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神秘的女人,马庭栋丝毫也不敢托大,金针细小,又近在咫尺,能否避得过大成问题。武学上有句话说,攻击是最好的防御,但现在也行不通,要够到出剑的距离,还差三尺,必须上步,而自己只要一动,金针就会立即射出,时间上一瞬之差,便是致命的档口。封闭门户,是唯一可行之道……
“马庭栋!”女人又开口:“在老娘的金针之下,你毫无机会。”
这一声老娘的自称,使马庭栋啼笑皆非。
“未见得!”
“你真的想死?”
“这是相对的问题,要待事实证明。”
“很好,不愧是马啸天的儿子,现在你就试一试……”
马庭栋已打好了主意,突地倒剑向下。
就在此际,忽听一个脆嫩的女人声音道:“师父,且慢!”随着喊声,人已进入堂屋。
马庭栋眼角一瞄,怦然心震,不速而至的,赫然是那曾被自己挑落面纱的绛衣少女,她现在已没再蒙面纱,想不到她会是这神秘女人的弟子。
“怎么回事?”半百女人的手仍高扬着。
“您不能伤他。”
“不能伤他……为什么?”
“师父,因为……”绛衣少女趋前,把嘴附在半百女人的耳边低语了一声。
“不可以!”
“师父!”绛衣少女扭动着腰肢,一副撒娇的模样:“您一向疼我的,是吧?”伸手摇了摇半百女人的肩膀,不管半百女人的反应,回身跨了一步,隔在两人之间:“马大哥,把剑放下!”
这一声“马大哥”,使马庭栋心弦一颤,并非是由于她的美,或是她的亲呢表现,而是勾起了他对朱大小姐的关切之情,在分手之前,由于珍珠的怂恿,朱玲玉第一次称呼他马大哥,这称呼意义很深,代表着双方距离的拉近,也意味着两人情愫的表面化,而现在这一声称呼,出自另一个女人之口,当然会震撼他的内心。
朱玲玉人呢?
八寸婆婆人呢?
半百女人在这里等于是鹊巢鸠占,她不否认是寻仇来的,自己当采取什么立场?
“马大哥!”绛衣少女又甜甜地叫了一声。
她的美艳较朱玲玉可以说各擅肚场,不分轩轾,但因为朱玲玉在美之外还加上一个情字,所以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丫头,我说不可以!”半百女人语冷如冰。
“师父!”绛衣少女回转身:“这规矩……当初是您订的。”
什么规矩,马庭栋当然无法想象。
“唯独他例外!”
“师父……”绛衣少女咬咬下唇:“为什么他要例外?”
“素素,你敢违抗师命?”声调由冷转厉。
马庭栋不明白她师徒在搅些什么,也不愿去深想,只有一点进入心坎,就是这少女叫素素,素素当然是名字,姓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师父,当初……您说那句话,难道不是命令?”
“你敢跟为师的顶嘴?”
场面突呈僵持。
马庭栋徐徐把剑放落,心里在盘算:“即使这女人真是寻仇而来,自己没来由代八寸婆婆接下,还是设法找到朱玲玉是正经,她师徒在此地等,自己就到外面远些的地方等,这茅屋既是八寸婆婆的居处,她师徒定会回来的。”心念之中,转身举步……
半百女人没阻止。
马庭栋跨出门槛。
“马大哥!”素素追到门边。
马庭栋止步,但没回头。
“你连应都不应我一声么?”素素咬着牙。
“姑娘何必要违师命呢?”
“……”素素无言。
“在下要急着去办自己的事,很对不起。”说着,又挪动脚步。
素素举脚想跨出门槛。
“素素,你敢跨出去,我就跟你断绝师徒关系。”半百女人声色俱厉。
素素不敢再动,眼圈却红了。
马庭栋边走边想:“到底什么事这样严重?半百妇人在自己报出来历之时,勃然震怒,这又为了什么?”
