动静。

“谁在这里做了这场伤天害理的事?出来答话。”他厉声叫。

久久没有声音,令人心弦越崩越紧,他不愿就此罢手,伸手拨了一支狼牙箭,左手弓前伸,突然身影一闪,仗弓护身抢入内间走道。

只有上间内房,后面是花园,他在第一间房门口飞起一足,砰一声响把房门踢倒,小窗户用棉纸糊成光线昏暗,房内景象入目,他只感到气冲牛斗。

床上无帐,粗布棉被上四仰八叉躺了一个中年女人,剥得像只白羊,下体血迹模糊,已经僵去多时,只消看第一眼不用猜,便知那是怎么回事了。

他赶忙退出,突然感到身后有异,想也没想,蓦的虎吼旋身,大弓顺势狠扫,同时向右疾闪。

“噗”一声响,弓被在走道出现的黑影一掌击中,弓向侧急荡,他觉得膀子一震,虎口欲裂,人往左急冲,“砰”一声肩膀撞在墙壁上,只觉得眼冒金星。

还好,对方未料到中原反应有如此迅速,百忙中变爪为掌拍开弓臂,身形也不住晃动,无暇跟踪追袭,让中原缓过一口气。

走道中光线微弱,但中原仍可明察秋毫,身躯站稳举目望去,吃了一惊,赶忙背上弓,伸右手拔剑,一声怒吼,左手全力扔出。

狼牙箭脱手飞射,向黑暗中疾飞。

走道后端相离十步外,一个人刚摇晃着站稳。中原目力超人,练得好夜眼,已瞧清那人的相貌,认定不是善类,他正在怒火如焚中,所以立下杀手。

那人影一身玄黄,狐皮帽,狐皮短袄,青色棉裤,黄褐色长马靴,脸色苍黄,双日深陷闪闪生光。高鼻,凸颧骨,大嘴,络腮大黑胡,如同刺猬发威,左手握着一把连鞘长剑,右手五指不住扣爪伸缩在活动血脉。

箭到,大汉一声怪叫,左手连鞘长剑猛拂,人贴墙一闪,“啪”一声击个正着,把箭震飞,人即向前急扑,右手握住剑柄,一声清越剑吟,白虹倏现。

走道很小,中原知道对方功力浑厚,硬拼讨不了好,等于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必须找宽阔之地用神招制这家伙的死命。

他向后急射,退出了堂屋,方到内厅门,突见人影一闪一个娇小丰盈的白色女人身影劈面堵住了。

“那儿走?本姑娘等着呢!”是陕西口音,十分清脆悦耳,不知是敌是友。

“挡我者死,让开!”中原大吼,剑化一个银色光球,向前急滚。

门外光线明亮,向内映耀,往里瞧得十分真切,白色女人本欲双掌先后向剑影用劈空掌力袭,突发现来者竟是英俊的少年郎,“噫”了一声,收掌后退,快逾电光石火,好俊的轻功,好美妙的闪避身法。

怎看去,她好像贴在剑影所形成的光球前,只一闪便不见了。

中原到了厅中,便想向门外冲,那一身白狐裘的女人,正站在大门口之内,右掌当胸竖立,掌缘向外,这两只纤掌洁白晶莹,都在作势出击。

中原不知是敌是友,不敢造次,便向旁一闪,横剑严阵相待。虬须大汉刚抢出厅中,门口的女人娇叫:“德苏泰,停下!”

中原大吃一惊,檩然变色,他已在张百户口中,知道了沙漠十猛兽的名号和长相,一听得德苏泰三字,不由他不惊,这家伙正是十猛兽中,蒙人旋风虎德苏泰。

那鬼女人头戴白狐皮风帽,身穿白狐皮外袄,白厚缎紧身裤,白皮短统小蛮靴,浑身上下一身白,连腰带也是白,白得教人目眩。

她那一双水汪汪,光彩流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两扇漆黑而修长的睫毛护住,谁的眼睛和对了她光,准会浑身发软,情不自禁丑态毕露。美鼻、桃腮、樱腮、白齿,带着令人消魂荡魄的媚笑,眉在言,目在语,樱唇儿挑逗,内一层是挂剑皮套带,外一层是绣银缕花缎带儿,挂在胁下有百宝囊。腰中悬有长剑,腰带扎得太紧,显得腰小不胜握,狐裘带儿没系上,敞开着!现出里面所穿的雪白缎夹衫,胸前心花怒突,结实尖挺,诱人犯罪。

她站在门口,迷人的香气随寒风吹进厅中,香得迷人,香得醉人,真要人老命。

她无处不迷人,无处不令人沉醉,她唯一的缺点,是眼角的笑纹逃不过有心人的神目。笑纹,是赞美女人的话,那是女人最可怕的魔鬼,真名叫作鱼尾纹,笑纹在眼角出现,这属悲哀,她已踏进了中年,最少也在三十出头了。

武林人物大多长寿,不易见老,修为有数的女人如果出现了笑纹,不用猜,她的秘密瞒不了人,说宽容些,她最少也有四十五六岁年纪了,老之将至啦!

