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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四面楚歌

“我们真的该走了,回城还有不少里程!”蝴蝶姑娘望了望清辉渐盛的月亮。

“姑娘说回城?”马庭栋不自然地问。

“是呀!难道要住在荒郊野外?”

“在下能公开露面么?”

“别紧张,我早已想好了,我住的地方既隐秘又稳妥,绝对不必担心什么风吹草动……”

“回姑娘住的地方?”

“对!”

马庭栋心里犯了嘀咕,一个大男人,到一个并不正经的女人住处去过夜,而又是女的主动相邀,这当中的文章大大值得玩味。转念一想,既然事出蹊跷,把她当成了线索,又何妨装浑一试。

“姑娘家中还有何人?”

“不是我家,我是来洛阳作客的。”

“啊!是,在下下疏忽了,姓涂的曾经说过姑娘作客洛阳这句话。”

“我们走吧?”

“走!”

马庭栋怀着异样的心情,与蝴蝶姑娘奔朝回城方向,一路避开人家和官道,专拣荒僻的小路走,有时还故意绕上个圈子。

巍巍的城牒在望。

蝴蝶姑娘缓下步子道:“马大侠,我们不进城门,抄捷径,你在三丈外跟着我,我怎么走你便照着走。”

马庭栋点点头,道了声:“好!”

一前一后,两人直扑城墙。

×

×

×

这是座占地极广的宅第,位置在洛阳城里的西南角,庭院深深,前后左右有七八进之多。

现在是二更初起的时分。

马庭栋随着蝴蝶姑娘进入这巨宅,不经由大门,也不经由后门,是从一条死巷底跳墙潜入的。

没灯、没火、也没人声,月光下这巨宅显得鬼气森森,鼻子里还可闻到阵阵霉湿之味。

“姑娘,这是什么人家?”马庭栋觉得气氛不对。

“这就是我安身之处!”蝴蝶姑娘答得很自然。

“看来像是久没人住的废宅?”

“岂止是废宅,还是幢远近知名的鬼屋!”

马庭栋并不在乎,但心里不免打了一个结,像这类古屋旷宅,洛阳城不在少数,而一些较大的废宅,都会有一些荒诞不经,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不是鬼就是狐。奇怪的是像蝴蝶姑娘这等美艳功高的少女,竟然选这种地方昨安身之处,江湖人的行径真是不可思议。

穿堂过户,空洞的足音回响,仿佛暗中有许多人在走动,胆子再大的人也会心里发毛。

第三进,砖苔砌草,花树在月光下投影交错,像群魔会集,幽灵纵横。

空气是死寂的,没半丝任何声息。

突地,马庭栋瞥见东厢房的回廊门边似乎有黑影一闪,仔细看又没-了,他不信鬼,但总不是滋味,好在蝴蝶姑娘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她要变戏法也变不到哪里去。

“马大侠,我就住这间!”蝴蝶姑娘手指刚刚似乎有黑影晃动的东厢房。

“哦!”马庭栋没什么话好说,心里提高了警觉。

“我们进去吧!”

“请!”

蝴蝶姑娘行所无事地在前引路,两人进入东厢明间,由于院子里有月光照耀,屋子里便显得更黑。

马庭栋竭力保持镇定,静俟情况演变。

“彭老爹!”蝴蝶姑娘软语娇声地唤道:“有贵客光临,掌灯呀!”

马庭栋心中一动,暗忖道:“原来她不是一个人住此地,所谓的彭老爹,可能就是刚刚在院子里瞥见的黑影。”

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左首的房门开启,灯光照了出来,马庭栋目光扫去,不由一愕。门里站着个枯瘦老人,须发斑白,眼皮下垂,皱纹满脸,看上去已是风烛残年的景况。

“是什么……客人呀?”彭老爹发了话,有气无力。

“我说过是贵客。”蝴蝶姑娘现在说话的声口,像是个娇纵任性的孩子。

她一拉马庭栋,道:“我们进去!”

一脚跨进房中,马庭栋眼睛一亮,很考究的布置,仿佛富家千金的卧房,妆台橱床桌椅无一不考究,还有套间、用绣花门帘隔着,如兰似麝的幽香氲氤满室,这是女人闺房的特色。

“彭老爹!”蝴蝶姑娘回头望着佝偻在门边的老人,偏起头道:“我饿了,快去弄吃的,把那坛百年陈绍打开招待贵宾!”

