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俊怒从心上起,一巴掌拍落所有的金银。正想飞起一腿,但他忍住了,扭头冷哼一声,拔步便走。
乌百万高声叫道:“且等等!那老狗有一个大闺女,生得千婉百眉,艳绝尘环,你可以挟之远走。人财两得,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文俊恶性向胆边生,猛地旋身,“叭”一声脆响,那乌百万挨了一记耳光,仰面便倒。文俊一脚踏住他的胸膛,恶狠狠的骂道:“你这狗东西死有余辜。我警告你,大爷要是日后知道屠百万有个三长两短,你乌百万必将家破人亡,自食其果。收起你那卑鄙无耻的坏念头,不然,哼!你将后悔嫌迟。”骂完,一脚将他掀了两个大筋斗,扬长而去。
“不知好歹的……哈哈!”乌百万狂笑起来,那双暧昧的眼睛,突然亮起湛湛神光。
文俊到了西大街,推开如生堂的大门。寒风挟着雪花拥入门内,把正在炉边打磕睡的五个人警醒。
“哪位是掌柜先生?”
“我就是。”一个有白花胡子的人站起说:“客官要检药?药方请拿来。”
“在下是卖药的,贵店要不要千年玄参?”
“什么?”花胡子惊叫:“大冷天开玩笑!从没有人见过千年玄参,连大明天子也没尝过。”
“你就可以看过。”
文俊取出蓝革囊中的玉瓶。倒出来两片清香扑鼻的玄参,递到花胡子手中,又说:“真正千年玄参,拔毒培元,人间珍品,只卖两片。”
花胡子眼睛睁得比灯笼还要大,审视抚嗅那乌光闪亮,清香扑鼻的两片玄参。半晌,张口结舌地说道:“极像传说中的珍品,客官你真要卖?”
“在下岂敢与先生开玩笑?”
“这宝物谁也没见过,请恕老儿有一不情之请。西街口有位东主,三年前登九顶山,不慎被毒物所伤,缠绵床笫三年,可否请贵客前往西街口一行?如珍品有效,本号当致重酬。千年的玄参,从无人识得,客官尚请恕老汉与怀疑之罪。”
文俊收回玄参片说道:“好吧!这就走么?”二人到西街口,文俊获得所需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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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过,文俊背着一大包食物,甩开大步直往两河口奔去。
天下称为黑河的河流,为数甚多,真正有名的共有三条。一是归绥的黑河,也称为金河;二是东北的哈刺木伦河;三是西北的额济纳河,也叫张掖河。
文俊一听氓江也有一条黑河,便想起图上的黑色河流。一般武林朋友,前来城江关察看雷音大师遗迹,大都往氓江上游北上,踏破铁鞋失望而回。
文俊以图上的黑色河流揣测,料定镇江关以上绝不会有雷音洞府,可能就在不远的黑河附近。
茂州到两河口,不过八十里,文俊知道大雪所封的山径里行人稀少,便展开轻功向前飞赶。
不到四十里,在前面已被大雪阻塞的小道中,有一群人在四面分立,远远地就可看到兵刃的闪光。他脚下一紧,惊过众人分立的所在。
这些人文俊全都不陌生,正是文川酒店中的三拨人。另外两个人文俊也认得,那是文俊不愿见的东方英东方群兄弟——翠园的小主人。
文俊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觉得声音厮熟,原来是他们两个,难怪!
文俊一到,这里已经动手了,少山主和金毛吼阻截住东方英兄弟拼命,三名老少与两个豹头环眼大汉厮杀。四拨人功力相当,半斤八两,谁也难抢上风。
文俊不管他们,但小道上刀光剑影纷飞,将路阻死了,他要过去,非卷入漩涡不可。
文俊蓦地大吼道:“住手!你们还未到镇江关,便自相残杀起来,雷音洞府没看到,却看到了血腥。你们,为何不同舟共济,共襄壮举?”
谁也没听他的,拼斗益烈。他正想强行出头化解,耳中却传来了清晰语音,直贯耳内:“娃儿别管闲事,他们是罪有应得。”
文俊心中一震,脱口轻呼:“传音入密!”
他举目在左近搜视。空山寂寂,大雪绵绵,白茫茫银色世界,哪有半个人影?声音又至:“无恻隐之心,无人义之心,谁也到不了雷音,且将遭到报应。你走罢!黑河之源,苦行之谷,行再相见。”
文俊举手向四周罗圈辑,长啸一声,展开九幽凌虚魅影绝世轻功,由刀光剑影上空飞越,一闪而逝。
入暮时分,他到了两河南口,冒险踏着江上浮冰,越过了氓江,沿着淡灰色的黑河南岸急走。当夜,在一处山崖上躲过风雪。
午夜时分,他行功方毕,风雪已停。他远眺白茫茫的银色山峦,一丝淡愁涌上心头,只觉过去的往事,如梦如烟在脑中一一闪现。而那苍凉狐寂的感觉,勾起了他无尽的哀伤,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蓦然,远处传来了一丝动人的箫音,声源似发自那遥远的峰头,但入耳八音显明,清晰已极。
起初,箫声不疾不徐,平和肃穆,欣欣向荣,有如沐春风之感。之后,箫声愈转愈高,似若万马奔腾,充满豪壮杀伐之音,令人之血脉贲张,怒然奋起。文俊幽幽一叹,自语道:“惊天动地,气吞河狱!这人的际遇,可说得天独厚!”
