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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惺惺相惜

四方茶馆,开在北门里第一个巷子口。

馆如其名,光顾的全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各色江湖人物,会友、谈盘、评理、消磨时间,各有各的目的。

如果你想听新闻、探消息或传播什么的,这里是最理想的站口,是以座上客常满,当然,由于茶客品流复杂,而且都是等而下之,所以其嘈杂程度也是只此一家。

时间是未末申初,座中茶客有七成。

一个毛头小子进入茶馆,目光一阵扫瞄之后拣了个靠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他,正是浪子三郎。

他今天换了套还不怎么讨人嫌的衣服,虽然有补丁,但还算干净,可能他想修正一下形象,浪子不该是叫化子。

“砰!砰!”

他拍了两下桌子。

“大茶壶!”

这一声叫得很响亮,招来了许多笑声。

小二是个中年人,背微驼,肩上搭着一条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布巾,手里提着开水壶,绕桌走了过来。

“刚才叫我什么?”

小二面有怒容。

“大茶壶,怎么?不对?”

浪子三郎翻起白眼。

“这里不是窑子,没有大茶壶。”

“你手里提的不是?”

“嗨!”小二硬把一口气咽了下去:“喝什么茶?”

“要称客官。”

小二瞪了半天眼。

“是,客官,喝点什么?”

“嗯!这才像话,给大爷沏一碗上等龙井。”

“大爷?小兄弟,你……”

“有钱就是大爷,没什么不对。”说着,从肚兜里摸出一大把银钱,往桌上一放,随即又收起来,自语道:“财不露白,我怎么老是记不住。”

“不要点什么?”

小二的态度改变了些。

“花生、葵花、瓜子,外带两条麻花。”

“好,马上到。”

这里的茶客五颜六色,什么德行都有,光怪陆离的鲜事不断,大家都见怪不怪,要是有那么个衣冠之士坐了进来,谈吐行动循规蹈矩,那反而是怪事了。

小二很快地端来了茶碗和四个小碟子,冲上开水。

“大茶壶……”

小二又瞪眼。

浪子三郎摸出小银锭,往桌上一放一推。

“别瞪眼,大茶壶也没什么不好,小二、堂倌、伙计、茶博士也差不了多少。”嘻嘻一笑:“大爷我包不定什么时候走,先付钱,省得说大爷混吃白喝,这多的嘛……就赏你去喝杯酒吧!”

“谢大爷!”

小二眉开眼笑,拿起银锭,哈腰离开。

这银子少说也有一两,而茶和小吃不过几十个大钱,他能不乐吗,别说叫大茶壶,更难听的他也认了。

浪子三郎开始剥花生、嗑瓜子。

两名大汉进馆,目光扫瞒中,发现了角落里的浪子三郎,互望一眼,点点头,在邻近的茶座坐下,叫了茶,喝没几口,其中一个离座而去。

浪子三郎自语道:“猎狗的鼻子可真灵光,老远便嗅了来,反正是没事,逗狗儿也不错,嘻嘻!”

那大议横了浪予三郎一眼,目芒像刀。

“呸!”

浪子三郎吐出一片瓜子壳,正好射在那大汉的桌子上。

大汉怒目圆睁,霍地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忽地脸色一变,脖子一缩,坐了回去。

原来是那片瓜子壳,竟然钉入桌面,只剩下一丝丝在外,如果这片瓜子壳是吐在他身上,怕不直穿到骨头。

邻近的茶客只听到“呸!”和看到大汉起立坐下。

浪子三郎没事人儿似的,连眼角都不大瞟大汉一下。

那大汉有些坐立不安。

茶过两泡之后,浪子三郎伸个懒腰,站起身来,口里喃喃道:“玩游戏得到城外空旷的地方,这里不好玩,也不能玩。”

说着,离席而去。

那大汉在浪子三郎出门之后,也急急离开。

北门外,官道上,一片小树林,林中有座土地庙。

痕子三郎斜靠在庙门边,呼呼大睡。

许多条人影悄没声息地从四面迫近,停止在三丈之外。

浪子三郎睡得很熟,鼾声还不小。

一个鸡眼鹰鼻的中年长衫客,缓缓向土地祠接近,襟上绣了一条小小的银龙,从标志可以看出他在石家堡的地位不低,至少与武士总教习“满天星”蔡云平行。

接近了,距离浪子三郎约摸五步,他停了脚步。

这时,来人全部现身,清一色的黄龙武士,人数约摸三十之间,如果手牵手,正好可以把土地祠圈住。

“小子,起来,别装蒜了。”

长衫客发话。

浪子三郎停了鼾声,但没睁眼。

“小子,少装孬种,起来!”

长衫客再次开。

人阴,声音也是阴的。

“什么鸡猫子喊叫的?”浪子三郎声音像梦呓,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捂住嘴打个呵欠,睁开眼,一阵东张两望:“哟呵!满热闹的,怎么回事?”

“小子,放聪明些,站起来答话。”

“啊!”浪子三郎蹦起身来,抱拳道:“我道是什么不识相的东西搅人瞌睡,原来是石家堡黄龙武士统领驾到。失敬!失敬!”