中原听他竟然与德苏泰招呼,而且直呼其名,便联想到他定然是沙漠十猛兽的白妖狐令狐兰,真糟!

光叫糟也不行,必须冲出去再说,就在白妖狐声落后的刹那间,他人如疯虎向门口猛扑,长剑斜指,身剑合一飞射,待将接近咫尺间时,突然发招猛攻,招出“赤煞幻形”,要冲门夺路出去再说了。

白妖狐没想到这大姑娘一般的少年,反应如此迅疾,身法又那么高明,一怔之下,人已近身,立化三四个虚影,剑尖如三五道白虹,从屋中三个方向同时向外射到,居然剑发龙吟,虚实难分。

她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也被奇异的幻象和剑招所震惧,“噫”了一声,右掌外吐,身躯向左略闪,她舍不得下重手,那一掌只用了四成劲力,掌出风雷隐隐,山洪般的劈空掌向前急涌,直达八尺之外。

中原骇然,一个女人竟有如此浑雄的刚猛掌力,说来令人难信,不由他不失惊。

幸而他用的是“赤煞幻形”幻化了几个虚影,一点阳罡内劲惯于剑尖,虽发不出剑气,也未有使剑尖变赤的功力,但也很凶狠诡异,劈空掌力所击之处,中虚而不中实,他身形略侧,一声长啸,人已到了门旁,顺手撇剑,电般错身而过,出屋到了雪地中。

白妖狐未料到四成劲还不够派用场,眼看击中人影,剑却从一旁射到,怎样攻来的?未瞧清,反正剑已攻进,像在顺她收掌的同时攻到的。

她心中一惊,再闪了一步,但觉风声呼啸,中原已窜出了大门,“小后生,那儿走?留下!”她叫,跟踪扑出。

旋风虎也快,像一阵狂飙,冲掠而出,向前猛扑,一面用那还算纯熟的汉语叫:“大嫂,这小子不弱,好好治他。”

白妖狐嘻嘻笑,向中原扑去,一面叫:“德苏泰,不许你插手,走开。”

“大嫂,让你如意,但小心,谭老哥恐怕快赶来了,别让他教你心疼。”德苏泰嘿嘿一笑,退了下去。

中原远出三十丈外,倏然回头,横剑戒备,大喝道:“妖妇,你是十猛兽的白妖狐令狐兰?”

白妖狐在他身前丈余站住,一双媚目死盯住他,水汪汪地像要挤出油来,不住荡笑,两手一叉柳腰儿,胸部挺得老高,在向他示威,细声说:“噫!俏郎君不是木头人,你知道我?倒也不等闲呢。”

“哼!你们到内地有何图谋?”

“嘻嘻!本姑娘要图谋你。”她向前迫近。

他往后略退,沉声叫:“妖妇,站住!”

她反向前迫进,酥胸儿颤,柳腰儿摆,说:“本姑娘从不受任何人指使,不必叫唤,嘻嘻!你敢用剑刺我么?”她笑得极大胆,浑身都在动,似一团有光有热的剑火在跳跃。

中原忍住一口气,缓缓后撒,厉声问:“屋中的两个男女,是你所杀?”

“不错,是我们,杀两个人,你竟会大惊小怪?”

“你们好残忍的心肠,畜生也比你们高一等。”

“少说废话,丢下剑,听姑娘吩咐。”她似乎极有自信。

“大爷也从不受人指使。”

“唔!你像是骨头不太轻,收剑啦。”她用鼻音细声唤。又道:“凶巴巴,要对付我么?你贵姓?”

中原不再退,剑尖平举说:“大爷姓祝,站住,我有话问你。”

“问我?除了我自己的事,身外事概不回答,是问我白妖狐的来历与喜爱男人的缘故么?”

“呸,我问你草原黑龙成天威的下落。”

白妖狐停在剑尖前不足五寸,突地停住了,脸一沉,粉面桃腮崩得紧紧地,状极不悦地说:“哼!你是她的相好?”