随着他的自语,箫声突然一变,低沉震颤缓慢悲咽的音调,似在述说着一生的崎岖而不幸,充满了悲凉孤苦的情绪,也像是回忆伤心的往事,无可奈何地说着英雄末路。而在整个过程中,箫声中泛溢着一丝潜在的愤怒感情,与愤世的怨恨,这才是这一乐章的主题。
文俊沉浸于箫声中,眼角现出两颗晶莹泪珠,他苍然长叹道:“沧海桑田,岁月升沉,人生短促,福祸难料。思往日之悠悠,叹晚境之苍苍。老前辈,你有满腹心酸难遣难排,我唯愿你平安宁静,度此余生。”
箫声遥远,不是功参造化的武林高手,绝不可前有此功力,所以文俊认定这箫声当是高人所发。
箫声突起倏没,万籁皆寂。文俊靠在崖边,悠然入梦。
第二天一早,他放开脚程,翻山越岭沿河而进,一个时辰中赶了近百里。
这是一座大峡谷,黑黝黝的黑石奇峰,罗列三方,峭拔峥嵘,恍若万笏朝天。峡谷中无一草一木,怪石嶙峋,积雪五尺,那细小的黑河早就无声地消失。
谷口一座巨大的黑色耸立石头,上面刻了三个大有一寻的三个大字——“苦行谷”。如不留心,不易发现。
文俊心中狂喜,向内急转。转过一两里乱石,前面是两座大石形的一个窄门,顶端也刻了八个大字——“其心不正,休入此门。”
他想:我梅文俊行事,天心可鉴,我何所惧哉?大踏步跨入,向里便走。
不远又是一座石门,上面又是八个大字——“所行有亏,休入此门。”
文俊毫不迟疑,越过石门,转过了无数山角,向左一转折。
站在转折处内望,两座黑色巨石堆叠的奇峰,形成一座巨大的牌坊。远隔五里外,是盘旋上升的蹬道顶端,是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屏,耸直在半空中,十分醒目,更醒目的是白石屏上的四个大黑字——“雷音古洞”,仰首远望,看去相距不到十来里,但字迹十分清晰,不知究有多大。
那儿,隐隐传来几声磐音,令人心神为一静,万虑俱消。
但文俊却停步不进,神色怆然,木然地注视着牌坊横幅上偈语,欲哭无泪。偈语是这样说的——“入我雷音,万欲俱消,共参大乘,广结善缘。习技寻仇,争气雪耻,如有此念,劝君回头。”
文俊心里面在狂喊着:“我不是参大乘来的!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哪!”
他悄然拭掉里具下流出的泪水,取掉面具纳入怀中,再抬头远望雷音古洞四个大字一眼,倾听那万虑俱消的磐声半晌,突然展开九幽魅影轻功,倾全力狂奔出谷。
良久,远外磐声倏止,一条淡淡身影,沿石磴道闪电似掠下,向石峰形成的牌坊飞来。
不久,牌坊前突然现出一个蓬头垢脸的老花子,他凝神着文俊遗下的足印,蓦地顿足骂道:“假和尚该死!留下这劳什么警语,误了我的大事!不成!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一个好孩子,他怎能老老实实地走了?何况他又习有老和尚的九如心法呢?我得追他回来!”
说追就追,身形一晃,疾逾电闪,向谷口一闪而没。
文俊的功力已是不错,他灰心之余,以狂奔来发泄心中的积怨,不辨高低方向,快如飞星掣电,不知越过了多少高山,踏过了多少冻结的深渊。他耳中只有一句话:“完了!完了!”
是的,完了!唯一的希望完了!今后,他只有凭既有的功力,和宇宙神龙生死一决了!
他脑中昏沉,本能的朝一个方向奔。终于,经长期的消耗真力,他渐渐地筋疲力尽,渐渐地神智昏迷,渐渐地被心中的绝望意识所击倒。
他神智全失,向前踉跄奔驰,向一处白茫茫的山脊奔去。每一步,仍有八尺以上的距离。
左前方,闪电似掠来一个淡淡灰影,那是雷音古洞的老花子,他追到两河口,知到这孩子已另走他途,急赶回头路独追。
在银色世界中,三五十里内有人行走,仍难逃过功力深厚的高手眼下。他已经早就发觉文俊的身影,正向那神秘莫测奇险奇绝的所在奔去,急得额上直冒冷汗。相距三四里,他发狂地大叫道:“孩子,快停下!停下!前面去不得,停下!”
他声如巨雷,远传十里。可是文俊已渐入昏迷,身外事毫无感觉,仍向前急走。
山脊到了,老花子也到了。
文俊知觉全失,向前一仆。
老花子百忙中掠到,相距四五丈,突然伸手虚空一抓。
文俊身影一侧,但他的冲力太大,只窒了一窒,向下一栽,立时不见。
“我该死!假和尚也该死!”老花子在文俊落下处掩面大呼道:“半步之差!半步之差!这孩子神智已失,跌下千丈黑龙潭,不跌成肉泥,也将永埋潭底。假和尚害人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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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悠悠醒来,只觉浑身酸痛,眼前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他想转侧,不成,浑身力道全失。他只能开合双目,感到身下的岩石,传来彻骨奇寒而已。
他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浑身力道何以完全失去。良久,耳中突然听到一丝箫声。
黝黑的空间里,箫音在空气中抖颤,凄凉,低回,令人闻之酸鼻,哀上心头,心弦中发出共鸣,泛起无尽的哀伤。
良久,箫音突敛。文俊的眼中充满了泪珠,发出一声凄凉无比的悠悠叹息。
“娃娃,你该醒了!”这声音真冷,不像发自人类之口。
文俊心中一震,打一寒颤。但他知道自己未死,分明仍在人世,不然何以有如此真实的感觉呢?他吃力地说道:“我没死!请问是哪位高人救了我一命?”
“别问是谁,你感到怎样了?”
“浑身脱力,如同瘫痪。这里何以如此黑暗呢?”
“算你命大,从高崖跌下黑潭的人畜,只有你是唯一幸存的东西。但要是没有老夫在,你也活不了。”
“谢谢你,老前辈,晚辈没齿难忘。”
“你的命是我救下的。”
“晚辈感铭五衷。”
“你得替我办一件事。”
“晚辈力所能逮,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你可不能反悔。”
“晚辈并未答应去办,但晚辈将尽全力。大丈夫千金一诺,绝不轻言背信,允诺必先明辨,晚辈不敢轻言,但请老前辈吩咐,以便斟酌。”
“哼!你先答允老夫必能办到才行。”
“晚辈恕难答允,老前辈但请先说。”
“你非先答允不可,不然唯有一死。”
文俊不悦的说道:“老前辈好没道理,难道说要晚辈取天上月亮,晚辈也必须答允不成?死固是人生憾事,但死并不能令晚辈屈服,做那不可能之事。”
“娃娃,你不怕死我倒相信,不然就不会投崖自尽。”
“胡说,晚辈昏神失足,怎说自尽?大丈夫当堂堂正正求生,岂能效弱者之为自绝?哼!”