长衫客正是黄龙武士统领“火神”袁子豪,擅长用火器炸药,出了名的残狠角色。

“你小子居然也认识本人?”

“当然,石家堡并非秘密门户,而你袁大统领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焉有不识之理,嘿嘿!”

“小子,少耍嘴皮子,找到你还真不容易。”

“怪事!我不躲不藏,成天在街头浪荡,怎么会不容易。”

“我们家主想要见你。”

“哟呵!天下第一家的家主想见我浪子三郎,看来我是时来运转了,是不是因为传位大典那天对我没尽礼数招待,所以要补充一番?”

“你说的完全对!”

袁子豪面现不屑的冷笑。

“那怎么好意思,你代我谢了吧!”

“不行,家主的命令没人敢违抗。”

“可是……我没空。”

“小子,你是用你的双脚走,还是捆了拖着走?”

“嘻!我这辈子还没被人捆过。”

“那你是自己走?”

“说过没空,等有空了我会去拜访。”

“拿下!”

袁子豪挥了挥手,弹退。

四名武士应声扑出,抻手便扑。

“啊!你们……岂有此理……”

浪子三郎左闪右晃,滑似游鱼。

石家堡的武士都是精选精练的,每一个的身手在江湖中都可列高手之林,现在四对一,竟然变成了逗小孩玩,抓了半天,连浪子三郎的衣角都没碰到。

袁子豪的脸色开始凝重。

“不好玩!”

浪子三郎怪叫一声,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四名武士一个一个全躺了下去,连哼声都没有。

袁子豪脸色大变。

“格杀勿论!”

“玩真的?”

浪子三郎翻起白眼。

又有四名武士亮剑扑上,各占一个方位,迅厉出手,寒芒打闪,穿梭交织。

浪子三郎仍在施展玄奇无比的身法,在剑网中滑游。

统领下格杀勿论的命令,出手的当然尽全力朝致命部位招呼,绝不留情,在没有反击的状况下,凶险万分。

十个照面下来,浪子三郎似乎又已不耐,“啊!”地怪叫了一声,不知使的是什么邪门功夫,对手之中的两支剑竟然招呼向自己人,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扭转剑势。

惊呼夹着闷哼,两名武士挂彩后退,另两个窒住。

浪子三郎翻起白眼,道:“这可不干我的事,是你们自己的家伙不听使唤,自己人招呼自己人。”

袁子豪做了个手势,四个武士狼狈地退了开去。

“浪子三郎,你是有几套!”

袁子豪狞笑。

“过奖,雕虫小技,保住吃饭家伙而已。”

“准能保得住?”

“好死不如赖活,保不住也得保呀。”

浪子三郎倒是轻松,无视于当前的强敌,敢招惹石家堡的还真没几个。

“很好,看你能不能保住尸体。”

说着,又做了个奇特的手势,脸上的狞笑又浓了。

六个罩红褂子的汉子从不同的方位现身,很有规律地围在两丈之外,每人手里携着一支形式奇特的曲柄铁筒。

“哟呵!”浪子三郎瞪大眼:“玩火?”

“对!足以把你烧成灰。”袁子豪冷酷地说。

“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这样残狠?”

“浪子三郎,你再鬼也难逃骨化形销的命运。”

“我说袁大统领,有个商量么?”

“嘿嘿嘿嘿……”袁子豪得意地冷笑道:“有,有一点可以商量,你伸出双手,由我们绑了带回去。”

“哟呵!我浪子三郎从小到现在没被绑过……”

“最简单还是火化!”

浪子三郎用手卷着头上乱发,苦起脸在思索。

“快拿定主意,是绑了上路还是就地火化?”袁子豪又说:“六个喷火筒可以连成一个小火海,喷出的火焰在眨眼间可以烧毁一条铁铸的牛,血肉之躯就不必提了。你以为我走不了。”

“百分之百。四面的林子里还有更多的火筒在等着你,除非你浪子三郎真的会变成飞鸟冲天而去。”

“别无商量了么?”

“没有!”

断然地回答。

“变通一下如何?”

“怎么变通?”

“浪子三郎要是被绑,太过丢人,以后的日子怎么混?所以我说变通一下,改为点穴,只要不是死穴,随你大统领点什么穴,怎样?”

“唔!”袁子豪考虑了一下:“可以!”

浪子三郎很爽快地高举双手,衰子豪上前连点了三处大穴,他歪了下去。

“哈哈哈哈!”袁子豪大笑一声之后,转头道:“捉泥鳅还真是费事,双头目!”

“属下在!”

