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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麻山喋血

三堡主还未答话,远处旗花信号冲天而起,浓烟阵阵,火鸦满天飞舞,火舌冲天。迎风刮来阵阵焦臭,并有血腥触鼻。

无极道人闻声转头一看,不由心胆俱裂。便咬牙切齿冲着三堡主狂叫道:“姓殷的,你好毒的心肠!总有一天,你可看到同样的景致,昊天堡也和玄都观一样的最后下场。”语毕,返身向火起处狂奔而去。

三堡主吃了一惊,回头一点人数,连自己十二个人,半个也不少,猛记起出棠华镇的时候,便有人放起旗花,难道有人先到玄都观闹事吗?便急向众人道:“咱们得前往看看,快!”

十二个人飞星逐电似的一阵急赶,五里地眨眼即至,三堡主老远便跌脚叹道:“罢了!”

偌大一座玄都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火舌直冲霄汉,噼啪之声,惊心动魄。观外广场中,横七竖八死了十三名道人和十八名后堡的高手,在左侧靠山林的一段空隙中,无极道人目眦若裂,脸如噀血,身形踉跄,浑身浴血,正以一把青钢剑力敌对方六名男女。

这六名男女中,有最淫毒的女人桃花仙史,有风流浪子兄弟,还有三个后堡功力甚高的有名人物。在四周,躺了五名后堡中好汉的尸骸。

无极道人胸骨似已折断,左胯骨直至膝弯,裂开一条三尺长的血缝,背胛骨还在向外冒血,口角鲜血也源源不淌。奇怪!他竟未倒下,形如疯虎一般拼死抢攻。

三堡主人在百十丈外,蓦地气纳丹田,惊雷似地大声吼道:“都给我住手!”人向前急扑。

风流浪子老远便看到了三堡主,他向桃花仙史一打眼色,轻声低喝道:“三祖叔到了,斩草除根,快下手!”

桃花仙史媚笑道:“急什么?好孙孙,就是要让你三祖叔看看呢?着!”

一招“玉女投梭”点出三剑。黄光疾闪,噗噗噗三声闷响,无极道人左肩全碎,飞跃丈外。左胁骨向外支起,左大腿骨肉外绽,只有一片皮肉牵连。可见桃花仙史那黄色的暗器是如何的霸道,功力如何的深厚。

无极道人狂叫一声,望后便倒,临死反噬,青钢剑闪电似的脱手飞出,人也仰面倒下了。

小周郎见桃花仙史得了手,心中狂喜,向前急扑。没想到无极道人掷出之剑,猛袭桃花仙史,这淫妇未料有此一招,吃了一惊,一闪身,长剑猛挥,“锵”一声脆响,青钢剑转向斜飞,向小周郎电射而至。

小周郎那料到变生不测,剑到急如奔电,吓得他魂飞天外,总算他艺业不差,一剑横拨,人向侧一闪,但仍迟了半步,剑过无声,带走了他半只左耳轮,鲜血涔涔而下。

自三堡主发声喝阻,至小周郎丢掉半只耳朵,这不过是眨眼间事,说快真快!

小周郎惊魂未定,勃然大怒,一声厉喝,掠前就是一剑。眼看无极道人难逃一剑之厄,蓦地灰影一闪,三堡主已电火流光似的掠到,及时一掌拂出,将小周郎长剑震偏。

老头子看小周郎竟然要赶尽杀绝,有点不悦,怒然问道:“霸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这是算什么?”

小周郎气得用手掩住耳朵,咬牙切齿正想回话,一旁的桃花仙史已媚笑着收剑,说道:“三堡主,这不怪我们。”

“不怪你们,难道怪我老夫不成?”三堡主火了。

“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复发,确是至理名言。我等奉命行事,幸告得手。大堡主所料,不会错的。”

说完,玉手一挥,竟自走了。

三堡主气得浑身发冷,仰天长叹道:“天道好还,这是何苦来哉!”

小周郎恶狠狠地瞪了地下的无极道人一眼。向三堡主阴阳怪气地说道:“三祖叔,侄孙告辞了,祖父在立等回报呢。”率领余下的五名汉子,带了五具尸体,竟自去了。

三堡主一向就讨厌这一双难兄难弟,也不阻止,便向手下十一名大汉说道:“我们走吧!这些尸体留给村民处理善后。”

众人一走,他惨然地将要断气的无极道人说道:“老汉晚到半步,大错已成,奈何!你不怨我我难安于心,你安心的去罢!尘世滔滔,委实是烦恼之源啊!”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风流浪子兄弟追上桃花仙史,直奔建昌。

小周郎愈想愈恨,突然对桃花仙史说道:“赵前辈,晚辈得晚走一步,不割掉那牛鼻子老道的头颅怎消心头之恨?晚间晚辈当在建昌府会合。”

桃花仙史浪笑着说:“小鬼,你竟称我前辈?”伸手拧了他脸颊一把,“你多懂事啊!啧啧!你是还想找那飞鸿儿是吗?祖奶奶不会阻你的,嘻嘻!”

又指着风流浪子说道:“小风流,你也去吗,别穿你弟弟的靴子啊!”

风流浪子哼了一声:“我才不去呢!”

小周郎向身后三名大汉说道:“谷大叔,咱们转回去。”四个人转头赶回玄都观。

小周郎首先赶到火场,恶狠狠地拔出长剑,直扑无极道长,恰好赶上老道刚好清醒,他仰天狂笑道:“老杂毛,你的威风哪里去了?哈哈!”