“你不先答允老夫,只能一死,与自绝又有何分别。”
“这另当别论,不违良心,信守不渝,只能算是死于道。”
“喝!你这小子倒有一肚皮歪道理,就让你死于道吧!”
黑暗中立时声息俱无,只有气流的嗡嗡微响。
不知过了多久,文俊动弹不得,运功又不可能,他只能静静地等死。渐渐地,他口干舌燥,肚内饥火中烧。平时,他三五日不吃不喝,仍无饥渴之感,可见已经躺了十日以上了。
他渐入昏迷,脑中前程往事,纷至沓来,远处的箫声,不时在他耳中响起,如泣如诉,哀伤苍凉,撕裂着他的神经,给他无比的精神折磨。
但他仍然一声不出,绝不屈服。终于,他昏倒了。
醒来时,银色的亮光耀目。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黑潭边突出的一块巨石上。四周,百丈外是高参天齐的绝壁飞崖。那银色的亮光,发自身畔一个怪人手中,那是一支银箫。
怪人的长相并不唬人,脸上皱纹密布,但慈眉善目,唯一可怪处是他的须发,其白如雪,将他的身躯全行罩住。他坐在石上,除了发须和脸与手,任何部分亦未露出。
文俊惊一崩而起,怪,先前消失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而且更是充沛,他怔在一旁,张目结舌。
“孩子!你坐下。”老人说话了,亲切得像父亲对儿女。
文俊如受催眠,顺着坐下。
“你已经昏迷半月,服下了一颗千年龙芝,终于去尽体内杂质,与你体内的玉浆触合,你已经可以达到打能生死玄关之境了。”
“谢谢老前辈栽培。”
“你可知道我是谁?”
“晚辈愚昧,请示老前辈仙讳。”
“说起来你不会知道,你太年轻了,不说也罢。你可知道我要你答允之事么?”
“如老前辈说出,晚辈将尽力而为。”
“那是试你的心地,总算不负所望。可惜!我仅能再活半年,要是假我一年时日,你将成为武林中一代英才。可惜呀!可惜!”
“老前辈欢乐不减英华,怎出此言?”
老人掀开长髯,露出双足,文俊大吃一惊,那不是足,而是两根树枝。老人平静地说道:“为了这一双足,我百年来未离黑龙潭半步。时至今日,已经年届一百八十高龄。半年后,将是我油尽灯枯之期,你能坠崖不死,也是有缘。你傲骨天生,而心地守正不阿,不轻言诺,可见正是武林难得奇才。在我有生之年,将倾力造就你这武林奇才,为武林大放异彩。但你得用心,倾力以赴,不然你将无法由潭底出山,只能老死在这绝地黑龙潭。”
“晚辈恩师仙逝两年有半,临终曾要晚辈另投名师,不知晚辈是否可向老前辈执弟子礼?”
“那也好,可是,将来在武林中,你的辈份将骇人听闻。日后行道江湖,你终不可将我的名号示人,你能办到的话,我就收你为弟子。”
文俊起身肃容,虔诚地跪倒老人身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肃容说道:“弟子叩见师尊,皇天答土同鉴,弟子如违背师父金谕,神明殛之。”
“徒儿请在一旁坐下,听为师一一道来。”
老人仰首向天,悠然神往地说道:“一百三十年前,我与昊天一道及南海一僧在天台山论道。盘桓三月,印证神功。那昊天一道当时乃昆仑一百零八代掌门入,南海一僧乃普陀第一高僧。昊天一道以天罡神功练成九转玄功,可说功参造化,南海一僧以雷音佛法练成不坏法身。可是他们比起我的浩然正气,仍差一筹,但他们两人却不分上下,嗔念倏生,不该以无上修为,作孤注一掷的拼搏。结果,双方两败俱伤。临别,各自约定以全部心法传授弟子,十年后再晤天台。”
说到这儿,他幽幽一叹,接着说道:“这一别,天人远隔,幽冥异路,实可慨叹。昊天一道于返回昆仑途中失踪,可能伤发身死,昆仑绝艺自此失传。南海一僧病倒普陀,从此不谈武事,下落无人知悉。我在十年后带着我那孽徒至天台赴约,仅接到南海一僧送来手书说——目下正在造就一位俗家弟子,较技印证之事就此作罢。我带着孽徒遨游江湖,没想到一念之慈,几乎丧身在黑龙潭中。”
他目中闪过一丝衷伤的光芒,语音转为沉重又道:“我收的那位孽徒,本是荒野中拾来的弃婴。我费尽心机培植,妄想人力可以回天。因他天性贪狠,故而想以后天之努力变化其气质,可惜仍一切徒然。在遨游江湖时,他不敢妄为。有我在,他深怀戒心,将我恨入骨髓。终于,他伴我到黑龙潭畔摘药,竟然起了杀师之念,出其不意以掌猛袭我的双足,将我震落黑龙潭下。”
“他呢!”文俊虎目怒张地问。
“他在那儿。”老人用手向黑潭中一指,“已经骨肉全化了,他没想到我会临死反噬,以银箫化出伏魔神音,将他同时摄下绝崖,终致自食其果,你想知道师父的姓名么?”
“弟子在恭叩师父圣讳。”
“儒林狂生皇甫浩。”
文俊脑中轰地声响,不相信这是事实,但事实俱在。在本朝定鼎以前,元鞑子气数将尽之际,有一个读书人别号儒林狂生,名叫皇甫浩,他奔走江湖,联络江湖志士,干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反抗元人的大事。据说,韩山童就是他一手培植,才能高举义旗的。至于他的武功,据说天下无敌,虽有人不信此事,但天下英雄豪杰皆听命于他却是事实,如无超人能耐,何以如此?