一名青年武士奔了过来。

“人由你负责带,小心警戒,注意他身后的人可能半途劫人。”

“遵命!”姓双的头目应了一声,抱起昏迷不省的浪子三郎,口里道:“看了小人一个,还挺重的。”

“小人体重,表示这小子身具奇功。”

袁子豪接一句。

马道上,尘沙蔽天,数十骑在疾驰,训练有素的骑士队分成三段行进,有前卫、后卫和本队。

统领袁子豪殿末,左右两翼也布置了人,呼应监视,以策万全。

本队头一骑便是姓双的头目,浪子三郎横在鞍前。

浪子三郎够风光,居然有这多武士严密戒备地护送。

这一段路很荒僻。

尘沙碍眼,谁也没有注意到浪子三郎的动静,现在他已经睁开了眼,自解了穴道,还出其不意地在姓双的头目身上动了手脚,先点穴道,然后利用缰绳,把头目的双手牢牢缚在鞍椅上,然后等着捕捉时机。

时机到来,急转弯,林叶茂密,他一挺腰,像飞鼠般穿入浓枝密叶中。

前面的是背向,后面的由于转变角的关系没有发觉。

转过弯是西向,斜阳刺眼,视线更加不清,等发觉不用说是太迟了。

骑士队通过,去远。

浪子三郎沿马道边树林往回走,走没多远,忽然发觉前面有个身影阻住。

他一愕,止步,挡路的是个黑衣女人的背影。

当然,这绝非偶然。

“浪子三郎,你真有一套。”

声音很冷,但不失娇脆。

“你是谁?”

浪子三郎大声问。

“本来准备俟机救你,想不到你却自己脱身了。”

浪子三郎大为困惑,他不认识这女的,声音也完全陌生。

“她说是为了想救自己而来。”浪子三郎心里在急转着念头:“她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她是暗中窥见自己被石家堡的武士围捕的么?她敢得罪石家堡?”

一连串的问号,想了还是不得要领。

“浪子三郎,你觉得很意外?”

黑衣女幽幽地说。

“是想不到,姑娘是谁?”

“我已经不是姑娘。”

“那……是大娘?”

“还没那么老。”

“这个……呃……娘子,怎么样?”

“勉强可以。”

“好!你称你娘子吧,可是……这娘子二字非名非姓,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话怎么说下去呢?”

“我是谁你不必一定要知道,话可得说下去。”

“那就说吧,我这个人很好说活,娘子刚说为了救我而来,而我们根本没见过面,这当中必有原因,是什么原因呢?”

浪子三郎从对方后脑蝴蝶结,就知道对方是蒙了面的,背对面对分别不大,所以没请对方转身。

“因为我有些话要问你,如果你被他们杀了,或是被逮去就无法问了,原因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吧?”

“明白,我浪子三郎这点聪明还有,娘子想问什么?”

“天下第一家传位大典,谁指使你去搅局?”

“哟呵!娘子,这怎么叫搅局,我浪子三郎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也是江湖一分子,诚心诚意去道贺,同时也想开开眼界,增长些见识,石家堡我敢惹么?再说,我浪子三郎没本领,但有骨气,绝不会听任何人指使。”

“浪子十三怎么说?”

“哈!”浪子三郎击了下手掌:“娘子说十三公子,说对了,他跟我是磕头兄弟,头是两个,命是一条。”

“很好,带我去见他。”

“这不行,十三公子不见生人,尤其是女人。”

“胡说!”

黑衣女转过身来,果然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对吓人又迷人的眼睛。

突地,眸光一闪,低声道:“有人来了,别动!”

娇躯一晃,鬼魅般倏然消失。

浪子三郎静静地站着。

“在这里了。”

声音发自侧方。

“怎么样?我们……”

另一个声音。

“这小兔崽子太滑溜,先发讯号通知统领他们。”

“好!”

浪子三郎微侧身,目光斜瞟。

三丈外的林木间是两名黄龙武士,显然他们半路发觉情况,回头搜捕。

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一根半尺的红色管子。

蓦地,两只金光灿然的蝴蝶从浪子三郎身前横飞而过,速度极快,飞向两名黄龙武士。

蝴蝶扑人是罕见的怪事,两武士已提剑在手,本能地挥剑去挡。

“呛!呛!”两声,蝴蝶翩翩回飞,两武士无声无息地栽了下去。

蝴蝶杀人,简直闻所未闻。

黑衣蒙面女重现。

“金蝴蝶是娘子放的?”

“唔!”

黑衣蒙面女点头承认。

“很好玩!”

“什么?很好玩?”

“是很好玩,悄没声息地来,杀了人又会飞回去……”

“废话少说,马上带我去见浪子十三。”

“那不行。”

“不行也得行,你也不必转什么歪念头,你会飞也飞不过金蝴蝶。你不是说你还有点聪明么?聪明人是不做笨事的,石家堡的人很快就会搜来,我们立刻离开此地。”

“可是……”浪子三郎做出苦瓜脸:“娘子,十三公子会杀我。”

“你不是说你们是磕头兄弟么?”

“那……那是骗你的,他不认识我,我也不配。”

“哼!”黑衣蒙面女眸子里迸出煞光,道:“浪子三郎,你敢戏弄我,一百条命也活不了,你叫浪子三郎,他叫浪子十三,同样声称是‘天理人道流’的创始人,天底下会有这等巧事?快走!”

“娘子!嘻!不好意思,我是信口胡诌的,原因是‘浪子十三’出现江湖是在洛阳,人长得帅,功力更加惊人,‘关洛八剑’联手在他箫下走不出三招,我在暗地欣赏了这出精彩绝伦好戏,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又没资格高攀,所以,嘻嘻,偷偷借他的名气,他叫浪子十三,我这真浪子取他的零头,自称三郎,这可不是排行,只是拉着尾巴,请娘子千万别见怪!”

