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7500000004

第四章 恶贼火并

逸云和如黑两人来晚了些,他俩飞越木栅,逃过巨獒耳目,幽灵似地越墙进入院中,躲在一株结实累累,枝叶繁茂的蟠桃树上,向四面张望,目光在亭中搜视。

不久,亭楼上出现一双男女身影,由扶梯上冉冉而下,走小径穿过花丛,在一座假山旁小亭中停下了,两人在椅上并排坐下。男的突然一伸腕,轻轻一带,女的嗯的一声,整个玉体坐在男的膝上,娇躯软绵绵地倒入男的怀中。

逸云和如黑已将男的看清,原来是昨晚所见的铁面判官庄廉。女的他们不认识,只看到大红宝石的耳坠儿,映着远处楼亭上的灯光,闪闪发光。

两男女的坐处,面向逸云和如黑隐身的蟠桃林,不过十来丈之遥,中间并无阻眼之物,看得极为真切。

女的挣扎着坐正,捉着铁面判官的左手,不准他蠢动,似嗔非嗔地轻语道:“庄爷,你刚才轻薄得还不够么?你再轻薄,我可恼了。”

“宝贝儿,别吊胃口好不?亲亲,你行行好。”他右手一紧,将小腰儿贴身挽实,要挣开左手。

“不成!庄爷,我……嘻嘻,难受着哩。这里太近,要是让艾爷知道你对我大肆轻薄,不打破醋罐儿找你……”

“哼!他是什么东西?他要是敢独占你,嘿嘿!铁面判官可是省油灯?好人,放开手,不然我呵你。”

说呵就呵,黑面一沉,毛茸茸的胡子往她怀中直拱。女的吃吃一笑,用手去推他的头面。铁面判官一看机不可失,左手只一探,竟由衣下探上酥胸,黑脸孔直往粉颊上凑。

女的嗲嗲娇唤,腻声腻气地喘息着不住娇呼道:“庄爷,你……你轻些,大爷……”她软倒在他怀中。

铁面判官手急眼快,食髓知味,像个饿了三天的乳婴,手口俱到。

树上的逸云倒没感觉,如黑这小伙子可火啦!他伸手摘下一个碗大蟠桃,便待打出。

“怎么了?兄弟。”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叫住他,握住他的手,又说:“看不下就别看,亏你还是个英雄,这点耐性也没有,人家是甘心情愿的哩!好戏就上场了,你瞧,谁来了?”

他感到如黑心跳同擂鼓,小手微颤,只觉好笑,心说:“这位小兄弟不小了哩!”两人本是并坐在横枝上,所以如黑身上的变化他全部了然。

如黑被他握住持桃之手,确是浑身犹如电触。他一咬牙,挣脱右手,向逸云所指处看去。

楼上,追风剑客疾快地下了扶梯,向楼下六个女人询问,天魔夫人向这儿一指,追风剑客突以轻功身法赶到。

亭中一双男女仍在纠缠,女的娇喘吁吁。她已将追风剑客下楼的情景看清,而铁面判官欲火攻心,端的饥渴交加,正忙于埋首酥胸,已忘却身外之事。

“庄爷,放手啊!我……我怕艾爷!万一被他……”她用手去推铁面判官的脑袋,一面拉衣掩胸。

“好人!怕什么?当年百花教主在世之时,我庄廉还不是和他穿一双靴子?一切有我哩,亲亲。”他干脆去拉她的罗带儿,毛手毛脚,气喘如牛。

“姓庄的,有你就没有我啦!上门欺人,你简直岂有此理!你把艾某人看成什么样的人物?”

铁面判官闻声一惊,呆住了。女的一跃而起,嘤咛一声竟是哭啦,敞着胸,挺着一双销魂荡魄的玉乳,叫了一声“艾爷!”扑到追风剑客身前,跌入他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悲切而万分动人,铁打金钢也难禁这一哭,妙极!

树上的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对如黑道:“我知道天魔夫人报仇的计谋了,真够绝哩!”

如黑也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他问道:“怎样绝法?”

“美人计,挑起他们的火拼。”

在这刹那间,天魔地煞两位夫人和三少女全向这儿赶。

铁面判官脸上狞恶已极,他口中却从容地说道:“艾兄请别误会,咱们用不着因此而伤了数十年交情。”

追风剑客还来不及答话,妞儿已尖号一声,挣脱追风剑客的搂抱,扑入刚到的天魔夫人怀中大哭道:“姥姥,我们离开这里吧!”

“孩子,姥姥也知道这儿不可留了;一山不藏二虎,不能因为我们儿女之私,破坏他们的数十载交情。霞儿,你还有话向艾爷交代么?”

霞儿掩上罗衫,无限哀怨地瞥了追风剑客一眼,悲声道:“霞儿看错了人,已无话可说了,走吧,姥姥。”

说走却又不走,瞥了铁面判官一眼,欲言又止,方幽幽一叹,道:“我们快下武昌吧。”

“是啊!孩子。”姥姥扶住她,率众女缓缓退去。

两个蠢才本待平心静气相商,经霞儿这般一挑,全都妒火中烧。铁面判官认为霞儿还对追风剑客有情,到武昌不过是说给自己听听而已。追风剑却是怒火焚心,这还了得?你庄廉在我家作客,把我的禁脔咬上一口,还想全部吞掉哩!他凶睛怒突,蓦地吼道:“姓庄的,刚才你的话我全听得真切,咱们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没话说,劳驾阁下小留舍下暂住,日后自有公道,让你知道有你还是有我!”说完,向天魔夫人追去,不到三五步,他倏然止步回身。

原来铁面判官一听要留下他,不由大怒,举目一看,四周站着一十六名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盯住他,每人的手,全按在刀靶上。他冷哼一声,说道:“要留住庄某,岂不笑话?”

追风剑客闻声止步回身,阴森森地说道:“笑话多着哩!艾某如劝留不住两位夫人,阁下还有大笑话可听可瞧。嘿嘿!我劝你安静些,不然将埋骨此地。”

铁面判官大吼道:“姓艾的,你在说梦话么?”

“姓艾的没睡着,你不信是么?”

“凭什么?是他们吗?”铁面判官傲然向十六名大汉一指。

追风剑客狂傲地说道:“我艾如虹你能接下几招?”

铁面判官冷笑连连,又哼了两声,道:“可笑啊!可笑!想当年百花谷血战,我庄廉力拼那贱婢,独当一面,银花下掉了一条左腿。”他用手噗噗连响拍着左腿,其声沉闷,显然那是木造的假腿。又说:“至于阁下,你只配摇旗呐喊。别认为庄某腿不便,但要对付阁下,却是绰绰有余,你用得着吹大气?哈哈!”

追风剑客忍无可忍,一步步欺近,阴森森地说道:“姓庄的,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艾某念在你是个残废人,故尔一再相让,你却口出大言,艾某只好成全你了。”

两人正凝神运劲,步步欺近。蓦地人影乱闪,到了二庄主和酒肉和尚;后面还有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年人,那是铁面判官的徒弟,逍遥鬼晏常山;也就是第一次和酒肉和尚拦截绿衣剑客夫妇俩的人。那次酒肉和尚断了两根肋骨,逍遥鬼小腿丢掉一块皮肉。

三人飞也似的赶到,酒肉和尚远远地就脱口大叫道:“二位请略待,听贫僧一言。”

桃树上的逸云,突向如黑说:“这和尚大有见地,甚是精细,要让他到来排解,美人计将功亏一篑,我先要他的老命;这家伙既名酒肉和尚,绝非善类。”

他折下一段寸长小枝,等和尚和二庄主奔到,脱手飞出小枝,直贯入和尚的肋下,深入内腑了。

相距十余丈,小枝竟有如许威力,而且无声无息,确是惊人。如黑突然扳住他的肩膀,附耳说道:“大哥,好一手神技,你已练至以气克敌的境界了,高明着哩!”

逸云只感到如黑吐气如兰,但仍未在意,微笑道:“高明二字不敢当。看啊!狗咬狗了。”

酒肉和尚“嗯”了一声,身形骤止,后面的逍遥鬼恰好赶上,和尚晃了两晃,“咕咚”一声像倒了一截大木台,两腿蹬了两蹬,立时涅盘。

他右面是二庄主,逍遥鬼恰在左侧,大和尚向右一倒,所有的人全大吃一惊。

追风剑客大吼一声,转身纵到,双掌“上下交征”,向逍遥鬼攻去。他以为大和尚被逍遥鬼暗算了呢。

逍遥鬼莫名其妙,吃了一惊,向侧急闪。

“不要脸!有事冲我来。”铁面判官抢到,一掌按出,劲风呼呼,袭向追风剑客的背心。

“王八蛋!留下命来!”二庄主向逍遥鬼飞起一腿。

逍遥鬼一纵两丈,取出腰带上一把铁佛手,和一支判官笔,将笔向铁面判官一扬,说道:“师父,接兵刃。”

声出笔飞,铁面判官一把捞住,舌绽春雷大喝道:“咱们闯,尔后再算。”

“你想溜?哼!做梦。”二庄主掣下长剑,劈面截住了。

“老爷,接剑!”有人大喝,一把银芒闪烁的长剑飞到,追风剑客伸手抄住,叱喝一声,一剑挥向逍遥鬼。

铁佛手一招“拂云荡荡”急封长剑,猱身而上。银芒飞射,追风剑客剑出如风,只见一团银花,将逍遥鬼裹在中间,左冲右突无法脱身。

另一面铁面判官气吞河岳,判官笔矫如游龙,只三五招之间,将二庄主迫得不住后退。

四周人影疾射,刀光剑影纷向这儿赶来。而亭楼方面,三位丑老怪领着众女,徐徐出庄,远远地走了。

天魔夫人突向地煞夫人说道:“我们不必插手,庄贼前来接我们的大批人马,明晨可抵夔州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再收拾残局,芸儿。”

最美的如烟上前答道:“阿姨有事么?”