“小姐不是说过……那坛酒得之不易,连生日都舍不得打开……”

“不要噜嗦好不好嘛?”

“唉!好,好,不噜嗦!”说完,弓着腰离去,随手带上了房门,至始至终投看马庭栋一眼。

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使唤一个半条命的老者,这不但残忍,而且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经历过河边窝棚的事故,还真以为是遇上了狐狸精。

蝴蝶姑娘兴致勃勃地上前打起隔间门帘,道,“马大侠,我们里边坐!”

套间里有张精致的凉榻,榻前是一套桌椅,还有盥洗用具,一望而知是饮食的地方。

两人在桌边相对坐下。

光闪闪的青铜灯台,灯焰寸来高,十分明亮。

月下佳人变成了灯下美人,她的确够媚,够艳!

在女人的卧室里,孤男寡女相对,在马庭栋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只是这微妙而旖旎的气氛,被一种潜在的意念冲淡了,因为马庭栋怀疑对方的居心。

“马大侠,这地方还适意吧?”

“很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似乎……不够隐密。”

“不够隐密?”蝴蝶姑娘嫣然一笑道:“这房间是特别布设的,灯光不外泄,而且这是幢出了名的鬼宅,没人愿意涉足,同时还有别的安全布置,可以说稳如泰山。”

“别的安全布置?……”

“别管这些了,反正隐密稳妥就是,连苍蝇蚊子都不会来打扰。”

马庭栋只是说说而已,心里丝毫也不敢松懈,他防备的是无形的敌人和意想不到的情况。

没多久,彭老爹端上了酒菜,颤巍巍,端托盘的手在发抖,枯瘦的手像鸟爪,马庭栋心里有些不忍。

连餐具,彭老爹来回三趟才搬完。

菜式不少,也很精致,有冷盘也有热炒,看样子是早有了准备,不然这么一会工夫,即使是三个理厨高手也难以办到。

彭老爹摆设好之后,默然退了出去,这老人似乎不大爱说话。

蝴蝶姑娘执壶斟酒,然后举杯道:“马大侠,家常小菜,不成敬意,我敬你。”

马庭栋举杯道:“大馆子也不过如此,打扰了!”

两人照了杯,酒又斟上。

蝴蝶姑娘拿起筷子。

“马大侠,我实在是饿了,想来你也差不多,我们随便吃,先打底再喝酒!”说得明快爽朗。

“好!”

马庭栋也不客套,动筷子就吃,他是真饿了。

肚子饿,碰上可口的菜肴,再加醇酒美人,而且是香闺静夜,这种情调很难求,应该是最写意的时刻,然而马庭栋的感受并不表全如此,他心里有事,无形的压力冲淡了应该有的风情。

吃了一阵子菜,两人开始喝酒。

酒,的确是难得品尝到的好酒,蝴蝶姑娘肯以珍藏的上品待客,足见其意之诚,其情之切,然而彼此是初逢乍识,这种热忱,会使人不安。

好酒容易入口,也容易醉,不知不觉中,双方都已有了酒意。

蝴蝶姑娘的粉颊染上了酡红,灯下,艳光欲滴。

马庭栋看到对方的脸,才警觉自己不该喝这么多的酒,但酒已下肚,总不能倒吐出来。

“马大侠,我们把这一坛子喝完……”蝴蝶姑娘又端坛子往壶里添。

“不,姑娘,在下……够量了!”

“大男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来,干杯!”

马庭栋无奈,只好陪着喝,心里想:“怕,我马庭栋怕什么,大不了醉倒。”

转念又想:“不,不能醉倒,一醉倒后果就难以想象了。她猛灌人酒,定有目的……”

“姑娘,在下看你也差不多了!”

“人生难得几回醉,碰上该醉的机会就不必惜量。”

“以三杯为限如何?”

“不,好酒开了封,再封回去,就会……走味!”