“我当然不见怪。”

声音已冷。

“那就好,我可以走了?”

浪子三郎嬉着脸。

“可以,阎老五等着你报到。”

流子三郎的嬉容僵在脸上。

“你……要杀我?”

“对!我一向不喜被作弄。”

“这……这……”浪子三郎手摸脖子:“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十三公子常去的地方,娘子自己去找他。”

“什么地方?”

“应家祠堂后面便是应家的祖坟,很清幽的地方,月出之时,十三公子喜欢在坟台上独坐冥思,娘子去一定可以见到他。”

“如果你又想作弄我……”

“不敢,绝对不敢,我还想活下去娶妻生子接香火。”

“好,我相信你一次。”

娇躯一晃而杳。

浪子三郎歪头笑了笑,也走了。

月初升,银光遍洒大地。

宁静而幽美的夜。

应家祖坟,在祠堂后不远的土阜上,苍松巨柏围环。

坟分三层,高冢巍峨,坟台全用白石砌造,月光下,显得清幽而肃穆。

现在,在最顶一层坟台祭桌的石凳上,寂然静坐着一个人。

他正是浪子十三,他喜欢在这里坐么?

这里绝对不会有任何干扰,因为边墓里的人已经永远沉默了,如果真有所谓轮回的话,他们都已转世而去。

真的绝对没干扰么?未必,现在在干扰来了。

一条黑影幽灵般飘到了浪子十三身前——黑衣蒙面女。

浪子十三抬脸,眼睛像两颗寒星,他没开口,只望着这不期而至的神秘蒙面女,没有任何感觉意外的反应。

“这里的确清静!”

黑衣蒙面女开口,不必看她的长相,光只声音便十分迷人,充满了一种吸引人的磁性,说得更通俗些,便是一种魅力。

“对!鬼不会烦人。”

浪子十三开了口。

“我该称你十三公子么?”

“悉听尊便!”

“你不问我是谁?”

“想来无此必要,既然蒙面,当然是为了隐秘身份。”

“也不问我为何而来?”

“姑娘……”

“我已经不是姑娘。”

“那就尊驾吧!尊驾要是有为而来,不问也会说。”

“十三公子光只言谈就高人一等,我想先问一句题外之言,认识浪子三郎么?”

“没听说过。”

“好!题外之言,说过就算了,现在言归正传,十三公子光临太原,是否冲着天下第一家?”

黑衣蒙面女眸光中似乎增加了些芒刺。

“芳驾因何有此一词?”

“公子但说是或不是。”

“在下与芳驾素昧平生,这一间不嫌太庸突了么?”

“也许,但我有我的理由。”

“为何不先说出理由?”

“这要以十三公子的回答而定。”

“如果在下说无可奉告呢?”

“那你将非常遗憾。”

“哈哈哈……”十三公子仰天对月,发出一阵朗笑,其声清越,有如鹤戾九霄,音波激荡,松针柏叶纷纷飘落,宿鸟鼓翼惊飞,敛笑之后,道:“在下五湖浪迹,四海为家,一切唯兴之所至,求心之所安,从来不识何谓遗憾。”

黑衣蒙面女沉默了片刻,才幽然启口。

“十三公子的文才武功都高人一等,谈吐更不同凡响,实在令人激赏,我今晚既然来了,如果不说几句话岂非徒劳往返。”目芒闪了闪之后,接下去道:“目前太原城已成龙虎风云会之地,都是冲着‘天下第一家’而来,十三公子应该也是际会者一,不管公子你承认与否,我对我的看法有自信。就这么两句话,后会有期。”

说完,正要……

十三公子站起身来。

“芳驾暂请留步。”

“十三公子有话说?”

“听了芳驾的话,使在下大惑不解,在下到太原实在是无心,如果算是际会者之一,那只能说是适逢其会,芳驾说龙虎风云会,那些风云人物都是冲着‘天下第一家’而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公子真的不知道?”

“在下从不作假。”

黑衣蒙面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这表示她是个有心机的女人。

“好!我就据实奉告,即使公子是故作不知,我也愿做一次傻瓜!”话锋略顿,才接下去:“石家堡自封天下第一家,在中原道上一手遮天,以领袖自居,所有江湖门派,除了甘心臣服,听任驱策之外,其余都被摧毁除名,当年的血腥暴行没人能忘,随时准备讨债,现今一代暴君‘武林千岁’石中龙老衰退位,受害者复仇的时机已经来临,此是其一。”

说完停止,似在观察浪子十三的反应。

浪子十三除了眼睛更亮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其二呢?”

他沉着地问。

“这其二……可以称之为武林秘辛。”

“噢!请说!”

“以十三公子的才华,对这桩武林奇案至少有个耳闻,四十年前武林中发生的那桩‘玉麒麟公案’……”

“嗯!”浪子十三点头:“听说过,根据老一辈的描述,那桩公案卷起的血雨腥风几乎使武林濒于末日,牺牲的高手数以千计,有的门户由于元气断丧而在江湖除名,可以称之为空前的浩劫。芳驾为何提起这公案?”