“快换装,别让庄老贼死掉。”

如烟火速退下衣襟,在使女手中接过夜行衣,很快地穿上,接过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用丝条扎在背上,以黑巾包头,汗巾蒙面,回身向庄院一晃而没。

铁面判官师徒身陷重围,但他俩人功力确是不弱,追风剑客心惧他们的子午问心钉霸道,尤其是笔芯之内,用机簧发出的连珠问心钉,号称江湖一绝,所以不敢放胆抢攻。铁面判官左足不便,但他那假脚出自名匠之手,进退纵跃倒无大碍。

激斗良久,附近的花草全都落花流水。这时已有三名大汉挺兵刃加入二庄主这一面,和铁面判官拉成平手。

而逍遥鬼却岌岌可危,浑身臭汗,手忙脚乱。铁面判官一看不对,突然大喝道:“不可恋战,咱们退!”判官笔荡开一处缺口,左手疾扬,响起三声惨号,他已扑到逍遥鬼身侧,喝声“打”,三枚子午问心钉飞射追风剑客上中下三路。

追风剑客怒火攻心,闪身避开中上两钉,磕飞下面一枚,左手大袖倏扬,三枚柳叶镖疾射铁面判官胸腹,欺身狂扑而上。

铁面判官闪镖还笔,刚攻出半招“魁星点元”,突觉一条黑影闪电似贴地射到。他赶忙向上一纵,判官笔向下一沉。

可是晚了半步,左腿突向下一震,“噗”一声响,判官笔击中一头巨獒的脑袋,他也被巨獒一咬一扔之力,掼飞近丈。幸而被咬处是假腿,不然灾情惨重。

同时,忽听逍遥鬼一声惨叫,大吼一声大起,身后两名大汉被逍遥鬼铁佛手中所发的子午问心钉击中,摇晃着倒下,而逍遥鬼被二庄主一剑点中右肩,铁佛手脱坠于地,惨叫着倒退。

铁面判官叫声“槽!”他想救人却力不从心,追风剑客己跟踪追到,眼睁睁看着二庄主加上一剑,结果逍遥鬼的性命。

他心中大急,怒吼一声,闪身飞掠二庄主,判官笔一伸,三枚子午问心钉由笔中射出。

二庄主骤不及防,“哎……”一声厉叫,扔剑倒地。

铁面判官也惊叫一声,右腿小腿肚一麻,又被另一头巨獒咬了一口,一撕一扔间,腿肚肉丢掉一大块。同时左肩一凉,银剑擦肩而过,差点儿右肩报废,但也血如泉涌。

他知道不走是不行了,大吼一声扔出一把子午问心钉开路,在惨叫声中向左侧拼全力奔去。

“老匹夫你想走?哼!”追风剑客唿哨一声,跟踪便追。

铁面判官一上围墙,百十支强弩全由外面木栅架台上射来。他临危不乱,脚跟一挂墙头,全身向后便倒,挂在墙上再向旁一翻。

“铮”一声响,火花四溅,追风剑客一剑刺在他挂下之处,要没有那一翻之力,胸前定然开了个透明窟窿。

围墙和木栅之间,共有六丈距离,下面是狂嗥的巨獒,木栅上有弩手和慓悍大汉,想走势比登天还难,身旁还有追风剑客和众恶汉呢。

他避过一剑,翻上墙头,突觉木栅上黑影一晃,惨叫之声雷动,栅上人纷纷下坠,而下面的四条巨獒,一一狂叫着倒地。他知道来了助手,火速纵下围墙,在追风剑客追上围墙之时,他已登上木栅,回头厉声道:“姓艾的,咱们明儿见。”一跃下地,不管助他脱险的究竟是谁,一溜烟逃命去了。

逸云和如黑刚由另一处越墙而出,逸云一把拉住如黑的小手,并一指刚晃身逝去的黑影说:“兄弟,咱们追,这解围人身手不凡,我们且看他是谁。”

如黑略一挣扎,但却又反而握紧他的虎掌,说声“走啊!”盯紧黑影便追。

逸云一面走,心说:“如黑弟皮肤青灰,难看已极,但却温润腻滑,真是怪事。”

不久,黑影回到天魔夫人一行人之间,和众人说了庄中经过,依然换了先前衣着;数十名老小女人迳奔江边。

逸云直待她们上船毕,方挽着如黑返回客店,进了房,点上灯,逸云鼓掌笑道:“美人计先行上场,下一着是驱虎吞狼;兄弟,咱们明天瞧热闹去。”

如黑似笑地说道:“大哥,明日咱们插手么?”

“先袖手旁观,在没弄清天魔夫人的底细以前,咱们暂不插手。但我想,她们既然改变策略八成儿也会袖手旁观,不直接出面。”

“那些小姐们美啊!大哥。”

逸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兄弟,你怎么了?看你也不是好色之徒,管他美是不美?”

如黑笑道:“我在说给你听哩。”

逸云也笑道:“废话!小不点的,想到哪儿去啦?大哥我顶天立地,还得闯江湖哩。夜己深了,快回房歇息,要不咱们联床夜话,你讨厌不?”

如黑啐了一声,突然穿窗走了。

第二天一早,逸云派人送信给甘龙,大意是说:目下情势突变,劫镖贼内哄,自顾不暇,速发武汉可保无虞。

甘龙只好依言下航,赶着发航武昌交镖去了。

画舫并未启行。午间下游驶来两艘大船,码头上乱哄哄地,出现了一大批劲装大汉。突然,码头上出现了行走不便的铁面判官庄廉,他接着这一批大汉,立时上船计议。

追风剑客在码头派有暗桩,忙将情景飞报庄中。

不久,两船上百十人各带兵刃,浩浩荡荡向艾家赶去。

他们走后不到一盏茶时分,一群凶神恶煞一涌而至,将守船人一一制住,用绳全给绑上,立刻割缆启航,将船驶往下游数里之处,纷纷纵落后面赶到的小艇。大船漂流不久,渐渐下沉,一到三峡第二关夔门之上白帝城下,撞在矗立江中的灧澦堆上,碎为齑粉。

逸云也冒充斯文,换穿了一袭青衫,戴上儒巾;那年头,这算是干犯国法;但他不在乎,谁管他们的闲事?其实也是如黑窜唆他穿的。他这一打扮起来,喝!神气极了,人如玉树临风,倜傥出群,乍看去,恍如子都重生,那高贵的风华,像是王府公侯之家的贵胄子弟。他手中轻摇一把折扇儿,绢面玉骨,扇坠儿是颗奇大的珍珠,金线流苏轻晃,踱着方步上了街;这折扇儿乃是如黑送给他的。

他身旁并走着小如黑,比他矮了一头,也是一袭青衫,摇着一把黑色折扇。哥儿俩走在一块不伦不类,美的更美,丑的更丑,真是造化弄人。

怪的是小如黑不但不感到惶恐,反而眉飞眼笑,傍得逸云紧紧地,泰然而行。

一个脸上莹洁如玉,一个面色青灰,却是一般儿打扮,怎不惹人触目?哥儿俩不管行人诧异的目光,神态自若出了大西门,缓缓向艾家走去。

距艾家还有三二里,码头上的凶悍大汉已经急步赶到,最前面是铁面判官庄廉,向艾家急赶去。

他们过去不久,一群老少村夫村妇也渐渐走近,每个人肋下都挟了个长条子布包。他们不向艾家走,就在庄前三里地树林中一散,向两侧隐去。

逸云轻声说道:“天魔夫人的爪牙们来了。”

如黑笑答道:“这是以毒攻毒,够狠呀!”

“仇恨使人盲目,他们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情亦如此,爱与恨为害更烈。大哥,嫂子可美么?”如黑侧首凝视着他,神情紧张。

逸云困惑村夫村妇们的去向,没注意如黑的神情,信口说道:“嫂子?连我也不知是好是丑的。”

如黑急问道:“你订下了?”

“又不是订货,别替我着急;我不需父母担心,我在找呢!爹妈不管我的事,我大弟倒是订了。”

“我不信,十八岁的人没订婚。”

“信不信由你,我自小练功,不能分心。兄弟,你呢?”

“我?小着哩。”

逸云打趣他说道:“还小?也有十六岁了。哈哈!你要不讨个漂亮媳妇,兄弟,我恐怕将有一群小黑炭侄儿。”

“呸!狗口里长不出象牙。”如黑笑孜孜地擂了他一拳。

这儿距府城相当远,地处山区,甚是偏僻,除了山谷之下有十来家零星农舍以外,不见人烟,密林茂草又多,谷中和沿山麓平原一带,全是已结穗的稻田。

两人在林中一面说笑,一面顺着大道缓缓前行。不久,艾家杀声震天,厉吼叱喝之声清晰可闻。

逸云摇头晃脑地说道:“相互拼杀皆为女也!惜哉!”