“如果真的醉倒了……”

“哈哈哈哈!”笑声如银铃,隐含着荡意:“马大侠,醉了就上床,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没任何干扰,睡上三天三夜也无妨。”

醉了就上床这几个字,使马庭栋心弦连震。

“来,喝啊!”一手持杯,另一只手搭在桌上,翠袖自然褪掠,露出了羊脂白玉也似的粉藕,令人为之目眩的肌肤,只要是男人,谁都想摸上一把。

马庭栋是男人,男人中的男人,他不会丝毫无动于衷,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身上开始发热,一种很微妙的冲动与时俱增。

“喝啊!”蝴蝶姑娘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充满诱惑的震撼,尤其眸子里能使石头也会熔化伪火焰,像要焚毁一切,教人产生往里投身的急迫意念。

她先喝了。

马庭栋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跟着干了杯。

她又执壶,但手儿已软,中途放了回去。

“最后一杯!”马庭栋抓过酒壶,斟满两杯。

醉眼、酡颜,像一朵盛放的桃花,近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摘下。

“好!最后……一杯。”声音像梦呓。

“请!”马庭栋勉强喝干。

蝴蝶姑娘的头微晃着,喝光,酒杯重重放回桌上。

“痛快,真的……痛快!”醉美人,另有一种撩人的姿态:“马大侠,上床……休息吧!”

“上床?”马庭栋心头一荡。

“不上床,难道……睡在地上?”

“这……”马庭栋一阵晕眩之后,被酒淹没了的理性突然复苏,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他身上:“姑娘,这里只一张床?”

“嗯!哈!本来……就只要一张床嘛!”她站起身,晃个不停,双手撑住桌沿,才稳了下来。

这已不是诱惑,而是面对面的挑战。

“姑娘,在下……告辞!”马庭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理性已抬头。

“什么,你……要走?”

“是的!”

“哈哈哈哈,马大侠。你想……醉卧街头,然后让找你的人……不费力地把你抬上砧板去剁?”

“在下……不在乎!”马庭栋也离开座椅。

“可是……我在乎呀!”

马庭栋一下子开不了口,她在乎什么?为什么要在乎?她……

“你……扶我上床,来!”她张开了双臂,现在,真的像彩蝶展翅了。

“放浪,无耻!”马庭栋在心里说:“她经营了这秘密的香巢,是不是常常表演这一套?”

蝴蝶姑娘烈焰般的眸光,直照在马庭栋脸上,没再开口,久久,双臂徐徐垂落,眸焰也慢慢收敛,最后,仿佛换成了另一个人。

“马大侠,你睡外面那张床,我睡这凉榻!”

“不!”马庭栋想了想,不再坚持离去,不是怕出去会遭遇敌人,而是要想对这神秘而放浪的女子得到一个结论:“在下睡凉榻!”

“你坚持?”

“对!”

“好,依你!”蝴蝶姑娘笑笑,又道:“如果凉榻不舒服,随时可以到外间来!”

“唔!”

蝴蝶姑娘摇晃着,风摆柳般移动娇躯,掀帘而出。

马庭栋木立了片刻,上了凉榻,躺下,心情还不能完全安定下来。

外间传来寒搴的解衣上床声。

一男一女,同宿在一间套房之内,这情况实在奇妙。

酒喝多了是事实,醉意迷离中很难集中思想去认真想一件事,在一阵片断的思潮过后,马庭栋的双眼不自觉地合上,进入睡乡。

×

×

×

马庭栋醒来,头脑有些晕陶陶。

灯仍亮着,不知是什么时辰,这房间既然不透光,就是天亮了也不会知道。

一条人影悄然而入。

马庭栋心头一动,她要来纠缠么?定睛一看,是彭老爹来收拾残菜,他翻身坐了起来。

“老爹!”他照着蝴蝶姑娘的称呼:“现在是什么时分了?”

“还没过午!”彭老爹冷漠地回答,自顾自收拾桌面,连头都不转。

“啊!”马庭栋下榻,忍不住又道:“你家……小姐呢?”

这句话问得极不自然,而且有些不伦不类,但他不知道她的姓名来路,又不能直称蝴蝶姑娘,只好如此问了。

彭老爹没答腔,走到侧边,拉开厚厚的布帏,推开窗,呶了呶嘴。

窗外阳光正艳,是个有亭台的花园。

窗子一开,光线便透了进来,灯光突地暗淡下去。

马庭栋熄了灯,靠到窗边,向外望去。

蝴蝶姑娘斜倚在一座凉亭的栏杆上,悠然似有所思,凉亭的台基已被苔草包围,周近的花树由于没有修茸,枝叶蔓生乱长,荷池已干涸,被蔓草侵没成了草池,池畔的假山积满了残枝败叶,这景象配上蝴蝶姑娘的装束姿态,仿佛是传说中狐鬼故事的画面。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彭老爹已收拾完举步离开,到了门帘边,突地回头道:“你昨晚死过一次!”