“我说过要告诉你这件秘辛。”

“哦!”

浪子十三凝神以待。

“‘玉麒麟’本身带有一项玄功,据说如果全部练成,可以成金刚不坏之身,只消练成一半就能睥睨武林,‘玉麒麟’曾经数度易主,但到现在没听说有人练成。”

“为什么?”

“缺‘解’?”

“缺解?”

“对!‘玉麒麟’所载玄功口诀艰奥莫解,必须以‘玄功解’这本册子指导参修才能解开其中之结……”

“啊!”

浪子十三初次反应出惊奇。

“故而目前武林中已经掀起了寻‘解’的风波。”

“这与‘天下第一家’何干?”

浪子十三双睛更亮。

黑衣蒙面女微点螓首,许久,才沉凝开口。

“听说‘玄功解’落在石家堡。”

浪子十三脸色现出了激动之色。

“有这等事?在下怎么没听说?”

“现在你已经听说了。”

“为什么要告诉在下?”

“因为我看出你是矫矫人龙,如果……”

只说半句,没了下文。

当然,后半句不必说也可以意会,如果浪子十三能练成“玉麒麟”玄功,定能为武林放异影。

浪子十三未追问下文,他已经听懂。

“在下接受芳驾的好意!”

“只这一句便够了!”

“芳驾自己无意?”

“这问题我不想回答。”

浪子十三顿了顿。

“在下还有句话想问。”

“什么?”

“‘玉麒麟’现在在谁的手上?”

“这并不重耍,玄功口诀是由巧匠雕在麒麟身上,每一次的得主都把它拓印下来,所以流传在武林中的拓本不少,想找到并不难,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谋求‘玄功解’最积极的必保有拓本,按图索骥即可。”

“有理。”

“我该走了,也许,嗯!有一天……”

留下话尾,她走了。

有一天怎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浪子十三举头望月,月清丽无声。

他不是赏月,而是在想心事,他必须冷静地好好想上一想,整个事件加以分析,因为黑衣蒙面女出现得太突兀,而且意图不明,他想——

除了疯子,任何人无论有何行动,必有其动机与目的,黑衣蒙面女无端找上自己,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是什么路道?

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玄功解”这秘辛?

“玄功解”落在石家堡,自己何以毫无所悉?

这消息传扬开,武林天下势必会引起强烈的震撼,这对石家堡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想了一阵之后,他弹身离开墓园。

……

就在浪子十三离去之后,一条人影从松柏阴影之中现身出来。

他赫然是石家堡二公子石家辉,望着空寂的墓园,喃喃自语道:“这蒙面女子到底是什么路道?她为什么要拉拢浪子十三?如果说‘玄功解’真的在父亲手中,那父亲从现在起随时都会有危险,可是从没听父亲提到过有关‘玄功解’半个字,是有仇家故意制造这种情况以对付‘天下第一家’,还是父亲有意藏私。”

自语完之后,他也匆匆离开。

石家堡。

内书房地下密室。

退位家主石中龙在密室里来回踱步,不时摇头叹息,口里不断喃喃:“人为什么要老,老了就真的不中用了么?以我的修为,不应该这么快就衰朽,这是为什么?难道说有人暗算我?可是……”

“啊!”

石中龙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抚胸,老脸扭曲,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来人……快……”声音低得只自己听到:“我要……死了么?不,我不能,也不……甘心,我要安享几天……”

密室在书房地下,一旦按上了机关,只能自内开启,现在就算他叫破喉咙,外面也无法听到,同时也打不开,而且这是他专用的密室,即使是至亲的人也不敢擅闯。

明明知道喊叫是白费,但这是人在危急时的木能。

堂堂“天下第一家”之主,领袖关洛的“武林千岁”,竟然会发生这种情况,是急症还是宿疾?

终于,他瘫痪在地下,喘息,眼里全是绝望和无助。

“我……会……死在这……”

语音已经不清,舌头开始僵硬,转动不灵。

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突然陷入绝境,其内心的激愤悲哀可想而知,这是比死更凄惨的历程。

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已是中风,将变成活死人,直到生命终结,即使想自我解脱也办不到。

这是老人最恐惧的病变,等于是宣判了死刑,等待执行,也就是有司街门所谓的“暂监候”。

一阵轻微的“轧轧!”声,密室的门开启又关上。

密室里多了一个人,一个青衣劲装蒙面女。

密室目前只能自内开启,她是怎么进来的?

石中龙的老眼瞪大了,没有惊恐,全是惊异。

“你……是……”

发音很困难,但能表达意向。

“石中龙,你的世界已经结束了,你已经成为一个老废物,你不必管我是谁,想要你老命的人太多,你不能一个一个问清楚。”

从声音可以听出她是个少女。

这种话,这种口吻,如果是在天下第一家家主的全盛时期,可能跟欺君一样严重,而现在,他只是个风瘫的可怜老人,任何人对他都可以随心所欲,爱怎样就怎样,尤其是在这与外面完全隔绝的密室中。

石中龙额上的青筋股股而冒,是愤极的表示。

“你……敢?”