文俊正在惊诧,儒林狂生又说了:“我将授你一身绝艺,为你打通任督二脉,可惜为时无多,不能眼见你练成浩然正气。但在我死前,替你打好根基,将来你自己下一年苦功,自然可以练成这功参浩化,无敌天下的浩然正气。孩子,我说完了,该你告诉我你的身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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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汉中府鸿盛老店,来了一位身材魁伟,英风超绝的少年人。他那修长的剑眉下,一双俊目清澈如一泓秋水,但有时会突然射出炯炯神光,一闪即逝。
他一身雪白绣银边的缎子劲装,腰中悬着一把用白缎子剑囊套住他的短剑,肩下是一个大革囊袋,囊外也是用白缎子套着的。
汉中府来了这么一位英华绝代的武林人物,顿时成了街头巷尾的新闻。
鸿盛老店半年前出了天大纰漏,幸而东主的钱可以使鬼推磨,不但房屋翻修得更华丽,客人也莫不以一住鸿盛老店为荣。
白衣少年午间落的店,一个时辰后就发生了大事。
三匹骏马奔入南门,蹄声雷动。领头那位爷气焰万丈,马鞭儿呼啸出声,狂风暴雨撞入城来。
在鸿盛老店对面街心中,走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她一身缘色劲装渐为黑色,背上青色小包果里也全是泥尘,怪!这叫化婆似的女人,竟然在包裹前插着一把长剑。她脸上全是灰尘,一双眸子毫无神彩,木然地向前注视,缓止向南门徐行。
“俊哥哥!我只有这么办了。”她用只有自己可以听清的声音说:“黑死魔老哥哥毫无音讯我等不及了。别怨我,俊哥哥,我只有到昊天堡拼了,早些和你在地下相逢,免得我留在尘世孤零零地好凄苦啊!”
三匹骏马狂奔而来,看着向少女冲到。马上人突然哈哈一声狂笑,向少女急冲。
马不会踏人,但受人驱策又另当别论,马到,声势骇人,先头那一匹以雷霆万钧之威猛冲。
在行人惊叫声中,少女若无其事迎向马前,只听“叭”一声脆响,怒马冲出七八丈,“噗”一声倒在地。
少女仍好好地向前走,迎向面后两马匹。
两匹马上的骑士,已看到前面那匹马正向前倒,大吃一惊,知道大事不妙。骏马怒嘶,两匹马左右一分,人立而起,马上人飞身落地。
先前那匹马倒地瞬间,马上人也真了得,凌空纵起八尺,轻如鸿毛落下地来。
这一连串急变,不过是眨眼间事,所有的街上行人,惊惶的纷纷奔逃四散,店门也关上了。
三个骑士一落地,立将少女围住,最先那人蓦地大吼道:“叫化婆你好大的狗……”
“叭”的一声响,他挨了从后面掴来的一记耳光,横冲八尺踉跄站住,吐出口中的血水和四枚大牙,倏然转身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叫道:“啊!是你!”
“不错,是我。一别年余,少堡主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鸿盛老店的白衣少年,也就是恨海狂龙梅文俊。挨揍的人来头真不小,谁不知他是宇宙神龙的大孙,风流浪子闻人雄?
他和文俊曾有一面之缘,在清泥渡瞰江楼,为了缘飞鸿卜雁,几乎动手争风。那时,文俊并未存有报复宇宙神龙后代的心念,所以虽是仇人的孙子,也不愿报复。
“俊哥哥!是……你……”小女脱口尖叫,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我是在做梦!啊!”她站不住了,摇晃着向地下一栽。
文俊大叫道:“芝妹!”抢近一把将她挽入怀中。她已昏过去,软弱地人事不省。
文俊将她的人中轻轻一捺,再挽入怀中,对风流浪子阴森森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通名上来!”风流浪子大叫口中漏风,难听已极。“闻人大爷送你上鬼门关。”他反手拔剑,响起一声清亮龙吟。
另两名黑衣大汉也撤出长剑,向上一围。
文俊一字一吐地说道:“恨海狂龙!”
“呸!”三个凶人骇然叫道;脸色铁青向后疾退五步:“你就是恨海狂龙?”
“恨海狂龙。不久以前,在这儿会经与贵堡主力拼一个更次,赤焰天残再次相逢,你不信么?”
突然,“嗡”一声龙吟也似的剑啸响起,锈迹斑斑的天残剑高举向天。蓦地,剑气激荡,啸声刺耳,那天残剑锈神奇的消失了,亮晶晶的透明剑身,反射着天上烈日的光芒,那一圈耀目光华,迫人不敢正视。
片刻,光华突敛,仍现出那难看的斑斑锈迹,剑向下一落,缓缓入鞘。
文俊冷峻地说道:“你该信了!”
三贼如见鬼魅,浑身发抖。大热天,他们的牙齿抖得格格地响,像是掉在冰窟内。
他们脸无人色,惊惶的向后退。
文俊大声说道:“站住!”这一声巨吼,声不大,但却透人内腑:“挺起你们的胸膛,别辱没了你们昊天堡的声望。宇内双凶,如日中天,难道昊天堡会出你们这种脓包?”
三贼听话了,果然站住。
风流浪子战栗着壮胆问道:“阁下与昊天堡有何深仇大恨?为何一再挑衅?”