马庭栋陡吃一惊,回过头,彭老爹已掀帘走了。他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脚一挪又止住。

死过一次是什么意思?是忠告还是……

他心头打上了一个结,死过一次意味着该死而未死,是谁想要自己的命而没要成呢?抑或是想要自己命的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彭老爹是蝴蝶姑娘的人,如果是她想要自己的命,他不会说出来。

昨晚的欢饮,蝴蝶姑娘极尽挑逗的能事,后来却一夜太平,难道是自己醉卧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心念之中,目光又移向窗外,一看,两眼不由发了直,心也抽紧了。

凉亭上,蝴蝶姑娘跟一个贵介公子般的人物面对面站着交谈,从双方的姿态手势看来,似乎在争执什么,太远,听不见。

马庭栋突有所悟,耳边又响起彭老爹“你昨晚死过一次”那句没头的话。蝴蝶姑娘是个放荡的女人,外面的男人就是明证,一定是老头看不惯她的行为而提出这警告,看样子昨晚酒醉上床之后,她没再来纠缠自己是有原因的,自己实在不应该和这种女人混在在一起,传扬开来,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污名。

离开!他突然下了决心,放弃了想探索蝴蝶姑娘来路和企图的打算。

凉亭里的一对争执得更激烈。

马庭栋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判断他们争执的原因是为了自己,这男的发现香巢里另有男人而大吃其醋。既然这地方隐秘得连苍蝇蚊子都不会干扰,这男的又如何能进来?蝴蝶姑娘又因何现身跟他争执?

事实很明显,蝴蝶姑娘是人尽可夫的女人。

他转身到了外间,轻轻拉开房门,探头外望,不见彭老爹的影子,但听到另外一间屋子里传来碗盘碰击的声音,想来老头子正在洗濯餐具。

他闪出门,斜穿过院子,进角门,到了另一重院落。

荒凉而不破败,彩绘失色的雕梁画栋,依稀显示出这幢巨宅昔年的豪华风貌。

循着昨晚进来的路线,脱离了鬼屋,踏上背巷。

现在是大白天,可不能越屋飞墙,但公然现身市街,不用说很快就会被迫缉的人发现,会演变成什么后果,实在很难逆料。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巷口,巷外便是大街,也是僻街,来往的行人不多,一端直通城墙脚。

马庭栋踌躇着,不知何去何从?

愤火又从心底燃烧起来,是什么人施展这恶毒的阴谋,害得自己成了丧家之犬?太可恨了。

如此逃避能追出真凶么?

但如果公开露脸又将不胜其扰。

那里去找线索?这是问题的关键。有了线索,才能循线行动,瞎打瞎掩,只有给敌人以更多的可乘之机。

正在彷徨之际,一条身影迅快地移到身前,抬头一看,不由大喜过望,不期而遇的是曹玉堂,不知道他可会为自己带来线索?

“曹兄!”马庭栋趋近前去。

曹玉堂没答腔,双目怒瞪着马庭栋,脸色之难看,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马庭栋的心向下一沉,意识到情形不对。

“曹兄!”他再叫了一声。

“现在全城都有人在搜捕你!”曹玉堂开了口,声音十分刺耳,这是双方相识以来头一次出现的态度。

马庭栋愕了一愕。

“这是意料中事!”

“你好像不在乎?”

“在乎也没办法!”

“哼!”曹玉堂重重地哼了一声,激动他说:“你是想把事情扩大到不可收拾,所以才逞你修罗剑的威风?”

“这……曹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庭栋的眉毛锁了起来,楞愣地望着曹玉堂。

“我告诉过你,不许伤人,你偏偏还要杀人,你……”

“小弟杀人?”马庭栋叫了起来。

“你否认?”曹玉堂气急发抖。

“当然否认!”马庭栋也激动得发抖。

不言而喻,这又是阴谋的持续。

“事情发生在昨晚。”

“昨晚?”

“对,昨晚你在哪里?”

“小弟……”马庭栋几乎脱口说出在蝴蝶姑娘的香巢,意念一转,把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跟那种女人在一道太丢人,堂堂修罗剑,岂能作那种女人的入幕之宾,谁相信自己清白?于是转口道:“小弟在河边!”