如黑也煞有介事地答道:“此乃媒也,远因非为女祸;吾兄不思,乌可乱道耶?”

“俗云:十伤九为奸;虽不尽然,庶不远矣!”

“吾兄谬论,深中俗夫遗毒,病入膏肓矣!”

正说间,对面庄中火焰冲天而起。逸云急道:“且走近些,看艾老贼怎样了。”

两人快步出林,藏身林缘向外瞧,相距里许,情景一一入目。只见庄前尸横遍地,兵刃交击之声刺耳,庄中各处火舌冲天而起。庄前,追风剑客和铁面判官正在作生死相拼;另外还有十来对高手,正在打得惨烈万分。

山谷两侧,隐约可见有人正利用草木掩住形迹,徐徐向庄中移动。

逸云突然惊叫道:“庄中妇孺甚多,兄弟,咱俩赶先一步,或许可以救人。”

如黑忙拉住他说道:“不可妄动,咱们犯不着开罪这些凶人,让他们算账去。夔州人提起艾家的人,谁不咬牙切齿?咱们犯不着救他们。”

逸云只好停步,不住摇头叹息。

将近半个时辰,大火益炽,杀声渐微,怪的是没有任何村民前来救火,这可看出追风剑客的为人。

蓦地里,由府城方向奔来七八十名凶悍大汉,直扑向斗场,那是奉命沉船而返的一群大汉。

又是一场混战,艾家的恶贼们扭回了劣势,双方死伤枕藉,又半个时辰过去,活着的大概不到四十人。凡是由庄中向外逃命的人,一窜入草木中,便落入天魔夫人党羽之手,可能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追风剑客和铁面判官身形迟滞,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庄前仅有另三对高手,在舍死忘生拼搏。

突然,庄前出现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两夫人,更有那最美的如烟姑娘。

激斗双方的人,全都大感意外。只听如烟姑娘冷然发话道:“诸位可以停手了,我们等得太久啦!”

众人已到了生死关头,谁也不听。巫山怪姥鸠首杖一挥,白影倏动,如烟已闪电似掠出。

她玉手倏张,抢入追风剑客这一对中,左手一掌拍飞判官笔,反手捞住铁面判官的手腕,只一扔,“叭哒”一声,铁面判官跌了个仰面朝天,立时力竭瘫痪。

同一瞬间,她的右手亦伸到追风剑客肋下。铁面判官倒地,追风剑客也倒了。

地煞夫人发出一声尖啸,蓦地四面八方涌出数十名村夫村妇。这一群生力军一到,势如群狮出柙,见人就杀,每个人都有相当高的造诣,拥入庄中去了。

天魔夫人抢出,举手投足之间,即将另三对一一用掌击倒,四个人聚在一块。如烟将两个半死人一手一个挟在肋下,四人向林疾射,恰在逸云两人隐身处不远,停在两株巨树下。

大白天,而且天魔夫人等四人,大概恐怕有人突然闯至,向四周戒备,所以逸云和如黑不能现身听她们说些什么;相距不足二十丈,语音又小,只能目睹,却不能听清。

地煞夫人将两名凶寇倚坐在树根下,解开他们的穴道。半晌,两人疲弱地转醒,用无神的双目,惑然地注视着地煞夫人和如烟姑娘。

如烟的秀目中,已消失了往昔的温柔而冶荡的媚光,代之而起的,却是利如锋刃的冷电寒芒;地煞夫人本来就够难看,这时更丑恶得唬人。两贼愈看愈心惊,全都激伶伶打冷战。

“恶贼,你们认得本夫人么?”地煞夫人用冷似寒冰的声音问,似乎浑身在微微抖动。

两贼同声答道:“地煞夫人,江湖谁不知道?”

地煞夫人阴阴一笑,一指如烟,又道:“她是我的女儿,姓方,十八岁了。恶贼,你们再仔细看看,她像谁?十八年前的事,你们不会忘了的吧?”

两贼骇然一惊,打量如烟半晌。地煞夫人的声音又起:“庄廉,你的左腿也断了十八年,怎不记得了?不是被我用银花打断的么?怎会忘……”

两贼浑身一震,脸色死灰,双手后伸支住上体,臀部着地向后倒退,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目中神色惊怖已极,如见鬼魅。铁面判官骇极而叫道:“你……你……是百……”话未完,两缕劲风锐啸,射向两贼颔下结喉穴。

两贼向后急倒,着地向侧疾翻,正想蹿走。香风一荡,他们突觉背心上踩上一只莲足,沉重有如一千个泰山。同时,脑后哑穴一麻,做声不得。

踏住他们的正是地煞夫人和如烟,莲足一放一挑,两贼翻了身,铁弓鞋不偏不倚,踩在他们的丹田上。他们只能鼓着一双死鱼眼,脸上恐怖万状。地煞夫人阴森森地说道:“十八年,好长啊!六千多个白昼与黑夜,黄昏与黎明,你们能想到我母女是怎样活下去的?绝谷深宫里那些冤死的鬼魂,看了你们活得好好地,怎能暝目哪!”

她泪如泉涌,几乎语不成声,银牙一挫,又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纠合江湖恶寇杀我二十名姐妹,我夫洞腹穿心,你们可想到这一天么?听!烈火飞腾,大厦已倾,将没有一个活人逃出,你们的罪,将以血来抵偿,我要将你们剖腹挖心,方消我心头十八年忍辱偷生求全之惧,杀夫毁家之仇必须以血相酬……”

巫山怪姥说道:“英儿,别说了,夔州府的官役们快来啦。”

地煞夫人应声是,又向两贼道:“巫山怪姥她老人家,你们不知是谁吧?她就是先夫的师父呀。”

母女俩抖开两床布幔,点上两贼晕穴,裹成一团背上。天魔夫人发出一声尖啸,招呼众人撤走。

不久,一个老道婆带着四名村妇赶到,说道:“一扫而光,第一场功德十分圆满,还有事情么?”

天魔地煞两夫人齐声说:“师父,我们走吧!两个贼子全被活擒。”

“我们走!”老道婆说完,领四村妇先走了。

所有的人撤完,夔州府的吏役们还在五六里外。逸云直待众人去远,方和如黑扑奔夔州。路上,逸云说道:“这些人的仇仇怨怨,内情真不简单。巫山怪姥这人,兄弟,你可曾听人道及么?”

“家父确曾道及,约在三十年前,三峡水道极不平靖,上航的船只,夜间多遭劫掠一空。后来就出了这位自称巫山怪姥的人,把三峡中潜伏的贼子贼孙全赶跑了,水道方行平靖。她出现三峡为时极暂,仅有三年时间,尔后不知所终,想不到她会与这一群女人走在一伙。”

“听地煞夫人的口气,巫山怪姥之徒,即是地煞夫人之夫,是被这两个凶贼所害,所以有此冤冤相报之事。”

“所以我阻止你不可干预,是是非非,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如不是侠义善良之人,咱们用不着打抱不平啊!”

“她们做得太绝了些,咱们不管,难道其他的人不管么?且跟她们一程再说。”

“不!我们这就往河南一走。”如黑说得极为坚决。

“你急着回家了么?”

“这倒不是,那些女人全不是好道路,我怕你……”他突然住口,将面偏开。

“兄弟,你把我看扁啦!依你,咱们明日东下。”

×

×

×

夔州府为了艾家三百零六具男女老幼尸体之事,闹得乌烟瘴气,所有的来往船只全被封锁,知府大人全力缉凶,他这顶乌纱帽砸定啦!

一连三天,凶手并无蛛丝马迹可寻,据眼线所得消息称,凶手来自武昌府,他们的船只,已撞碎在灧澦堆云云。

第四天水陆行旅解禁,画舫一早便启航东下。逸云和如黑,也另搭一艘客船,直放武昌。

盛夏水满,船只下航速度奇快。三峡夜间禁航,白天航行异常辛苦,乘船的旅客,莫不提心吊胆,胆小朋友根本不敢出舱。

如黑在这一带玩了近月,算是识途老马,他拖逸云坐在船首,指指点点意兴飞扬。从灧澦大漩涡进入夔门,这是三峡中最险的瞿塘峡,也是最短的一峡,全长不到二十里,可是却令人惊心动魄,过了瞿搪峡最东的鬼门关铁滩,进入了巫峡,方稍为好些。

沿江的峡和滩,究竟不知有多少。过巫山,经金盔银甲峡,再往下便到了巫山十二峰;沿途前后不见江,壁立千仞,端的不愧天下之奇。

画舫速度奇快,一过白帝城下游风箱峡,便已不见形影;而逸云所乘的客船,却比画舫慢得多。

当薄暮时分,船抵归州;水涨峡险,舟子不敢冒险快航,只好在归州过夜。画舫未泊归州,可能已抵宜昌了。

翌晨继续东下,船轻水急,一泻而下;未牌左右船抵宜昌,靠在南关码头,客人忙着上下,船老大说是要等晚间才可向下发航。逸云对如黑道:“兄弟,宜昌可有什么名胜逛么?”