无极道人身受多处致命之伤,尤其桃花仙史那歹毒绝伦,江湖上闻名丧胆的一发五枚金色淬毒桃花,三枚皆中要害。而且各处伤痕也都是致命之处,内脏几乎全被震腐。要换了旁人,早该去和阎王爷打交道了。

但他毕竟苦修了一甲子以上的岁月,功力特别深厚,一口真气仍然不散。刚在昏迷中醒来,便看见小周郎在持剑狂言发话。

他淡淡一笑,眼中却充满怨毒神色,吃力地说道:“孽障!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贫道今生虽已无缘面睹,但深信总有一天,报应临头,你会记起贫道今日所言,这一天不会远的,不会……远……的……”

声音愈来愈低,几乎令人难辨。他缓缓闭上双目,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渐渐散去。

小周郎厉笑道:“杂毛,我记着就是,但我可不愿你死得那么痛快,你等着,我先卸掉你浑身碎肉,再剖你的心,再割你的头,再剐……”一面说,长剑已缓缓伸出,将要触及无极道人的双股之中,那血淋淋的碎肉和一段大肠。

蓦地里,身后三名大汉同时暴吼,劲风和剑气飞腾。同时,他感到耳后锐风厉啸。练家子有一种极锐敏的听风辨器术,他功力不弱,当然精于此道,知道有暗器由后心袭到,而且至少亦有三枚之多。他斜掠一步,傲然转身,一招,“回龙抖甲”,向后振出一剑,在身形倏转的同时,左掌以八成真力向后三掌招出。

“嗤嗤嗤”三声锐响,剑风和拍出的内家真力狂震,将袭来的三枚棋子,震得向侧飞射。

接着,“呼”的一声暴响,人影乍分,三大汉中有两名连退两步,另一个直退出五步之遥,显然硬接了一招!

那人影虽退了五步,但神色丝毫不变,脸上冷似寒冰,一双俊目却在喷火,而三大汉脸上却凛然变色。

小周郎倏然大怒,这人正是清泥渡瞰江楼头,那引起飞鸿儿反目相向的死对头。淫贼火可大了,恶向胆边生,纵到三人中间,厉声怒叱道:“好小子,又是你,敢情是生死有命,活该你倒霉。你知道大爷是谁,敢一再和大爷做对?”

来人正是文俊,他俊目喷火,已是怒极。对小周郎的怒叱不理不睬,似若未闻,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走过,地面上留下一两寸深的脚印。他脸上肌肉有点抽搐,向两旁垂下的巨大虎掌,十个指头缓缓地一屈一伸。

“站住!”小周郎怒吼。

文俊咬咬牙,仍进一步欺近。

“叫你站住,你急着死也不在这半刻。”发话是两大汉之一,他两人近面挡住了。

“噗噗噗”文俊置若罔闻,沉重地又踏出三步。俊目中令人心慑的寒芒,像阵阵冷电,死盯着小周郎。

小周郎被文俊的可怖神情镇住了,不由打一冷战,情不自禁垂下了头,凶焰突敛,本能地退后三步。

突然,他感到这畏缩的表情十分可耻,一挺胸脯,愤怒地大叫道:“谷大叔,毙了他,毙了他……”

人影乍合乍分,“砰啪”两声巨响,两大汉各自退了五步,文俊也向后退了两步,这次显然他占了上风。

三大汉神色大变,小周郎心中一紧。

文俊神色益厉,眼中似乎冒出怨毒的光芒,身形一正,又步步欺近。

小周郎恐惧地向左退。在大汉是堡中的大名鼎鼎一流高手,比他只强不弱,这惊雷似的全力一击,以二打一仍落在下风,不由他不胆寒。

他骇极而呼:“谷大叔,上啊!并肩儿毁了他!毁了他!”说着,手中剑缓缓举起。

一声剑啸,三大汉三支银剑同时出鞘。

文俊两次对掌,他未料到自己的功力,竟然进步得那么神速,经两次硬接,信心大增。见四人一亮剑,他站住了,伸手弹开剑囊扎带,握住天残剑把,喃喃低沉地说道:“血债血偿,剑啊,你将发挥你的英风,重振四十年前的英名,杀啊!”

一声清越的剑啸,和着他所发的一声悲愤的长啸,剑身特尖特小,且锈迹斑斑的天残神剑,倏然出鞘。

“天残……剑……天……”三大汉同声惊叫,铁青着脸,张口结舌震栗着后退。

“天残……剑……天……”小周郎脸无人色,张口结舌后退,手中之剑颤抖,如遇鬼魅。

文俊天残剑缓缓向前斜垂,左手剑诀徐徐前引,目中寒芒随剑尖下沉,并未向四人盯视,神色凛然,杀机上涌。

左首大汉悚然喝问道:“你……你是谁?恨海狂人……是……”

锈影一闪,只见人影一晃,文俊已开始发难,百十道绣影直奔小周郎,快如电闪。

三大汉同时惊呼,银剑荡起劲啸,舍命向文俊猛扑,要抢救小周郎一剑之厄。

小周郎知道拼死的时辰已届,锈影一到,他大吼一声,一招“乱堆彩云”急如狂风骤雨,洒出无数银星,向锈影中攻去。

“叮”一声响,人影乍分,小周郎的长剑卡在天残剑锷上,硬生生折成两段。他飞退丈外,发髻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不长不短的剩发披散着,倒像带发头陀。