文俊说道:“仇深似海,无可化解。四年前荆山夺宝,两年前白鹿岭一针之恨。要是你仍然不明,可向你那老狗一询详情。”
“大爷自会问清。你等着,大爷等会一取你的狗命。”闻人雄一面说,一面回头。
文俊喝道:“站着,留下你的双耳。”
闻人雄打一哆嗦,一咬牙,大吼一声,抢先一剑点出。
“滚!”文俊虎腕倏伸,一把扣住剑身,剑身立断,只一晃手腕,快得肉眼难辨,一双耳朵,已经到手。
闻人雄狂叫一声,掩住双耳孔往后便倒。两个黑衣大怒吼一声,双双揉身猛扑,长剑打闪。
文俊怀中的廷芝小姑娘,在文俊一捺她的人中时已经醒来。她不言不动,一双凤目泛起了光彩,用海样的情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文俊的脸面,对身外事恍如不觉。
“俊哥哥!快意恩仇!”她被黑衣大汉吼叫惊醒,突然说话了。
文俊说道:“是的,快意恩仇!”他虎目神光倏现,剑到掌出,只一晃,两大汉像被钉在街上面一般,剑仍向前伸出,人却拉开架式不言不动了。
文俊冷冰冰地说道:“闻人雄,传话回去,两天之内,昊天堡如不将宇宙神龙的脑袋送到鸿盛老店,恨海狂龙要血洗昊天堡。快滚!”
他向地上只能号叫,而不能动弹的风流浪子虚按一掌。风流浪子立时停止号叫,虚弱地爬起来,抱头鼠窜而去。
文俊轻瞥两大汉一眼,突然扣指虚弹,解了两人的穴道,冷冷地说道:“割下你们自己的左耳,滚吧!”
两大汉真有种,抹掉额上大汗,长剑一闪,左耳立掉,头也不回,飞身上马而去。
这时,大东门缓缓来了许多男女老少,还有几位仙风道骨的全真弟子,进了大东门。
文俊赶走三贼,举手轻抚姑娘粉脸,无限怜惜地说道:“芝妹,一别余年,你竟憔悴得不成人形,好教哥哥心疼啊!我们到客店里再叙吧!”
“哥哥!一年多来,我好苦啊!”姑娘哭了。
“妹妹,过去的让它去吧!有哥哥在你身边,让我们并肩携手,迎接未来艰苦的岁月吧!”他轻扶姑娘香肩,向鸿盛老店内走去。
他们换了一间有内外的客房,小姑娘匆匆洗毕,哭倒在文俊怀内,继续地诉说着年来的哀伤。
这一年多,她独自跑遍了千山万水,找不到黑尸魔的踪迹,最后她绝望了,哀伤无情地撕裂着这痴情少女的芳心,摧毁了她的健康,她终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决心到昊天堡找宇宙神龙一决,即使不幸,也出自心田。
文俊含着眼泪,感上心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用无数的吻,来安慰廷芝那几乎已枯了的心田。
良久,他们悲哀已尽,重生的喜悦,在他们脸上绽开欢乐的火花。小姑娘依在他宽阔的胸怀内,转悲为喜地问道,“哥,你还恨那刺你一剑迫你坠崖的绿衣姑娘么?”
“也许我会恨她,但愿今后不再碰头。她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无理取闹啊!”
小姑娘真诚地说道:“哥,我求求你,别恨她。”
文俊讶然问道,“为什么?别说她迫我坠崖,给我那致命一剑,就以她使你哀痛年余,饱受心灵折磨来说,我该恨她一辈子,你怎么竟要我不恨她?”
“我已经重投你的怀抱,已经心满意足了。”姑娘的粉面红似西天的晚霞,接着说道:“她赶走了宇内双凶,对我有全家之德。哥,别恨她吧!而且,她已经后悔了,我亲见她用罗帕沾了你遗下的鲜血放入怀中,悲痛地走了。”
文俊迷惑的自言自语道:“哦!她为什么这样做呢?”
姑娘神秘地一笑,笑着说道:“哥,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她爱上你哪!傻瓜!”姑娘顽皮地捏了他脸颊一把。
“胡说,莫须有。我和她见面几次,双方连真名号也弄不清,而且一见面不动口就动手,最后她一剑几乎要了我的小命。爱?天知道!”他便将湖口官道相遇后的种种。直说到被迫坠崖的事一一说了。
姑娘静静地听完,脸上泛起神秘的微笑,说道:“这还不够明显么?爱之深,责之切,就凭她刺伤你时,那句‘为你守心丧三年’的话,她已经将整个心交给你了,哥,我敢断言,在南昌她们告诉你的姓名,绝无虚假,她好美啊!风华绝代,我见犹怜。”
文俊一把将她抱紧,笑道:“弱不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饮。”说完四片嘴吞相接,吻得小姑娘浑身发软。
良久,小姑娘伏在文俊怀中,用梦也似的声音说道:“哥,那蒙面的彩裳姑娘是谁?还有那个张大爹。她怎么也会赶来长湖?她的功力真高啊!难道她也是为了我的俊哥而来的么?”
文俊说道:“奇怪!你说这位彩裳姑娘,我根本不知道嘛!难道说她是芳姐?不!她没有这高深的功力啊!”
小姑娘抬起头诧异地问道:“谁是芳姐?”
“我可告诉你,但可不许乱猜。”
“不由猜的,我相信你。”
文俊便将与迷魂奼女相识的经过说了,把姑娘羞得将粉面直向文俊怀里躲,而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文俊说完,她并未抬头,恶作剧地笑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她遇上了一个傻瓜。哥哥,温柔乡不知情滋味,岂不是令她……”
文俊虎掌一探,笑骂道:“我知道你准没好话,看你还敢不?”
小姑娘脸似一朵盛开的山茶花,喘息着轻唤道:“哥,下次……不敢,啊!你……你坏。”她突然抬身一扑,抱住文俊双肩,依在她肩窝里娇喘不已。
由大东门入城的一群人,落脚在对面的鸿安老店。
申时初,大南门蹄声如万马奔腾。汉中府城内,家家闭户,行人绝迹。知府大人据说不在衙中。即使在,他也管不了昊天堡的事。
人吼,马嘶,刀闪,剑扬,鸿盛老店外,危机四伏,杀气腾腾。数十匹骏马将街道两端一塞,马上的英雄们纷纷飞跃下马,撤兵刃,四下里一分。瞬间,街心和四周瓦面,全布上了人,这些人个个威风凛凛,面色凝重,而且相貌狰狞,如临大敌。
是的!大敌来了。半年前,恨海狂龙大闹汉中府,在同一地点,赤焰天残两把神剑首度相逢了,令天下英雄大开眼界。以一个江湖晚辈,竟然敢和昊天堡作对,这是破天荒未曾有之事。那天他不但能力拼无数闻名高手,而且还在号称江湖一绝的龙须毒针下,神奇地逃生。
今天,恨海狂龙公然明目张胆卷土重来,大街之中凌辱闻人雄少堡主,声称索取堡主头颅,如果没有超人能耐,和惊世骇俗的无上造诣,焉敢如此?