“嘿!没有什么不敢,我可用一根绣花针戳你三天三夜,直到你断气,没有人知道,也没人能进来救你,汉萧何作法自毙,谁要你订这规矩?谁要你安装这种密室机关?你会烂在里面,哈哈哈哈……”

恣意地狂笑。

“啊……啊……”

石中龙在狂激之下,更加发不出话声,变成了啊啊怪叫,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有今天的情况。

“石中龙!”蒙面少女敛了笑声:“你冷静一点,别激动,你一定很想问我怎么能突破你自封的机关,闯入密室,这点可以告诉你,我得到你当初的设计图蓝本,苦研了三年,全部悟透了之后,动了点手脚,改变机关。”

石中龙狂喘。

青衣蒙面少女又开口——

“石中龙,这么多年没人敢直呼你的名字,即使是背后也不敢,你的耳朵一定很不习惯。”完全是揶揄的口吻:“不过,你必须认命,就像当年毁在你强霸淫威之下的人一样,风水总是轮流转的。”

“你……要……要杀……就……”

“我不会杀你,我从没起过意要杀你,让你清醒但像死人一样地活着,比杀你更好,不但如此,我还要全心全意保护你,我不要你捡‘解脱’的便宜,明白么?”

“你……想……”

“我要你亲眼看见,亲身体验‘天下第一家’土崩瓦解,家破人亡,那是你给别人的,现在你尝尝味道。”

石中龙闭上了双眼。

青衣蒙面少女冷笑数声。

“石中龙,你把家主之位传给石家庆是一大败笔,他是个豆腐渣头脑的角色,无法守住基业,这是天意。”

石中龙又睁眼,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眶外。

青衣面少女又冷笑。

“今晚我们是初次见面,言止于此,以后我会常来看你,我出去这之后,会调整机关,你的家人可以进来照拂你,你最好别改变地方,这里最安全,外人进不来,而我已经决定不杀你,你实际上不想死,对不对?”

密门开启,人消失,门又关上。

石中龙无助地闭上眼,他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

密室之外。

全堡已进入高度戒备,因为今晚已两度发现可疑人影,这种情况在石家堡是前所未有的,太岁头上就真的有人敢动土,这预示了什么?

大厅里气氛紧张。

在座的,有新接任家主的大公子石家庆和月女夫妇,二公子石家辉和如萍夫妇,总管“万管通”秋兆年,一共五人,每一个的神情都很严肃。

月女容光照人,有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也仿佛天上的皓月,光耀全厅。

如果说造物主真有所偏私的话,便已在月女身上显示出来,凡属女人的美丽,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谁看了都会忌妒。

密室里发生的事他们并不知道,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再去烦已经退位的老父,同时也进不了密室。

“秋总管,目前状况如何?”

石家庆沉重地开口。

“禀家主,已经采取高度戒备,堡内由蔡总教习负责部署指挥,堡外归袁统领亲自督导监察。”

秋总管回答。

“嗯!这我就放心了,砰!”石家庆重重拍了下桌子,气鼓鼓地道:“大典当晚就已经发生了情况,今晚又有人来去自如,想不到居然有人敢虎口拔牙,我非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挖出来不可,老二,这由你负责。”

“这是分内事,大哥不说我也会全力以赴。”石家辉沉静地说:“只是我们不能急躁,传出去是笑话。”

说着,望了大嫂月女一眼。

“二叔说得对,堂堂‘天下第一家’发生了这种事,传扬出去真的会让武林同道笑话,而且也有损威信。”月女的声音跟人一样美,悦耳极了:“其实我们也应该想得到,外传‘玄功解’落在爹手上,黑白两道有野心的人物纷纷闻风而至,眼前只是征兆,狂风巨浪还在后头,我们必须在心理上做准备,慎谋应付之策,同时亲立即付诸行动,只是有一点……得先证实。”

“哪一点?”

石家辉问。

“就是‘玄功解’是否真的在爹手上。”

石家辉皱眉,表示怀疑不知情况。

石家庆则瞪眼。

“没有这事。”

“何以见得?”

月女问。

“爹从来没提过,如果有这回事,他能不告诉儿子?”

石家庆很笃定的说。

“很难说,也许爹有他的道理。”

石家辉淡淡地接了一句。

他是属于有城府的一型,所以遇事能保持冷静。

“连我们做儿子的都不知道,外人是怎么知道,而把消息传开的,更何况‘玉麒麟’公案已是陈年古代的事,现在突然爆发出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以打击本堡。”

石家庆世家公子,虽说性子急躁,但也有其缜密之处。

“大郎!”月女微一颔首:“你的看法也有道理,但也只是猜测,去问问爹不就结了,何必又为此争议?”

“大嫂说得对!”

立即附和。

就在此刻,二夫人步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在座的赶紧起立。

“二娘!”

石家庆与月女同声。

“娘!”

石家辉独称。

“二娘,有事么?”

石家庆问。

“快到密室看看你爹,他可能已经出事。”

“出事?”