三大汉的银剑没折断,但他们惊得额上直冒冷汗。

当他们舍死抢攻时,只觉锈影蓦地四散,锐利得令人触肤欲裂的剑气,已经透过剑影,直迫面门。不要命的人并不太多,他们就是惜命的人,只好骇然暴退保命。

文俊一招“罡风扫云”,将四名高手击退,这龙韬十二剑的精微博大处,他已深深领悟,雄心益盛。猛地一声长啸,挺剑猛扑,一招“飞星逐月”出手。

小周郎四人也大吼一声,三把银剑夹着一把断剑向前急涌,声势骇人。

人影一合,血雨纷飞,剑过无声,两个斗大的头颅颓然落地,逃出性命的只有小周郎和称为谷大叔的大汉。

三个人一字摆开,相距各有两丈。文俊面向小周郎,背后是谷大叔。小周郎和谷大叔看了看两个同伴的尸体一眼,脸上灰白,冷汗直流至腮边,两大汉不但头颅搬家,胸前还各有五个小小创口,正在渗血。

文俊平举的剑,又缓缓向右下方徐徐降下半尺。

小周郎骇极而叫:“谷大皮,快逃!替小侄报讯昊天……”

迟了!首先锈影向上一腾,向后反飞,再凌空下击。一声惨叫,谷大叔胸前开了一条大缝,扔剑便倒。

小周郎撤腿便跑。

他快,但普天之下,能快得过文俊所悟出的“九幽凌虚魅影”轻功这身法,实不多见。小周郎曾随乃祖宇宙神龙苦练武林罕世绝学“凌空虚渡”,可惜他不争气,被酒色掏虚了身子,虎祖犬孙,差劲透了。

逃不到七八丈,他只觉脑后上空劲风生寒,知道大事不妙,火速向下一伏身,“懒驴打滚”绝技用上啦!“滚”了三五个翻身,爬起一看,不由胆裂魂飞。

两丈外站着杀机重重的文俊,天残剑正缓缓向右下方徐降,这就是出招的先兆。

小周郎只觉心胆俱裂,两腿抖索,背心真冒凉气,暗叫一声“完了”!却听得文俊阴森森地说道:“我,有大事待办,不陪你了,免你零刀碎剐的惨刑,你就用那把残剑自行了结吧!”

小周郎知道必死,反而不怕了!挺挺胸,哼了一声道:“闻人霸也曾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岂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你到底是谁?大爷看死得冤不冤,说!”

“你不会冤的,你祖父与我有杀师之仇,本来我不会找你算帐,但你且看看。”

用手一指无极道人的尸体,又道:“那是在下师伯,你该明白了,我叫恨海狂龙。”

顿了一顿,冷漠地一笑,又道:“拾起你谷大叔的剑,我给你一次公开的决斗机会。”

小周郎真听话,扔掉断剑,回身纵至谷大叔身边,拾起长剑,漠然回头。

丈外就站站文俊,身左一丈就是无极道人的尸体。怪!老道竟然未死,正张着神眼已散的老眼,看着两人,由神色上看,已知他目现散光,可能已看不到什么了。

两人跨前一步。小周郎长剑向前斜指,文俊的天残剑却是向下略垂。

两人又进一步,双方已拉近至八尺了。

突然,两人同时踏出一步,银花打闪,锈影缤纷,只一瞬间,剑气突发突敛。

文俊的天残剑刚入鞘一半,“当啷”一声,小周郎的长剑方行落地,“咚”一声仰面便倒。由额至腹,只有七个小孔,形成一个北斗星座,“璇玑”在下,“玉衡”在上,最末一颗星“摇光”,就是额上那一颗,在发着红色的光芒。

这是龙韬十二剑中,诡异而霸道的“七星联珠”。

他眼看自己的杰作,怔了一怔,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他被自己的神奇进境所呆了。在以往七星连珠这一招,他只划出璇玑四星或者玉衡三星,另一招“寒梅吐蕊”最多只能刻一束梅花。“寒梅吐蕊”又叫“梅花三弄”,要在那极为短暂的瞬间,攻出三朵梅花,共有十五剑之多。

他自经过这一仗,信心大增,但是,他对自己功力的神奇进境,仍是迷惑不解。

他拾起谷大叔的银剑,在地面划了两个大字:“恨海狂龙”。然后扔掉剑转身向无极道人走去,口中低语道:“恨海狂龙,恨海狂龙!”猛地探囊出江湖医圣所赠的小玉瓶,倒出一粒紫露续命丹,捏碎药丸,塞入无极道人口中,抱起他的躯体,向林深叶茂处隐去。

文俊何以来得这么巧?原来他愤愤地拔腿狂奔,一口气直远去十余里,借狂奔以他发泄满腹的辛酸和惨痛。他只感到头脑晕眩,天旋地转。幸而他心隔间所郁淤血已经喷出,只感到神智昏沉昏乱而已,这要不了他的命。

他正顺着小径茫然狂奔,突然前面出现一条河流,已经到了宜水右岸。

他扔下背上包裹,奔到河边叭伏在地,将脑袋泡在清澈的河水里,好半天方抬起头,仰天大叫道:“恩师,弟子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弟子一腔热血仍在,只消留得一口气,必赴汉中昊天堡快意恩仇,死而无怨,望恩师在天之灵庇佑。”

说完,仰着苍穹,缓缓站起。玉面上泛起坚毅的神色,杀机上涌,紧咬钢牙,虎目中清泪滚滚而下,直洒胸襟。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像他这般冷漠而坚强的人,竟然也泪下沾襟,可见伤心已极。

到了这般地步,他真的走投无路,要到昊天堡报仇吗?不成啊!阎王谷的教训,刻苦铭心,人家几个区区巡山小丑,也有出色的能耐,要到昊天堡还不是鸡蛋碰石头?要投师学艺罢,茫茫人海,谁肯收容他?