想,当然不会有结果。
被金针夺去生命者的尸体仍横陈在原地。
马庭栋怀着一肚子的悬疑,直朝外走,越过旷地,到了密林边缘,他找了个隐秘的位置停了下来,他判断朱玲玉她们回谷,这里是必经之地,就守株待兔吧!
死寂的境地!
死寂的空气!
马庭栋的心并不受环境的影响,他静不下来,思潮澎湃,他在想行径怪异的半百女人,一厢动情的绛衣少女素素,最后意念归到朱大小姐的身上,她师徒到底去了哪里,难道从上次分手就没回过山么?
日头歇山,谷地顿呈幽暗。马庭栋枯守着,没有离开的打算,他非要等到要等的人不可。
倏地,一条白色人影映人眼帘,心头不由一震,定晴一看,来的竟然是白衣追魂,雪白的长衫,没有血色的面具,如非先已见过,还真是吓人。
他为什么也到这谷里来?
马庭栋沉住气隐伏着,他不想跟他照面,非敌非友,可以说是全不相干的人。
白衣追魂站的位置距马庭栋约莫两丈多远。
马庭栋心想,他与那用金针杀人的女人是一路么?如果是,当然也是为了向八寸婆婆寻仇而来,自己该不该插手这件事呢?
白衣追魂的脸,正对着马庭栋藏身之处,不言不动,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出来吧!你等上一辈子也是白等。”尖细而刺耳的声音,听在耳里的确不舒服。
马庭栋吃了一惊,这话分明是对自己而发,他怎会看出这隐秘的藏身处?
白衣追魂冷笑了一声,又道:“睡着了不成?”
马庭栋一长身,站了出去。
“阁下是对在下说话?”
“当然,这里没第三者。”
“阁下……说在下白等?”
“唔!”
“阁下知道在下等谁?”马庭栋大为惊奇。
“朱大小姐,朱玲玉对不对?”
“阁下怎么知道的?”马庭栋不是惊奇而是骇怪了,难道对方早已潜入谷中,听到了自己跟叫素素的少女师徒所谈的话?
“你不是亲口向‘亡魂女’说的么?”
“亡魂女?”马庭栋脱口叫了起来,他听人提到过南方武林中有这么一个女杀手,只是知之不详。
“对,她就是南方武林中使人闻名丧胆的亡魂女,看样子你对南方武林很陌生?”
“在下承认!”话锋一顿又道:“阁下跟她是一路?”眼盯着对方,可惜只见面具,不见表情。
“两路!”
“阁下又怎么知道在下等朱大小姐是白等?”马庭栋回到了正题。
“因为她师徒早已放弃了这地方。”
“噢!”一抹失望之感从心头掠过:“为什么要放弃这地方?”
“这得问她师徒本人。”
“她人在何处?”
“江湖!”
“没有确切的行踪?”
“没有,不过……你如果一定想找她,眼前有一条路……”下文没接下去。
“什么路?”马庭栋现出迫切的样子。
“凡是血书出现的地方都可能有她的行踪。”
“哦!她……也志在血书?”
“这点无可奉告。”
马庭栋怔了片刻。
“阁下在此地出现,不是专为告诉在下这几句话而来的吧?”
“当然有原因。”
“在下能请教么?”
“抱歉,这是区区的私事。”
马庭栋已无话可说,转头望向谷深处,茅屋影子依稀,想来亡魂女师徒还株守在那里。他忽然想起白衣追魂说过的一句话:“由大恶代为保管更为恰当。”对方也志在血书,却由大恶去代担凶险,等适当时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回,无疑地白衣追魂有把握控制大恶。
照对方的说法,血书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朱大小姐的行踪,显然她也志在血书,谁不想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设若真的如此,双方岂不要形成敌对?
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白衣追魂为什么要把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心底秘密告诉自己,这是什么居心?
回过头,不由一呆,白衣追魂已失去了踪影,这种行动,简直形同鬼魅。
对方说的话可信么?