“呸!我寻她算帐。”

她的脸变得真快,时云时雨,阴晴难测,马上粉脸上又泛起了令人神魂颠倒的荡笑,说:“小伙子,放下剑我们好谈,有关黑龙的事,我会告诉你,你想找她不难,但你不恼,加果依我,就有希望。”

话声刚落,蓦地左手纤掌闪电般斜拍剑身,响了一声轻沉的殷雷,劈空劲倏发,将剑震开,右足探进,伸手便掠,五指飞出五缕劲风,疾击中原胸前五大重穴,人防虎,虎也防人,中原机警绝伦,岂肯上当,他不怕妖妇迷惑人的媚人眼光,紧盯住她的眼神,敌未动意先动,她眼神方露动意,他已暗自运劲提防,敌始动他已先动,顺剑上传来的无穷震劲,向右飘掠,足一沾地,一招杀着“迅雷逸电”已经向左递出,急若电耀雷击,斜攻而来。

有剑在手,他雄心万丈,银芒夺目生花,狂野地猛扑,豪气飞扬。

白妖狐吃了一惊,一声娇叱,飘身暴退,连拍八掌之多,剑尖离她的胁胸不足半寸,危极险极。

响起一连串的阴阴殷雷,凶猛无匹的罡风潜劲暗流,将中原迫退丈余,但见中原幻化成一个虚影裹在一团耀目剑环之中,向后暴退。他在奋勇挥剑,震散袭来的狂涛般凶猛潜劲。

白妖狐骇然变色,手按剑柄惊问:“小娃娃,你是谁的门下?你的剑法足以傲视江湖,为何内力如此差劲?”

中原好不容易接下了八记劈空掌。在这滴水成冰的气候中,头上已冒出了大汗,答非所问他说道:“妖妇,那草原黑龙五年前到过此地,曾经在那里逗留过?祝某请求你说出。”

白妖狐哼了一声说:“你这样向我问话,该死。如果不是我看上了你,定然割下你的舌头好好治你。”说完缓缓撤下一把青芒闪闪的长剑,向中原举剑欺近。

中原也缓缓举剑,沉声道:“妖妇,你的口放清白些,不要脸。”

“你们男人更不要脸,快丢下剑,跟我去享受快活。我答应不伤你就是,我白妖狐的诺言,可比九鼎。”

中原气往上冲,一声大吼,揉身猛扑,长剑前指,成一线射到,近至三尺,剑影倏杳。

白妖狐知道厉害,不敢进身相拼,一声娇叱,剑突发龙吟,风雷乍动,剑气直迫八尺外,好浑深的内劲,功力已臻化境了。

剑气一迫,青芒夭矫如龙,狂野地挥舞拍击,剑尖现出朵朵青莲,要崩碎中原的长剑。但中原的剑法太过神奇,两剑相交时角度都不对劲,无法将剑震碎,只能仅仅震开而已。

“铮!铮铮铮!铮……”响起了一连串的清鸣,连刺七剑之多,将中原迫退丈五六,但却无可奈何。

中原也无法近身,对方的内力太过浑雄凶猛,他的剑无法将这种能伤人于八尺外的剑气完全击败,相去太过悬殊,虽有无双剑法也是枉然,近不了身的,被迫退了丈五六,知道已绝难支持,顿生退意之心。

“接着!”白妖狐娇叱,展开强攻。

“铮”一声剑鸣,龙吟又起,其声铿锵,两人又刺了一剑,中原又退了八尺。

远远的旋风虎大叫道:“大嫂,何不用仙狐暗香擒他?别浪费了好时辰,有事在等着你办呢。”

中原大吃一惊,心说:“妖妇要用迷药来对付我,我得快走,准备先抢上风,土屋的血债他日再算。”

突然间,左侧一幢无人土屋后,密林中小径冲出三匹骏马,绕屋侧而来。前一匹马上的人是个身穿豹皮外袄,豹帽豹裤豹靴。面上有几块钱大白斑的雄伟大汉,夹着一把弓形刀飞奔而来,口中发出怪叫。

后面十余丈,两匹枣红健马并肩飞驰,是两个身材中等,身穿狐裘背剑挂囊的小伙子。一个俊美绝伦,一个奇丑无比。

中原不知他们是谁,反正定然是他们的人,就在白妖狐转头回顾的瞬间,人似幽灵幻影去势如星飞电射,折向屋侧密林逸去。

白妖狐直待他逸出十余丈外方行发觉,一声娇叱收剑拔腿便追。

中原窜入林中,却听到屋前雪地里蹄声倏止,呼喝厉叱声之大起,他一咬牙,倏然回身,收剑反扑大吼道:“妖妇,你该死!”