怪!在这些悍贼中,竟没有宇宙神龙在内。
店内外两侧,分立着八名仗剑大汉。街中心,八名奇形怪状的僧道俗武林高手,全都肃容屹立,向店内阴沉沉地瞪视,目不稍瞬。
街左右两端,也站了两排凶悍的劲装大汉。
街心八个人中,有六名是熟面孔。矮丑狞恶地狂星汪年、七星羽士妙真、冷红线庄容、南崆峒二老,他俩竟也来了。稍陌生的金罗汉宏禅,他那根沉重的禅杖金光闪闪,有点唬人。
另两位道爷是生面孔,是高大雄壮的威猛全真。他们是解剑池七子中的老五道圣,老六道通,都是已经丧命的老七道微的师兄,鬼使神差,他们恰好赶上了这场热闹。
在昊天堡的爪牙一拥而至,声势汹汹将鸿盛老店包围时,对面的鸿安老店中,刚住进片刻的一群男女,似乎都在店内匆匆结扎,神色慌乱。
店门外那八名大汉,突然同时举手一挥,最前面两人推门而入,八个人急闪而进。
突然,风声呼呼,黑影乱飞,“叭叭”之声不绝于耳,八个大汉分成四双,赤手空拳由门内飞跌而出,掼在街心骨碌碌乱滚,在四周讶然惊叫声中寂然不动,瞪眼握拳状如死人。
地狂星是宇宙神龙之徒,地位稍高,乃是这一群人的首脑。他一看八大汉既然无声无嗅地被人点了穴道,扔石子般摔出店外,怎得不惊?怎能不怒?他蓦然地大吼道:“谁敢冒充恨海狂龙到汉中府撒野?给我滚出来!”
他喝声刚落,店门中白衣耀目,大摇大摆地出现了文俊英伟的身形,和已经挽了一身青色劲装的芝姑娘。
地狂星倒抽一口冷气,失色地叫道:“果然是你!”
文俊跨出店门,向众人轻扫一眼,冷笑道:“是我。地狂星,你不会眼生罢!你仔细看看,恨海狂龙可是冒充的?哦!这许多人都是熟朋友哩,只有两位道爷和一个秃颅没见过。你们来的人真不少,也好,诸位是自报名号呢,抑或想做无名之鬼?”
他阴阴地说完,与芝姑娘并肩缓步到了街心,在众人身前丈外站住了,不屑地睥睨着地狂星这个人。
在两人出店的瞬间,鸿安老店内起了一声惊呼。但众人皆紧张地凝神戒备,虽闻到亦未给予置理。
金罗汉跨前一步,狞笑着说道:“小狗!你够狂啦!我,金罗汉宏禅。”
文俊淡笑道:“昊天堡酒色和尚宏禅?好,算你一份。”
最后那老道阴阴冷笑接口,踏前两步,并一指身畔同伴,说道:“这是贫道师弟,道通。上次是你用蓝羽毒鸠毒毙贫道的师弟道微么?”
文俊轻视地撇嘴说道:“又是武当的败类!你说对了。昊天堡那晚出动上百凶悍恶贼,围攻区区在下,贵派的弟子仍然不知耻,也插上一手,哼!武当就是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告诉你,道微死有余辜。”
“今天贫道也要你死有余辜!”道圣恶狠狠地踏前三步,仰手拔剑,目中喷火。
文俊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们听了!恨海狂龙乃是冲昊天堡闻人杰老匹夫而来,谁妄图插手将自食其果,不相关的人给我走开,恨海狂龙剑下只认敌人不认朋友。不知自爱的人,硬要干涉阻止小爷湔雪师仇之举,也就是恨海狂龙的生死对头。”
芝姑娘甜甜地接口道:“还有我呢!俊哥哥,你不会要我也走开吧?”
“芝妹,你和我不是朋友,而是息息相关的伴侣。再说,这雪仇之事,也有你一份。”
“是啊!有我一份。”姑娘凤目中泛出寒芒,“毁家之仇,一载于兹,杀啊!”她反手拔剑响起一声剑啸。
“嗡”一声龙吟似的剑啸破空四散,锈迹斑斑的天残剑出鞘。文俊倒垂着剑缓步向前,傲然地说道:“谁先上?要不按江湖规矩众打群欧,小爷奉陪。”
他的天残剑徐徐举起,虎目中冷电倏然四射,屹立如山,威风八面,像是目空一切。
“看招!”
道圣怒叫着揉身猛扑,一脸点出,银芒四射,剑啸刺耳,闪电似急点文俊结喉穴,并龙罩胸前径尺范围。老道的功力委实不弱。
“你不行!”