马庭栋心头打起一个大结,他智慧再高,也无法忖透对方的居心。
天色昏黑下来。
马庭栋在考虑继续留下去,还是出谷,问题在于他无法判断白衣追魂所说的是真是假,所以行止便难以作决定,如果白衣追魂说的是真话,他就必须离开,如果是假,守下去是对的,朱玲玉师徒迟早会回谷。
正在躇踌不决之际,忽见数条人影从茅屋方向奔出,不由大感骇异,谷里除了绛衣少女素素师徒,便是几具死尸,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奔来的一共四个人。
马庭栋闪入石后。
人影奔近,马庭栋定睛一望,顿时头皮发了炸,这四个人,赫然是死在金针之下的那四个天星门弟子,当先的正是姓文的香主。
死人能复活么?
对方分明是人,绝不是鬼……
四条人影迅快地通过。
马庭栋木在当场,根本无法想出其中蹊跷,分明是死了的人,却还魂复活,天底下竟有这等怪事?
难道亡魂女的金针是制人于一时而不夺人的性命?她师徒仍未离开,是有意放生么?
追出去问个明白,他下了决心。如果八寸婆婆师徒回山,只要看住谷口,便不会错过,而亡魂女师徒要离开的话,也非经谷口不可。
于是,他奔了出去。
森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丝的天光都没有,只能摸索而行,跟瞎子走路差不了多少,速度完全谈不上,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葛藤牵衣,枝柯绊脚,再加上林桠亚横格竖挡,的确是举步艰难。
好不容易捱到发现天光,全身已被汗水湿透。
抵达谷口,只见月小山高,景色凄清,但总算有了光明。
马庭栋深深透了几口气,转动目光,心想,刚才四个死而复活的人功力并不怎么样,纵使走了顺路,也快不到哪里,怎么会不见影子?
他在谷口边山石上坐了下来,决定坐守到天明,在这一段时间里,朱玲玉师徒如果回山,便不至于错过,如果不见人,便只好相信白衣追魂的话,追踪铁盒子,所不解的是她师徒怎么也对巧取豪夺之事发生了兴趣?
月光是凄冷的,空气是死寂的,山峦像沉睡了的庞然巨物,人,置身在这种境地里,显得无比地渺小,等于是一粒尘埃。
静坐着,马庭栋几乎不能感觉自我的存在。
尘世的扰攘,一切的恩怨情仇,得失荣辱,淡化得几乎近于消失。
马庭栋心想,那些勘破世情,捕捉自我的人,多喜欢进人深山苦修,的确,唯有这种境地,才能了悟灵明。这是苦是乐,修极得到的又是什么?
佛理太玄,常人无法悟透,只是触景而动意,意动而生情,如镜花,如水月,是心灵上偶现的空虚形象,出现与消失都是无凭的。
沙,沙……
枝叶拂动之声传来。
马庭栋从冥思中醒转,立即回到了现实,两眼爆出光芒,注定那传声之处。
人影出现了,一共四个,为首的正是那文香主,四个死而复活的人。
“香主,我们……不是死了么?”武士之一开了口。
“我想是暂时昏迷!”姓文的香主回答。
“毒物不噬人,倒是怪事?”另一个接口。
“天知道屋里是谁?”文香主长透一口气。
“我们追错了对象么?”
“不知道。”
马庭栋现在才明白,他们找的根本不是朱大小姐师徒,真正寻仇的是亡魂女师徒,阴错阳差,把双方搅在一起,的确是妙事。
“现在该怎么行动?”
“没法联络上领队。”
马庭栋本来是想要揭开他们复活之谜,现在已无此必要,想想便知道亡魂女无意取他们的性命,金针只制人而不伤人。
蓦地,一条瘦小的人影鬼魅般出现在四人身前。
“什么人?”姓文的香主先警觉,栗喝出声。
另三名武士立即作势戒备。
马庭栋也是心头一紧,滑下山石,退到旁侧的阴影里。
“朋友到底是谁?”文香主再次喝问。
“金童!”
“金童?”
“对!”
“管你金童银童,你想做什么?”文香主似乎不把这自称金童的瘦小人物放在眼下。
“想杀人!”金童把三个字分成了三句,听声音年纪不大,还带着点女人腔。
“你……想杀人?”