弦声狂震,劲矢厉啸。三支狼牙先后射出,去如连珠,第三箭脱弦,他反射入林,飞身上了坐骑如飞而去。

白妖狐没听到弦声,箭已先至,她心中骇然,想不到小伙子的腕上劲道有如此造诣,箭成品字形控制住近丈空间,但见银星入目,已经迫近眉睫了。

她一声怒叱,双掌疾分,挫腰旋身向旁一闪,掌出殷雷倏发,第一箭碎成数段,第二箭正飞丈外,第三箭贴颊旁擦过,一发之差要了她的耳朵。

她吓出一身冷汗,怔在当地轻叫道:“这小家伙好高明的箭法,再多一箭我定将挂彩。神箭红熊勒伯克有对手了。哼!你跑上天我也要擒住你,供老娘受用一段时日。”

她不管土屋前的事,奔向屋后树林的另一角落,牵出藏在那儿的一匹雪白的神驹,上马顺蹄迹狂追。

土屋前,穿豹衣的人,正是沙漠十猛兽的金钱豹谭英,白妖狐的半公开情夫。

十猛兽中,共分为四组人,各自为营,各管各的事,十人中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白妖狐,一是草原黑龙成天威。这两个女人,全学了胡人的作风,人尽可夫,高兴和谁好,谁就是他们的临时情人,并不时将掳来的俊秀男子,任意凌辱虐杀。在被掳的人中,极少有服待她十日以上的人,大多是不到十日,便剩下皮包骨奄奄而毙。

但她俩也有半公开的半永久性的情夫,草原黑龙的情夫,是太行山主的亲弟火眼狻猊史域;白妖狐的情夫,则是金钱豹谭英,但在平时互不相管,各自取乐。

十人的四派,分得极为明显,火眼狻猊自然和草原黑龙作一路,白妖狐也与金钱豹作一伙。

第三伙是大汉金雕蒲文安,他的铁爪十分霸道,与北人青象马哈亦结成死党,经常率贼党同进同出。

第四伙人多些,共有四人,依次是旋风虎德苏泰、神箭红熊勒伯克。他俩是蒙人,以下是灰狼仇升,与蓝獏许马司,他俩是汉人,是早年江湖的有名悍贼,最可恶的绿林大盗。内地容身不得,躲到漠外横行去了。

这十个猛兽名义上是满都鲁的大将,事实上是四股可以来去自如的强悍漠外匪类,每一股人皆有上千名由北人与无耻汉人组成的匪群,四出劫掠,侵入边塞杀人放火,来去如风,锐不可挡。

那时,北人中不时内乱,各族相互砍杀,满都鲁有了十猛兽做长城,便日益壮大起来,十猛兽也利用满都鲁的名望,横行不法进掠各边,甚至也砍杀他族的北人,但也与他族的北人勾结,互相利用,狼狈为奸,像马拉葛、毛里孩,去年登位可汗的孛罗忽(满都鲁原是前脱脱不花的侄儿,现汗孛罗忽之叔。)都有交往,也都时仇时和。

那些鬼北人名分上是君臣,事实上各拥兵马的游牧族部落,共尊一个徒具虚名的可汗,一点不对便自相残杀,十猛兽便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任所欲为。

也由于这原因,后来祝中原夫妻深入虎穴救父,力诛十猛兽,助王巡抚直捣河套北人老巢,除去各族精锐。

满都鲁虽损失了十猛兽,其他各族却伤亡甚重,他幸而逃得了性命,也就在不久之后赶走了孛罗忽,自己做起了可汗来,足足做了四年可汗方死去。

从屋后逃出来的穿豹皮大汉,正是金钱豹谭英,后面追赶的两个小伙子,正是化装易容追寻祝中原的海蕙秋菡两表姐妹。

金钱豹满以为逃回土屋,可以得到情妇白妖狐的相助,岂知白妖狐为了中原,匆匆走了。

旋风虎没走,他向狂奔而来的金钱豹大叫:“谭老哥,怎么了?”

“助我,德苏泰,两个小畜生厉害,兰妹为何走了?”