这时,两人正在舱面相并而立。如黑笑道:“怎么没有?什么郭璞台,三游洞,庵诗庙……”

“咦!”逸云突然向侧惊呼。

如黑并未在意,还道逸云对这些古人不感兴趣,续说:“别认为这小山城没什么了不起哩!它是……”他突然顿住了,向逸云眺望处看去。

右方江心间,一艘小帆船逆水而上,舱面,一个一身火红劲装的少女,正忧形于色向上游张望;看小船急急上航,大约是驶向南津关。逸云的目光,正落在那红衣少女身上。

如黑小嘴一噘,突用肩一撞逸云的臂膀,不悦地说道:“大哥,被狐狸迷住了么?你……你也不是好人。”

“别胡说!”逸云剑眉紧锁,突然亮声叫道:“三姐!”

红衣女蓦地转首,看到码头边站在舱面上的两个书生,相距三五十丈,她不知就是逸云,但声音却是她不可能忘的逸云,便将手向后一挥,小帆一落,船速骤减,她仍向这儿瞧。

“三姐,有事么?我是逸云。”他向她招手。

小船向码头急驶,相距十来丈,甘凤急声唤:“云弟,果然是你。”

两船相距丈余,她正想作势纵来。逸云摇手叫道:“三姐,别忙!让我下船。”

小船一靠,逸云一拉如黑的小手,跳下小艇,对甘凤沉声说道:“离开这儿,到僻静处说去,镖丢了么?”

小船一面往下游漂,甘凤抢过去扑入他怀中。逸云抱住她,说道:“先坐下,告诉我一切经过。”

两人对面坐下,如黑紧傍着逸云坐,用那亮晶晶而饱含敌意的目光,向甘凤不住打量。

逸云为两人引见道:“如黑弟,这位是我的好邻居,鸿安镖局老东主的千金……”

如黑不友好地接口道:“我知道,叫美红线甘凤。”

逸云并不在意,仍说:“三姐,这位是小弟结交的拜弟……”

“许如黑,言午许,如黑的如,如黑的黑。”如黑仍是没好气地答。

甘凤看不清如黑脸上的表情,碍于逸云脸面,只好和他略一点头,说道:“原来是许相公。云弟,怎没听你说起有一位拜弟呢?”

“我们是打出来的交情,在夔州府结交的兄弟。”如黑冷冷地说。

逸云心中略感意外,这位兄弟怎么竟对甘凤似含敌意的?但他无暇追问,说道:“三姐,镖在哪儿丢的?”

“悔不听你的嘱咐,船一到宜昌,满以为已脱险境,沈老鬼反对另以小船放暗镖,大哥也认为这段水面平靖……”

逸云摇头道:“天!三峡水急峡险,江湖朋友不会下手,平靖之处才是动手的好地方。你们唉!”

“船一过虎牙山,便发觉有船盯住我们,该死的是并未在意,等到发觉不妙已经晚了。午夜到了枝江江面,船突然开始打旋、倾斜,只一眨眼间,船即下沉。就这样,红货莫名其妙地失了踪。那时江面船只甚多,有人帮我们救人,二哥在水中看到货船被人用利刃割破一个大洞,十二包红货已经不翼而飞。”

“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没有,目前只好暂留枝江踩探,我准备到昆明将叔父请来,一方面想找你商量,不想果然天从人愿,找到了你。”

“回昆明怎来得及?”

“先赔镖,然后再往踩探;湖广地面我们不太熟,该我们倒霉。悔不听你的话,以致倾家荡产。唉!”

逸云沉吟半晌,突向目光灼灼的如黑问道:“兄弟,这一带的水路朋友你熟么?”

“我?哼!谁也不熟,别忘了我是来玩的。但听人说,这一带的水上黑道人物,倒有个什么荆州三龙三兄弟。”

“他们的窰子在何处?”逸云一面说,目光向后艄一扫。

“不在枝江,在荆州对岸太平口镇。”

“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先找他们试试。”

甘凤说道:“大哥和沈老镖头已经前往太平口下过拜帖,但他们一问三不知,推得干干净净了。”

如黑说道:“下拜帖能将事办好,绿林朋友们早该洗手了。”

“三姐,将我的行囊取来,我和你先到枝江。如黑弟,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如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上天,我也跟着你,少说废话。”

“谢谢你,兄弟。”逸云去拍如黑的肩膀。如黑先是一闪,却又乖乖地让他轻拍。

甘凤命后艄的船夫转向上驶,靠上客船,逸云和如黑上了船,不久各提了一个大包裹放入小船中,小船快如流矢,向枝江放去。

三人仍在舱面坐了,甘凤对逸云含情脉脉地注视,小如黑不住向她翻白眼。

姑娘幽幽地说道:“云弟,你瞒得我好苦。”

“三姐,别见怪,一切请包涵。”

如黑问道:“大哥,你瞒了她什么?”

甘姑娘向如黑善意地笑笑,向逸云白了一眼,说道:“你这位大哥坏着哩!从小我们一块儿长大,他处处表现得像个懦夫,却不知他原是身怀绝艺的高人;要不是这次拖他走在一道,还被他瞒在鼓里呢!”

如黑笑着说道:“大智若愚,值得喝采。”

“不害羞么?兄弟。”逸云对他笑,又道:“你这一身俊功夫,并不见比我差,却穿上儒衫假充斯文。你是说,你也是大智若愚?大有自捧之嫌。”

如黑笑笑又道:“我这丑八戒,只配穿这身儒衫。”

逸云也笑道:“兄弟,你把读书人骂惨了。”

小船突然一晃,逸云蓦地站起,双足一分,船身一震,蓦地前冲十余丈。逸云转头向后艄沉声说道:“朋友,你最好安静些,这条小江水在我眼中,像是一条小水沟,要做手脚你是做梦。”

后艄有两个操舟大汉,突然向下一缩,人影不见。

“好小子,溜啦!”逸云叫。小船突以奇疾的速度向前飞射,似若破空飞去,直驶出百十丈外去了。

如黑脱口叹道:“大哥,好俊的以气驭舟术!”

甘凤惊得目定口果,骇然向逸云痴望。

江心现出两个人头,那是两个舟子。逸云亮声儿叫道:“朋友,你来不及拔塞子,活舱毫无用处。我不为难你们,回去告诉荆州三龙,咱们将专诚往拜。”

逸云走向后艄,亲自把舵。如黑和甘姑娘同时跟到,姑娘惊奇地问道:“云弟,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荆州三龙的爪牙?”

“很简单,如黑一说出荆州三龙的名号,我用眼角余光留意他们的神色,以天听之术听他们说了两个字:灭口!所以他们第一着扯帆转舵要翻舟时,我便先发制人;但没料到他们溜得那么快。要不信,你可到舱中瞧瞧,准是有两个活门放水的活舱。”

“那……我们抓一个来问问。”

“不用了,准是荆州三龙干的好事,我们赶在前面,先拜望他们,还怕他们不放手么?”

“失镖已经三天,别让他们……”

如黑说道:“不要紧,江湖规矩他们怎能不顾?在一月之内,红货没人敢动。”

“不一定,兄弟,你知道红货是什么?九叶灵芝哩!咱们得赶快些,休教他们运走了。”

小舟去势奇急,越过荆门虎牙二山,急放枝江而去。

×

×

×

太平口,在荆州对岸。那时,这小镇不大,有渡船往来,倒也相当繁华。

当夜,一艘轻舟靠了岸。船首的逸云突用肩转触如黑,向对岸隐隐船火一指,说道:“瞧!她们也在这儿。”

荆州那面,一艘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正是天魔夫人的画舫。

如黑悻悻地说道:“哼!希望她们与这事无关。”

“兄弟,你似乎不满意她们的所为。”

“也可以这般说。”如黑又轻哼一声。

船一靠岸,迳奔镇南。镇南有一条大道,向南可到青山镇。这一带并不全是平原,岗阜起伏,茂林修竹比比皆是,村落星罗棋布。

不久,沈老镖师在前引路,依次是甘家兄弟和五名镖师。甘凤随着逸云、如黑,在后飘逸地跟上。十一个人闷声疾走,凉风习习,星光满天,正好赶路。

所有的人全是玄色劲装,背剑挂囊;甘姑娘仍是一身火红,逸云、如黑则依然是一袭青衫。

正走间,前面现出两个身穿灰色直裰,灰色紧身裤,足下是多耳麻鞋,脑袋光光,扛着一把方便铲的走方和尚,正踉踉跄跄向前行,酒气冲天;显然是两个不守清规的佛门混蛋。

沈老镖头领着众人,正欲由一侧超越两僧而过。突然,两僧左右一分,方便铲左右一拦,一个和尚蓦地虎吼道:“好没规矩!大和尚还没走,抢什么先?敢情是追魂么?乖乖的在后面跟着了。”

一行人全站住了。沈老镖师大概钉子碰多了,修养倒是好了不少,他泰然地说道:“大师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等有急事在身,请借光让我等先走一步。”

另一个大和尚叫道:“废话!我花和尚一宏岂是随便让人借光的?”说着说着,连打酒呃。

所有的镖师和甘龙三兄妹,全都骇然变色,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如见鬼魅。

“还有我恶峰僧悟本,也是个不善主儿。呃呃!要不服气嘛!呃……可以试试。呃!”