再说举目江湖,想找名师不啻大海捞针,能胜双凶一霸之人,实在得未曾闻,谁能传授他破宇宙神龙护身真气的绝世神功?想找黑尸魔和恨海狂人吗?

他们一个萍踪四海,天下之大,何处可寻?一个功力盖失,爱莫能助,不可能助他练武了。

猛想起恩师生前,曾说一僧三道无双老的一僧雷音大师,他的雷音神掌和三道玄天神罡,正是护身真气的克星。

雷音大师在岷江附近,有遗迹,可能雷音洞府就有岷江附近,何不前往岷江附近一探,试试自己的缘分呢?想到这儿,精神为之一振,忙将包裹背好,正欲觅路直赴宜黄。在那一转身间,突间玄都观方向火舌冲天而起,火鸦漫天飞舞。

他心中一动,心说:“怪!在我离开玄都观时,似乎听到师伯叫我俊儿,这时那儿突然生火莫非与我有关系。”

他心头大惑,低头沉思有顷,突然脱口惊道:“该死!这里大有蹊跷,师伯并不知我今日到来,因何观中道保全都怆然,戒备森严呢?啊!我该死,定是玄都观有变!不好!我得看个水落石出,探明真相。”紧了紧腰中天残剑,展开九幽凌虚魅影绝世轻功,急如奔电一闪而逝。

他到得正是时候,果然被他料中,真是生有时,死有地,在劫者难逃,小周郎为雪半耳之耻,终于报应临头。

文俊身形快如闪电,相距一二十丈,方被三大汉发觉,也就是小周郎要下毒手的瞬间!

文俊急怒如狂,先发三粒可破空发声的黑棋子,迫小周郎回身自救,人也急射而至。三大汉怎肯让他接近?两侧大汉虎吼出掌,将文俊阻了一阻。文俊仓促间双掌齐出,硬接两掌,所以似乎输一着,但其实却是他强得多多。

他抱着师伯的身躯,一口气穿过幽林,在一处小山壁找到一块平整之地,将师伯小心地放下了。

当他看清师伯身上的创伤时,不由汗毛直竖,浑身震栗,丹田下一道冷气,直冲顶门泥丸宫,就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无极道人一身是伤,腹裂腿折,肩骨碎裂,五脏离位,血涌肠出。这样重的伤势,他竟能活着,令人难以置信,但他确实未死。真是天可怜见,上苍有眼!

紫露续命丹端的是人间绝品,阻住了老道行将散去的数十载辛勤苦修的先天真气,药力一行开,气血重行凝注,倏然清醒过来。

他无神的目光,缓缓掠过文俊的五官,微微喘道:“是俊儿吗?师伯已经……”

“师伯,你老人家得救了,请别说话。不知道这带附近,可有师伯熟识的人家吗?”

无极道人眨了眨眼,撇开话题问道:“你随沈师弟多久了,小周郎呢?”

“师侄承恩师仅有两年时日,小周郎和另三名大汉,已被徒侄宰了。”

无极道人点点头,喘口气又问道:“我的内腑全毁,外伤更剧,贼去楼空,虽有九转仙丹亦无能为力了。你给我吃了什么药?竟能使气归宫,令血返脉。是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吗?”

“徒侄日前得江湖医圣老前辈垂青,幸得武林至宝紫露续命丹三粒。师伯所服,即是此物。”

无极道人突然面露喜色,说道:“快快将我的头部垫高,我虽五腑全毁,但得灵丹之助,半个时辰内死不了,天助我也!”

文俊依言解下包裹,垫在他颈下,打开玉瓶倒出丹丸说:“徒侄还有两粒紫露续命丹,师伯一起服下罢!”

无极道人摇摇头,苦笑道:“这是暴殄天物,快收下。我内脏已全毁,紫露续命丹虽是人间至宝,可惜为时已晚,你曾听说过有什么妙药,可以令内腑重生的?在我未死之前,你且听我细说一件江湖秘辛,对你或许大有益处,希望你记住。”

文俊垂泪收瓶,凄然哽咽道:“师伯,难道世间就无药可治你老人家的伤吗?”

“没有了。紫露续命丹只能聚集气血于一时,是否能挨过半个时辰,未敢逆料,假使是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最多只能推半盏茶,比紫露丹差多了!”

这时,他脸上神色已不似先前苍白。调息片刻后,仔细打量文俊半晌,不住颔首,脸上涌起一丝满足的微笑,然后仰神苍穹缥缈白云,缓缓闭上双目,无限苍凉地轻唱,哀伤地颤声轻语说道:“悠悠苍穹,日月晦冥,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人又何其缥渺,多么虚无啊!”

伸手轻抚双鬓,两眼角泪光莹然,叹口气道:“九十年岁月等闲过,到头来,尘缘难消,清净难求,至于身历兵解,看来善恶报应之事,确实渺茫,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墨子也说:胜似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看我修真学道,敬神而事鬼,确是错了!”