“她去追一个姓祝的小白脸,我助你收拾他们。”金钱豹飞跃下马,提刀等候。

旋风虎一声大吼,撒下锋叶特宽的沉重长剑,并肩儿一站,迎头截住狂奔而至的两人两骑,两贼的嗓子大,所说的话全被两位姑娘听到了。

海蕙叫:“表姐,刚才走了的人,可能是中原弟。”

“毙了这两个家伙,追。”秋菡急答。

“下马,别伤了坐骑。”海蕙说。

两人破空腾跃,两支剑光如电,夭矫如龙凌空下扑,同声娇叱猛扑两猛兽,两猛兽功力不等闲,在怒吼声中挥刃迎上,刀光霍霍,剑影飞腾,接触了。

“铮……铮铮……”剑鸣震耳,火光飞射,但见千万道电芒急旋,无数虚影乍隐乍现,风雷俱发,地面的雪像被狂风所刮,急剧地飞旋飘掠。

分不出人影,看不清招式,时而只见刀光芒而不见人形,时而急射狂旋,好一场凶猛绝伦武林罕见的狠拚。令人惊心动魄,头晕目眩。

九照面十盘旋,双方各出二十招以上,不时传出令人心魄下沉的刀剑错鸣声,冲错的范围竟有十丈方圆。

三十招后,招式渐慢,人影已可分辨,双方第一场激烈凶狠的死拚快过去了,将进入拼内力斗机智的凶险搏斗啦!

第一对慢下来的是海蕙和德苏泰,相距十丈外双剑遥指,两人额上都见汗,脸上每一条肌肉,每一粒细胞似都凝结了一般,浑身腾起阵阵白雾,袅袅随风飘散。

德苏泰的身法够快的,所以号称旋风虎,但身躯雄伟沉重,地下的履痕几乎都是他留下的,他脸上有唯一跳动的细胞,那是他额上的青筋,大汗如雨,一颗颗往雪地里掉,但持剑的手仍稳如泰山。

丑海蕙站立如同化石,星眸中神光电射,汗珠也在往下掉,冷森森地问:“你是北人?该死!”

“丑鬼,你也该死!”旋风虎也沉声答。

“着!”海蕙冷叱,剑化白虹向前飞扑,攻出一招“白虹射日”,直取对方六阳魁首,刺耳剑啸慑人心魄。

旋风虎怒吼,剑向左一拂,“平分秋色”立即回敬,从右攻入。双剑相错。“吱……铮……”双剑齐发龙吟,两人皆震得向右一闪,接着换方位,同声冷吼,再次出剑还以颜色。

十丈外另一双对头也慢下了,秋菡向这儿叫:“惠弟,别拖了,用金梅花打发他们早见阎王。”

金钱豹本是武林中甚有名望的江湖巨盗,出塞作汉贼不过二十年,而且也经常潜入内地探访朋友,对中原的武林道成名人物自不会陌生,一听金梅花三字,变色后退,撒剑防身大喝道:“你们有金梅花作暗器,散花仙子与你们有何渊源?”

秋菡纤手一抖,掌心摊开,中间有三枚金光闪闪的指头大五瓣金梅花,冷笑道:“那是李公子的祖姨奶,怎么?不服气?”

金钱豹大惊,倒不是散花仙子吓坏了他,而是那三枚金梅花令他毛骨悚然,深知这玩意霸道辛辣不易躲开,一面后退一面说:“冲仙子前辈金面,咱们认栽,德苏泰,退!”

他向远处大吼,可是晚了一步,海蕙已经打出了一枚金花,德苏泰一看金芒飘然而至,却又迅疾绝伦,划了一道半圆,不走正面,却从侧方旋舞而至,所以看去并不快,而且飘飘然如同飘絮落花一般。

他知道厉害,身躯一挫,徐脚引剑追踪金芒,直待金梅花迫近,方运神功从剑上发出数十载苦修的先天真气,向金芒贴去。

他聪明,江湖经验也丰富,不用剑,反用黏字诀,救了他自己的老命。

金花一触剑尖,“叮”一声脆响,立即崩裂,两枚花瓣剑身飞入,“咔嚓”一声,一瓣击中护偃一瓣如电芒一闪,擦偃而过,掠过他的右肩。

在同一煞那,旋风虎一声虎吼,剑出“狂龙闹海”,保住浑身贴地急旋,但刚旋的瞬间,金光已飞走了。

“哎……小辈,你不算英雄,不光明正……哎……”他狂叫,右手掩住右肩,向后踉跄急退,眼中似要冒出火来,色厉内荏向后退走。

海蕙手中还有两枚金花,迫近冷笑道:“还有两枚,这次同时分击,你用不着再活了。”

旋风虎拖剑后退,切齿叫道:“大爷不和你们斗暗器,有失身分,留下大名,咱们日后个好好算账。”

“你作梦!非接下不可。”她坚决地说。

“要是怕我日后报复,你下手。”旋风虎冷然答,仍小心翼翼地速向后撤。

“鬼话,你在认栽?”