四个齐表展惊。

“我刚刚在房里半睡之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还不快去看看老头子。我一惊,清醒过来,追出去却不见人影。”

“二娘是不是在睡梦里……”

月女问。

“不是,睡在外房的两个丫头也同样听到。”

四人的脸色同趋凝重。

“我们一道去看看!”

二夫人相当惶急。

“可是密室一向在里面控制机关,而且爹定的规矩,如果不是发生重大事故,绝不许打扰。”

石家庆皱眉。

“这还不算严重么,快走,我们用传音孔……”

说着,人已起身而起。

四人立即跟随。

密室门外。

二夫人以传音孔向内传音,但没有反应。

石家庆试着启动机关,意外的,密室门开了,没有由内反控。

五个人冲了进去,齐齐惊叫出声。

石中龙瘫在地上,两只眼睛倒还睁着。

“老爷了,发生了什么事?”

“爹!”

“堡主!”

五个人以不同称呼叫出。

“啊……呜……啊……”

石中龙发出声音,但已不成话声,谁也听不懂。

“先扶你爹到床上。”

二夫人急声吩咐。

家庆兄弟俩合力把老爹抱扶到床上。

二夫人坐在床沿,查察穴脉,泪水夺眶而出。

“是中风!”

“中风,爹怎么可能会中风?”

石家庆大叫。

“我……最近就感觉他的精神很差,人也不大对劲,问他……他光叹气,什么也没说,想不到……幸好密门没有反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娘!”石家辉开口:“现在怎么办?”

“中风……通常无药可治,只有等,看过些时能不自己复原,现在先搬到外面再说,唉!靠天垂怜了。”

“二娘,我认为留在密室里比较好!”

月女说。

“为什么?”

“堡里接连出现神秘人物,最高度的戒备竟然不管用,显见不是普通敌人,到了外面难保不发生万一事故,留在密室,只消看牢机关,意外便会减少,二娘无妨也住进来,延医调理也不会不方便。”

“嗯!”二夫人沉吟片刻:“这也是办法。”

“娘!”石家辉接口:“您没想到那传声的神移人,她没到密室,怎会知道爹发生了事故,而且……”

“对!”秋总管接话:“二公子顾虑得是。”

“不过……”月女接回话:“先后出现的神秘人物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路数,因为进不了密室才在外面干扰,这证明密室的安全性高,至于传话的,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使诈术骗我们开启密室,以便窥出机钮所在,但却不幸而巧合;另一个是对方是高人不愿露相,在传位大典那天从气色看出爹有病变的可能,而着人传话示警,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友非敌。”

“大嫂,你的想法的确是高人一等!”

石家辉微笑着说。

“不,大家集思广益…”

月女斜了一眼。

“好了,暂时别说这些空话,爹目前就留在密室,请秋总管立刻去请‘树备堂’的老夫子来诊病,另外我们全力追缉浪子三郎和浪子十三,这两个已知最可疑的人,另外的外来客派人严密监视,二娘以为如何?”

“好,暂时就这么办。”

二夫人点头。

石家堡如临大敌,里外明桩暗卡密布,再加上机动交叉巡逻,可以说连一只老鼠也无法落网。

堡后半里有一个大坟场,荒冢累累,走磷飞萤。

坟场中央有座无名巨坟,远望像座土丘。

斜月三更,荒寂的坟场鬼气森森,巡逻的武士卯过了这她带,只远远扫瞄一眼,不知是怕鬼还是笃定这地带没人藏匿,事实上这里已在警戒重点之外。

此时此地真的没人么?

答案是有,就在无名巨冢边的坟沟中,正躺着一个人,在丰茂的野草掩护下,即使走近也很难发现。

他,正是浪子三郎。

他在此地何为?

突地,无名冢后方斜面的草丛中冒出一条人影,四下瞭望之后,用手拍打清理身上的沙土,这是从坟里钻出来的女鬼么?

不,她毫无传说中女鬼的恐怖形象,是个青衣蒙面女子,身材还相当匀称窈窕,一点也不像鬼,那她是人了?

拍打的声音惊动了浪子三郎,他悄没声地站起。

双方相隔约摸三丈。

青衣蒙面女正要离去……

“哇!”

浪子三郎怪叫一声。

青衣蒙面女一晃便到了浪子三郎身前,动作之快捷,不输飘忽的幽灵。

“你是人还是鬼?”

浪子三郎急问。

“那你呢?”

青衣蒙面女反问。

“我当然是人。”

浪子三郎挺了挺胸。

“人怎么会三更半夜到这鬼地方来?”

“这么说……你是鬼了?”

“随你怎么想。”

“不必想,你一定是人,因为你的声音悦耳极了。”

“你是谁?”

“浪子三郎。”

“呼!原来浪子三郎就是你。”

“怪哉!听口气你听过我的大号,这么说我浪子三郎是成名的人物了?不赖,居然在太原府扬名。”

“少臭美,我是听说在石家堡的传位大典上有个小要饭的捣蛋,自称浪子三郎,所以才知道这名字。”

“行,只要有人知道便扬名,听音调你是一个少女,把面巾摘下来让我看看如何?”