两个和尚不住打酒呃,转身拖着方便铲,摇摇晃晃向前踉跄走了。

逸云目光锐利,黑夜间可以明察秋毫,已看清那花和尚有五六十岁年纪,但红光满面,皱纹不多,看去还不超过三十岁。恶峰僧倒是年青,也在三十岁左右。两僧身躯伟岸,高八尺、像两条大牯牛;人虽醉了,可是语声中气十足,显然内力极佳。

甘龙兄弟倒抽一口凉气,呆在一旁动弹不得。

如黑大概知道两僧的来历,他拉着逸云轻声说道:“大哥,该我们出面了。”说完,泰然举步。

“许兄弟,万万动不得。”甘凤突将两人拦住。

逸云向甘龙迷惑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两和尚已经走远,甘龙压低声音说道:“那花和尚横行江湖四十年,乃是天下知名的恶僧;据说武当的掌门追魂三剑玄同道长,也输给这和尚一掌。为人心狠手辣,酒色财气门门皆精,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人物。那恶峰僧乃是少林晚辈中的色中饿鬼,也是个难惹的主儿。看去向两个贼和尚定也是赴荆州三龙庄上去的,咱们今晚……唉!看来这镖是赔定了。”

“哦!那就非要小弟出手不可了。”逸云说完,将青衫下摆向上一抄,掖在内里腰帕上。

甘凤急叫道:“云弟,不可!那恶和尚千万惹不得。”

“你走开些!”如黑对她没好气地说,并也将衣袂掖好。一路上,甘凤老往逸云身侧靠,恨不得偎在他怀中才如意,可把如黑看得眼中直冒火,恨不得一掌把她掴个乌天暗地,所以对她说话十分不礼貌。接着他又说道:“年初我在河南宝丰,就和花和尚打了一架,如此而已,怕什么呢?”

逸云问道:“黑弟,你胜了么?”

“他内力浑厚些,可是无奈我何。”如黑答。

逸云向甘龙说道:“大哥请和诸位躲在一旁旁观,待我和如黑弟会他们一会。走!”

他挽着如黑的小手,大踏步急赶,口中喝道:“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劝君遁出四墙外,胜似名山苦参禅。呔!和尚慢走!”

“哪个王八龟孙叫我佛爷?呢……活得不耐烦了!呃呃……佛爷就超度你也未尝不可。”花和尚踉跄转身,醚着醉眼叫。

如黑抢前两步,嘻一声轻笑,尖声叫道:“贼和尚,可记得小黑爷么?宝丰别后,你竟未曾涅盘,妙哉!咱们再斗斗。”

花和尚定睛一看,不由气往上冲,大吼道:“原来是你这小黑鬼,那次你跑得真快!嘿嘿!这次佛爷要让你跑了,还叫什么花和尚?”他将方便铲往坚硬的路面一插,没入两尺有奇,偌大的铲头,轻轻地贯入泥中。他跨前三步,又叫道:“黑小子,来来来,佛爷要挖你的心肝下酒。”

如黑欺身抢入,兰花指疾如闪电,放手抢攻。

花和尚屹立如山,一双蒲掌四面乱摸,不理那万千指影,他要捕捉如黑的身躯。

如黑知道厉害,这贼和尚浑身坚逾精钢,小指儿戳在他身上,不但不起作用,反而有一股奇大的反震潜力,震得指儿隐隐生疼。他大概吃过小苦头,不敢攻和尚的上盘,像一条魅影,展开奇奥的身法,八方游走,专找空隙攻和尚身后命肾两门。

和尚身躯庞大,但十分灵活,双掌荡起阵阵罡风,迫得如黑近身不得,三丈内飞沙走石,声势唬人。

一旁的恶峰僧看同伴占尽上风,他也感到手痒,“笃”一声将方便铲插在路旁,点手儿向逸云叫道:“小子,你也来,佛爷打发你上路。”

逸云看如黑一时尚可支持,便慢步背手上前,呵呵笑道:“呵呵!和尚,你是少林的小辈,百步神拳你不会,降龙伏虎掌大概也不行,你打发谁上路?呵呵!”

“小辈,你看这是什么?”左手一圈,兜心一拳捣出。

拳风锐啸,直撞八尺外的逸云,潜劲排山倒海似地涌出,声势骇人。

逸云举左手一摆,拳风立时飞散;他又笑道:“呵呵!差得远哩。和尚,百步神拳带有拳风你只有三成火候,还得苦练。看我的。”

他声出人大踏步抢进,伸手便抓。恶峰僧吃了一惊,挫身后撤,大吼一声,呼呼呼连环捣出三拳。

逸云根本不理他的凛凛拳风,突然一闪而进,左手“现龙”并向上一托,大和尚的拳向上一扬;右子“饥鹰搏免”兜头便抓。大和尚头一偏,双拳没撤回,便向右一闪。

逸云一声轻笑,右手一落一翻,疾逾电闪,恰好扣住大和尚的左肘曲池,猛地向路旁一扔,说道:“抄家伙上,你的拳脚太糟,怎么个练法的?少林竟让这种货色在外现眼,邪门!”

其实恶峰僧阴确了得,百步神拳在丈内可以碎石开碑,不然怎敢在外作恶?可是他遇上逸云这不怕内家气功打击的旷世奇才,伽蓝禅功还没反震他呢。

恶峰僧曲池穴被制,庞大的身躯“砰”一声掼倒路旁,恰近方便铲,却不敢扑上,横眉竖目吼道:“小子,你敢通名么?”

“和尚,你听了,区区姓华,叫逸云。像你这种不守清规,恶名昭彰的少林败类,华某该将你废去武功,替贵掌门苦行大师清理门户。但区区与贵派尚有些小交情,目下不想出手惩戒你,日后区区必将至嵩山一谒贵掌门,由贵派自行处理。你,给我快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辈,咱们后会有期。”恶峰僧拖着方便铲,交代了场面话,恶狠狠地走了。

另一面恶斗方酣,小如黑只剩下一丝淡淡青影,在罡风怒号沙石纷飞中,不时攻出一两记力可排山的奇奥掌力。可是花和尚置之不理,见影打影,无影打形,从容不逼运掌,每攻一招,罡风必荡出五六丈外,路旁小树,全被连根拔起,端的骇人所闻,风雷俱起。

逸云看了半晌,心中一震,暗说:“这和尚掌出如山,力及五六丈外,罡风啸声略带梵呗之声,掌势也与师父所传的‘梵音掌’大是相同。唔!难道说,他是师叔朗月和尚恒非的门人么?”

他愈看愈像,不由心中狂跳,总算找到师叔的线索啦,便朗声叫道:“黑弟,请退下,待我会他。”

如黑正苦内力不如人,无法伤得和尚,正欲拔出家传宝剑,与和尚拼兵刃,闻声一跃退出战圈。他感到奇怪,逸云的话,他无法不听,这是一种难以言宣的感情,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其中因果。在家之时,他连父母和祖父的话,也从没这样柔顺过哩。

花和尚怎肯让如黑脱身?三五十招竟未将小伙子收拾下,他已无名火起,大吼一声,凌空扑到,双掌连环拍出,立下杀手;掌风隐挟风雷,也像九天梵音乍起,只是不够清楚,并无令人悚然心慑的作用而已。

逸云心中一惊,清啸一声,一闪即至,拦在如黑身前,左掌向侧一带,将劲急绝伦的罡风向旁一引,右掌一翻,一掌飞出,直拍花和尚左肩。

花和尚左掌向下一沉,双掌接实。

“嘭”一声巨响,接着“轰”一声大震,沙石纷飞,人影飞腾。“嘭”是双掌接实所发的巨响;“轰”却是被逸云引开的撼山掌力,将路旁轰出一个三尺圆径,深有近尺的大洞,沙石激射声势骇人听闻。

逸云双肩微晃,屹立原地不动。花和尚像被罡风所扫,凌空倒飞丈外,沉身落地,又踉跄退了两步。

“秃驴!你好歹毒的心肠,从背后下煞手;哼!也接我一掌!”逸云声出人动,快逾电光石火,抢近一掌扔出。掌出无声无影,看似毫无力道。

花和尚识货,塌肩闪开,左掌“拂云扫雾”引开正面,右掌恍若开山巨斧,劈出一招“吴刚伐桂”。

逸云右切左扫,猱身扑进,右手一圈一拂,掌影疾似惊雷,由和尚胸前向上反扫。

和尚吃了一惊,那似若温热,而又直透经脉的掌劲,竟然透过护身真气,似若震裂肌肤的指力,像要滚入心脾,他怎能不惊?大吼一声,飞退两丈。

“不要走!接着。”声出掌到,逸云已如影附形追到,一掌斜拍,左手五指箕张,伸手便抓去。

花和尚左闪右避,化招出招,只眨眼间,便挡了五招,退了三丈余,额上沁出汗珠。他一掌拍出,横飘丈余,并出声大喝:“娃娃,住手!你是何人门下?四十年来你是第一个禁得起佛爷一击之人。”这家伙还充门面呢。

逸云背着手,剑眉一轩,撇开话题,反问道:“朗月大师是尊驾何人?说!休得自误。”

花和尚骇然变色,退了四五步,张口结舌地说道:“阁下问此则甚?你……你是何人?”