“斗剑我不输你。”

“说,刚才那撤去的人是谁?”姑娘转话题问。

“不知道,他自称姓祝。”旋风虎直肠子,实话说。

“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是十来岁大姑娘一般俊美的少年人,不然白妖狐不会追他。”

“白妖狐是谁?”

“是谁?你不知道?”

“废话!知道还用问你?”姑娘冷叱。

旋风虎一看金钱豹已逃入屋后,便低声说:“是谭英的情妇,叫令狐兰,大概她看上了那小伙子,所以追上了,她功力玄通,那小伙子绝逃不了。”

姑娘大惊,向飞掠而来的秋菡叫:“公子爷,快!追!”她向远处的坐骑奔去。两匹马狂奔入林,先找蹄迹,雪已停止了,蹄迹清晰可辨,两人便策马狂奔。

马如脱弦之箭,绕过平顶山麓南下,海蕙心中焦急,大声向右首的秋菡说:“表姐,他定是中原弟,被一个妖妇追下了,糟!”

秋菡心中狂跳,桃腮泛红,问:“是一个妖妇,追他则甚?”

“妖妇叫令狐兰,准没好事,我们得快,不然……”

人算不如天算,好事多磨她们被旋风虎和金钱豹缠住一刻之久,几乎抱恨终天,苦了四载岁月,真是天意。

中原放马狂奔,盲无目的向前狂奔,白妖狐的马是罕见的白雪神驹,脚程奇快,跑不了十里地,便快追及了,相距不足一里地啦!

白妖抓一面挥鞭驱马,一面用千里传音之术叫:“小娃子,跟我去,我会好好待你,不然……”

中原没理他,他准备用箭射她,再奔了五里地,逐渐接近至两百余步内了。

草原已尽,逐渐进入了荒山野岭之中,前奔的急如星火后面追的白驹恍若白云飞腾,神速异常快,一进山区,雪地更不好走,马儿汗流满身,满身烈气蒸腾,雪直陷至膝骨,而且不住失蹄下滑去。

双方速度锐减,但白驹仍有余威,狂奔了三十余里,仍无疲态。

前面是绵亘的山区,形成一道不算高峻的天险,山下,是从老营堡蜿蜒至雁门关的边墙,天气太冷,城上守望的官兵不多,恰好在这一段由于曾经倒塌,修城的丁役已经撤走了,两侧相距二里地,方有守望高楼。

中原有通赶路引,他不怕阻扰,还想唤起官兵注意,将白妖狐赶跑哩!

可惜,马由缺墙跃入,没看到一个官兵,他只好向南绕山谷急逃。

翻过两座峰头的脊部,双方已接近至三十步,中原的坐骑也算得上是大同府最上好的名驹,十分雄俊,但比起白妖狐的白雪驹,就差远了。

中原知道马儿支持不久了,是发箭的时候了,他原是伏鞍狂奔,仍不坐正身躯,弓从左腿侧后伸,搭上箭虎微翻,弓弦长鸣,箭划空而去。

真糟!马儿就在左手三指刚松的煞那间失蹄,向下一颠,箭已脱出,已至上高了些许。

中原本想将白驹射倒,射人先射马,相度好形势,在白驹一双前蹄刚举之时出手,三十步,箭行速疾。

在白驹双蹄行落之时,要贯入马儿的胸膛,如意算珠可惜打得极精,他也有必中的把握,可惜,马儿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失蹄,准头骤失,高了,怎得不糟?

这一箭如果不是马儿失误,定然一箭成功,合该他难逃厄运,命该如此,没话说。

白妖狐正心花怒放,伏鞍狂冲,忽觉虎皮风帽一震,接着狼牙破空飞行的刺耳厉啸传到,顶门一凉,她大惊失色,暗叫道:“糟!我怎么忘了他的箭。”

马儿一缓,接着弦声传到,随着发射第一枚狼牙的弦声,同时到达。她已有了准备,这次不怕啦!马鞭一抖,向左马跃出,“叭”一声暴响,箭被击落雪地中,贯入雪中尽羽而没,可见力道之猛。

双方距离又拉远了数十步,白妖狐摘去风帽一看,粉脸变色,帽顶,划开了一条长逢,也带断了一络青丝,危极险极。

她恨恨地缚紧风帽再向前怒叫:“小畜生,擒住你时,绝不饶你。”