浪子三郎嬉皮涎脸,一副轻浮顽皮相。

“你想死?”

青衣蒙面女声音依旧悦耳,但语意不善。

“不,我不想死,我是一个凡事都看得开的人,绝不会自杀,也从来没想到死字。”

“哼!油脸滑调,现在回答我,你在此何为?”

“那你呢?”

“快回答,否则你不想死也得死。”

“没这事,我浪子三郎不想死就绝对死不了,没有人能要我的命!”

浪子三郎自豪地挺了挺胸。

“很好,那你就试试看。”

青衣蒙面女一伸手,怪招,一下子便扣住了浪子三郎的腕脉。

浪子三郎腕脉被扣,他龇了龇牙,没反抗。

“你真的要杀我?”

“不会跟你说着玩。”青衣蒙面女的目芒像两束尖针。

“这不是太伤感情么?”

“你不要油嘴。”

青衣蒙面女的左手腕一翻,把浪子三郎的身躯扭转,振臂,左掌劈出,劲道猛如排山。

“啊!”

他一声惊叫。

浪子三郎被震得凌空飞起,约摸两丈高下,然后像陨石般下坠,下方是一堆残碑乱石。

“我的妈呀!”

怪叫声中,身躯曲成一只卷虾,不偏在倚,“砰”地一声,摔在石堆上。

怪事发生了,卷虾章然反弹而起,比被震飞时更高,至少是三丈高下。

再次下坠,在离地面八尺之时,一挺伸直,轻轻落地,站稳,居然面不改色,还是那副嬉皮相,血肉之躯有这大的弹性?

太惊人了,令人难以置信。

青衣蒙面女的眸光为之一直。

浪子三郎若无其事地走近。

“姑娘,你的气消了吧?”

“我还是要杀你。”

“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何必呢?”

“我一向话出口算数。”

“有个商量么?”

浪子三郎搔着头上的乱发。

青衣蒙面女透过面巾眼孔射出的光芒,像尖针般扎在浪子三郎的脸上,久久不移开,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浪子三郎被看得有些不大自在。

“姑娘认为……我的长相还算英俊吧?”

他用手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尖,偏了偏头,仿佛他真的是个英俊小子,神情表现出无比的得意。

“恶心!”

青衣蒙面女的声音充满了鄙夷。

“恶心?我懂了,恶心就是想吐,一个女人如果想吐,爱吃酸的,那就表示……”

“住口!”青衣蒙面女厉喝了一声:“浪子三郎,你少在姑娘我面前吐这些下流话,不然我在杀你之前可先要割下你的舌头!”

“这怎么算下流,好,我不说。”浪子三郎用手捂了下嘴:“言归正传,刚才我说过这档事有没有商量?”

“可以,如果你明确交代出来路和意图,我就可以考虑是否留你一命。”

浪子三郎翻了翻白眼。

“这很难,江湖中有很多规矩和禁忌,而是主要的是公平,作为一个江湖成名人物,不能不讲究公平,姑娘要我交代,而你自己却不说,这便不是公平,对不对?”

“不对!”

“有什么不对?”

“要你交代你是换你的命,别想左了。”

“哟呵!姑娘,不是我浪子三郎想左,是你想左了,我的命本来就属于我自己,为什么要跟你换?同时我也说过,我如果不想死便死不了,没有人能要得了我的命……我见过比你凶百倍的女人,他们连我的小汗毛都要不了,方才被你一把抓住是我故意的,别以为你的本事了得。”

浪子三郎振振有词。

“你倒是牙尖舌利。”

“不敢,不敢,姑娘谬奖。”

“说了半天,你是不愿意交代?”

“彼此交代才算公平,姑娘连其面目都不肯示人,却逼人交代来路,这浪子三郎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这么说,你宁愿蚀老本?”

“不会,不会,我的老本一向看得很牢。”

青衣蒙面女的手爪闪电抓出,太快,快过人的反应之外。

浪子三郎双脚钉地不动,不歪一扭,避过这闪电一抓,脸上嘻笑之态不改。

“哼!”

冷哼声中,青衣蒙面女抓空的手爪,在半收之际就势变势改抓为拂,似是武术中最高段的指功“兰花拂穴指”,但实际上又不是,更玄奇,更诡厉,正面的要害大穴全在被攻击的范围之中。

“好手法!”

浪子三郎大叫一声,身形疾摇剧扭,仿佛全身上下所有关节都安装了曲轴,可以随意错开,以根本就不可能的方式旋了开去。

青衣蒙面女收手,窒住。

她真正地震惊了,浪子三郎的身手远超出她想象之外,如果对方反击,结果很难预卜。

浪子三郎抓耳搔头苦想,突然大叫声:“我懂了!”

“你什么懂了?”

青衣蒙面女急声问。

“嘻!我是自说自话,不干姑娘的事,我该走了,在这里熬夜没意思!”

身形一晃,像缕轻烟般飘离。

青衣蒙面女扬手,似乎想叫住浪子三郎,但没叫出声,浪子三郎的去势太快,木立了一阵,喃喃自语道:“他不是普通人物,在此现身必有原因,非得想办法摸清他的底不可,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她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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