缓了一口气,以无限落寞的声音又道:“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一百三十年前罢。”

他的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神色充满了怀念和追忆,“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个英伟绝伦,技绝天人的二十余岁少年侠客,嫉恶如仇,豪气如山,两手所沾血腥,在当时真所以用四个字形容,骇人听闻。那时,大明江山初定不久,魅魑魍魉横行,这少年整整活跃江湖四十年,为武林保持了一缕浩然正气。后来,因为和三个女人之间,闹出了许多情海波澜,这位一代豪侠,竟然出家做了佛门弟子,佛名就叫雷音。

“他虽身入佛门,但杀孽仍日甚一日,身经百战,未逢敌手,江湖尊称伏魔大师而不名,公认他是天第一条好汉。

“由于他身诛妖孽过多,尽管这些人罪有应得,但他们的师长和朋友们,却不作此想,竟然纠合当时六大门派中最是盛名的武当、崆峒、昆仑、峨嵋四派,还有武术泰斗的少林,也派了一些弟子参加,在南崆峒白龙峰约战伏魔大师。鏖战四昼夜,伏魔大师单人独刀,与近百武林顶尖儿僧道俗高手周旋。

“那一役,四大门派精英损失奇惨,仅二十余人幸获生还,少林弟子虽未动手,亦有近十八人遭了无妄之灾。

“最后,救星从天而降,东海三神山三位修士,两男一女突然现身,一时兴起,将群雄疾言厉色赶下了白龙峰,三人联手与伏魔大师力拼三昼夜,方各自隐去。

“可笑当时与会群雄,全是当代武林名宿,竟然没有一个知道伏魔大师用的是何种奇功。举手投足即可致人死命,仅听他自称雷音神掌而已。

“数十年后,伏魔大师仍游踪四海,去暴除奸,却于十年的最后一天突然隐去。直至今天,这位盖世奇人,失踪了已有八十有三年。”

说到这里,无极道人微现气喘之象,顿了一顿,又道:“伏魔大师失踪了不到三五年,当时武林传说的一僧三道无双老全无讯息,蛇鼠们又从新抬头,江湖成了鬼蜮,应运出了一个江湖皆惧的恨海狂人,专和黑白道上的无耻败类作对。如今,恨海狂人无故失踪了四十余年,江湖中焉能太平啊!”

这时,他的声调突转高亢,脸上泛现红光,精神大增。文俊可不知道是回光返照的现象,只道师伯伤势好转呢!

他耳听师伯兴奋地说出伏魔大师的事迹,只觉无限神往,目不转经盯视着师伯面容。

又听师伯说道:“江湖中探听一僧三道下落的人不算少,但没有一个人成功,天下之大,何处去找呢?我也是其中之一。二十年来,自所获的雪泥鸿爪中,以岷江上游松潘附近伏魔大师所留下遗迹最为世人所信,但却不是真迹,你且看这幅图。”

探手入怀,取出一幅血迹斑斑的一尺见方丝绢道:“你且细瞧,这图我得自一个怪丐之手,据说雷音洞府之秘图,但却是假的。你留存与否,无关宏旨,我送给你了……”其声渐低,红光逐渐隐去。

文俊看图中所画的是一幅山水,淡淡的远山,古松盘虬,苍鹰回翔,意境大佳。可是那远山的峡谷间,流着一条细小而气势澎湃的黑色河流。

他正大惑不解,又见师伯递给他一本褐色卦面的绢书,说:“俊儿,这是奇门遁甲理数之学,为我毕生心血的结晶,于你或有大用,据我所知,雷音洞府秘图可能尚在人间,你或许可以找到那图,依图找到雷音洞府,报仇有望……”说到这儿,声调渐弱,眼神渐散。

文俊大吃一凛,尖叫道:“师伯,师伯,你……”

这时,山崖左侧亦有两个一高一矮的青影,以奇侠奇轻的轻功掩近,恰好将无极道人最后两句话听清。

文俊五内如焚,竟不知有人接近。他话未完,无极道人已脸色死灰,抢着说道:“记住,功力未至化境,不许前往报仇。找到雷音洞府,练成绝艺,报仇雪恨,横扫武林,我……死……瞑……”

话未完,“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立时气绝,一双眼并未合上。

文俊抚尸痛哭,直挫钢牙。用手合上师伯的眼睛,恨恨地一字一吐说:“师伯,徒侄有一口气在,誓遵师伯遗训,报仇雪恨,横扫武林,望师伯在天之灵佑我。”

他缓缓放手,将师伯赠“奇门道径”放入百宝囊,拾起绢图,摇摇头,顺手塞入怀中。缓缓站起,正在思量如何埋葬师伯遗骨,突觉峰后一声刺耳的奸笑,阴森森没有丝毫人味。他心中一凛,火速转身。

身隔三丈外林缘,并肩踱出一高一矮两名大汉,青色劲装,背插赤刀,高个儿年纪在四十以内,脑袋又扁又长,大马脸,鹰勾鼻,尖嘴猴腮,身高八尺以上,背插一把长剑。

矮个儿高不过五尺,年纪在四十上下,朝天鼻招风耳,挺着大牛肚,插一把连鞘厚背砍山刀。

两个人在文俊近处止步,文俊转正身形,虎目中充满了怨恨,冷然瞥了两人一眼,并微哼一声。

两人阴阴一笑,用刺耳的声音厉声说道:“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将这位道爷宰了,官司你打定啦!”

文俊回了他一声冷笑,冷冷地说道:“两位可是公门中人?”

高个人蓦地怒吼道:“呸!你他娘的瞎了!大爷乃崆峒派俗家弟子,人称逍遥鬼武义。那位矮爷乃武当门下高弟,叫矮脚虎田英。江湖中谁不知大爷们的名号?你小子狗眼看人低,竟说大爷们是六扇门中的鹰狗,该死!哼!”说着,两个人阴森森地向前缓缓欺近。

文俊卓立如岳峙渊渟,冷然向两人看去。他有点困惑,武当弟子该用长剑,而矮脚虎,用的却是厚背砍山刀,难怪他惑然不解。看两人在六尺外又站住了,他们被文俊那神定气闲慑住了,不敢超越向前。

文俊傲然说道:“武当崆峒,系出名门,两位不愧名门高弟。”

逍遥鬼骨头轻飘飘地说道:“好说,好说,小兄弟你的眼光真够,嘻嘻!”