“对了,就是河边!”

马庭栋呼吸为之一窒,深悔没说实话,但出口的话已收不回来了。

“河边怎样?”

“你杀了本盟的总执事甘不凡!”

“……”马庭栋瞠目结吞,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这是另一次的阴谋。”

“这回我不再相信你的话了。”

“曹兄……”

“这次我亲自到现场,亲耳听到死者说出你的大名,将死之人不会说谎故加你的罪吧?”

“小弟没杀人!”马庭栋抗声大叫,愤怒交加,几乎要发狂。

曹玉堂脸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苦的光影。

“职责所在,我要带你回武盟。”他说这几个字时异常吃力,他是在做一件本心绝对不愿做而又非做不可的事,身为武盟总监,他不能违抗上命,背弃职守。

马庭栋愣住。

“盟主所下头一道命令是如你反抗,格杀勿论,第二道刚刚下达的命令是外加重赏,洛阳第一家也提出了赏格,黄金三千两。现在百里之内都是找你的人。”

曹玉堂咬咬牙,脸色已变青,接下去道:“你跟我到武盟,我愿意以生命保证,请求盟主准许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做到毋在毋纵。”

马庭栋的内心由愤怒变为痛苦,他完全了解曹玉堂的苦心,带到武盟囚禁等于是保护他,但他不能接受这安排,他要自己揪出这恶毒的设陷人,更不愿等待别人去替他澄清冤枉,设陷者手段之恶毒,计划之周密从发生的事已可见一斑,再有什么可怕的恶谋难以意料,同情他的人势必成为株连的对象。

“曹兄,小弟我……办不到。”他忽然回复了本来的坚毅、果敢、冷沉,同时横定心。

“你非办到不可!”曹玉堂语言坚决。

“我再说一遍,办不到!”

“你迫我对你采取行动?”曹玉堂脸孑l再起抽扭。

“曹兄真要动手,那也是没法的事。”

“你准备不计一切后果?”

“事逼至此,不得不然!”

“好!”曹玉堂随声拔出了剑。

情同于足的至交,现在就要白刃相见,这实在是件令人扼腕的事,马庭栋的心在滴血,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事逼至此,不得不然。

曹玉堂亮了剑,行人远远地便绕了道,江湖凶杀,一般人不敢瞧这种热闹,怕遭池鱼之殃。

马庭栋僵立着,他的心也僵了,绝不改变主意。

就在此刻,五六条人影旋风般卷近,刹住,当先的竟然是与蝴蝶姑娘在凉亭上争执的贵介公子,其余是两老三中年,他一个也不认识。

来人迅快地散开,各占位置,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浓浓的杀机。

“他就是修罗剑?”贵介公子开口问。

“不错!”曹玉堂回答。

所有的目光,全变成了一柄柄的利刃,集中指向马庭栋,像群豹环伺着猎物,行将见猎物在尖牙利爪之下被撕裂、粉碎。

马庭栋冷寂地站着,嘴角微微下弯成弧,冷中带傲,没有丝毫惧怯,胁下的剑挟得更紧。贵介公子如刃目芒在马庭栋面上一连几绕,然后移向曹玉堂。

“曹监察,人算交给在下了!”

“不,这公案应该由武盟长老堂了结。”曹玉堂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武盟曾有格杀勿论的命令!”

“那是指他反抗而言。”

“他当然会反抗。”

“如果他不反抗呢?”

“洛阳第一家有自己的规矩!”

马庭栋心头暗自一震,原来对方是洛阳第一家的人,这贵介公子装扮的是什么身份?

“涂大少,武盟的规矩是公订的,无论谁都得遵守,不能有任何例外。”

“本家是受害人,换句话说就是苦主,自己能解决的事,就不必武盟干涉。”贵介公子气势迫人。

马庭栋心里一沉,原来这贵介公子就是洛阳第一家的大公子涂土豪,冤家对头遭遇上了,后果难以想象。

涂士豪道了声:“失礼!”不再理会曹玉堂,回注马庭栋,两眼已布起了血丝。

“修罗剑,看你长得像人样,却作出天人共愤的禽兽之行,你有话说么?”