逸云双掌一分,突然左上右下一推一按,掌风带起殷殷风雷中有九天梵音乍响,恍若万千僧侣同声合唱,令人闻之浑身一震,脑中空明,却又浑身无力。

“梵音掌!你……你是……龙……”花和尚脱口惊叫。

突然,从太平口方向,树林转角处,现出十六盏纱灯,排成两行冉冉而来;中间有暖轿十二乘,并有十数个身披银纱的女人身影,正向这儿急走,速度甚快,转瞬即至。

花和尚只说出一个龙字,突向道旁矮林中一闪而没。

“哪儿走!”逸云大喝一声,腾身掠出。岂知花和尚奸似鬼,人一落下矮林,突然向后又飞,再向左一闪,便回到路中,方便铲也不要了,向十六盏宫灯处急射。

如黑晃身欺近,向贼秃背心就是一掌,同时暴喝道:“贼秃休走!”

花和尚猛地向后扔出一掌,把如黑震得飞退八尺,灰影一闪,向纱灯闪耀处掠去。

逸云未料到贼秃使奸,走过了头,突然半空中向下一沉,向左一旋,硬将身影扭转,手足一振,向贼秃追去。

冉冉而来的人群,已发觉这儿有高手印证,灰影一到,前面三乘暖轿射出三条灰影,乃是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两夫人,向疾射而到的花和尚迎去。

十六盏宫灯向两侧一分,轿群四散,幽香四射,宫装美女纷由轿中掠出。

“来得正好!”花和尚大吼,双掌一分,“嘭”一声巨震,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二夫人,被震得三面一分。

花和尚身形一窒,略一怔神,身后逸云行将扑到,他向女人堆中一钻,在一阵娇呼之中,隐入矮林中不见。

逸云可不能排开众女追赶,只好颓然止步。

巫山怪姥和二位夫人,震得气血翻腾,几乎受伤,惊得脸上难看已极。逸云一到,最后一乘暖轿中,射到一位老道婆,她怒啸一声,向刚定下身形的逸云扑到,鸟爪似的双手左右箕张,凌空下扑。

如黑恰好赶到,他冷哼一声,漆黑的小手一振,喝声“慢来!”十道锐啸着的劲风,倏然射出。

老道婆似乎一惊,大袖突向前一振,“叭叭”两声脆响,两股排山倒海似的罡风向前一涌,人亦向侧一飘。

在指风丝丝中,逸云一拉如黑的手肘,说道:“是她们,我们走!”走字一出,两人已快如流星划空,一闪即逝。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等十六名手执宫灯的少女四面形成合围,另八名千娇百媚的宫装少女掠到,已不见了逸云和如黑的踪影了。

老道婆几乎被指风射中,心中暗惊,怔在一旁。

“师父,你老人家可好?”天魔地煞夫人同声惊问,纵至老道婆身畔。老道婆神色一凛,沉声说道:“这像是‘朝元真气’,扫云山庄的绝学;有武林三杰与我们为敌,孩子,咱们前途茫茫。”

地煞夫人仰天长叹,悲声道:“师父,英儿好命苦,我……我……”

天魔夫人接口道:“师父,这后来的两个少年,乃是追逐一名和尚而来,并非与我们作对。师妹,千万不可灰心。”

老道婆沉吟半晌,寿眉一轩,说道:“事到头来不能畏首畏尾,我们又不惹他们,万一找上门来,说不得只好一拼。孩子,你们可看清他们的面目么?”

“黑夜之间,变起仓卒,无法辨清。”

巫山怪姥却说道:“那和尚却像是传闻中的花和尚一宏,能一举震退我三人的人,恐怕只有他能办到。”

“那酒色和尚不打紧,我们可以将他收服,管叫他甘为我们效力。我们走!”老道婆说完,转身招呼轿子。

片刻,十六名少女持灯分两行冉冉向南而去;二十四名健壮英俊的精装大汉,抬起十二顶暖轿急步走了。

逸云与如黑携手隐去,远出三五里方行折回。矮林中,甘龙等九人只觉心胆俱寒,这片刻的武林罕见,石破天惊的拼搏,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侥幸不已。

他们距天魔夫人谈论之处,约有数十丈距离,听不清她们所论何事,目送她们经过隐身之处消失在南端,方相继走出道中,眼看花和尚掌力所击的大坑,全都毛骨悚然。

正惊惶间,逸云和如黑已经到了。逸云正色道:“龙哥,刚才那两个贼秃,和刚才经过的一群女人,可能是前往荆州三龙巢穴的狐犬。今晚,咱们用不着一举暗入,干脆明晨公然再次投帖,先由我和如黑弟走一道。”

甘凤说道:“云弟,我也跟你一道去。”

如黑晶亮的眸子一瞪,冷冷地说道:“三姐,你不放心我们?多一个人,碍手碍脚,又不是明斗,用不着多人前往。”

“如黑弟,相信把风阻道之事,我甘凤还派得上用场吧?云弟,是么?”甘凤急了,她看样子是非去不可啦。

如黑小手一叉腰,语声仍冷冷地说道:“要不我和三姐你一起走,让云哥休养一夜,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厮杀,如何?”

逸云左右为难,只好向如黑道:“如黑弟,让我独自前往走一遭,你回太平口好好歇息……”

“那你自己去吧!以后别找我,我这个外人用不着阻碍你们,再见了。”如黑鼓起腮帮子,嘴里说着分别的话,脚下可慢腾腾地移动。逸云急了,一把将他拖近身边,笑道:“兄弟,少爷脾气来啦!是么?我可不让你走。三姐你们快回太平口,我和如黑弟走一趟。”

声落,人已远出十丈外去了。凤姑娘怔怔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喃喃地说道:“真怪!这讨厌的小黑炭怎么老和我过不去?那灼人的眼光对我极不友善,盯紧云弟不放,为了什么?”

“走吧!三妹,用不着替云弟担心,他的超人绝学,可说世无其匹,花和尚一代魔头,也禁不住他全力一击,天下大可去得。走罢!”

一行人回转太平口客店,安排明日投帖之事。

×

×

×

逸云和如黑携手而行,展开轻功快逾流星移位,不片刻便赶上了天魔夫人一行。他将身形放缓,和她们保持着百十丈距离,轻声说道:“兄弟,我们跟她们一同前往,好么?”

如黑小嘴儿噘得老高,颊上那块奇丑的胎记不住牵动,显然仍不痛快,没好气地说道:“别和我说话,留待和你那三姐说去。”

逸云一声轻笑,略一用力握紧他的小手,说道:“怎么了?还在生气?其实三姐并不惹你生气啊!别那么任性好不?和女孩子生气,不够英雄哩。”

如黑没做声,良久,突又说道:“你那三姐好美咦!浑身火辣辣地。云哥,你对她……”

逸云一声轻笑,伸手拧了他一把面颊,笑道:“哦!原来如此,你这小鬼头转她的念头,是么?可是你怎能处处和她争论呢?对她,欲擒故纵之术会生效的,你该温柔地对她啊!这样吧,我替你造成机会,成与不成,我却不敢负责。女孩子爱俏的多,贤弟,别的我可无能为力,一切在乎你,也许她不会以貌取人。”

“云哥,你舍得?不是找我开心吧?”

“胡说!什么舍得舍不得?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只有姐弟的感情;若是我对她有意,贤弟,早两年我就可以得到她了。”

“云哥,你心目中的……伴侣,究竟如何?能说一说么?”如黑的声调略变,且有希冀的成分了。

“如何?哈哈!不怕贤弟见笑,我需要的是志同道合,且能奉待翁姑的贤妻;才貌二字,如能兼备则是好事,只恐二者不可兼得。贤弟,你呢?”

“我?有此同感。三姐不是很合乎理想么?”

“跑马舞剑,她确是可以;但大户人家的女儿,也许那骄傲之气,在我爹娘眼中,却是另一种感受。别说废话了,到啦?”

这时已是三更初,新月早隐下西山头去了。这里是大道岔出的一条小径,可通车马,约有两里之遥,在一座小岗之下,耸立着一座村落。看去约有二三十户人家,村外有一道半弧形的护村河,向南蜿蜒而下。村后,有一道围绕着接连护村河的矮木栅围墙,墙内十余丈是一片新绿的草地,以内才是楼房。

村前有一道小小吊桥,搭在七八丈宽的小河上。河的内岸,是一段七八丈宽的草地,草地后是一片宽有三丈的一圈荆棘丛。再往里,是三合泥打平的晒谷场,十分宽阔,其实就是练武场。再往后,就是房舍了。

这就是荆州三龙的巢穴,平时,大家都叫他们郑大员外,郑二郑三员外。老大叫郑龙,老二郑虎,老三郑彪。他们在本地有上千亩肥沃的田地,在水上有三四十艘大船,明里是殷实的庄稼人,暗地里却是干水上黑买卖无恶不作的黑道中人。庄中来往的客人,全是晚上造访的稀客,白天里,村中子弟种田种得蛮像回事。

所以邻村父老子弟们,都不知道年届花甲的三位员外,有三个人见人怕的绰号。江湖人却一问即知,他们是混江龙郑龙;秃头龙郑虎,因为他是秃子;孽龙郑彪,这家伙尤其恶毒,所以叫孽龙。三兄弟合称荆州三龙,名号确是响亮,坏事做尽,无所不为。

十八年前,孽龙郑彪在白石江畔,被百花教主识破行藏,被她用独门手法点伤了足阳明胃经,整个右半身麻木不仁,已成了个半死人。

混江龙大概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天魔夫人一行将于今晚到达,所以在岔路口专诚相待,接待人打躬作揖往里请。

逸云一拉如黑,由山岗下矮林中扑奔村后。

到了木栅旁,已听到狗吠之声此起彼落,逸云说道:“讨厌!这些狗。”

如黑说道:“不妨,狗是在村外警戒用的猎犬,村中楼房甚高,不碍事。”

逸云打趣他说道:“你身上的衣香,也是讨厌。”

“不许胡扯。”他推了逸云一把。

“好,不胡扯。你瞧,木栅后那片草坪,准有玩意,”

“那是陷坑,串地锦,更有卧弓伏弩,但岂奈你我何?”