文俊冷笑着挥剑,银芒一现,她的天残剑向上一扬,“嗤”一声双剑互擦而过,银芒向上一洒,锈剑尖已经神奇地到了道圣胸前,距玄现大穴不足三分。
道圣惊得浑身发冷,赶忙飞身疾退。但迟了,锈影向上掠扬,道圣只觉鼻尖一凉,有些种种的液体流入口中,咸咸地,味道不大好。他一退近丈,身形一定,惊得伸手在脸上一摸,“哎呀”一声惊呼,慌不迭去掏百宝囊取药,原来他的鼻尖已经不翼而飞了。
同时响起一声虎吼,道通已经挺剑扑而来,刺出一招“天地分光”,来势奇猛。
文俊阴森森一笑,伸手拦住正欲抢出的芝姑娘,天残剑轻描淡写地信手疾挥。剑过无声,老道手中仅剩剑靶,天残剑尖正搭在他的胸前七坎大穴下。
老道被天残剑传来一阵奇大的暗劲,将他前冲的身躯止住,连看也没看清,只感到七坎穴上传来一阵奇冷侵骨的寒流,不由自主打一冷颤。他低头一看,惊得顶门上走了三魂,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听文俊冷冷地说道:“下次再见面,绝不饶你,滚!”锈影一闪,他的鼻尖也是一凉鲜血泉涌。
两老道做声不得,怨毒地盯文俊一眼,转身大踏步走了,未向任何人打招呼。
文俊虎目中神光如电,向面色惊慌的地狂星阴笑道:“地狂星,你该上了!”
“佛爷先超度你!”
金罗汉大吼,抢前三步,就是一记“横扫千军”,金光闪闪,劲风怒号。
“这家伙是个浑人,膂力却是不小。”
文俊心中在想,手可不慢,向后一仰身,伸左手疾抓杖金罗汉粗如鸭卵,重有八十斤,小小天残剑,岂敢碰这重家伙?故而先声夺人,放胆进招。
文俊并不出剑,仅仰身伸手去抓禅杖,这狂妄而危险的举动,反而把金罗汉吓了一大跳,摸不清这小子功力到底有多深,敢用这胆大荒谬的招式?他想也没想,猛地一沉腕,抢进两步,收杖头现杖尾,“虎尾穿裙”向上一挑。
“叮”一声,白影突进,天残剑点在杖身上,向前一滑,粗大的合金禅杖划开一条两尺长的大缝,大和尚的左手小指立告分家。
金罗汉毕竟不凡,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撤步旋身,一声虎吼,一招“沉香劈山”以攻自救,虽断掉一指,却逃掉一剑之厄。
“你也不行!”
文俊已试出大和尚的功力,突下杀手,天残剑一闪,剑气嘶嘶发声,搭在千钧力道猛劈而下的禅杖上,向前一滑。
金罗汉只觉力道一室,虎口发热,他难以相信那小小锈剑,竟能反震他的千斤力道,但事实俱在,不由他不信。他到底是武林佼佼出群的高手,兵刃一触便知不妙,不等到天残剑顺杖滑到就倒退八尺外,大吼一声,攻出一招“狂风扫叶”,矮身重行抢进。
白影快如鬼魅,一晃即至,禅杖扫出一半,锈影已从到而降,无数锈尖向下急射。
“呛啷”一声龙吟,寒芒暴进暴退。金罗汉额角鲜血如注,倒拖着禅杖退至街边,另一方银芒暴退处,正是手持七星宝剑的七星羽士,他冒险抢救金罗汉,被文俊一剑震退八尺有余,手中的七星宝剑缺了一粒米大缺口。算起来,这把三大名剑的七星宝剑,已经第二次伤损在天残剑下了。老道被震得热身翻腾,持剑的手不住颤抖。
“这次你非死不可!”
文俊蓦地叱喝,锈影飞射七星羽士。
“咱们上。”
地狂星大喝,手中银剑疾挥。
他们五个人刚扑近,七星羽士已经吭了一声,摇晃着望后便倒,由腹至额,不多不少七个细小剑痕,七星宝剑飞三丈外去了。
在怒吼如雷中,地狂星、金罗汉、南崆峒二老,四个人三剑一杖,拼死围住文俊猛攻。
冷红线找上了姑娘,迫得芝姑娘还手无力。
四周悍贼呼喝着向前一围,声势汹汹。
文俊突然亮声高呼道:“师父!弟子大开杀戒了!”
他叫声一落,天残剑锈迹突然神奇地消失了,亮晶晶恍若锈明的剑身,映着烈日,焕发出耀目光华,幻化出万朵寒星。他不进反退,身后的两个老道,有一个肩上中剑立时躺倒。光华一闪退到芝姑娘身侧,冷红线只觉手中一轻,粉肩一麻,耳中响起文俊冷酷的声音道:“你还不太坏,快滚!”
她只觉得身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掌力一送,飞退三丈外,跌在屋檐下,立时知觉全失。
这一瞬间,芝姑娘的四周,血肉纷飞,惨号骤起,扑近的悍贼湖水般向后退去。
白影飞旋一周,抢到金罗汉身前,光华一散一聚,金罗汉的禅杖脱手飞出,他腹胸额留下了三朵梅花,尸身倒下,禅杖势似奔雷,急射地狂星。
地狂星银剑疾振,由杖下猛扑文俊,一招“花中吐蕊”吐出无数银星,剑气狂啸,直射文俊胸前。同时,他左手疾伸,三枚肉眼难辨的细小絮影,先银剑而至。
文俊功力已到炉火纯青,早已看出那是宇宙神龙的暗器龙须毒针,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天残剑一挥,阻住银色剑影,出左掌向前一登。
三枚紫影似被罡风所扫,以便强更急的速度回头奔。地狂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扔掉剑栽倒。他想伸手至胁下取百宝囊中解药,但光华一闪,两手十只手指齐根而断,百宝囊凭空飞走。他像断了腿的疯狗,惨不忍睹的翻滚叫号,缓缓地缩成一团,浑身渐变灰黑。
芝姑娘不是冷红线的敌手,但对付悍贼如虎入羊群,昆仑的玄天神剑为玄门一绝,杀人如切菜。但她绝不追杀,不离文俊左近。
地狂星一死,唯一幸存的是一个老道,那是南崆峒二老中的玄尘。他抱着师兄奄奄一息的躯体仰望苍天,脸色死灰,正喃喃地自语,其声极轻,微不可辨。
文俊走到老道面前,阴森森地说:“你有什么后事可交代么?”
天残剑随声徐徐举起。
老道鹰目中射出怨毒的寒芒,用那不像人的声音说道:“你想赶尽杀绝么?动手罢!”