“在下没话说!”语音冷如极地玄冰,他的确没话说,他不屑于向对方申诉自己是受了冤曲,在没有逮到诬陷者之前,说一个字也是多余。

“很好!”涂士豪挫了挫牙:“你愿意血溅街头,还是随本人回家由第一家的主人处断?”

“在下有事要办,眼前无法奉陪。”马庭栋的声调不变,回答得斩钉截铁。

“呛!呛!”连响声中,包括涂士豪在内,六支剑全出了鞘,剑身在阳光照映下泛出森森寒芒。

杀机陡然弥漫现场。

还没动手,但似乎已可闻到血腥味。

曹玉堂扭曲着胎道:“涂大少,区区奉盟主之命、非不得已,尽量避免流血。”

涂土豪斜脱了曹玉堂一眼道:“曹监察能阻止流血么?能使他俯首认罪么?”

曹玉堂语塞,阻止流血他办不到,如果用武力干预,会流更多的血。要马庭栋俯首认罪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清楚他的性格,如果他没做这件事,他当然不会认罪,万一他真的做了这件人神不容的事,显示他人性已变,要他认罪更属不可能。

涂士豪冷笑了一声,手中剑上扬。

二老三中年也各采取了准备攻击的姿势。

曹玉堂木在原地。

马庭栋现在有了思想,在动手之前他不能不想一想,动手难勉伤人,事态更益发严重,如果要避免,他有自信能安然退身,但堂堂修罗剑,岂是胆怯逃命的儒夫?而现在曹玉堂被夹在中间,他的处境最困难,原有的感情无法抛开,又必须维持武盟的威信,洛阳第一家声势煊赫,偏偏是苦主,可以说是进退维谷,现在唯一可行之途是在不伤人的原则下层露态势,然后光明正大地离开。

主意打好,心便定了下来。

涂士豪身为洛阳第一家的大少主,当然有其该保持的风度,不能像一般江湖客逞强要狠,不择言行手段。

“修罗剑,最后一句话,如果你还自命是英雄好汉,就随本人回家,接受公道的裁决。”

“在下说过,眼前暂时办不到。”

“非要在大街上动手不可?”

“看来只好如此了!”

“拔剑自卫!”涂士豪上扬的剑颤了颤,芒丝随之一阵迸射,十足显示出这是柄杀人之剑。

马庭栋没动静,只是脸已变成了一块寒铁,没有杀机,因为他没有伤人之念,但却有一般无形的肃煞之气,代表着坚毅与自信,极有深度的饱和气势。

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冻,使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呼吸,像是爆竹引线燃尽,即将爆炸的前一瞬。

爆炸了,在场者的感受是自身也随之爆裂。

只见寒光乍闪即灭,然后才传出一声金铁交鸣。

没有人看清这一个回合的过程,也不知道马庭栋原本挟在胁下的剑是如何离鞘出手,因为一切都太快。

涂士豪退离原地两尺。

马庭栋屹立不动,唯一的不同是剑斜撇着,他没伤人,他暂时办到了。

涂士豪的脸胀得像抹了一层血。

这画面很短暂,惊心动魄的暴喝传处,五支剑像一片光网罩向了马庭栋。

震耳的金铁碰击声中,光网炸开。

画面又告静止,二老三中年散立着,只是已经不是原来的立脚位置。

依然没人受伤,但每一个人的脸色比受了伤还难看。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施施然步进场心。

所有在场的为之心头一震,全直了眼。

进场的是个佝偻老人,手里拄了根青竹杖,停在马庭栋与涂士豪的对角点上。枯瘦、苍老、孱弱得经不起一阵大风,没神的眼珠子连连转动,堆满皱纹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马庭栋心头“砰”地一震,这老者赫然就是侍候蝴蝶姑娘的彭老爹,他所为何来?难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表面看去,他只是个朽弱的老人,不但不起眼,还令人觉得可怜。

涂士豪脸色连变之后,开口道:“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路过还是……”

彭老爹有气无力地道:“找人!”

涂士豪道:“找人……找什么人?”

彭老爹“嗨”了一声道:“人老了就该死,不中用了,连看个人都看不住,竟然被溜了,唉!主人发了火,只好拼着这几根老骨头出来找。”

三中年之一不耐烦地大声道:“老头,你快走吧,找人到别处去找,你不见这里在做什么吗?”