“我先过去,听招呼再过来。”逸云说完,突然飞掠而出,一超过木栅,不点棚顶,竟用脚在下沉的瞬间,一登栅腰,身形平射而出,以旷世绝学驭气而射,直掠出十余丈外,落在一丛蒺藜之前,快得肉眼难辨。

他隐下身形,向内观探虚实。十余丈外,正是十数间平房,墙脚下,三条恶犬正转过场角,向这儿奔来。

他毫不犹疑,摘下三枚树刺,扔手射出。

三条恶犬一声未出,颓然伏倒。

他用千里传音之术向如黑说道:“贤弟,可以过来了。”

淡淡青影凌空飞射,半空中手脚齐张,像一头大鸟三升三降滑翔而下,不正不倚落在逸云身畔。

逸云一挽他的腰肢,如黑在他手一及身之间,浑身似乎一震,紧傍着他伏下。

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黑说道:“好俊的轻功,贤弟,你足以傲视江湖。”

“云哥,我那有你精纯?你是贴地平射,我却需凌空借力滑翔,差多了。普天之下,无出你右,云哥,我为你感到骄傲。”他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细声细气,与平时大为不同,迥异两人。

两人紧倚伏下,相距极近。逸云只觉如黑身上发出的幽香沁入心脾,且说话之间,吐气如兰,幽香阵阵。他嗅惯了这香味,到未在意;但附在如黑背上的手,感到如黑的心脉跳动极为迅疾,不由一惊,说道:“贤弟,是用劲过度么?”

“不!再宽两丈,我还可勉强渡过。我们走!”

逸云说声是,越过蒺藜,一闪便到了墙根,在墙角伸手一探,突然提起一个黑衣人,挟在肋下纵上屋榴,像头夜鹰穿入二楼瓦栊下。

如黑经验更为老到,他先将三条恶犬尸拖回蒺藜旁,塞入暗影中,方紧随逸云身后陷入瓦栊下。

这时,正东厅房灯火辉煌,人声嘈杂,似在大宴宾客。谁留意这一面倚为天险的角落,有人不怕一切埋伏偷入了腹地呢?

这座楼,透出一丝灯光,似是一般平民的住所,楼上是内室,与一般农家以楼上堆放杂物大是不同。

细听楼内传出的声浪,逸云怒火上冲;如黑蓦一咬牙,便待碎窗而进。逸云向左一指,那儿有一个窗向外支起,并未放下,正好利用那儿进入楼中。

两人正在思索如何进入,楼内已传出一缕嘤嘤泣泣,并有一个嘶哑的喉音说道:“你该满意了,要不是你还有三分姿色,早被大爷扔你入江喂了王八哩。告诉你,今晚你不从也得从,大爷等不及了;白天浪费了一天,大爷可不能再等。”

接着是衣衫撕裂声和哀哀恳求声乍起。

如黑忍无可忍,平射而出,一沾左檐角,身形下坠,飘然进入窗口,逸云挟着黑衣人,也轻如飞絮跟进,顺手将窗放下。

如黑穿过走道,掩至门旁,正想破门而入,逸云抢前一步,按在门闩部位,借物传力将门后闩子轻轻移开,悄悄掩入。

如黑惊叫一声,慌忙退出。原来房中卧榻之上,一个赤条条的精壮大汉,正将一个女人剥得只剩半条亵裤,仍在撕下另一半。

逸云旋风似的扑入,大汉刚听到如黑惊叫,蓦一抬头,逸云已到,这家伙确是了得,来不及应付,托起裸女劈面向逸云掼去,向床里疾滚。

他快,但能快过逸云的人并不多见。逸云左肋下挟着一个人,伸右手接住裸女,身仍疾进,飞跃登榻。

在帐儿倒下的瞬间,大汉挨了一足尖,立时昏死。逸云丢下黑衣大汉,扯被单将裸女盖住;她已经惊得昏厥过去,人事不省。提过赤身大汉,拍开他的穴道,扔一条裤子给他,喝道:“快穿上,大爷有话问你。休打主意耍花样,你要乱动不听话,教你死活都难,快!”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汉知道遇上硬对头,千紧万紧,性命要紧,乖乖地穿上裤子。

他裤子一穿上,算是走了霉运,门外的如黑蓦地抢入,左右开弓“啪啪”两声,大汉一口大牙全落,仰身便倒。要不是逸云拉得快,如黑那一劈掌准勾了他的魂。

逸云不知这位贤弟何以盛怒,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兄弟,留活口!”

“问他干吗?还有一个黑衣暗桩可问。”如黑仍在盛怒之下,但果然住手。

逸云将黑衣人按在椅上,拍开他的穴道,等他缓缓苏醒,方轻声问道:“朋友,放明白些,好好回答我们的问话。”

黑衣人看清眼下景况,倏然站起,张口向灯上猛吹,伸手去拔背上单刀。

手还未触刀靶,逸云伸掌一摇,不但灯未被吹熄,贼人的一只手颓然垂下。逸云淡淡一笑说道:“少在大爷面前现眼,你这点玩意不成气候。坐下!”

贼人还能不坐?一股软绵绵而又无可抗拒的潜劲涌到,“噗”一声跌倒椅上。贼人惊骇地问道:“你要问就问,我知无不言。”

“那就好,希望你爽快些。鸿安镖局的红货,现在何处?”

“已经不在庄中,由瞿塘的白帝三蛟接走了。”

“白帝三蛟是谁?”

“乃是白帝城三杰,奉夔州追风剑客艾老前辈钧旨,要走了红货。”

“走了多久?”

“昨天午后动身返川。”

“你们难道不知追风剑客已死了么?”

“今晨才得到讯息,已派人前往截回,但目下还未获回报。那白帝三蛟大概也知道追风剑客己死,在三峡以下,他们不敢与本庄争短长,却由陆路走了。”

“你这些话可真实么?”

“在下无一虚语,其实在庄中做见不得人的水上杀人勾当,并非在下甘愿。”

“好,饶你一死,等会儿我带你出庄,看阁下身手不弱,江湖何处无安身立命之处?日后你得自爱些。”

大汉跪下叩头,逸云扶起他说道:“把那家伙宰了,容他不得。”他向昏死在床的大汉一指。

黑衣人伸手抓起那人,在灯光下一照,突然说:“这家伙日前在枝江做了一票买卖,昨日押河水回庄,那苦主一家六口,被他杀了五名,独留一个大闺女,大庄主赏给他糟塌,真是死有余辜。”

“你提他到门外宰了算啦!”

黑衣人将贼人一拖,带动了被单,露出裸女的上身。他叫:“就是这可怜的女人,她还不知一门五口全死了呢?”

他将贼人提出房外。逸云伸手去拉被单,准备替裸女掩在上身,如黑将他推开,说道:“这里不要你管,交给我。”他掩上被单,去找衣裤。

逸云冲如黑淡淡一笑,表情有点不以为然,他一面出房,一面说道:“贤弟,色字头上一把刀,少接触这些乱人心意的事物,对你大有好处。”

如黑蓦地回身,嗔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不放心你,我这丑八怪心如止水,别替我担心。”

他在衣柜中找出一套衣服替裸女穿上,在三斗橱中搜出一大包金银包了,撕被单将裸女背上出了房,对逸云说:“我们走!”

“我得看看天魔夫人到此所为何来……”

“别管她们,我们去追白帝三蛟,你不思追镖?”

说起追镖,逸云倒是大急,对黑衣大汉说道:“朋友,你可知道由陆路入川的便道么?”