“看箭!”中原的暴吼声传到,但没有箭。

待她放慢马儿,等箭,箭却没来,只听到弓弦响,一追,中原已远出百步外去了。

“小畜生,你上天我追你到灵霄殿,看你能往那儿跑?”她恶狠狠地叫,粉颊上罩上了浓霜,杀机怒涌。

追追停停,他们已进了重山,奔进群山深处的一条山谷之内,逐渐上升。

山区白茫茫亮皑皑,好一片银色世界,山峰峻陡之处,方可看到枯死已久的野草,和赤褐色的黄土岩层,所有的树,不管是寒带松树或者落叶乔木,全披上了银妆,挂下无数亮晶晶的冰柱,如戴上满头雪衣袍。

马儿进入了冰雪掩覆的树林中,但听冰柱折断和积雪抖落的声响,此起彼伏,煞是热闹,入了林不好追了,视野有限,还得提防受人暗算。

但白妖狐不顾一切,还是紧盯不舍,中原心中大为焦急,马儿已经踉跄不定,口鼻中白沫已满,后腰胁被靴根挟得鲜血淋漓,染得中原一双靴全是鲜血,也幸而这样,等于变相放血,马儿的血液不至于沸腾,支持得久些。

前边是突起的山鞍,马儿忽向前急冲,上了山鞍顶部,由林中向前急射。

白妖狐已到了身后三十余步,大叫道:“小畜生,还有商量,你跑不了。”

中原回头,看个真切,由树隙中连发三箭,拼了!

第三箭脱出,马儿突然一声长嘶,突然向下一栽。

中原大吃一惊,只觉心向上一沉,接着冰雪纷落,他已和坐骑同时坠往十余丈的深谷。

“完了!”他心中狂叫。

但他临危不乱,丢掉弓,双掌按在鞍上,脚离踏蹬,在行将及地的刹那间,忽地手足一蹬,飞离马背,往上升起五尺,再往下急坠。

人一贴崖下浮雪,便随往大堆浮雪下滑,直冲往三四十丈的谷底。

马儿惨了,“砰”地一声暴响,往下飞滚,但见雪花飞舞往深渊下滚去。

整个山谷斜坡上的积雪,全震得全面向下崩塌。声势之雄,似是地动山摇,千万块坚冰浮雪,向谷下滚泻,犹如万马奔腾,也似天雷狂震。

崖上白妖狐已冲至崖边,被雪崩的吼声所惊,及时止住坐骑,飞跃下马,待响声稍小,方往岩口小心翼翼地走去。

下面,像是山崩地裂,冰雪如无量山洪倾泻,洪峰顶端,可以看到中原细小身影,随冰雪下滑,他的坐骑不见了,定是埋在雪层下面了。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可惜,我损失了一位好面首。”

随雪静止,她仍在运目力往下搜视,忽然噫了一声站起说:“噫!他竟没死,没被冰雪所埋,哼!你逃不掉的。”

山谷下,中原细小身影在迅疾移动,奔向右侧山林之内,身手仍然矫捷。

她瞧清了他的去处,回头牵马,一面喃喃地说:“这儿距雪山还有六座峰头,只有通雪山的山谷,可以行走,他们是由那摸索出山,我去等他,准擒住,哼!……”

她脸上现出了醉人而刻毒的微笑,牵了坐骑往回走,出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又道:“要是他听话,带他出塞,不听,吸尽元阳再任他自生自灭,哦!我相信他会听话的,尤其是投入我怀中之后,没有人能逃得过我白妖狐的裙下,再说,仙狐暗香可以降伏大罗金仙,他不会比大罗金仙有更高的道行吧。嘻嘻!”

她飞身上马,向下狂奔而去,罡风凛烈中,仍可听到她那得意的自语声:“让他们去找剑气宝气,天知道有否其物?嘻嘻!我少陪,我要去找我需要的宝,天下间除了俊美的男人外,没任何物品能称得上宝。”

人是白色,驹是白色,与冰雪并无异样,冲下被冰雪覆盖的树林,人马即失去踪迹,只有马蹄踏雪声隐隐传来,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天色快黑了,从北面追来的两位姑娘,追到雪崩之处左近,已经无法找到马蹄所留下的印迹了。夜幕低垂,雪已止了,整个宇宙似让墨缸所覆盖,但仍有蒙蒙的雪光,十分微弱,难辨百十步内景物。

两位姑娘都是武林英豪,任何不怕,站在距崖十余丈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海蕙说:“表姐,我们该如何办?天色如此黑暗,无法再找他留下的痕迹,咱们是否就在这里等到天明?”