曹玉堂似已看出这老人来得蹊跷,微皱起眉头,脸上现出了悬疑之色。

涂士豪抬手止住中年人开口,沉声道:“老丈要找的是什么人?”

彭老爹用手一指马庭栋,道:“就是他!”

这一说,人人脸上变色。

“老丈要找的人就是他?”涂土豪脸色一沉。

“不错!”彭老爹点点头。

“贵主人是谁?”涂士豪紧迫着问。

“不必问,问了我老人家也不会说!”

“他与贵主人是什么关系?”

“主客!”

“哦!主客……”涂士豪略作沉吟,又道:“既是主客,客人的行动难道受主人控制。”

“他不同于普通客人。”

“怎么说?”

“他的身价很高。”

“身价?”

“对,现在他就值几千两金子。”

二老三中年会心地互望了一眼。

曹玉堂眼一张,眉头又皱上。

马庭栋心中一动,突然省悟过来,原来蝴蝶姑娘的目的是为了赏金,她把自己当成“奇货可居”,控制住人,便可以向武盟和洛阳第一家讨价还价,发一笔横财,如意算盘打得好,只是太天真,她差遣这糟老头出来找人,糟老头有这能耐带人回去?

涂士豪打了个哈哈。

“老丈知道本人是谁么?”

“管你是谁!”彭老爹脾气可不老。

“本人便是可以付赏格之人。”

“我老人家不管那一段,只管带人回去,以补看顾门户不周之过。”

“人……老丈能带得走么?”

“废话!带不去我老人家是闲极无聊扯把子来的?”

涂士豪被骂得脸色一变,洛阳第一家的大少主人,谁对他都会礼敬三分,现在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老朽不堪的糟老头当众叱骂,他怎能不变色。

正好站在彭老爹身侧的三中年之一两眼一瞪,怒喝道:“糟老头,嘴里放干净些,你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话?”

彭老爹没回头,口里道:“小子,你省省吧,别对我老人家呼么喝六,你还不配。”

中年人火大了,一抖手中剑,厉声道:“糟老头,要不是看你年纪大,就要你趴在地上当老狗。”

彭老爹喘口气道:“人老了,心也软了,否则凭你小子这德性,早该趴在地上啃土。”

这几句话谁都受不了,何况是一向自视为高人一等的洛阳第一家的武土,怒哼一声,剑已刺出。

涂士豪并未阻止,他想借此一试这老头子的份量。

彭老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捞,迅厉刺来的一剑,竟被他抓住剑尖。

中年人奋力抽剑,未动分毫,登时面如土色。

所有在场的连马庭栋在内全都震撼了,这看上去屠朽不堪的老头,竟然有这么惊人的功力。

中年人突地身躯一震,持剑的手松开,踉跄倒退,一屁服坐在地上,张口射出一般血箭。

彭老爹松手,剑掉在地上,始终就不曾回过头。

不可思议的功力,惊得人人变色。

谁也想象不到这老者竟然能施展仅属传闻的“通天斩”神功,这种神功借物传力,杀人伤人都在无形之间。但反过来说,谁也应该想象得到,一个老朽,大言炎炎要带走修罗剑,他必然不会是普通人物。

能具备这等惊世骇俗身手的,应该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但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只是奉命行事,当然是下人,下人如此,主人又该是什么可怕的人物?这一点,除马庭栋之外无人知道。

彭老爹吐口气,点着头道:“我老人家近年来学佛礼忏,不愿杀生,所以只给他点教训。”

在场者中有人明白,根据传闻,伤在“通天斩”神功之下,不死也已残废。

涂士豪看老人露了这一手,可不敢耍狠了,目芒连闪之后开口道:“老丈真的要带人走?”

彭老爹翻了个白眼道:“难道是说着玩的?”

涂士豪望了手下众人一眼,然后向曹玉堂道:“曹监察,你有什么高见?”

显然他想扯上曹玉堂,以借重武盟的力量,同时在不能用强的情况下,非设法另辟蹊径不可,如任老人把人带走,洛阳第一家的威名必然受损。

曹玉堂不是三岁小孩,当然洞悉涂士豪的用心,同时他对马庭栋的感情是不能一下子抹煞的,如果马庭栋落入洛阳第一家之手,结果不问也知道,而事实上没人能与这诡秘的老人抗衡,所以只能缓图,不能急求。

心念数转之后,沉凝地道:“区区准备回去向盟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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