文俊看了那阴森森的邪笑,一肚子不高兴,冷冷地说道:“两位既不是六扇门中人,竟说了这么多废话,血口喷人,你们未免太孟浪。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有什么花样,冲我耍出来就是。”

矮眼虎大是不耐,破口骂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敢如此无礼,你敢情是活腻了吗?说!”

逍遥鬼摇手止住他往下再说,冲文俊奸笑道:“好朋友,咱们用不着斗口,我俩来意,大概你该有几分明白,还待详说吗?”

“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和你斗口,我还没这份雅兴闲情!”

“小狗,气死我也!”矮脚虎怒火冲天地叫。

“大爷非宰了你不可!”说着,伸手去拔背上的砍山刀。

逍遥鬼伸手虚拦,阴阴一笑道:“念你年纪轻轻,且给你一次便宜。交出那雷音洞府的秘图,大爷们就给你留个全尸,怎样?”

文俊仰天狂笑,声浪直冲霄汉。笑完,玉面一寒道:“姓武的,你的狂妄卖价太便宜哩!你认为准成吗?凭什么?凭你崆峒派那三脚猫,只配替人把风报讯的几手破烂吗?大言不惭,哈哈!太过份,太过分了!”说完,大笑不止。他今天急怒交加,情绪有点不正常。

逍遥鬼气得脸色铁青,蓦地大吼道:“小狗!你敢藐视我崆峒派,今天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武大爷活劈了你!”

声落人进,揉身猛扑。左手一招“二龙戏珠”,右掌后发先至,倏出一招“力劈五岳”,闪电似急劈而下。

文俊没理他,心中冷笑。招到,左手“拨云见日”一掌拨开,“二龙戏珠”,向下一带,恰好将“刀劈五岳”挡出偏门。右掌以攻还攻,又一记“吴刚伐桂”,招出急似惊雷,捷如星火,劲风险掌泻出,几如狂飇掠地而至,但身形未动分毫。

逍遥鬼吓了一大跳,火速横飘八尺,间不容发中,躲过文俊那一招平凡的“吴刚伐桂”,他只觉冷汗直流。

一旁的矮脚鬼心中一凛,倏然拔出砍山刀大叫道:“武兄,这小子扎手,夜长梦多,快!并肩儿毁了他!”人随声进,“唰唰唰”砍出三刀,劲风呼呼,声势骇人。

逍遥鬼也火速撤下长剑,瞬即加入,狂野地紧攻三剑。霎时刀光霍霍,剑气森森,端的是名家身手。

文俊这次可没有那么从容了,攻出三掌,仍被迫得退了三步,已经退于无极道人尸体之旁。他脚根一触到灵骸,登时火起,一声长啸,接着剑如龙吟,天残剑倏然出鞘,一招“天地分光”闪电似震出,从刀帘剑幕中疾闪而入。

矮脚虎和逍遥鬼只感到自己的刀光剑影中,突然被一朵朵锈影轻捷天比地锲入。矮脚虎大惊,仰身退蹿近丈。

另一面逍遥鬼也飞退八尺,矮脚虎不等身形站稳,脱口道:“小子无礼,你是元字辈的弟子吧……”

目下武当有三辈健在的弟子。最老的是“清”,其次是“道”,最年轻的是“元”。目下掌门人是道字辈的道人“道全”。

文俊那一招“天地分光”,正是武当镇山剑法,号称无敌天下的“八卦剑法”中,十分奇特霸道的一招。

矮脚虎是武当弟子,当然知道,由于文俊年纪甚轻,所以被矮脚虎误认为是元字辈的弟子。

三人身形一定,矮脚虎话音刚落,突然脸色死灰,踉跄后退,张口结舌,想说话,却又张口无声。

逍遥鬼也嘴唇发白,脸上肌肉抽搐,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惊恐之状十分狞恶,如见鬼魅,他一面退一面叫道:“天……残剑……”

文俊冷冷地说道:“你的眼力不错,它又出世了。”

“昊天堡的闻人霸二公子就是你……你杀的?”矮脚虎惊骇地问,仍在一步步后退。

“正是区区在下,哪儿走!”人影一晃,快似电光石火。

矮脚虎刚要转身逃命,只听一声“锵……叮”金铁清鸣,逍遥鬼手中长剑掉了近尺剑尖,人也一声闷哼,向后反飞,血珠四溅。

同时,隐隐青影连同锈影斑斑,已经迎面盖到。他三魂中走掉了两魂零半,但不得不拼命自保,一声虎吼,不退反进,砍山刀急如狂飙,向锈影攻去。

人影一合即分,“当啷”一声,砍山刀落地,矮脚虎的尸身向前一扑,额上和胸间共有两朵梅花,共十个小孔。

文俊一招“寒梅吐蕊”宰了矮脚虎,身形倏转,要找逍遥鬼,可是古林苍苍,哪有半个人影,地上除截断剑外,还有他留下的半个鼻子和一片颊肉。

他脸上的煞气渐敛,归剑入鞘,木然地抱住师伯的尸身,脚步沉重地向密林中缓缓走去。口中喃喃轻唤道:“师伯,你老人家安息吧!但是,在世的人绝不会安宁。昊天堡!他们,我发誓,他们永不会安宁,除非我死了!”