“除此之外,已无法不在这儿逗留。”

“在雪上露宿?抑或在树上设吊囊?咦!什么声音?”

四面八方林野山谷之中,隐隐传来轻微的踏雪之声,似虫蛇在爬,相距约在百十丈之外。

两女耳目极灵,在罡风呼啸中仍可听到这种轻微的声音,不由一怔,怎么?东北西三面都有同样的声音。

忽然,两马儿一声不吭,浑身一阵抖索,蓦地发蹄狂飞,向西南急射。

两女正想去将马截住,正北方间,忽然传出两声凄厉的狼嗥,今人毛骨悚然,同时,一股刺鼻的腥臭直钻鼻端,中人欲呕,令人气血翻腾。

沙沙踏雪声忽又加快,向这里集中。

身后忽然传出两声马嘶,蹄声消失,接住是砰然两声巨响,一切重归寂然,原来是马儿跌下了高崖,由于积雪已经滚崩过一次,余雪不多,并未再引起雪崩。

“糟!我们遇上了狼群。”秋菡变色惊叫。

“表姐,中原弟恐完了,天呀!”海蕙绝望地尖叫。

“表妹,撤剑!”秋菡紧张地低喝。

这时狼嗥声连续厉嚎,急急地接近,狼群已嗅到下风的人气了。

“表姐,上树。”海蕙出主意。

“好,先避上一避”

两人向侧方一株已枯了的古木下窜去,去势奇急,可是,狼群已到,两人距树还剩两丈余,五六尺长的庞然大物大青狼,已到树下窜出,一声不吭猛然扑上,来势汹汹,由微弱的雪光中,可以看到它们微映绿芒的眼睛,令人毛发直竖,腥臭之气令人心头作呕!

“挥剑上跃,我断后!”海蕙大叫!

上跃的机会不多,后面的狼群已经急冲而至,嗥叫声如群鬼夜哭,窜高纵低一拥而上。

两女除了挥剑自卫之外,毫无别法,俗语说,蚁多咬死象,太多了实无法应付,剑起处处血肉纷飞,狂嚎惊心动魄!

扑到的五头狼头掉足折,后面的已经重新扑上了,两人将剑一阵挥舞,近便堆积了二三十头狼身!

“南面没狼,向那边冲!”秋菡叫。

两人慌不择路,向南急冲,南面确是没有急扑而至的狼群,都是两侧绕来的,双剑左右冲击,在瞬间便脱离原处,向南急走附冲出一条血路来!

我国西北一带的狼,真够令人闻之心寒,通常看到的有两种:一是大青狼,也叫灰狼,身长六尺,重近百斤并非奇事,凶残恶险阴毒集于一身,一出便是一大群,另一种是老黄毛,背黑胁浅灰黄色的狼,它凶残恶毒,常三五成群窜近村寨平原附近,伤害人畜为患,数量少时,它可以在人的身后跟上一天,伺机动口,它不怕人,在身后十余丈时隐时现,直令人心惊凛寒,手足发软,落入它的口中!

每当大雪封山时,狼群找不到食物,使结成一大群,上百头的狼群简直算不了一回事。人畜遇上它们,准没命,饿疯了时,甚至会自相残杀!

狼,铜头铁爪麻杆脚,只消用一根木棍,在它腰中或脚骨下手,一击便断,但不一定能打死,打狼最灵光的家伙是木棍,其次是斧头,用刀剑枪反而碍事,而且冒险。

狼有毒,狼粪也有毒,狼粪遇火,浓烟冲天久久不散,边寨兵士用作信号用,叫做狼烟,它的皮并不值钱,但很管用!

两位姑娘碰上了千只灰狼群,它们都饿疯了,想得到够糟,幸而身手了得,杀开一条血路向南退,血腥和令人作呕的狼腥,蒸得她们头晕目旋,情景危急!

不错,退到崖顶了,后面没有狼,可以全力应付了!

蓦地,南面丛山之中,响起了一声殷雷,红光耀目,五彩光华一现,接着,一道白虹冲天而起,煞那间,三头奇大的巨狼向前疾冲,那是狼群的首领!

两位姑娘不知身后是悬崖,也没想到身后为何有狼群扑上,面向狼群挥剑,急急向后退!

蓦地,身后远处丛山之中,红光耀目,并有隐隐殷雷声传来,接着一道白虹冲天而起,夭矫如龙直上九霄。过了不久忽然带起一道芒尾,俯冲而下,瞬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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