“不错!”
“妙极了,你想杀谁?”
“你们。”
“哦!很好,杀人总有个理由的,对不对?”
“当然有理由!”
“什么理由?”
“你们惹厌!”金童说的煞有介事。
“惹厌?哈哈哈哈!”
文香主狂笑了一声:“凭这点你小子就要杀人?”
“仅够了!”
听起来真的不像话,但马庭栋并不觉得好笑,凭星形标记,一般江湖人还真不敢招惹,何况在这特殊的境地中,这自称金童的年轻人出现得太突兀,其中必有文章。
“小子,你要杀人剐人全都可以,且说说看什么叫惹厌?”
“天星门放出你们这批猎狗到处追人,不惹厌?”
姓文的香主似乎怔了一怔,因为金童分明知道他们的来路,而且言语之中若有所指,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小子,追人,总不成是追你吧?”
“当然是!”
“哦!你什么来路?”
“你们追的是得到铁匣的人,而得到铁匣之人正是我的主人,这明白了么?”
暗中的马庭栋心中一动,得到铁匣的是天南三恶之中的老大,这么说,他是大恶的弟子,这就难怪了。可是照白衣追魂的说法,大恶在他控制之中,实际得主该是白衣追魂,而白衣迫魂为什么要把这不能告人的秘密告诉自己呢?这简直的不可思议……
天星门追的是大恶还是白衣追魂?
“你……是天南门下?”文香主显然吃惊。
“不错,话已经说够,我要杀人了!”
三名天星武士早已按捺不住,其中之一暴喝一声:“毙了你这小子!”手是剑一扬,弹身扑向金童。
金童反迎上去。
“哇”地一声惨叫,那名武士在双方一触的瞬间,倒栽落地。
马庭栋也为之一震,他看不出金童是如何出的手。
文香主怒哼一声,挥剑电攻。
金童的身法相当诡异,切入剑圈,快得令人不敢置信,似乎对方有意给他留了空隙。
文香主暴退。
同一时间,两名武士剑已出手。
金童陀螺般一旋,切入交击的剑芒中。
“哇!哇!”两声惨哼几乎不差先后地响起,人影左右栽倒。
太吓人了,这是什么功力?
文香主见势不妙,片言不发,疾掠而去。
金童没有追击,站在原地不动。
马庭栋心念一连几转,像突然省悟了什么,他现身朝金童走去。
金童应该已发现马庭栋,但他寂立不动。
马庭栋在距金童丈外之处停住。
“你叫金童?”
“不错!”
“你根本不是天南三恶的门下。”马庭栋开门见山地指了出来。
“何以见得?”声音很怪,像是故意逼着喉咙。
“你故意放走姓文的活口。”
“你说得很妙。”
“一点也不妙,天南三恶之残狠天下无双,以你杀死三名武士的那份能耐,姓文的绝逃不了,而你在第一个照面就存心没伤他,最后又让他从容遁走,照理,你绝不可以留活口,所以你是明显地别有目的。”
“你很聪明!”金童甩了甩头。
马庭栋一目不瞬地直盯着金童,瘦小的身材,刚健,短装束腰,衣裤稍嫌宽大不怎么合身,古铜色的脸,似是经过化装,故意抹黑,灵活的眼珠子,古怪的腔调……
“哈!”马庭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闹了半天,你不问问我是谁?”
“用不着,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我一直盯着你。”
“我也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金童手指自己的脸。
“真要我说出来?”
“当然,是你自己说知道我是谁的。”
“珍珠,你还装什么佯……”
“珍珠,谁是珍珠?”金童怪叫起来。
“你以为化化装就可以骗过我?”
“哈哈哈哈……”金童大笑起来,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听这名字好像是个女的,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马庭栋怔住了,是珍珠故意不承认,还是自己判断错误?从种种迹象分析,他是珍珠改装的应该没错,身形、体态、眼神、脸孔的轮廓无一不相近,而且偏偏他又在此出现。