逍遥鬼的颈旁中了一剑,另一剑又被削掉了半个鼻子和右颊一片肉。这家伙端的剽悍过人,一手按住颈下大动脉,止住鲜血狂流,乘文俊揍矮脚虎的瞬间,忍痛狂奔入林。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天旋地转,一阵晕眩,扑地便倒。

等他清醒过来,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片灰色景物,隐约可以辨出眼前似有人影晃动。

他随声叫道:“恨海狂……狂……龙!你你……你杀了我吧!崆峒……门……下……”

“师弟!你醒醒!我是……”有人在他耳畔大叫。

但他已听不见了,只喃喃地张口,声音几不可闻:“武当……也永不……不干……休!”

突然他拼力大喊道:“雷音洞……府……秘图!雷音……洞……府……秘……”话未完,双眼向上一翻,两腿一蹬,呜呼哀哉。

“道爷,咱们沿血迹快搜,恐怕武师弟子与贵派有所关联。二弟,你去会知桃花仙史赵姑娘一声,杀闻公子的恨海狂龙恐怕仍在左近,请她小心了。”一个粗嘎的喉音急促地说。

“唔,令师弟还说雷音洞府秘图。快搜!”这是另一个人在说。接着衣袂飘风之声大起,片刻万赖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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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建昌府的官道中,大踏步走着一个眉心紧锁少年。他仰天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他们,将永不安宁,永不安宁!”

突然,官道后蹄声得得,两匹快马在前后不过两三里,向他对进而来。他心中一动,便跨出官道,在路旁树荫下解下包裹,坐下歇息。

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下里将要错身闪过,突然建昌府奔来的骏马上,飞起一声大吼道:“建昌府口信传到,不用去了。”

两匹马倏然勒住,八只马蹄践得泥土飞扬,两马俱人立而起。由抚州奔来的马上人说道:“我传口信,对头无踪,大伙儿已向北赶,如无踪迹,或许再返建昌往南搜。三堡主已亲自出马,慈云庵的人不必撤回。再见!”

马一阵长嘶,双方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文俊冷哼一声,心说:“这么巧?真是天假其便!趁他们乱得一塌糊涂,我好到慈云庵一探三位师姑的讯息。哈!看样子,昊天堡在慈云庵派有人啦!正好找他们问个明白。”

背起包裹,向建昌府走去。

他就是文俊,凄凄惶惶葬了师伯灵骸,迳奔宜黄。但他突然想起了这一次的另一目的,就是至慈云庵,探询三音妙尼的下落,遂绕道转趋建昌。这是麻山喋血后的第三天,途遇昊天堡的人传信,他心中暗自惊惕。

慈云庵,在建昌府大西门外十里,那是一座小山丘下的一所香火衰落的小尼庵。在一般人心目中,那是一处不受注意,全是世间苦命女人苦修之所,而在江湖中,却是名传遐迩,大有来头。

二十余年前,慈云庵本是一所破败的小小庵堂,后来被一名貌美如花的中年尼姑看中,出资大兴土木,重建这一座荒凉破败、行将沦为废墟的尼庵。

在外表上看,慈云庵的规模,比起峨嵋山的巍然道院,相去天壤,简直不成比例。也由于这一缘故,慈云庵在一般人眼中,委实是微不足道。而且,慈云庵只有几个已入中年的女比丘,绝不收容年轻貌美的苦命少女。半日里,庵门经常关闭,也不见庵中人出去化缘,尘世滔滔,像慈云庵这种苦行清修的小小庵堂,有谁去注意呢?

但事实却不如此,庵中辟有秘室,室内别有洞天。前夜三更后,这入迹罕至的荒山避野里,经常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出没。

三年以前,慈云庵的名号在江湖中,端的是闻之色变,也令人心动神摇。提起了“慈云庵”的三音妙尼,谁也得目放奇光,心痒难煞,但却流着口涎,口是心非地骂声“好个不要脸的淫妇!”或者伸伸舌头,缩缩脖子,叫声“好厉害的要命女菩萨”!

可是,三年前的最后一天,慈云庵突然变了,不管白天或夜晚,有不少提刀挂剑的好汉们出入。庵中的七八名中年佛们女弟子,更少让人看到了。此后一年多,慈云庵像一个步入暮年的孤独老女人,日渐衰颓,只有斜阳冷月,伴着她度过了多少茫茫的黄昏,多少漫漫的长夜。

经过了看似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两年,慈云庵又是一变,变得恐怖而阴森了。大白天,凡是接近这儿三里附近的人畜,会突然无故地失踪。在夜间,这一带起伏不定的山岗和幽林,经常有鬼火乱飘,厉啸时起。令人毛骨悚然,动魄惊心。

这一来,慈云庵更加冷落,更为凄凉了。

你要是在建昌府打听大西门外慈云庵的消息,准有人恐怖地摇摇头说道:“老表,那是个鬼地方,除了鬼,你不会看到什么。”

文俊没向人打听,他已知是昊天堡有人在那儿盘踞,而且三音妙尼在相处中,已将慈云庵的位置告诉了他。

这天,他在大西门客店中住宿,白天里暗自踩探去向,入夜在房中行功练气一个时辰。在这一段时日里,他练功比在峡谷随恨海狂人练时更勤,进境十分神速,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功力进步甚快,所以练得更勤更苦。

二更末,大西门至慈云庵的荒芜小径上,有几拨夜行人分头并进,目的地都是慈云庵。

最先赶到的是文俊,他穿的是淡青色的夜行衣,腰带上插着天残剑,胁下悬着百宝囊,没有巾帕绾住头发,马马虎虎地挽了一个发髻。穿起紧身夜行衣的他,端的是猿臂鸢肩,浑身都是劲,显得万分雄壮魁伟,谁相信他是个未届弱冠的大孩子呢?