“丢下那该死的家伙,拾起你的剑,我给你绝对公平的机会,让你再施展半年前的威风。”
文俊说话时,脸上泛起残忍而刻毒的微笑。这微笑,令老道汗毛直竖。
老道没做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灰铁色的肌肉不住抽搐,翘首望天,不言不动。
文俊不屑地说道:“你不动手吗?我仍要杀你。生有时杀有地,半年前你要取我的性命,今天该我取你的性命了。”说完,天残剑缓缓举起。
老道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他软弱地说道:“你动手罢!崆峒派今后将全力对付你,江湖上你将寸步难行。贫道误信宇宙神龙的话,认为你已葬身汉江,故而单身在此等待水落石出,不然本派高手齐至,你早该粉身碎骨了。”
“就凭你崆峒派几块料。哈哈!你不觉太过妄想么?”
“你怎么说都成,反正我已经落在你手中。这一天,我已不可能再看到了,日后的事实可以给你证明。”
“你认为贵派了不起么?”
“人才济济,做视江湖,像贫道这种身手的人,本派中,多如牛毛,不久你就会相信了。”
“好!我希望相信。”
声落,光华疾闪,老道的右耳跌落地面。
“给我快滚!半月后咱们南崆峒再见。”
“我记下了。”老道知道死不了,神气起来啦。
“半月后贫道扫径以待,并为你准备桐棺。”他还想再说,但一触那文俊凌厉眼睛,又将到嘴的话咽回,抱着重伤的师兄,大踏步走了。
昊天堡的人,早跑得精光大吉了,街道上静如鬼域,血腥触鼻。
文俊收剑入鞘,伸手挽起身畔的芝姑娘,正待入店。鸿安老店的大门,“呀”的一声,闪出一个英俊的少年人。他纵至文俊身前,抱拳一礼道:“在下是昆仑葛云鹏,请阁下再至南门外灵官庙一会。”
芝姑娘讶然叫道:“啊!是师兄铁胆郎君么?”
他惊奇地打量姑娘,惑然地问道:“在下正是铁胆郎君葛云鹏,请教姑娘芳名,怎称在下为师兄?”
“家祖九现云龙徐占海,小妹名廷芝。皆因家祖奉师门令论,不许在江湖暴露身分。小妹自幼生长长湖,从未参谒师门,故以对师门陌生。”
铁胆郎君凄然地说道:“唉!糟了!谁料到你师妹竟然在此呢?这……这……”
姑娘惊问道:“怎么啦!小妹在这儿错了么?”
“一言难尽,等会儿你就知道。”
“到底为什么?”
“这时不便说明。店内就师门几位长辈在,你爷爷恐怕即将赶到,在灵官庙再见。”说完,向两人抱拳一礼,闪入店中去了。
文俊牵住姑娘纤手,毫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到灵官庙去吧,看爷你是否赶来了?”
“哥,你知道葛师兄神色惶急,为什么呢?”
“这位铁胆郎君满脸正气,他在心中作难。你问为什么,很简单。”他拍拍腰中天残剑,又道:“就是为了这把剑。在江西,芳弟力斗桃花仙史时,我就看出是昆仑门人,所以在长湖时,我请你不要将我身分说出,原因在此。当日在长湖,要不是双凶同现,我也不会露出天残剑。当时爷爷脸上神情,我已尽入目中,不然我不会突然离开你们;逃避凤瑛二女,不过是借口而已。你该知道天残与你师门的深仇大恨啊!”
芝姑娘惶恐地说道:“爷爷从没有告诉我啊!”
“这是爷爷厚道之处,他知道这仇恨是不必要的。当年恨海狂人仗剑怒闯东昆仑,也不全是他的错,六大门派的人逼迫他出此一着的哪!谁愿意惹事生非呢?”
“哥,这……这事如何是好?”
“我不会对爷爷无礼,但也不甘心受辱。你可以想得到的,爷爷莅临汉中,显然是冲昊天堡而来,一雪长湖毁家之耻。假使你师门坚持要和我先作对,那……”
“哥,我们不去也罢!”
“傻妹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临头,没有躲避的余地了。看那儿!”他用手一指远处瓦面。
姑娘放眼望去,远处瓦面有十数个身影,快如流星向城南急掠。文俊又道:“这是贵派的盖世奇学,‘追风驭电’轻功,并用‘龙腾大九式’身法,功力已属炉火纯青之境,显然都是贵派高人,不去成么?”
姑娘手心沁出冷汗,粉脸泛灰。
“芝妹,我知道你痛苦已极,我也五衷如焚。也许你我的山盟海誓,会在这年深日久的师门仇恨中化为泡影,或者抱恨终……”
她流着泪惊叫道:“啊!哥,我……我受不了,我……不打算对贵派决绝,因我的师门与昆仑大有渊源,我会在可以容忍的限度内让步的。快走吧?别太迟了。”两人携手出了南门,向灵官庙赶去。
灵官庙,距城南仅三里。庙前一片大广场,一条大道由城南蜿蜒而来,直通巴峪关。以南,丘陵起伏,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峰峦,乃是巴山余脉。八十里外就是昊天堡。
文俊离开汉中不久,昊天堡的众徒重行聚集,匆匆收拾尸体,默默地散去。
由城东,静静地来了两个行脚僧,年纪约在古稀之间。一个方面大耳,一个相貌清癯,手提方便铲,徐徐而来。
街心血迹惨不忍睹,还有两个昊天堡的劲装大汉未走。两和尚寿眉一扬,念了声阿弥陀佛。那方面大耳的老和尚,走进两大汉合掌一礼,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这儿发生了祸事么?”
“不错,杀人如麻,可是用不着和尚念经超度。”
“施主是说,光天化日之下,在王法之地杀人如麻?”
大汉不耐地答道:“是的,和尚。光天化日又待如何?王法?哈哈,只值三文钱。”
“凶手是谁?血迹鲜明,此事发生不久咦!”
“叫什么恨海狂龙,城南灵官庙就所以将他找到。”
大汉说完,与同伴牵过马匹,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