“在下曾经走过一次,愿与两位大侠同行。”

“咱们走!先到太平口。”他将黑衣大汉挟起,由原路出庄,赶奔太平口。

三更尽四更初,两人各背一男一女回到客店,交代甘龙兄弟先暂隐下行藏,等他们回来后再找荆州三龙算账。

由逸云携着黑衣大汉,三人连夜上道。

×

×

×

从太平口走陆路沿长江南岸入川,路途遥远而险阻重重,先到枝江,沿清江经长阳到建始,翻越崇山峻岭可到夔州。沿途鸟道羊径,峰巅无尽,人烟绝迹,其间蛇虫恶兽相率食人,端的危机重重,极不好走。

凌晨,他们赶到了枝江,打尖后携带了干粮火种,继续向上赶,急如星火。黑衣大汉姓江,名文锦,手脚还算俐落,江湖经验倒还不差。逸云架着他一条胳膊,绕小道急赶,快逾奔马,出宜都不久,便赶上了荆州三龙派出的截镖贼。

三人不管他们的事,沿清江北岸入山,向长阳疾走。

这一带已是万山丛中。那年头人口不多,走上三五十里不见人烟,乃是极平常之事。

入山将近五十里。逸云听觉通玄,老远便听到前面不远有马匹的嘶鸣,他喜形于色地说:“看来艾老贼真奸,并未将红货的内情告诉了白帝三蛟,他们竟将十二包红货全装来了,还用驮马呢。”

江文锦接口道:“这条路驮马只能到长阳,以后,人也不太易走,别说是驮马了,我们赶得正是时候。”

绕过了两座山嘴,已可看到前面十余匹驮马正鱼贯而行,每一匹马的鞍侧,挂着两个大河布包,用绳索捆实,有两名身穿青布短褂,青布缠头系青色大腰帕,和同色紧身扎脚裤,足踏爬山虎快靴的精悍大汉前后保护,肋下挟着一个长布卷儿,大概就是兵刃。乍看去,真像一队山区客商。

马队前后,沿途散处着七八个同样装束的老少人物,一面走一面不时向后张望,戒备着两端以防不测。

“华大侠,走在最后那虬须大汉,就是老三出洞蛟吕皓,一把分水刺确是了得。最前两位,背上微驼那矮个儿,是老大分水蛟吕梁;那左臂有点不便的是老二青蛟吕昌,他身上刺满了花纹,赤膊时但见一身青。”

如黑说道:“我们赶上去动手。”

“且慢!有热闹可看,咱们等会儿再说。”逸云拦住了他。

三人站立处是一个山嘴,可以看出五六里地,十二匹驮马的行列,尽入目中。马队缓缓前行,前面一处山崖下,突然现出三个人来,有意无意地拦在路中。

第一个身穿大红道士服,年约五十上下,高个儿,鹰嘴勾鼻山羊眼,面色发青,腰悬宝剑;他就是本书第一章中,出现拦截方逸君夫妇的三阴一绝无为老道,武当的败类。

真巧,第二名正是同时现身的花花太岁桑濮,八尺以上的身材像座小山,手中的开山大斧乌光闪闪;十八年来,他也老了不少,颔下已现出灰色须影。

第三人是生面孔,五短身材,尖头突嘴,加以背上微驼,看去猥琐已极。他倒拖着一根三截熟铜棍,一双鼠目,骨碌碌乱转;他叫飞天鼠侯杰,也是个下三滥的恶贼。

逸云等三人利用山石土堆隐身,逐步欺近,相距二三十丈,在一丛茂草中向外瞧。

分水蛟久走江湖,可是却不识这几位拦路凶神的名号,他举手止住驮马,自己和青蛟向前迎去。

三阴一绝在中,花花太岁在右,飞天鼠在左,三个人当中一站,谁也没做声,抬头望天,似若无睹。

分水蛟有点暴躁,他向前一站,鬼眼一翻说道:“在下分水蛟吕梁,诸位,请借道。”

三贼恍如未闻,仍抬头望天,置之不理。

“道上同源吗?哪条线上的朋友?怨吕某眼拙,请教贵姓高讳。”分水蛟声音愈说愈大。可是三人根本不理他,似若三具行尸。

分水蛟将布卷儿打开,取出一对精光闪闪的分水刺,扔掉布卷儿说道:“朋友,难道吕某不堪接待诸位么?再如此托大,不懂规矩,休怪吕某无礼。”

花花太岁一低头,睥睨了分水蛟一眼,邪恶地笑笑道:“你是人是虫?怎么个无礼法?嗯?”

分水蛟怒声说道:“大个儿,吕某可要得罪你了。”

花花太岁阴阴一笑,却向三阴一绝咧着嘴嘿嘿笑道:“道爷,大事不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座山吃不成了,怎办?道爷。”

老道翻着鹰眼问道:“你说什么?怎么个吃不成法?”

花花太岁奸笑着说道:“有人给咱们叫阵,说规矩,眼见要将咱们的饭碗砸破,当然吃不成啦。”

“砸破咱们的饭碗?哼!不成,叫他们留下脑袋就是啦。”

“留下货物也成。”飞天鼠接口了,用手点着马匹又说:“按规矩,该由咱们留下六匹;既然这位当家的这么凶,咱们全留下了。朋友,你们乖乖挟尾巴滚吧,用得着爷们动手替你引道么?”

分水蛟一听规矩,认为他们是劫路的,呵呵一笑道:“朋友,别说得太满了些,凭什么敢要咱们滚?道不同兵刃见真章,咱们本来是江不犯山,朋友,今天只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分水蛟说完,举手向后一招,十余条凶猛大汉纷纷撤兵刃向前奔到。

花花太岁问道:“你真要太岁爷动手么?”

“少废话,通名上来,吕某定然记下了。”

“你真眼劣得紧,竟然连我花花太岁桑濮也自不识,你枉自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你竖起蛇耳听了,啊!不!蛇没有耳,蛟耳桑爷倒未见过。那位道爷是三阴一绝无为道长,那小个儿嘛,人称飞天鼠。你上吧,用不着通名道姓,爷们全知道。”

分水蛟心中一凛,暗叫棘手,却昂然地问道:“桑兄和无为道长都与追风剑客艾爷有交情,吕某乃是奉艾爷所差,请问因何见阻?”

“废话!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你道大爷不知艾如虹全家死得一个不剩了么?”

“那么,阁下是有所为而来的了。”

“滚你娘的!要无所为而来,大爷跑到这穷山恶水里消遣么?你简直白活了偌大年纪……”

分水蛟不等他说完,大吼一声,分水刺一招“上下交征”,猱身扑上。

花花太岁抢前八尺,开山大斧一旋,“铮铮”两声崩开分水刺,一记“连环三斧”立还颜色了。大斧又重又沉,在他手中却轻如无物,一连三斧急如惊雷,劲风呼啸,立将分水蛟迫退八步之远。

同类推荐
  • 女儿楼

    女儿楼

    熊沐《女儿楼》作者: 熊沐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女人是水做的。水灵灵、水气、眼含秋水、媚儿似的水汪汪的一双杏眼,都说的是女人。女人是水,柔情似水。男人喜欢女人,喜欢水一般柔媚的女人。很少有人谈女人的血性。李寄宰蛇,说的是女人的血性。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正因为它真实,所以在明清以来的裨史野话之中频频被人写过,记过,赞过。也正因为它真实,所有的正史都不予记载。野史记载它,因为男人们也喜欢女儿的血性。正史不记载它,那些位尊人贵的男人不喜欢女儿的血性。
  • 武侠聊斋
  • 金庙奇佛

    金庙奇佛

    倪匡《金庙奇佛》作者: 倪匡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云三风在东南亚某国游历北部的蛮荒地区后送了安妮一只据说可以辟邪的老虎牙,牙上雕刻着一座佛像。两天后,云三风感到非常口渴及焦躁,然后,身体各部份出现红色的斑点,接着,呼吸减弱,心脏跳动缓慢,最后死亡。云三风临死前,叫大家到一座金色的庙,一座纯金的庙,金色的光芒非常强烈……木兰花、穆秀珍及安妮为了调查云三风的死因,来到某国。一名老者告诉她们,云三风是死于降头术,只要得罪了金庙中的神,就会死亡!
  • 霸王花
  • 十二郎
热门推荐
  • 虎贲鹰扬记之英雄岁月
  • 圣王
  • 血溅山东

    血溅山东

    西门丁《血溅山东》作者: 西门丁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调配处长岳华山,带着警卫员小林出差,路过莱阳城,因天热劳累,便在城内歇一日。旅馆就在城隍庙附近,那是个热闹的地方,但岳华山不怕吵,贪它方便,便选上了它。可是他在午睡中却被一阵铜锣声吵醒,只道是街上卖武贩膏药的,也没在意,不料铜锣一阵紧似一阵,有人不知在下面喊些什么,虽然他不怕吵,却再也睡不着了。小林心疼处长,便嘀咕一声:“他妈的,俺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生似不去看他便是损失的!”说着开门出去。
  • 霸王花
  • 恩怨情天
  • 高空喋血
  • 命运
  • 红蔷薇
  • 雨花台石
  • 蜘蛛陷阱

    蜘蛛陷阱

    倪匡《蜘蛛陷阱》作者: 倪匡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屈宝宗太太是一名艳丽的少妇,其丈夫一个月前死于飞机失事,警方怀疑是一桩布置得十分巧妙的谋杀。此外,屈宝宗在银行中的存款极为惊人,警方连带对他的经济来源也怀疑。屈夫人合法继承了她丈夫的遗产,但她又准备和相爱的人结婚。屈夫人向木兰花求助,说屈家家族的人为了遗产,要在她结婚前杀死她。原来屈夫人名叫秦蕙苓,她的姐姐外号叫“吃人花”,是亚洲最大走私党的二号头目。在秦蕙苓结婚的前一年,死于黑吃黑的火拼。木兰花愈深入了解事件,愈觉得事情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