他自己命名的“九幽凌虚魅影”轻功,展开后端的快如鬼魅幻影,疾如闪电,十里地不需半盏茶时,真是快极。

远远便看到慈云庵后那顶尖尖的小山,他避开荒径,穿林越野而进。不久,便看到前面半里地,有一角黄色的灯光射出,倏现倏没。

他心中一动,暗说:“那就是了,我得小心点儿。”

在他突然刹住身影的同时,身左十余丈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耳语,他耳目大异常人,神目可以夜视,十丈内飞花落叶也难瞒他。他心中一动,便隐住身形,凝神打量发声处。

那是十余棵特别粗大的楠木,高有七八丈,树杈离地约有三丈左,右,那粗大的横枝上,背靠背倚坐着两个黑影,正在低声耳语。

有一个哑嗓子说道:“郑兄,咱们难道不可以到建昌猎食吗?程老三独个儿吞定了五个,只将两个又丑又老又蠢的分给咱们,太不公平,早晚咱们得自己设法,何不早作打算?”

另一个沉浊的喉音说道:“使不得。程老三曾得堡主一再告诫,绝不许咱们到建昌闹事,说是麻山有几个最难缠的家伙,怕他们下来管闲事呢!”

“几年了,鬼知道咱们吃的苦头。程老三不准咱们自寻快活,他自己却那样艳福齐天,哼!”

“算了,别发牢骚了!反正都是女人,有那么两个也够咱们受用了,别人心不足啊!”

文俊暗喜,心说:“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个东西果然是昊天堡设下的暗桩,看来三位师姑在这三年中,定然没在江湖露面。慈云庵必定被吴天堡的人盘踞了。这也好,先间清内情,闹他个落水流花再说。”

想到这里,猛地一长身,凌空直上。两个暗桩相背而坐,按理断无被人接近而不知之理。可是文俊的功力,已经登堂入室,焉能让他们发觉?他们只感到胁下一麻,便立时知觉全失,耳中彷佛听到微风凛然,钢刀脱手而坠,身形也腾空而起,其余便一无所知了。

文俊挟着两个活死人,找一处林深草密处,将两个人扔下,自己盘膝坐在一旁,掏出恨海狂人所赠面目戴上。

人皮面具有正反两面,正面是淡金,乃是中年人面容,反面是紫灰,是古稀老人的容色;这是恨海狂人的行道江湖的两种化身,文俊这次用的是正面。

他准备妥当,将两个人穴道打开,冷然在旁坐好。

两大汉陡然清醒,莫名其妙地爬起,那喉音嘶哑地说道:“喂!郑兄,咱们……怎哎!你……你是人是……鬼?”

他话刚说了一半,便发觉身边不到一丈处,文俊的身影和神目中射出的阵阵冷电寒光,惊得一蹦而起。姓郑的也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狗,惊跳起来。

文俊没做声,冷然端坐不动,目中神光倏敛。

姓郑的探囊取一把匕首,强自镇定喝道:“相好的,你要再不答腔,休怪大爷心狠手辣。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文俊仍不做声,像是一座化石。

两贼只感到背上直冒凉气,另一个人本能地去拔背上单刀,但除了刀鞘,一无所有。他惊叫道:“我的刀呢?我的刀……”

“刀没有用,你还是安静些好。”声音冷似寒冰,发自文俊口中,丝毫不带人味。

姓郑的说道:“你究竟是人是鬼,说!”口气微显惶急。

“人与鬼并无不同,其实鬼比人更要好些。你自己去揣度我是人是鬼吧?”声音仍是冰冷。

姓郑的一声厉吼,挺匕首飞扑而上。文俊依然坐着不动,刀到,左手一舒一扣,闪电似地扣住他的右上臂,只一带,姓郑的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仰面朝天躺在文俊身前。

耳听文俊冷峻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你在我面前弄刀舞爪,那是白费劲,先让你反省反省吧!”手一用劲,五指陷入肉中一寸以上。

姓郑的痛得额上汗下如雨,狂叫起来。

“不许叫!”他已经叫不出来了,哑穴已经被点,只能翻白眼,喷白沫。

另一贼一看大事不好,抱头撒腿便跑。跑不到八尺,倒抽一口凉气,惊的腿也软了,怔怔地望着发呆。原来他身前丈余处,正盘坐着那面如淡金的怪人,身前正横躺着他的同伴。

“哼!”这一声冷哼,把他的惊魂召回,转身看看身后,先前怪人盘坐处果然不见人影,他拔腿就跑。

不到一丈,突然又是一声冷哼,身前正是那面如淡金的怪人,一点也不假。就是他,正盘膝坐在那儿呢!

这家伙倒抽一口冷气,浑身战栗。

“小伙子,乖乖地站着,回我的几句问话。”怪人说话了。

“你……你不是……是鬼罢?”他张口结舌地说。

“是的!”怪老人答得斩钉截铁。

“所问的话,答与不答全在于你,但要是其中有假,我不再问了,反正昊天堡的人多的是,我可以另找别人。”

“你问就是,在下知无不言。”他只觉激灵灵打一冷战。

“你们是昊天堡派来的?”

“一点不假!”

“来了多久?”

“半年零十天。”

“来做什么?”

“等待三音妙尼,那三个淫……”

“住口!题外的话不许岔入。”

“是!不说就不说。”他打了一哆嗦。

“有消息吗?我说的是三音妙尼。”

“宛如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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